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5·天空之火

第13章 第七章啟程

在早晨的陰霾中打了個哈欠,艾雯爬上她灰色母馬的馬鞍,靈巧地操縱著馬韁,控制住不停蹦跳的薄霧。這匹馬已經有幾個星期沒被騎過了,艾伊爾不僅是喜歡用自己的雙腿奔跑,他們實際上總是在竭力避免騎乘牲畜。他們只會利用馱馬和騾子運載貨物。即使能有足夠的木材製造貨車,荒漠的地形也極不利於使用輪子,不止一名賣貨郎有過翻車的教訓。 她並不很嚮往這次漫漫西行。太陽現在還藏在山峰後面,只要它在空中出現,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空氣的熱度就會讓人難以忍受;而等到日落時,也沒有方便的帳篷可以立刻鑽進去避寒了。她也不確定這身艾伊爾服裝是否適合騎馬旅行。她將披巾罩在頭上,艾伊爾披巾遮擋陽光的能力讓她感到吃驚,但她騎在馬背上的時候如果不小心的話,她寬大的裙擺總是會很輕易地就會讓大腿露出來。除了感到害羞之外,水泡也給她帶來同樣的困擾。一側是太陽的炙烤,而另一側……只不過是一個月沒騎馬,她的腿部皮膚應該沒有變得太嬌嫩,她希望沒有,否則這可會是個艱辛的漫漫旅程。

在薄霧背上坐穩之後,艾雯發現艾密斯正看著她,便朝那位智者笑了笑。昨夜的那次長跑並不是她現在仍然困倦的原因,它只會讓艾雯睡得更香。她昨晚發現了那些女人的夢。作為慶祝,她們在夢中喝了茶。那個夢境所在的地方是冷岩堡,太陽剛剛落山,種滿莊稼的梯田裡滿是嬉戲的孩子,涼爽的微風沿著山谷一陣陣吹來。 當然,只是這樣她應該還有時間睡覺。但在離開艾密斯的夢境時是那麼興奮,她沒辦法停下來,無論艾密斯給了她什麼樣的叮囑。她的周圍有著各種各樣的夢境,雖然她只知道其中少數是誰的夢——麥蘭在夢裡正為一個嬰兒哺乳;柏爾和她一個死去的丈夫在一起,他們兩個仍然是一對黃發的年輕伴侶。她很小心地不讓自己進入這些夢境。智者們會在第一時間察覺到有人入侵。而想到她們會對入侵者做些什麼,艾雯總是不禁要打幾個哆嗦。

蘭德的夢是一個挑戰,當然,也是一個她非常想去看看的夢。既然她現在能隨意地在夢境間掠過,為什麼不去智者們失敗的地方試一試?但她在試著進入蘭德的夢境時,就好像一頭撞進了一堵什麼都看不見的石牆。她知道石牆的另一面就是蘭德的夢,而且她確信自己能找到一個辦法鑽過去。但她的所有努力都以無效而告終。一堵一無所有的牆。在解決掉這個問題之前,她會一直為此煩心下去。一旦她決心要做什麼事情,她就會像一隻獾一樣,不達目的絕不放手。 她的周圍是許多忙碌的奉義徒,他們正在把智者們的營帳裝到騾背上。不久之後,將只有艾伊爾或是精於跟踪術的人才能辨別出這片硬土上曾經紮起過一片營地。周圍的山坡上到處都有在做著同樣事情的人們,城市裡也是一片喧囂。並不是所有人都要離開,但準備出發的人足有好幾千。艾伊爾們在街道上集結,哈當的車隊也在大廣場上排好了隊伍,車上裝滿了沐瑞挑選的物品。三輛巨桶形狀的白色水車停在車隊最後方,每輛車都由二十頭騾子拉著。哈當自己的馬車是隊伍的打頭車,形狀像是一個架在車輪上的白色小房子。在房子後方有一道用來上下的階梯,一根金屬煙囪立在房頂上。那個身材魁梧、有著鷹鉤鼻的商人今天穿著一身象牙色的絲綢衣服。當艾雯騎過他身邊時,他向艾雯揮了揮他的扁帽子。那頂帽子和他的衣服完全不相稱,正如同他那一雙向外翹起的黑眼睛和他臉上的笑容完全沒有任何關係。

艾雯冷漠地別過頭,哈當的夢黑暗而令人不悅,除此之外便是猥褻。他應該把腦袋泡在一桶藍脊茶裡,她忿忿地想。 接近槍姬眾的居所時,她小心地讓自己的馬避開急匆匆跑過的奉義徒和安靜地站在原地的騾子。讓艾雯感到驚訝的是,那些為槍姬眾們裝運行李的人之中有一個穿的是黑袍,而不是白袍。從體型來看,她是一名女子。一個捆好的包袱壓在她的背上,讓她走起路來顯得搖搖晃晃。薄霧走過她身邊時,艾雯彎下身去,想看看兜帽裡那名女子的相貌。她看見了伊馨德憔悴的面孔,汗水已經從她的臉頰上不住地滾落。她很高興槍姬眾沒有任由她幾乎裸體地走出,或把她派出室外,但讓她穿上一身黑袍子確實是殘酷了些。現在她已經汗水淋漓,等到陽光直接照在這身黑袍上時,她可能就難以活下來了。

不過,法達瑞斯麥的事情與艾雯無關。艾玲達曾經溫和而堅決地這樣對她說過。亞得凌和安奈拉在對她說到這個問題時就粗魯許多。而一名身材精瘦、名叫蘇琳的白髮槍姬眾曾經直接威脅過她,如果她干預槍姬眾的事務,她會被揪住耳朵拖回到智者們那裡去。她曾經努力說服艾玲達不要再稱呼她為“兩儀師”,但令人困擾的是,經過一番短暫的動搖之後,槍姬眾們都開始只把她當成是智者們的另一個學徒。唔,現在除非她奉有智者的命令,否則連槍姬眾居所的大門都進不去了。 艾雯催趕著薄霧,讓它快步跑過槍姬眾的隊伍。這並不是因為她已經認同了法達瑞斯麥的裁決,也不是因為她不安地感覺到那幾個正在盯著她的槍姬眾(毫無疑問,如果她們認定艾雯想要插手伊馨德的事,一定會長篇大論地教訓她一番)。她這樣做甚至不是因為對伊馨德的厭惡。她不想去回憶她對於這個女人的夢境曾瞥過的幾眼,那之後不久,柯溫蒂就把她叫醒了。伊馨德的夢裡充滿了對她自己的折磨和拷打,艾雯是帶著恐懼的心情逃離那些夢的,而在她逃走時,她聽見了一陣黑暗而邪惡的笑聲。所以看到伊馨德憔悴的樣子,艾雯絲毫也不感到奇怪。艾雯醒來時猛地從床上坐起來,把正伸手搖她肩膀的柯溫蒂嚇了一跳。

蘭德正站在槍姬眾居所前的街道上,為了遮蔽強烈的陽光,他在頭上戴著一頂束髮巾。他身上的繡金藍色絲綢外套完全是宮廷裡才會有的裝束,而他把胸前的釦子全都解開了,更給人一種不協調的感覺。他的腰帶上有了一個新帶扣,是一個雕工精緻的龍形鋼扣。很顯然的,他真的開始以為自己非常偉大了。他的身旁是他那匹名叫傑丁的斑點公馬。現在他正和部族首領們與要留在魯迪恩的艾伊爾貿易者談論著什麼。 傑辛·奈塔站在蘭德背後,他背著他的豎琴,手裡握著一頭騾子的韁繩,那是他從哈當那裡買的。他身上的衣服比蘭德的還要華麗,銀絲刺繡幾乎蓋住了那件衣服本來的黑色,在袖口和領口的位置都裝飾著白色蕾絲,就連他及膝靴子上也裝飾著白銀雕刻。但是由無數彩色補丁拼成的走唱人斗篷卻將華貴的氣氛破壞殆盡。當然,走唱人全都是些奇怪的傢伙。

男性貿易者們全都穿著凱丁瑟,只是他們腰間的匕首要比戰士們的長匕首小很多。不過艾雯知道,如果有需要,他們完全可以揮舞起矛槍。持矛艾伊爾身上那種致命的優雅在某種程度上也能從這些貿易者的身上看到;女性貿易者們穿著寬鬆的白色亞葛上衣和羊毛長裙,頭上裹著絲巾或披巾。她們很容易和艾伊爾戰士們區別開來。除了槍姬眾和奉義徒(還有艾玲達)之外,艾伊爾女子全都戴著不止一件的手鐲和項鍊,製作它們的材質有黃金、象牙、白銀和寶石。其中一些是艾伊爾人打製的,另一些是通過貿易或戰爭得來的。在艾伊爾貿易者中,女性的數量要超過男性兩倍。艾雯零星聽到了蘭德對貿易者們說的幾句話:“……至少讓巨森靈石匠們可以全權處理他們的建築。盡量發揮自己的巧思,不該只是重新復製過去的東西。”

那就是說,他要派他們前去聚落,請巨森靈回來重建魯迪恩。這是件好事,塔瓦隆的大多數建築都是巨森靈的作品,他們在那裡就被授權可以任意發揮,所以才能建成一座那樣令人驚嘆的城市。 麥特已經騎上了他的閹馬——果仁,他的寬邊帽被他壓得很低,那根奇怪的長矛立在他的馬鐙上。像往常一樣,他的高領綠色外衣滿是褶皺,就好像他是穿著這件衣服入睡的。艾雯避開了他的夢。他身旁站著一名槍姬眾,那是一個個子非常高的金發女人,她正拋給麥特一個惡作劇般的笑容,似乎讓麥特感到很不好意思。這大概是他應有的反應,因為那女人看外表比他要大許多。艾雯哼了一聲。我非常清楚他做了什麼樣的夢,真要謝謝你!艾雯讓薄霧繞過麥特,她自己則向四周尋找著艾玲達的身影。

“他要她安靜,她就真的照做了。”麥特說。艾雯拉住薄霧的馬韁,看見麥特朝沐瑞和嵐那裡點了點頭。沐瑞穿著淡藍色的絲衣,握著她的白色母馬的馬韁。嵐披著護法斗篷,牽著他高大的黑色戰馬。嵐正專注地看著沐瑞,表情和平時沒有差別;而沐瑞則死死地瞪著蘭德,一副隨時都有可能爆發的焦躁神情。 “她向他解釋這樣做是何等的錯誤,我覺得這已經是她第一百遍重複這種話了。然後他說:'我已經決定了,沐瑞,安靜地站到一邊去,直到我有空理你。'他說話的樣子彷彿是她真的會依照他的吩咐去做,而她確實那樣做了。現在她的耳朵裡有沒有冒出煙來?” 麥特高興地咯咯笑了起來,覺得自己說的俏皮話非常有趣。她幾乎要擁抱陰極力,在眾人面前好好給他上一課,但她只是又重重地哼了一聲,聲音大到足以讓他知道這是因為他的嘲笑和他的俏皮話。他別過頭揶揄地看了她一眼,又笑了,這只讓艾雯更加生氣。

片刻間,艾雯只是在望著沐瑞,心裡充滿了困惑。這位兩儀師會依照蘭德的吩咐去做?沒有任何反對?這就像那些智者們會聽從別人的命令,或者是太陽在午夜的時候升起。當然,艾雯聽說了昨晚的攻擊。今天早晨,魯迪恩到處都流傳著關於會在石頭上留下腳印的大狗的謠言。艾雯看不出沐瑞的行為和這件事有什麼關係,但除了沙度的訊息之外,這是她惟一知道的異常事件了。這件事不可能讓沐瑞有這樣的變化,在艾雯能想像的範疇內,任何事情都不可能讓她有這樣的變化。毫無疑問,沐瑞會告訴她,這與她無關。但她總會把這件事查清楚,她不喜歡有自己不明白的事情。 艾雯看到艾玲達站在槍姬眾居所最下面的一層台階上。她領著薄霧從蘭德那群人的另一邊繞過去。那個女孩像沐瑞一樣緊盯著蘭德,只是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她一圈又一圈地轉動著手腕上的象牙手鐲,卻顯然沒注意到自己的這個動作。不知為什麼,這隻手鐲似乎是這個女孩和蘭德之間的一個疙瘩。艾雯不明白,艾玲達也拒絕去談論它。艾雯更不能去詢問其他人關於這隻手鐲的事,因為這有可能會讓她的這位朋友難堪。艾雯也有一隻被雕成火焰形狀的象牙手鐲,那是艾玲達送給她,作為她們已經成為親近姐妹的見證。艾雯的回禮是一條銀項鍊,哈當說那條項鍊的形狀屬於一種被稱為“雪花”的坎多風格,為此她不得不向沐瑞要錢。但將這條項鍊送給一個從沒見過雪的女孩應該是很合適的。等離開荒漠後,也許她就能見到雪了,畢竟她在冬天以前回來的機會不大。艾玲達的那隻手鐲到底有著什麼樣的故事,艾雯相信這也是一個她早晚都能弄清楚的謎題。

“你還好嗎?”她問艾玲達。當她從高鞍尾的馬鞍上傾過身子的時候,整條腿都露了出來,但她現在關心的是自己的朋友,而不是自己的大腿。 艾雯不得不將問題重複了一遍,艾玲達才回過神來,抬頭望向她:“還好?當然,我還好。” “等我和智者們談談,艾玲達,我相信我能說服她們,讓她們知道不能讓你……”她說不出口,尤其是在大庭廣眾下。 “你還在為那件事擔心嗎?”艾玲達抖抖身上灰色的披巾,微微搖搖頭,“你們的習俗對於我還是很奇怪的。”她的目光又飄回蘭德身上,彷彿是被磁石吸走的鐵屑。 “你不用怕他。” “我不怕任何男人,”艾伊爾女孩尖聲說道,她的眼睛裡閃耀著藍綠色的火焰,“我不想讓我們兩人之間產生不快,艾雯,但你不該說這樣的話。” 艾雯嘆了口氣。無論是不是朋友,艾玲達如果被冒犯到一定的程度,都會毫不猶豫地打她耳光。不管怎樣,艾雯也不確定艾玲達是否會承認這一點。艾玲達的夢裡充滿了痛苦,讓艾雯沒辦法看太長的時間。她在夢裡,除了那隻手鐲之外,完全赤裸著身體。在破碎、崎嶇的硬土地上,艾玲達拼命地向前奔跑,那隻手鐲卻拖拉著她,彷彿它是個上百磅重的鐵鎖。在艾玲達身後,蘭德變成一個足有巨森靈兩倍大的巨人,騎著同樣巨大的傑丁,正緩慢而無情地一步步逼進她。 但艾雯總不能當面去告訴這位朋友她在說謊,而她更不能將了解這件事的方法告訴艾玲達。想到這裡,艾雯的臉稍稍變紅了一些。那樣的話,她一定要打我耳光了。我不會再那麼做了,我不會再到處翻檢別人的夢了,反正,至少我不會再去窺伺艾玲達的夢了。刺探朋友的夢是不對的,嚴格來說,這不算是刺探,但這樣仍然…… 蘭德身邊的人群開始散開了,他輕盈地躍上馬鞍,身後的傑辛也像他一樣上了騾背。但還是有一名貿易者留在原地,那是個有火色頭髮的寬臉女人,她的身上戴著不少精工黃金、切割寶石和雕刻象牙。她向蘭德喊道:“卡亞肯,你是要永遠離開三絕之地嗎?你剛才說的話就好像再也不會回來一樣。” 其他人也停下腳步,轉身看著蘭德。寂靜飛速地擴展到整個人群,只剩下外圍的人在喃喃打聽那女人問了些什麼。 片刻之間,蘭德也像人群一樣沉默,他四處張望,與人們對視著,最後才說道:“我希望回來,但有誰能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時光之輪只會按照它的意願進行編織。”在眾人的注視中,他猶豫了一下,“但我會留下一些可以讓你們記得我的東西。”他將手伸進了外衣口袋。 突然間,靠近槍姬眾居所的一座噴泉開始噴湧了,清水從直立躍起的海豹口中汩汩湧出。更遠的地方,一個年輕男子雕像指向天空的號角中噴出一片扇形的水幕,隨後又是兩個女性雕像的手中揚起了一團水花。在艾伊爾們震驚的目光中,魯迪恩所有的噴泉一座接一座地噴出了清水。 “我早就該這樣做的。”這句話,蘭德無疑是對自己說的,但在無聲的人群中,艾雯能清楚地聽見他的話。除此之外,幾百座噴泉的流水聲則是惟一的聲音了。傑辛只是聳了聳肩,彷彿他早就知道蘭德會這麼說。 艾雯沒有看噴泉一眼,她一直盯著蘭德。一個能夠導引的男人,蘭德。儘管出了這麼多事,他依舊是蘭德。但每一次艾雯看見他這樣做,都好像是第一次發現他能導引一樣驚恐。在她小時候,人們告訴她,只有暗帝才會比一個能夠導引的男人更可怕。也許艾玲達害怕他是有道理的。 但是,當她低頭去看艾玲達的時候,她不由得又感到一陣驚奇。現在,艾伊爾女孩的表情裡只有清水帶來的快樂歡躍,彷彿自己得到了一件最美麗的絲衣,或者是一座滿是鮮花的花園。 “是出發的時候了!”蘭德大聲說著,催動他的花斑馬向西方走去,“任何沒有準備好的人可以隨後再追上來。”傑辛騎著騾子緊跟在他身後。為什麼蘭德會在身邊留下這麼一個馬屁精? 部族首領們立刻開始傳達命令,匆忙的人群加快了腳步。槍姬眾和尋水眾跑到了前方,更多的法達瑞斯麥以榮譽護衛的身份走在蘭德身邊,也把傑辛圍在其中。艾玲達就在蘭德的馬鐙邊大步走著,即使穿著像艾雯一樣寬大的裙子,她也能輕易地跟上傑丁的步伐。 艾雯和麥特一起跟在蘭德以及他的衛隊後面。她緊皺雙眉。她的朋友現在又變成那副決絕森然的表情,彷彿就要把手臂放進毒蛇窩裡。我一定要做些什麼幫幫她。被艾雯咬住的事情,她從來都不會放開。 在馬鞍上坐穩,沐瑞用戴著手套的手拍了拍阿蒂卜的脖頸,但她沒有立刻跟上蘭德。哈當·卡德正率領著他的車隊沿大街走來,領頭的馬車由他親自駕馭。她應該讓這個男人把他這輛馬車裡的東西也全部卸光,裝上她要的貨物,就像其他馬車一樣。這個男人會依她的吩咐去做的,因為他害怕兩儀師。那個門框形狀的特法器被牢固地拴在哈當後面的那輛馬車上,被帆布牢牢地裹住,這樣就不會有人再不小心跌進去了。馬車隊的兩側各走著一長串艾伊爾,他們是賽亞東——黑眼眾。 哈當從馭手的座位上向她鞠了個躬,但沐瑞的視線卻沿著這支馬車隊一直轉回到廣場上的玻璃柱陣那裡,它們已經在初晨的陽光下閃耀著白燦燦的光芒。如果她做得到,她一定會拿走廣場上的每一樣東西,而不止是裝上馬車的這一小部分。其中有一些物品實在太大了,比如那三個暗灰色的金屬環,每個直徑都超過了六尺。它們立在廣場上,在一半高度的地方彼此相連。它們的周圍被圍上了一圈皮繩,表明沒有智者允許,任何人都不得進入。當然,即使沒有警告,應該也不會有人會想嘗試。在那片廣場中,只有部族首領和智者表現得安然從容,只有智者會伸手觸碰物品,而且他們全都對這裡的情況保持著嚴格的緘默。 在無數歲月裡,要成為一名智者的第二次測試就是走進這片閃耀的玻璃柱陣,這也是要成為部族首領的男人們必須接受的測試。在測試中活下來的女人比男人更多,柏爾說這是因為女人更加堅韌;艾密斯說太軟弱的女人,不用等到測試就會被篩選掉。但這些說法似乎都不很確切,活下來的女人身上並不會留下標記。智者們說只有男人才需要明顯的記號,對於女人,活下來就足夠了。 女人們接受的第一次篩選,在她們接受訓練之前就要進行。她們要走進這三個圓環中的一個。是哪個圓環並不重要,或者說,這種選擇是完全交給命運來進行的。一步邁進那些圓環的時候,她一次又一次地經歷她的整個人生。她的未來展現在她面前,她在隨後的人生中任何一個決定導致的可能性一一出現,死亡也是這些可能性中的一部分。一些女人無法面對這些未來,正如同另一些人無法面對過去。一切未來的可能當然不是一個人的思想所能承擔的。它們糾結在一起,大部分又迅速地消失,但一個女人總會對自己在未來將遇到什麼事留下某些印象,那些必然會發生的,那些也許會發生的。一般情況下,這些印象最終也會被深埋在心底,直到那些事真正發生的時候才會被喚起。但,並不總是這樣。沐瑞自己也曾經走過這些圓環。 一勺希望,一杯絕望。她心想。 “我不喜歡看見你這種樣子。”嵐說。騎在曼塔背上的高大護法俯視著嬌小的兩儀師,憂慮加深了他眼角的皺紋。如果換成另一個男人,同樣的心情可能已經讓他挫折得潸然淚下了。 艾伊爾從他們的坐騎兩側成隊走過,其間夾雜著奉義徒和托運物品的牲口。沐瑞驚訝地發現哈當的水車已經走過去了,她沒意識到自己盯著那個廣場看了那麼長的時間。 “什麼樣子?”她一邊問,一邊催動她的母馬跟上隊伍。蘭德和他的護衛們已經出了城。 “擔憂,”他坦率地說,現在那張岩石般的臉上又沒有半點表情,“害怕。我從沒見你害怕過,即使在獸魔人和魔達奧淹沒我們的時候,即使在你得知棄光魔使已經逃逸,沙馬奧幾乎就坐在我們頭頂上的時候,你也不曾害怕過。難道末日真的要來了?” 沐瑞全身一顫,立刻又為自己的反應而感到後悔。這個男人正從坐騎的兩耳之間向正前方望去,但他絕不會錯過周圍的任何事情。有時候,沐瑞覺得他能看見背後的一片落葉。 “你是說最後戰爭?對此,一隻在塞雷辛的紅鳥也跟我一樣清楚。光明保佑,時候還不到,至少封印還沒有全都破碎。”她現在持有的兩個封印也在哈當的一輛馬車上,每個封印都被放在了一口塞滿羊毛的木桶中。它們和那座紅石門框被放在兩個不同的馬車裡,沐瑞特別確認了這一點。 “我還能是指什麼?”他緩慢地說道,他依舊沒有看著沐瑞。沐瑞卻恨不得咬斷自己的舌頭。 “你開始變得……沒有耐心,我還記得你會為一個微不足道的情報,甚至是一個字而等待幾個星期,那時,你可以連手指都不動一下。但現在——”這時,他轉過頭望向沐瑞,那雙藍色的眼睛可以讓絕大多數女性和男性感受到無法承受到壓迫感。 “你向那個男孩立下誓言,沐瑞,光明在上,你那時候是著了什麼魔?” “他正在一步一步遠離我,嵐,而我必須接近他,他需要我能給予他的任何指導。除了與他分享床笫之歡之外,我願意做任何事以確保他能得到我的指導。”她在那三個圓環裡看到了,她和蘭德的同床共枕導致了巨大的災難。她從沒打過這種主意,並且至今還在為這個異想天開的念頭而感到驚駭!但那些圓環告訴她,在未來的某個時候,她將產生這樣的想法。毫無疑問,如果她一直無法接近他,持續絕望將會導致這種結果。但圓環也向她顯示,這個想法將會帶來一切的毀滅。她希望自己能回憶起來災難是怎樣形成的(任何有助於她加深對蘭德·亞瑟了解的事,對她來說都是重要的關鍵的),但至今留在她腦海裡的只有那個徹底的災難。 “如果他要你給他奉上拖鞋,或者是點燃他的煙斗,也許這會有助於讓你變得謙遜。” 她緊緊盯著嵐。他真的是在說笑?如果是,這並不有趣,她在任何時候都不會習慣去侍候別人。史汪說過,在凱瑞安太陽王宮度過的童年已經將傲慢自大深深地植入沐瑞的骨髓裡,雖然沐瑞自己很可能看不到這一點。沐瑞一直都堅決地否認史汪的這個評價。況且,儘管身為提爾漁夫之女,史汪卻可以和任何君王坦然對視而面不改色。對史汪而言,反對她計劃的人就是傲慢。 如果嵐真的是在開玩笑,不管他的玩笑有多么生硬和偏激,他確實改變了。他跟隨沐瑞將近二十年,沐瑞已經數不清被他救了多少次,其中他又有多少次險些為沐瑞犧牲生命。他總是認為自己的生命微不足道,只是在沐瑞需要的時候才有價值。有些人說,他追求死亡就如同新郎追求他的愛人。沐瑞從沒想過要擁有他的心,從沒有對那些熱切地向他奉獻自己的女人們產生過嫉妒。他很早以前就說過他是沒有心的,但他在去年找到了一顆,那時,一個女人將一顆心系上一根絲線,掛在他的脖子上。 當然,他否認這件事。他愛奈妮薇·愛米拉,那個原先的兩河鄉賢,現在白塔的一名見習生,但他永遠不能擁有她。他說過,他只擁有兩樣東西——一把不會折斷的劍和一場不會結束的戰爭,他不能將這些送給他的新娘。關於這件事,至少沐瑞已經做出處理了,但不到最後,他不會知道詳情。如果他知道,也許他反而會去竭力改變,他有時候確實像個頑固愚蠢的男人。 “這片乾旱的土地似乎吸乾了你的謙遜,亞嵐·人龍。我應該找些水,再讓它重新生長起來。” “我的謙遜如同被磨利的刀鋒,”他不帶錶情地對她說,“你從沒有讓它變鈍過。”說著,他用皮囊裡的水澆濕了一塊白頭巾,將濕頭巾遞給沐瑞。沐瑞一言不發地將頭巾圍在額頭上。太陽正從他們身後的山峰間升起,如同一顆熔金的圓球。 壯闊的人流在昌戴爾裸露的土地上蜿蜒而行。當隊伍的前鋒已經翻過山脊時,隊尾還留在魯迪恩城中。山脈的另一邊是一片粗礫平原,上面零星分佈著一些或尖或圓的石丘,偶爾能見到灰褐色的岩石上鋪展著紅色或是其他顏色的條紋。空氣潔淨異常,以至於沐瑞在走下昌戴爾的山坡後仍然能看到數里外的地方。遠方有許多自然形成的石拱和狼牙一樣直刺天空的山峰。近處則是乾涸的河床和窪地,零星分佈的一些矮小荊棘和長滿硬刺的無葉植物。罕見的樹木多半也糾結低矮,上面同樣佈滿荊棘的尖刺,地面已經在陽光的曝曬下變成了一隻烤爐。艱苦的環境塑造出的強悍種族。但嵐不是這裡惟一的改變,或者是被改變的,沐瑞希望自己能看到蘭德最終會讓艾伊爾有一個什麼樣的結局。前方依然長路迢迢,人人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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