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5·天空之火

第11章 第五章智者之間

站在盡量靠近帳篷中間的那個小火堆旁,艾雯仍然在打著哆嗦。現在她正將大茶壺裡的水倒入一隻有著藍色條紋的大碗。她已經放下了帳篷的邊緣,但寒氣仍然透過地面上的彩色地毯不住地滲進來。火堆散發出的一點熱氣似乎全都從帳篷頂端的排煙孔中飄出去,只剩下一股燒烤牛糞的味道。她的牙齒只想打顫。 水中已經不再冒出熱氣了。她擁抱了陰極力,用火之力又將它加熱了一下。艾密斯和柏爾可能就用這種冷水洗了身體,雖然她們平時總是洗熱氣浴。我不像她們那麼強壯,我不是在荒漠中長大的。如果我不想用冷水洗身、然後被凍得半死的話,我也沒必要勉強自己。她一邊這樣想著,一邊用一塊從哈當·卡德那裡買來的熏衣草香皂塗抹著洗身的布巾。不管怎樣,她總是難免會有一種負罪感。雖然智者們從沒要求她事事依照艾伊爾習俗,但她這樣做總有一種作弊的感覺。

她放開真源,懊悔地嘆了口氣。即使在寒冷中打著哆嗦,她仍然為自己的愚蠢而發出輕微的笑聲。那種被至上力充盈的神奇感覺、那種生命力與知覺的洪流本身就是一種危險。你愈是汲取陰極力,你接下來就會想汲取更多,而無節制地汲取最終會導致注入體內的至上力超過身體能負荷的限度,下場不是死亡就是把自己給靜斷。這可不是好笑的事。 這是你最大的錯誤之一,她嚴厲地教訓著自己,你總是想做超越界限的事。你應該用冷水洗身,這樣可以讓你學會自我節制。只是她要學會的東西實在太多了,有時覺得即使是一輩子的時間也不夠。而她的老師們總是那樣謹慎,無論是智者還是白塔的兩儀師。當她知道自己已經在那麼多方面超越了她們的時候,她就很難克制住自己了。我能做的遠比她們意識到的要多。

一陣冷風猛地吹到了她身上,從火堆中捲起一股濃煙。一個女人的聲音傳了進來:“我能不能——” 艾雯跳起身,先尖叫了一聲,才喊道:“把帳門關上!”她抱住自己的身體,免得冷得跳起來,“進來或出去都行,但趕快把帳篷合上!”剛才努力取暖全都是白費力氣,現在她從頭到腳都是雞皮疙瘩了! 穿白袍的女子跪著走進了帳篷,讓篷布落回地上。她的眼睛一直盯著地面,雙手溫順地合在胸前。即使艾雯用毆打代替尖叫,她也仍然會是這副態度。 “如果你願意,”她輕聲說,“智者艾密斯派我來帶你去蒸汽帳篷。” 艾雯呻吟了一聲,希望自己現在正站在那堆火上面。願光明燒了柏爾和她的頑固吧!如果不是因為那個白頭髮的老智者,她們就會住在城市的房間裡,而不是紮在它邊緣的帳篷裡。那樣我就能有一個有壁爐的房間,而且還會有一扇門。她打賭,蘭德一定不會容許有那麼多人隨意進入他的房間打擾他。那個該死的真龍蘭德·亞瑟只要彈彈手指,那些槍姬眾就會像女僕一樣跳到他面前。我打賭,她們一定給他找了張真正的床,而不是地上的一塊硬墊褥。她相信他每天都能洗上熱水澡,槍姬眾們會把一桶桶熱水直接提到他的房間裡。我打賭她們甚至會為他找到一個真正的銅浴盆。

艾密斯,甚至是麥蘭都曾經被艾雯說服,但柏爾卻硬插了一腳,她們立刻就像奉義徒一樣順從了。艾雯認為是因為蘭德帶來了太多的改變,而柏爾正在竭力挽留舊日的風俗,但艾雯只希望她能選擇別的一些硬骨頭去啃。 不過她現在並不想拒絕柏爾的邀請。她答應過智者們,要忘記她是一名兩儀師,同時對智者所言完全服從。前者算是容易的部分,因為她本來就不是兩儀師;真正困難的是後者,因為她已經離開白塔很長時間,所以她又習慣了主宰自己的生活。艾密斯曾經斷然告誡過她,進入夢的世界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即使能以清醒的意識進去,也只不過是夢行的第一步。而現在如果她不在醒來的世界中遵從智者們,她們也就不會信任她在夢的世界裡可以遵從她們。如果不能表現出對智者們的遵從,她們將不對她進行夢行的訓練。於是她就只好和艾玲達一同終日為各種雜務而勞碌,對責罰盡可能逆來順受,在智者們說到青蛙的時候就趴在地上做蛙跳。當然,這只是打個比方,這三個智者全都沒見過青蛙。她們根本不會有什麼正經事,只不過是要我為她們倒茶罷了。不,今晚應該輪到艾玲達了。

她本來想要穿上襪子,但最後還是赤腳滑進了鞋裡。這是一雙非常結實的鞋,很適合在荒漠中行走,但她還是會想念她在提爾穿的絲綢軟鞋。 “你叫什麼名字?”她想試著友善一點。 “柯溫蒂。”仍然是那個柔順的聲音。 艾雯嘆了口氣。她一直在努力對奉義徒們表示友善,但他們從未響應過她的善意。使喚僕人是艾雯從來都無法適應的一件事,雖然奉義徒並不算是真正的僕人。 “你是名槍姬眾?” 一道熾烈的光芒在瞬間閃過奉義徒深藍色的眼睛,讓艾雯知道她的猜測是正確的,但對方立刻又低下了頭。 “我是奉義徒,過去和未來並非是現在,只有現在是真實的。” “你屬於哪個部族和氏族?”這個問題其實不需要問,即使對方是一名奉義徒。

“我侍奉高辛艾伊爾杰海德氏族的智者麥蘭。” 艾雯這時正在兩件斗篷間來回挑選,其中一件是結實的棕色羊毛斗篷,另一件是藍色的絮棉絲綢斗篷,是她從哈當那裡買來的。為了給沐瑞的貨物空出地方,哈當把馬車上所有的商品都以很低的價格拋售了出去。艾雯皺起眉望向那名女子,這不是她應有的回答。艾雯聽說過,荒季狂潮也影響了一些奉義徒,當規定的一年零一天過去時,他們拒絕脫下白色的長袍。 “你在什麼時候結束奉義徒生活?”她問。 柯溫蒂將身子伏得更低,幾乎蜷縮在自己的膝頭:“我是奉義徒。” “但你什麼時候可以回到自己的氏族、自己的聚居地去呢?” “我是奉義徒,”那名女子聲音沙啞地對面前的地毯說道,“如果這個答案不能讓你滿意,就懲罰我吧!我說不出其他的答案。”

“別傻了,”艾雯高聲說,“直起身來,你不是蛤蟆。” 白袍女子立刻聽從命令,坐直在自己的腳跟上,安靜地等待著艾雯的下一個命令,剛才眼中閃過的那道熾焰彷彿沒有出現過一樣。 艾雯深吸了一口氣,這個女人現在讓她感到無比的沮喪。真是個蠢傢伙,但她也沒辦法讓這傢伙變得聰明一些。不管怎樣,她現在應該要立刻前往蒸汽帳篷,而不是和柯溫蒂聊天。 想起那陣寒風,艾雯猶豫了一下。被那陣風帶進來的冰冷塵灰,讓一隻淺碗裡的兩朵白色大花又捲曲了一些,它們來自一種叫做茜葭的植物。那是一種莖稈肥厚、沒有葉子、表面如皮革一樣堅韌、長滿硬刺的植物。她在今天早晨看見艾玲達正把這兩朵花捧在手裡,愣愣地盯著它們。看見艾雯,艾伊爾女孩愣了一下,然後就把兩朵花塞進艾雯手裡,說是她為艾雯摘的。艾雯覺得是因為艾玲達的個性裡還留著太多的槍姬眾色彩,所以她不想承認自己喜歡花。不過艾雯偶爾也能見到槍姬眾將花朵別在頭髮和衣服上。

你只是故意在耽擱時間,艾雯·艾威爾,現在不要再做一個愚蠢的羊毛腦袋了。你簡直像柯溫蒂一樣蠢。 “帶路吧!”她一邊說著,一邊急忙用那條羊毛斗篷裹住赤裸的身體。那名奉義徒便掀起帳篷,露出了外面刺骨的寒夜。 頭頂上,繁星在黑幕上織出一片細碎的亮點,只缺了一角的月亮清明得耀眼。智者們的營地彷彿是二十幾座低矮的土丘,距離營地不到百步就是魯迪恩——一條石板街道的盡頭,而營地所在的地方卻只有破碎的干土和石塊。月影讓這座城市變成了一塊塊懸崖峭壁。每座帳篷的簾子都被封死了,營火和煮食的味道混雜在一起,瀰漫在空氣中。 智者在白天時會來到這裡參加聚會,但晚上都是和她們所屬的氏族成員一起度過。有幾名智者甚至已經在魯迪恩的建築中安睡了,但柏爾不屬於其中。這裡是柏爾接近魯迪恩的極限,毫無疑問,如果蘭德不在這裡,她一定會堅持在山上紮營。

艾雯用雙手揪住斗篷,用最快的速度向前走著。寒風不停地從斗篷下擺鑽進來,又在她將光腿邁出的時候進一步侵襲她的身體。柯溫蒂為了能趕在艾雯前面,已經將長袍的下擺拉到了膝蓋。艾雯並不需要這名奉義徒的指引,但既然這個女人是被派來為她帶路的,拒絕她的服務就意味著羞辱,甚至冒犯她。咬緊不斷要打顫的牙齒,艾雯真希望這個女人能跑起來。 蒸汽帳篷和其他帳篷在外觀上沒有差別,都顯得低矮而寬敞,帳篷的簾子也都被放下、封牢了,只是它的排煙孔也同樣被封住。在帳篷附近有一堆人頭大小的石塊,上面鋪著一層還在發光的火灰。帳篷的入口處還有一小堆東西,因為缺乏光線,所以無法看出是什麼。但艾雯知道,那是整齊疊好的女人衣服。 深吸一口寒冷的空氣,她匆忙地甩掉鞋子,任由斗篷掉在地上,然後一頭就衝進了帳篷。一眨眼,寒冷被落下的簾子隔絕在外面,熱氣裹住她的身體,榨出她的汗水,在她仍舊不住顫抖的時候就讓她全身泛起一片汗滴的光亮。

負責教導她夢行的三位智者都大汗淋漓地坐在帳篷裡,齊腰長的頭髮全都濕答答地垂在背後,毫不在意闖進來的艾雯。柏爾正在和麥蘭聊天,後者有一雙美麗的綠色眼睛,頭髮金紅色,和對面那名年長女子白色的長發與滿是皺紋的皮膚形成了鮮明對比。艾密斯也是滿頭白髮,或者只是她淡黃的髮色看起來像是白的,但她看上去並不老。她和麥蘭同屬少數有導引能力的智者,而她的臉看起來與兩儀師那種年歲莫辨的臉龐有點相似。沐瑞與其他人相比顯得要嬌小許多,身上的皮膚同樣沒有一絲皺紋。雖然同樣一絲不掛,汗水不停地從嫩白的皮膚上滾落,又將黑髮粘在臉上,但她依然有著一種典雅的氣質。智者們則用一種被稱作“絲泰拉”的彎曲青銅片,不停地刮去身上的汗水和白天沾染的塵泥。

艾玲達也汗水淋漓地蹲在帳篷中央一個黑色的大罐旁邊,罐子裡裝滿了被煙熏黑的熾紅岩石。她小心地用鉗子將最後一塊石頭從一隻較小的罐子裡挪進大罐中,然後再將一隻水瓢裡的清水灑在上面,讓它們變成蒸汽。如果蒸汽消失得太快,她至少會受到責罵。下一次智者們在蒸汽帳篷裡聚會的時候,就要由艾雯來負責蒸汽了。 艾雯小心地盤腿坐在柏爾身邊。這座帳篷裡沒有地毯,只有岩石地面,粗糙而潮濕,而且熱得讓人感覺不舒服。艾雯這時驚訝地發現,艾玲達剛剛被鞭子抽過。當這名艾伊爾女孩同樣小心地坐到艾雯旁邊時,她的表情就像她們身體下的岩石一樣刻板,但仍然沒能掩飾住因疼痛帶來的瑟縮。 這是艾雯所沒想到的。白塔已經很嚴格了,但智者們的紀律甚至比白塔還要嚴格,而艾玲達學習導引的決心只會更加堅毅。她不能夢行,但她正拼盡所有力氣學習智者的每一項技藝,正如同她還是槍姬眾時學習武藝那樣刻苦。當然,在她承認讓蘭德知道了智者們在監視他的夢之後,她們讓她在三天的時間裡不停地挖掘將近一人高的深坑,然後再把它們填平。但這應該是艾玲達絕無僅有的一次失誤。實際上,艾密斯等三位智者總是將艾玲達當作順從和忍耐的榜樣要艾雯學習,有時艾雯恨不得要為此而尖聲大叫,哪怕艾玲達是她的朋友。 “你在路上用了很長的時間。”柏爾厲聲說道,而艾雯這時還在小心尋找一個舒服的坐姿。柏爾的聲音蒼老而細脆,卻如同一片能夠切割神經的鐵刃,手還在不停地用絲泰拉刮擦著胳膊。 “我很抱歉。”艾雯說,這樣的表現應該是夠恭順了。 柏爾哼了一聲:“你在龍牆那一邊是兩儀師,但在這裡你只是一名學生,一名沒有資格耽誤時間的學生。當我派人去叫艾玲達或者派她去做某件事時,她都會跑著完成我的命令,即使我只是要一根針。即使拿她當榜樣,你還是比她要差得多。” 艾雯的臉頰變得通紅,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更謙恭一些:“我會努力的,柏爾。”這是第一次有智者在別人面前進行這種比較。艾雯偷偷瞥了艾玲達一眼,驚訝地發現艾玲達的臉上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有時候,艾雯真的希望自己的這位“親近姐妹”不要總是那麼優秀。 “這個女孩能學會的,柏爾,否則我們也不必教她。”麥蘭性急地說,“以後再教導她做事敏捷的方法吧,如果到那時還需要的話。”麥蘭頂多也只是比艾玲達年長十來歲,說話的時候總像是在喉嚨裡含著一團毛球。如果她坐在一塊尖利的岩石上,她絕不會移動,要移動的只能是那塊岩石。 “我再告訴你一次,兩儀師沐瑞,艾伊爾追隨的是隨黎明而來之人,而不是白塔。” 很顯然的,沒有人會為艾雯解釋她們正在談論些什麼,她得靠自己琢磨來龍去脈。 “也許,”艾密斯不動聲色地說,“艾伊爾會再次侍奉兩儀師,但時候還沒到,兩儀師沐瑞。”她用平靜的眼光看著兩儀師,刮擦身體的動作一直沒停止。 這樣的時候會到來的,艾雯知道這一點。現在沐瑞已經了解到有一些智者是能夠導引的。兩儀師會進入荒漠來尋找可以進行教導的女孩,而且幾乎肯定會將所有能夠導引的智者帶回白塔。艾雯曾經擔心過智者們會受到恫嚇與控制,被迫離開她們原有的生活。兩儀師從不曾允許過任何有導引能力的女人脫離白塔太久。不過她現在不擔心了,雖然智者們自己似乎還不放心。從她們每天與沐瑞的相處方式看來,艾密斯和麥蘭擁有不弱於任何兩儀師的魄力。柏爾也許能命令史汪·桑辰去鑽火圈,雖然她完全沒有導引能力。 說到這個,其實柏爾並不是最有魄力的智者。這項榮耀應該歸屬於一名比她更老的女子——查林艾伊爾加萊氏族的索瑞林,深玳堡的智者。她的導引能力比大多數初階生都要弱,但她會像使喚奉義徒那樣差遣別的智者去做雜務瑣事,而且她們會服從。不,如果擔心這樣的人會受到欺凌,那純粹是艾雯自尋煩惱。 “你當然會希望挽救你的土地,”柏爾說道,“但蘭德·亞瑟顯然不打算率領我們去懲罰任何人。任何服從隨黎明而來之人的人,任何服從艾伊爾的人,都不會受到傷害。”當然,她們在談論的當然是這個。 “我所關心的不僅是挽救生命和土地,”沐瑞用一根手指抹去眉間的汗水,儀態典雅,宛如王者,但聲音幾乎像麥蘭一樣劍拔弩張,“如果允許情況這樣發展下去,你們會釀成大禍的。多年來的計劃即將有所收穫,但他卻要將這一切全都毀掉。” “那是白塔的計劃,”艾密斯的語氣平淡到你會以為她在同意對方的話,“這些計劃與我們無關。我們,以及其他智者必須考慮如何做對艾伊爾才是正確的。我們會確認艾伊爾人實行對艾伊爾最有利的行動。” 艾雯想知道部族首領們會對此有什麼意見。他們總是在抱怨智者們插手與她們無關的事情,也許智者們的這番表態又會招來他們的一頓抱怨吧!那些首領們全都是性格堅毅、頭腦聰敏的男人,但艾雯相信,他們對抗智者們的能力,絕不比她家鄉的村議會對抗婦議團的能力更強。 但這次,沐瑞是對的。 “如果蘭德——”艾雯張開嘴,但柏爾堅定地制止了她。 “我們過一會兒再聽你陳述,女孩。你對蘭德的了解很有價值,但你在被允許發言之前只能保持安靜,聽別人說話。不許這樣沉著臉,否則我就給你服一劑藍脊茶。” 艾雯苦了一下臉。智者們會以平等的態度尊敬兩儀師,但不包括她們的學生,即使她們相信這個學生也是一名兩儀師。於是她只好閉口不言。柏爾很可能命令艾雯自己去從她的草藥袋裡找出藥料,煮好湯汁,然後再喝下去。這種藥沒有任何其他效果,只是它苦澀的味道會讓任何喝下它的人再也不敢擺出一副臭臉,也不敢再做出其他會觸怒智者的事。艾玲達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臂。 “你們相信現在這樣的狀況就不會讓艾伊爾遭遇巨大的災難?”沐瑞赤裸的身體因為蒸汽的凝水和自己的汗液而閃爍著一層微光,但聲音依舊如冬日的寒風一樣冰冷,這是很難辦到的事,但她卻顯得游刃有餘。 “這將會導致艾伊爾戰爭的重演。你們會像當時一樣,殺戮人群,燒毀、劫掠城鎮,直到你們讓所有人都成為你們的敵人。” “那五分之一是我們應得的,兩儀師。”麥蘭一邊說著一邊將長發甩到背後,好讓絲泰拉能刮過她平滑的肩膀。她的頭髮即使因為濕氣而變得厚重,卻依然像絲綢一樣閃著光。 “我們甚至在毀樹者那裡也沒有多拿。”她冷冷地瞥了沐瑞一眼,言外之意再明顯也不過。她們全都知道,沐瑞是凱瑞安人。 “你們的國王和女王們斂取的稅收也比這個多。” “但如果所有國家都反對你們呢?”沐瑞堅持說,“在艾伊爾戰爭裡,諸國聯合起來把你們擋了回去。這樣的事情還會再次發生,而它導致的就是雙方重大的犧牲。” “我們不怕死亡,兩儀師。”艾密斯對她說。智者面帶微笑,彷彿是在對一個孩子解釋著問題。 “生命是一場夢,我們終將醒來,再進入下一場夢。而且,那次只有四個部族在姜鈍的指揮下跨過了龍牆。現在這裡已經聚集了六個部族,而且你也說過,蘭德·亞瑟打算率領所有的部族進行這次行動。” “魯迪恩的預言說他會毀滅我們,”麥蘭綠眼睛裡爆出的火花可能是針對沐瑞,也可能是因為她對於命運的反抗,“他在這里或是在龍牆那一邊毀滅我們又有什麼區別?” “你們會讓他失去龍牆西側所有國家的支持。”沐瑞說。她看上去像往常一樣平靜,但聲音中的那份尖銳卻表明她現在連岩石都可以咬碎。 “他一定要得到他們的支持!” “他已經有了艾伊爾的支持,”柏爾用她那種堅毅不屈的聲音說道,揮舞了一下手中的薄銅片以加強語調,“各部族從沒有成為一個國家過。但現在,他讓我們成為一體。” “我們不會在這件事上幫助你改變他的決定,兩儀師沐瑞。”艾密斯用同樣堅定的聲音說。 “你現在可以走了,兩儀師,如果你願意的話,”柏爾說,“我們已經討論了今晚你要討論的事情。”她的言辭很有禮貌,但也毫不掩飾逐客之意。 “我會離開的。”沐瑞平靜地回答,彷彿這是她的意思,她的決定。這一次,智者們明確地向她表達了艾伊爾不會順從白塔的權威。 “我還有其他事要處理。” 當然,這句話絕對是真實的,很可能是某些關於蘭德的事,艾雯知道自己最好不要過問,如果沐瑞想讓她知道,自然會告訴她,否則……否則她就只能得到一些兩儀師為了避免說謊而編撰的託辭,或者是直接被告知她與此無關。沐瑞知道,“綠宗兩儀師艾雯”是個謊言,而且沒有當眾揭穿她,但她也讓艾雯明白了自己應該處在一個什麼樣的位置上。 沐瑞離開帳篷時,為帳篷裡帶進一陣冷風,艾密斯說:“艾玲達,倒茶。” 年輕的艾伊爾女子驚訝地全身一震,她張了兩次嘴,才低聲說道:“我現在去煮。”她四肢並用地跑出帳篷。第二股吹進帳篷的冷風讓蒸汽消退了下去。 智者們彼此對視的目光幾乎像剛才艾玲達的一樣驚訝。同樣感到驚訝的還有艾雯,艾玲達總是能以最快的速度完成最繁重的雜務,雖然她可能算不上有多麼樂意。她一定是遇到了很大的情緒困擾,讓她甚至連煮茶這樣的事情都忘記了。智者們隨時都要喝茶的。 “再加些蒸汽,女孩。”麥蘭說。 艾雯知道,智者是在對她說話,因為艾玲達已經走了。她急忙將清水灑在石塊上,並且導引至上力讓石塊和鐵罐更熱一些,直到她聽見石塊不住發出劈啪的聲音,鐵罐像火爐一樣散發出灼熱的氣息。艾伊爾人也許能習慣從酷熱到嚴寒的驟然變化,但她不行。滾燙、厚重的霧氣升騰起來,充滿了帳篷。艾密斯讚許地點點頭,麥蘭則若無其事地繼續用絲泰拉刮著自己的身體。當然,她們兩個都能看見艾雯身周的至上力光暈,但艾雯自己卻不能。 艾雯放開真源,坐回地上,靠近柏爾,悄聲說道:“艾玲達犯了什麼很大的錯誤嗎?”她不知道艾玲達現在是什麼樣的心情,但她認為不該讓艾玲達感到困窘,即使是艾玲達不在的時候。 柏爾顯然沒有這樣的擔心,“你是說她的鞭傷?”智者用正常的音量說,“今天她來找我,承認她在一天之內就說了兩次謊,但她不肯說出是對誰說謊,以及說謊的內容。當然,那是她自己的事,只要她沒有對智者說謊就行。但她說她需要接受鞭打才能保全自己的榮譽,儘自己的義。” “她要求你……”艾雯張大了嘴,卻沒能把話說完。 柏爾點點頭,彷彿這並不是一件很不尋常的事。 “我又額外多打了一些,作為她來麻煩我的代價。這是關於節的問題,而不是我對她的責任。她所謂的謊言很可能只有法達瑞斯麥會憂慮的小事。槍姬眾,即使只是一名前槍姬眾,有時候也會像男人一樣小題大做。”艾密斯不帶錶情地看了柏爾一眼,即使隔著重重霧氣,她的不悅依然明顯。和艾玲達一樣,艾密斯在成為智者之前也是一名法達瑞斯麥。 艾雯從沒遇到過一個不為節義而小題大做的艾伊爾,但她也從沒有想過艾玲達會小題大做成這樣!艾伊爾人在這一點上真像是一群瘋子。 柏爾顯然已經完全把這件事排除在思考之外。 “現在出現在三絕之地中的迷失之人,比我記憶中的任何時候都要多。”她大聲說道。艾伊爾人總是這樣稱呼匠民——圖亞桑人。 “他們因為龍牆那邊的災禍而逃難至此。”麥蘭的聲音中顯露出明顯的譏笑。 “我聽說,”艾密斯緩緩地說,“一些在荒季之後逃走的艾伊爾,已經跑到迷失者那裡去尋求收留。”隨後帳篷裡出現了一陣長時間的靜默。艾伊爾們現在已經知道,圖亞桑和他們來自相同的血脈,只是圖亞桑在艾伊爾越過世界之脊、進入荒漠之前就離開了他們。但這樣的信息只會讓艾伊爾人對他們增添更多的厭惡。 “他帶來了改變。”麥蘭啞著嗓子,在蒸汽中悄聲說道。 “我以為你們要緩和他帶來的巨變。”艾雯的聲音裡湧出一股同情。看到自己的全部生命正走向末日,那一定是種非常艱難的處境。艾雯甚至有些希望智者們會呵斥她閉上嘴,但沒人這樣做。 “緩和,”柏爾重複了一遍,彷彿正在咀嚼這個詞,“更確切地說,我們是在承受,盡我們的全力。” “他改變了一切,”艾密斯的聲音裡帶著一絲焦慮,“魯迪恩、迷失之人、荒季,還有所有那些不該洩露的信息。”正像其他所有艾伊爾一樣,智者們在提到那些事的時候也是很困難的。 “槍姬眾始終環繞在他周圍,彷彿她們和他的關係比自己的部族更親近。”柏爾說,“史上第一次,她們允許一個男人走進槍姬眾的屋簷。”一瞬間,艾密斯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還是沒有出聲,她不會跟沒有過槍姬眾生活的人談論槍姬眾內部的情況。 “部族首領們已經不像往常那樣對我們言聽計從了。”麥蘭嘟囔道,“噢,他們還是像以前一樣徵求我們的意見,畢竟他們還沒成為徹底的傻瓜,但貝奧現在已經不告訴我他和蘭德·亞瑟之間都說過些什麼了。他說,想知道這些就去問蘭德·亞瑟,而後者則把我推回貝奧那裡。我對卡亞肯做不了什麼,但貝奧……他一直都是個頑固、讓人氣憤的男人,現在他更是超出我所有忍耐的限度,有時候我真想用棍子狠狠敲他的腦袋一下。”艾密斯和柏爾發出咯咯的笑聲,彷彿麥蘭剛剛說了個有趣的笑話。或者她們也許只是想藉助笑聲忘記這個急遽變化的時刻。 “對付這種男人,你只有三種辦法,”柏爾一邊笑一邊說,“對他敬而遠之、殺了他,或者是嫁給他。” 麥蘭挺起脖子,她被陽光曬黑的面孔變得通紅。片刻之間,艾雯覺得這位金發智者一定會說出一堆比她的臉還要激昂憤怒的話,但這時一陣冷風隨著艾玲達一同進入了帳篷。艾伊爾女孩的手裡捧著一隻雕銀托盤,上面放著一個黃釉茶壺,精緻的鑲金海民瓷杯,以及一個盛著蜂蜜的石罐子。 她在倒茶和蜂蜜時還不停打著哆嗦,顯然從出帳篷到再回來這段時間一直沒來得及穿上任何衣服。當然,在等到艾密斯吩咐她也給自己和艾雯喝杯茶之後,她才給自己和艾雯倒了茶。 “再加些蒸汽。”麥蘭說,剛才的寒風似乎冷卻了她的脾氣。艾玲達將一口未動的茶杯放在地上,匆匆爬過去拿起水瓢,她顯然正努力彌補忘記煮茶的過失。 “艾雯,”艾密斯說著吮了一口茶,“如果艾玲達要求睡在他的房間裡,蘭德·亞瑟將如何應對?”艾玲達雙手握著水瓢,僵在原地。 “在他的——”艾雯倒抽了口氣,“你不能要求她做這種事!你不能!” “愚蠢的女孩,”柏爾喃喃地說道,“我們又沒要求她和他共睡一條毯子。不過,他會不會認為艾玲達的要求裡有這樣的意思?他會允許嗎?男人是最奇怪的生物,而且他並不是由我們撫養長大,所以對我們來說更是個陌生男人。” “他絕不會想到這種事,”艾雯慌亂地答著,然後她放慢語速,“我不認為他會這樣。而且這麼做是不應該的,完全不應該的!” “我請求你們不要如此命令我。”艾玲達說,艾雯從沒想過她的聲音會如此謙卑。她現在正哆嗦著向鐵罐中倒水,讓一股股蒸汽騰起在半空。 “我在過去幾天學會了很多東西,現在我根本沒時間去陪他。你們允許兩儀師艾雯和沐瑞幫助我學習導引之後,我的學習速度更是快了很多。當然,她們教得沒有你們好,”她匆忙地補上這一句,“但我很想繼續我的學習。” “你可以繼續你的學習,”麥蘭對她說,“你也不必每個小時都留在他身邊。只要你再加把勁兒,你的功課就不會耽誤,比如你可以利用一下睡覺的時間。” “我不能!”艾玲達嘟囔著,把頭低到潮濕的地上。隨後,她又用更響亮、更堅定的聲音說:“我不會的。”她抬起頭,眼裡燃燒著藍綠色的火焰,“只要他還叫伊馨德那婊子鑽進他的毯子裡,我就不會過去!” 艾雯瞪大了眼睛望著她:“伊馨德!”艾雯曾經看見艾伊爾們讓那名女子赤裸著身體示眾,那時她覺得這樣做實在是不應該,太傷風敗俗了。但艾玲達所說的就完全是另一回事! “你不會真的是說他——” “安靜!”柏爾的聲音如同抽出的一條鞭子,藍眼睛射出能夠穿透石塊的嚴厲目光,“你們兩個!你們都很年輕,但即使是槍姬眾也應該知道,男人可以是非常愚蠢的,特別是當他們身邊沒有一個可以指導他們的女人時。” “看到你不再壓抑自己的情緒,”艾密斯漠然說,“我很高興,艾玲達,槍姬眾在這種時候總是像男人一樣愚蠢。我清楚地記得這一點,它也仍然在令我感到困窘——情緒失控會暫時失去理智,但一直壓抑情緒卻會讓理智永遠消失。只要確定情緒的失控次數不要太頻繁就行了,最好在發洩情緒時,對自己依然要有所節制。” 麥蘭雙手撐地,向前傾過身子,直到臉上的汗水似乎都要落進鐵罐裡。 “你知道你的命運,艾玲達,你會成為一名擁有巨大力量和權威的智者,而且還不僅於此。你已經擁有了內在的力量,它在你通過第一次試煉時已經得以見證,它還會幫助你度過這一關。” “我的榮譽……”艾玲達聲音沙啞地說,卻沒有能將話繼續說下去。現在她只是蜷縮著身體,趴伏在地上,彷彿那裡有她想要保護的榮譽。 “因緣不認識節義,”柏爾對她說,智者的聲音裡似乎流露出一絲同情,但艾雯並不確定這一點,“那其中只有必然與未來。男人和槍姬眾在一切都已經註定於因緣的編織時,仍然要徒勞地反抗。但你已經不再是一名法達瑞斯麥了,你必須學會駕馭命運。只有服從因緣,你才能開始控制自己生命的急流。即使你盲目地掙扎,因緣仍然會逼迫你一步步前行。那樣的話,你只能從生命中得到痛苦,而不是滿足。” 艾雯覺得這番話實在很像兩儀師教導她對待至上力的方式。為了控制陰極力,你首先要服從它;如果你抗爭,它只會變得更加狂暴,直到將你完全吞沒。服從並溫柔地引導它,它就能依照你的意願行事。但這番說教並不能解釋她們為什麼想讓艾玲達做這種事。她說出心中的疑惑,並且又加了一句:“這麼做是不得體的。” 艾密斯沒有響應艾雯,只是問道:“蘭德·亞瑟會拒絕她嗎?我們不能強迫他。”柏爾和麥蘭都像艾密斯一樣專注地看著艾雯。 她們不打算告訴她這是為什麼,審問石頭也會比審問一位智者更容易些。艾玲達只是沉著臉盯住自己的腳趾,她知道智者們總能讓自己的意志得以實現,無論是用什麼辦法。 “我不知道,”艾雯緩緩地說,“我不再像以前一樣了解他。”這麼說的時候,艾雯的心裡感到很遺憾,但已經出了這麼多事,就連她發覺自己對他的感情僅僅是手足之情,也顯得毫不重要了。她在白塔和這裡所經受的訓練也讓她有了和他一樣巨大的變化。 “如果你們能給他一個好理由,他也許能接受。我想,他喜歡艾玲達。”仍舊低著頭的艾伊爾女孩,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一個好理由,”柏爾哼了一聲,“當我還是個女孩的時候,任何男人都會因為某個年輕女人向他表白而大喜過望,他們會立刻跑出去採擷用來編結新娘花環的鮮花。”艾玲達愣了一下,立刻像一名槍姬眾那樣憤怒地瞪著柏爾。 “好吧,我們會找到一個在濕地長大的人也能接受的理由。” “距離你們約好在特·雅蘭·瑞奧德見面的時間還有幾個晚上,”艾密斯說,“這次是和奈妮薇。” “那個女孩能學到很多,”柏爾說,“如果她不那麼頑固的話。” “你的夜晚在那之前都是自由的,”麥蘭說,“除非你在沒有我們的陪同下進入特·雅蘭·瑞奧德。” 艾雯心裡想著那樣做會給她帶來什麼樣的懲罰。 “當然不會。”她說道。事實上,她確實做了一點踰矩嘗試,但只有一點點而已,再大膽一些,就一定會被她們發現。 “你有沒有找到奈妮薇或是伊蘭的夢?”艾密斯隨意地問道,彷彿這只是個家常的話題。 “沒有,艾密斯。” 找到別人的夢境比走進特·雅蘭·瑞奧德——夢的世界要困難得多,特別是當目標和搜尋者在現實世界中相隔遙遠時。距離愈近,搜尋者對目標的了解愈多,尋找就愈容易。智者們仍然要求艾雯絕不能在沒有她們監護的情況下進入特·雅蘭·瑞奧德,但以某種角度來說,進入別人的夢境也許比單獨進入特·雅蘭·瑞奧德更加危險。在特·雅蘭·瑞奧德里,艾雯至少可以控制自己,且大部分可以控制自己周圍的存在,除非有智者想取代她的控制權。她對於特·雅蘭·瑞奧德的控制日漸增強,卻總也無法和這些智者相比,畢竟她們的夢行經驗遠勝於她。但在另外一個人的夢裡,外來者只是這個夢的一部分,他必須竭盡全力才能做出與夢境主人意願不同的事情,即使這樣,他的諸多努力仍然會無濟於事。智者們在監視蘭德的夢境時總是很小心,從不讓自己完全進入其中。但不管如何危險,她們仍然堅持艾雯也學習進入別人的夢境。只要她們答應了訓練艾雯夢行,她們就會把所知的一切都教給她。 艾雯並非不願意掌握這種能力,但她們讓艾雯進行的幾次實際訓練(分別進入她們的夢境,有一次是進入魯拉克的夢境)都讓艾雯有著很糟糕的經驗。智者們強而有力地控制著自己的夢境,在那裡所發生的一切都是由她們來決定,她們說,這麼做是為了讓艾雯知道其中的危險。但真正讓艾雯震驚的是魯拉克在夢境中將她當成一個小孩,大概像他最小的女兒那麼大,而當她對自己的控制出現了一陣動搖之後,她真的變成了一個小孩。直到現在,她看到那個男人時都沒辦法不讓自己回憶起,他在夢中為了獎勵她學習認真而給了她一個布娃娃,她就為了這個布娃娃和他的誇獎而高興得不得了。最後艾密斯不得不進入魯拉克的夢境,將玩得不亦樂乎的她揪出來。艾密斯知道這件事已經快讓她受不了了,但她懷疑魯拉克也還記得一部分。 “你一定要繼續嘗試,”艾密斯說,“你擁有能夠觸及她們的力量,即使她們在那麼遙遠的地方。而了解她們如何看待你,對你並沒有害處。” 艾雯自己並沒有這種信心。伊蘭是她的朋友,但奈妮薇在她成長的大部分時間裡,一直是伊蒙村的鄉賢。她懷疑自己在奈妮薇夢裡的處境要比魯拉克的更糟糕。 “今晚我會睡在距離這些帳篷不遠的地方,”艾密斯繼續說道,“如果你進行嘗試的話,你應該很容易就能找到我。如果我沒夢到你,我們就等到早晨再談這件事。” 艾雯壓抑住呻吟的衝動。正是艾密斯引導她進入魯拉克的夢境,而她只在那裡停留了很短的時間,只夠讓艾雯看到她在魯拉克的夢裡仍然是那個剛剛與他結婚的年輕姑娘。以前要艾雯進入自己夢境的智者都是和艾雯睡在同一頂帳篷裡的。 “好吧!”柏爾說著,搓了搓雙手,“我們已經聽到了需要聽到的。如果你們想留下,就繼續待著吧!我已經洗乾淨身體,要回到我的毯子裡去了。我不像你們那樣年輕了。”不管是否真的上了年紀,她仍然有可能在賽跑中追上她們之中的任何一個,並且背著她們跑完剩下的路程。 當柏爾站起身的時候,麥蘭說話了,讓人感到奇怪的是,她的語氣竟然帶著猶豫:“我需要……我一定要得到你的幫助,柏爾,還有你,艾密斯。”年長的智者坐回地上,與艾密斯一同興致勃勃地看著麥蘭。 “我……要請你們幫我去找多靈達。”最後這個詞就像是她在匆忙之間吐出來的。艾密斯的臉上露出濃厚的笑意,柏爾直接笑了出來。艾玲達似乎也明白她們的意思,而且像是被嚇呆了。只有艾雯完全不了解狀況。 柏爾笑著說:“你總是說你不需要一個丈夫,也不想要。我已經埋葬了三個,而且不介意現在再有一個。當夜晚非常寒冷的時候,他們就很有用了。” “女人會改變心思。”麥蘭的聲音恢復了堅定,但雙頰上又泛起了兩朵紅暈,“我不能對貝奧敬而遠之,也不能殺了他。如果多靈達會接受我成為她的姐妹妻子,我就把我的新娘花環放在貝奧腳邊。” “如果他將它踏在腳下,而不是撿起它呢?”柏爾問。艾密斯仰頭大笑,不住地用手掌拍打自己的大腿。 艾雯不覺得會有這樣的危險,這和艾伊爾的習俗不合。如果多靈達決定接受麥蘭作為自己的姐妹妻子,貝奧就沒什麼置喙的餘地了。一個男人能有兩名妻子,她現在對這樣的事情已經見怪不怪了。艾雯總是提醒自己,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風俗。她從沒勇氣開口問過,但就她所知,有的艾伊爾女子很可能有兩名丈夫。這真是個奇怪的民族。 “我請求你們以我的首姐妹的身份去處理這件事。我覺得多靈達也很喜歡我。” 當麥蘭說出這些話的時候,其他女子們的嬉鬧立刻發生了某種變化。她們仍然在笑著,只是依次擁抱著她,告訴她大家是多麼為她感到高興,她會與貝奧有著多麼美滿的生活。至少,艾密斯和柏爾都相信多靈達一定會同意的。她們三個人手拉著手離開了帳篷,臨走時還像女孩一樣歡笑著。不過她們並沒有忘記叮囑艾雯和艾玲達把帳篷收拾好。 “艾雯,你們那裡的女人能接受姐妹妻子嗎?”艾玲達一邊問,一邊用棍子把帳篷上的排煙孔撐開。 艾雯真希望她最後再做這件事,帳篷中的熱量立刻消散殆盡。 “我不知道,”她飛快地收拾起杯子和蜂蜜罐,又將絲泰拉也放在托盤裡。 “我想是不能。不過如果是親密的朋友,也許會有不同。”後面那句是她匆忙加上去的。如果讓艾玲達覺得她是在鄙視艾伊爾的習俗,那就不好了。 艾玲達只是嘟囔著拉起帳篷的側簾。 艾雯的牙齒和她手上的茶杯、青銅板、托盤都發出一連串響亮的撞擊聲。她全速跑向帳篷外放衣服的地方。智者們正在那裡從容不迫地穿著衣服,彷彿這是個氣候宜人的夜晚,而她們正在某處聚居地的溫暖臥房。一個在月光下有些模糊的白袍身影拿走了艾雯手裡的托盤,艾雯立刻就開始尋找她的斗篷和鞋子,但不管她怎麼摸索也找不到。 “我已經派人把你的東西送回你的帳篷裡去了,”柏爾一邊說,一邊係緊上衣的繫帶,“你還用不著它們。” 艾雯的心差點沉到腳上。她只能原地小步跳著,徒勞地拍打著胳膊,想弄出一點熱量來。至少智者們還沒命令她原地不動。突然間,她意識到那個端走盤子的白袍身影,即使是對一名艾伊爾女子來說也顯得太高了。她只好咬緊了牙瞪著智者們,她們則彷彿根本不在乎蹦來蹦去的她是不是會凍死。也許艾伊爾女人們不在乎自己沒穿衣服的樣子會不會被男人看見,也許只因為那是一名奉義徒,但她就是不能接受! 過了一會兒,艾玲達也走到她們中間。她望著還在不停蹦跳的艾雯,絲毫沒有要找自己衣服的意思。寒冷對她就像對智者們一樣無可奈何。 “現在,”柏爾將披巾披好,“你,艾玲達,你不止是頑固得像個男人,而且仍然無法記住已經做過了許多次的簡單事情。你,艾雯,你和她一樣頑固,而且你仍以為受到召喚之後還可以逗留在你的帳篷裡。希望繞營地奔跑五十圈可以消除你們的頑固,理清你們的思緒,讓你們知道該如何應對召喚和處理雜務。現在,開始吧!” 艾玲達一言不發地向營地邊緣跑去,一路上輕鬆地躲過了一條條在黑暗中難以辨認的帳篷繫繩。艾雯猶豫了一下,立刻就跟了上去。艾伊爾女孩控制著自己的步伐,好讓艾雯能夠跟上。夜晚的冷風刺痛了艾雯的皮膚,腳下碎裂的硬土地也一樣冰冷,讓艾雯不得不盡量緊縮起自己的腳趾。艾玲達則毫不費力地跑著。 當她們到達最邊緣的一頂帳篷,開始轉向南方時,艾玲達說:“你知道為什麼我學習得那麼努力嗎?”嚴寒與奔跑都沒能讓她說話的聲音和平時有絲毫的差異。 艾雯卻哆嗦得幾乎連話也說不出來了:“不知道,為什麼?” “因為柏爾她們總是在我面前提起你,她們說你是多麼輕鬆就學會一切,從不需要她們把一件事向你解釋兩遍。她們說我應該像你一樣。”她瞥了艾雯一眼,艾雯發現自己正和她一起發出咯咯的笑聲。 “這是一部分原因。我正在學習的東西……”艾玲達搖了搖頭,即使只是在模糊的月光下,艾雯還是能清楚看到她臉上的詫異,“還有至上力本身。我從不曾有過那樣的感覺,那樣的活力。我能嗅到最微弱的氣息,感覺到空氣最輕柔的波動。” “吸納至上力太多或者太久都是危險的。”艾雯說。奔跑確實為她帶來一絲暖意,但身體仍然會不時哆嗦一陣。 “我已經告訴過你這一點了,而且我相信智者們一定也告訴你了。” 艾玲達只是哼了一聲:“你以為我會自己去踩在矛尖上嗎?” 之後的一段時間裡,兩人全都陷入了沉默。 “蘭德真的……”艾雯終於忍不住問道,她此時語調的顫抖已經和寒冷無關,實際上,她的身上又開始冒出汗水,“我是說……伊馨德。”她無法允許自己把話說得更詳細了。 艾玲達也終於緩緩地說道:“我不認為他會那麼做。”她的聲音裡帶著怒意,“但如果他真的對她毫無興趣,為什麼她在被抽過鞭子之後還要去找他?她只是個柔弱的濕地人,應該等著男人們去找她。我看見過他看她時的表情,雖然他一直竭力在隱瞞,但他喜歡看她。” 艾雯很想知道自己的這位朋友是不是也把自己看成是柔弱的濕地人。大概不是,否則她們應該就不是朋友了。但艾玲達從沒學會過考慮自己的話是否會傷害別人,如果她知道艾雯被傷害了,也許她的反應只會是感到驚訝。 “槍姬眾讓她衣衫不整的情形,”艾雯不情願地承認,“任何男人都願意去看的。”忽然想到自己也正一絲不掛地跑在空地上,她急忙擔心地向四周望去,結果差點讓自己絆倒在地上。在她能夠看清的地方,夜色裡沒有半個人影,就連智者們也已經回到她們的帳篷裡,躺進暖暖的毯子下了。艾雯的身上在出汗,但汗珠剛出現在皮膚上似乎就要結成冰。 “他是屬於伊蘭的。”艾玲達狠狠地說道。 “我承認我對你們的習俗了解不多,但我們和你們並不一樣。他還沒有和伊蘭訂婚。”為什麼我要為他辯護?他才是那個應該被抽鞭子的人!但艾雯還是繼續說著實話:“在被要求的時候,即使是你們艾伊爾男人也有權拒絕。” “你和她是親近姐妹,就像你和我一樣。”艾玲達反駁著,她緩了一下腳步才繼續說道,“難道你沒有要求我為了伊蘭而照顧他?你不想讓伊蘭得到他?” “我當然想,如果他想要伊蘭的話。”這麼說並不完全正確。艾雯想讓伊蘭得到幸福和快樂,雖然她愛的是轉生真龍。為了能讓伊蘭得到她想要的,艾雯任何事都願意去做,除了捆住蘭德的手腳,把他扛到伊蘭面前。如果有必要,也許她連上述的做法也願意。不過承認這點就是另一回事了,況且艾伊爾女子總是比艾雯更激進得多。 “但事情沒那麼簡單。” “他屬於她。”艾玲達堅定地說。 艾雯嘆了口氣。除了艾伊爾的規矩之外,艾玲達什麼都不願意去考慮,這個艾伊爾女孩至今都在因為伊蘭沒有去要求蘭德娶她而感到驚詫。她就是不明白為什麼在龍牆那一邊,必須是男性先開口提出這個要求。於是艾雯只好換個話題:“我相信智者們明天會講理的,她們不能讓你睡在一個男人的房裡。” 艾伊爾女孩帶著驚訝的神情望向艾雯,眨眼間,她的動作不再輕盈敏捷。崎嶇的地面絆住了她的腳趾,腳上的疼痛讓她罵了幾句,哈當的馬車夫們肯定會對這幾句髒話很感興趣。而如果柏爾聽到艾玲達的罵聲,肯定會去煮藍脊茶。不過艾玲達始終都沒有停下腳步。 “我不明白,為什麼這件事會讓你這麼困擾。”她吐出最後一個髒字之後才回答道,“我曾經在許多次突襲中睡在男人的旁邊,甚至在非常寒冷的夜裡,我們還會為了取暖而共享毯子。但我就算睡在距離他十尺的地方,也會讓你覺得不妥。這是你們的習俗嗎?我注意到,你好像絕不會和男人共享同一頂蒸汽帳篷。你不信任蘭德·亞瑟?或者你不信任我?”艾玲達說出最後一句話的時候,聲音如同耳語般低弱,其中卻充滿了關切。 “我當然信任你,”艾雯急切地回答,“也信任他,只是……”她的聲音低了下去,因為她並不知道該怎麼說。艾伊爾對於禮儀規範的概念有時比她所成長的那個社會還要嚴格;但在另一方面,他們有些行為卻會讓她家鄉的婦議團暈倒,或者是找一根大棒子出來。 “艾玲達,如果你的榮譽也包括……”這真是個很敏感的話題,“如果你告訴智者,這樣會損害你的榮譽,她們會讓步的。” “我沒辦法做出這樣的解釋。”艾伊爾女孩無力地說。 “我知道我不明白節義……”艾雯還沒說完,艾玲達卻笑了出來。 “你說你不明白,兩儀師,但你卻一直在遵守著它。”艾雯很後悔自己編造的這個謊言。她費了很大的力氣才讓艾玲達只叫她艾雯,有時候艾玲達又會故態復萌,到現在,她已經無法收回這個謊言了。 “你是兩儀師,而且你對至上力的控制比艾密斯和麥蘭加在一起還要強大。”艾玲達繼續說道,“但你說你會遵從她們,而且她們要你去刷鍋子的時候,你真的就會去刷鍋子,要你跑的時候,你真的就會跑。你也許不知道節義,但你在遵守著它。” 當然,事實和艾玲達想像得根本不一樣。艾雯咬緊牙關,依照智者給她的吩咐去做,因為只有這樣她才能學到夢行。而她想要學到這個,她想學到一切,甚至是所有她難以想像的事情。但想到自己被認為一直在堅持著那個愚蠢的節義,她還是覺得自己傻透了。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因為她不得不去做。 她們跑回到出發的地方。艾雯說道:“第一圈。”隨後就繼續著在黑暗中的奔跑。除了艾玲達之外,沒有人能看到她是否繼續跑下去。艾玲達不會告密,但艾雯從沒想過要在五十圈之前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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