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大浪淘沙李鴻章

第8章 第四章(1-2)

大浪淘沙李鴻章 高阳 7299 2018-03-14
就在劉不才離去不久,吳煦派人送了一封信給朱大器,說有“緊要公事商洽”,請他即刻“惠臨一敘”。 這封信來得很突兀。因為朱大器與吳煦雖是小同鄉,但只有私人的過從,從無公事上的交涉,而況還是“緊要公事”!心裡估量著是否跟孫子卿與楊坊所談的事有關?如果猜測不錯,最好先等孫子卿回來談一談,免得接不上頭。 因此,他自己便不出面,請朱姑奶奶派人跟送信的人答話,說他此刻不在孫家,大概傍晚可回,一回來就會將吳煦的信交給他。 這樣虛晃了一槍,到得傍晚,孫子卿回來了。交涉不甚順利,主要的是楊坊膽小怕事,而且局面將有變化,也不肯多管閒事。 “局面有什麼變化?”朱大器不解地問,“你指的是什麼局面?” “當然是江甦的官場。”孫子卿說,“交涉不曾辦成功,遇見一個同鄉,是在薛中丞那里辦洋務的,倒聽了許多內幕。”

所謂局面的變化,是李鴻章一到,薛煥跟吳煦頗為不安。 每個月關稅、釐金的收入,不下五六十萬銀子,現在拱手讓人,自然於心不甘,所以正在商量對付李鴻章的辦法。 “辦法還是藉重洋人。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預備以重餉運動英法兩國提督,代為克復嘉定、青浦兩縣。等署理的李中丞一到,將這兩縣交了給他,分兵防守。你看,這一計如何?” 朱大器想了一下答道:“這一計不壞!是預備困住李中丞,讓他無所作為,大權就仍舊可以握在他們手裡。不過,怕行不通。” “何以見得?” “第一,人家英法兩國的提督,奉他國里的命令,保護上海僑民,怎麼能夠替你來立戰功?” “這倒也不見得。他們是有個說法的,嘉定、青浦兩縣不克復,上海就不容易守得住,所以攻這兩縣,也就是保護上海的僑民。”

“好!就算這一層辦得通,那麼,第二,李中丞會不會上他的當呢?人家翰林出身,曾制台特保他當江蘇巡撫,自然是有本事的人,難道連這一點都識不透?” “這話說得倒也是。”孫子卿點點頭:“薛、吳兩人,每個月五六十萬稅厘在手裡,搞不出什麼名堂,只怕就是因為自以為聰明,拿別人都看成傻瓜的緣故。” 談到這裡,朱大器恍然大悟,吳煦所說的“緊要公事”,必與李鴻章率領新銳東下,威脅到他們的地位一事有關。於是略敘吳煦函邀的經過,要跟孫子卿商量如何應付? 很顯然的,如果他的推測不錯,那麼,吳煦必是向他乞援一臂之力,抵禦李鴻章的“入侵”——這就是朱大器要跟孫子卿商量的事,因為李鴻章雖不過初到,但兩派必將發生明爭暗鬥的形勢,已經擺出來了。舊的一派自然以原任江蘇巡撫,改調通商大臣的薛煥為首,而實際上是吳煦和楊坊在把持。這一派照朱大器看,必將沒落,自己跟他們沒有什麼淵源,此時以局外人無端捲入漩渦,於事無補,而可能得罪了李鴻章這一派,未免不智。

“小叔叔看得很透澈。”孫子卿聽他說完,這樣答道:“不過現在還有求於舊的一派,而且新的一派亦未見得馬上就能掌握全權。所以,眼前還得要敷衍一下。” *** 朱大器猜對了,吳煦希望他助以一臂之力,果然是為了與李鴻章為敵。 “李中丞的新兵,開到了三千多人,都駐紮在城南,土里土氣的,看來沒有什麼用。”吳煦拿出一封公事來:“我奉旨署理藩司,聽說李中丞預備出奏,我仍舊要籌餉。” “恭喜,恭喜!”朱大器站起身來,恭恭敬敬地作了個揖,“籌餉本來就是藩司的責任。朝廷有這樣的意思,李中丞樂得做個現成人情。” 這是朱大器暗示他,李鴻章不過將就朝廷的意旨,並非有意以籌餉的責任委付,可是吳煦無法領會他的弦外之音,得意洋洋地說:“上海華洋雜處,港湙縱橫,辦關稅、辦釐金,豈是兩眼墨黑的鄉下佬搞得清楚的?自然非我不可。不過,”

他換了副神態,微皺著眉,顯得有些傷腦筋似地,“說來說去他總是一省之王,駐紮在上海,礙手礙腳,也討厭得很。雪翁,你看調虎離山如何?” “何謂調虎離山?” “朝廷現在有旨意,說鎮江一城為大江南北的關鍵,催李中丞帶兵進駐,與揚州的官軍呼應聯絡,規復甦州。我所謂調虎離山,就是要怎麼樣想個辦法,早早催他開拔?” 這個打算是不壞的,不過朱大器奇怪,吳煦這樣子“暗算”李鴻章,只可以跟他的“自己人”密議,為何輕易洩露給局外人?莫非有什麼花樣在內? 這樣想著,便起戒心,不肯多說什麼,只微微頷首,表示聽到了他的話而已。 “雪翁,”吳煦突然問道,“那天你談到策反金山衛那個長毛頭目的事,請你跟我說實話,有幾分把握?”

這句話不能不答,然而也很難答,朱大器想了一下,很圓滑地答說:“事在人為,功夫到了,自然就有把握。” 原是句模棱的浮詞,吳煦卻認為極有道理,“雪翁,”他說,“這原是一筆買賣,一分價錢一分貨。你老兄的長才,更沒有話說,這件事我要重重拜託了。請你費心,趕快進行,越快越好。前途有啥條件,只要辦得到的,都可以答應。” 這樣急轉直下的一番話,即令是機變過人的朱大器也有些發楞,“我,”他遲疑地說,“還不明白尊意。” “不是說那個陳世發要過來嗎?就是這一層,望他趕快拉隊過來。只要他一句話,細節上我都會安排。再說一句,我只要這條線,雪翁,你肯不肯拿這條線交給我?” 這比較說得明白些了,最主要的是一切細節他都會安排這句話。如果只要陳世發點頭答應過來,那比較好辦,難就難在細節的安排上。

於是朱大器答道:“大家都是為公事,我並沒有居奇獻功的意思,這條線當然可以交給你。不過這條線現在放出去了,一時三刻抓不回來——” “那麼,”吳煦搶著問:“什麼時候可以回來?” “十天以後。” “十天?”吳煦躊躇了一下說:“好吧!就十天。請你再說下去。” “我原來的意思是,不止於將此人拉過來,還要他發生一點作用,譬如說,以線引線,能拉一大幫過來;或者先埋伏在那裡,到了時候,出其不意,裡應外合,打個大勝仗;或者只打聽打聽消息,做個坐探。這都不是三天兩天可以見效的。” 話雖說到這裡,吳煦的意思,他決非不懂,只是不便說出口,吳煦的用意,只要拉一幫長毛過來,可以報功就行了。 至於這幫長毛人數不多,頭目的職位不高,不能發生大作用,在吳煦都不要緊,反正以少報多,說小為大,都在他幕友的筆尖兒上一繞。

這是將吳煦的肚腸根都看透了。他倒也老實,不過不以為朱大器已了解他的心思,所以緊自搖著頭說:“緩不濟急!我現在就望他趕快過來。此人過來,自然也有用,金山衛是個緊要地方,洋人助戰,最關心的就是這個口子。將這個人弄過來,一切虛實就都可以盤問清楚了。” “這也是一說。”朱大器想一想說道:“我們今天的話,須有個歸宿。我照你的話去做,盡快去接上那條線,將話傳過去。不過,前途有啥條件,你說'只要辦得到,都可以答應',這'辦得到'三個字,也要有個'盤口',或許我認為辦不到,你認為輕而易舉,這樣子,居間接頭,就合不上攏了。” “說得是!”吳煦深深點頭:“我說個盤口,照人頭計數,十兩銀子一個;另外再點人頭,保他的官職,人多官大,人少官小。你看如何?”

“這倒是公平交易。”朱大器說:“他有三百人就是三千兩銀子。” “對!我先付一千。”說著,吳煦張目四顧,似乎要找人取銀子似地。 “慢慢!”朱大器搖手止住他說,“千把銀子我還墊得起,老兄不必先付我。”他停了一下,明確地作了一個答复:“事情,我盡力去辦,原是我來接頭的,辦成功了當然算是替你老兄辦事。萬一事不順手,請你不要怪我。” “那當然。” “只要老兄知道我的誠意就好了。”朱大器問道:“有個孫子卿,你總聽說過?” “知道,知道。應酬席上還見過,人倒豪爽夠朋友的。他不是跟你一道合股做生意的嗎?” “是的。我們是好朋友,有些事我都託他辦,以後他來見老兄,有啥話說,就跟我自己來一樣。”

“好,我知道了。雪翁,”吳煦突然問道:“還有件事要請你照應,捨親有個號子開出來,你是錢莊的老前輩,凡事要請你提攜。” 聽得這話,朱大器有些詫異,銀錢業的茶會,他幾乎每日必到的,並沒有聽說將有新同行出現,因而未表示態度之前,行問一句:“令親貴姓?” “也姓吳。” “那麼,令親的寶號,叫啥招牌?” “還沒有定。等開張的時候,會發帖子過去。” 照這樣說,真所謂“八字不見一撇”,尚無眉目,朱大器便欣然答應:“既然是同行,又是你老兄的面子,我一定捧場。” *** 朱大器回到他新置的家,細想吳煦所說的那番話。招降陳世發一事,正在進行,沒有什麼好傷腦筋的,倒是他那族人要開錢莊的話,朱大器不能不關心,因為大家都是同鄉,生意上的路子跟客戶,可能相同,這樣就不免發生爭奪,豈不可慮?

朱大器在這件事上放不下心,覺得必須盡快打聽清楚。略略思索了一下,想起一個人:張胖子。 張胖子早就離開杭州了,而且也離開錢莊這一行了;起因是吃進一筆倒帳,東家翻臉無情,要他連本帶利,全數照賠。張胖子乞援於朱大器,他出面以一年同行資格,一件官場勢力,說“講斤頭”,賠了一半,張胖子好賭,沒有什麼積蓄,那一半也得好幾千銀子,仍舊是朱大器幫他的忙,才得湊足了事。 經此刺激,張胖子對錢莊這一行,深為灰心,決意不吃這碗飯。離開碼頭到了上海,開了一家小小的雜貨店。數年經營,現在也頗有規模了。不過,張胖子斷了錢莊這一行,沒有斷錢莊的朋友,而且生性好管閒事,吳煦又是同鄉,他那要開錢莊的族人是什麼人,錢莊怎麼開法?張胖子或許知道。 即或不知,也可以託他去打聽。 主意打定,決意找張胖子來一起吃飯。家裡一個丫頭,一個小跟班都派遣出去了,燒飯的娘姨要看家,無法差遣。好在張胖子的店並不遠,不如自己去看他。 跟燒飯娘姨留下了話,安步當車,片刻走到。張胖子正在帳台上喝酒,一見朱大器,急忙起身迎了出來,笑嘻嘻地說:“難得貴人駕到,我這爿店要交運了。” “貴人落難,還不如你落胃。”朱大器走到帳台邊坐下,看他的下酒菜是一盤紅通通、亮晶晶的陸稿薦醬肉,一盤鳳雞,另外碟子平湖糟蛋,一大堆油氽花生,便即笑道:“你倒會享福,害得我都嚥口水了。” “來,來!擺一碗。”張胖子很高興地說:“我還有一壇陳年花雕,開了來吃。” “算了算了!我跟你說說笑話的。紹興的花雕,現在來路斷了,你留到端午再開。你的酒也不要吃了,我請你,還有鬆江老大、子卿。” “好啊!有好的,我這個就不吃了。在啥地方?” “現在還沒有定,馬上有人來通知,或者,你穿好衣服,先到我那裡坐坐。”朱大器說,“我有點事託你打聽。” “都聽你的。”張胖子抹抹嘴,順手拿起掛在壁上的一件馬褂,向伙計關照一聲,陪著朱大器出門。 走在路上就談起了,朱大器問道:“吳道台你熟不熟?” “你是說上海道吳道台?不熟。啥事情?”張胖子說,“有個同鄉跟他家很熟,是不是有事托朱道台?” “不是我託他,是他託我。他說他有個族裡的人要開錢莊,託我照應。我倒弄不懂,在茶會上怎麼不聽見談起?” “那容易!我替你跑一趟好了。”說著,張胖子拔腳就要轉身。 “不忙,不忙!”朱大器攔著他說,“吃完酒,看時候早,就去一趟,不然明早一早去也不要緊。” “一早他出門了,我也要做生意,還是此刻去一趟,辦完'公事',篤定吃酒的好。” 看他如此熱心,不必再攔,攔了反而掃他的興,因而朱大器只說一句:“那麼,我在舍間等你。” “好的。最多半個時辰,就有回音。”於是兩人中途分手,張胖子往北,朱大器往南迴家,走到弄堂,遇見阿祥——他是準備到張胖子店裡來通知的,孫子卿跟松江老大不約地點,也不約辰光,決定先到朱家再說。 話剛完,只聽馬蹄得得,車輪轆轆,轉眼一望,孫子卿親駕著他那輛“亨斯美”,翩然而至了。 “五哥!”朱大器幾天不見松江老大,格外親熱,高聲喊著:“怎麼到今天才回來?” 孫子卿這時已拉住了韁,車子一停,松江老大跳下來,“聽說劉三叔今天走了!”他說。 “是啊!今天下午剛走。” “可惜!我遲了一步。” “怎麼樣?”朱大器聽他的口氣,自不免關切,怕是錯失了什麼對劉不才此行有益處的機會。 “進去再談!” 等孫子卿了下車,將馬韁交了給坐在車背後倒座上的馬夫,三個人一起上樓,先商量是哪裡吃飯,孫子卿認為大家有事要談,不如在家方便。朱大器也因為還約了張胖子,不知他什麼時候才來,需要在家坐守,覺得一動不如一靜,因而接受了孫子卿的意見,關照阿祥到附近徽館去叫一桌“和菜”——館子裡適應日益繁華的市面而想出來的花樣,四盤四碗,送到就吃,不必下鍋再熗,最適宜打牌的人家食用,上海人叫打牌又叫“碰和”,所以名為“和菜”。 這下可以談正事了,朱大器問松江老大,“怎麼說遲一步跟劉三叔沒有見面是可惜?” “松江這方面,我新安了'樁',劉三叔如果能跟我見到,我關照他幾句話,總比較方便。” “其實也無所謂。我們沙船直放金山衛,不經松江,也沒啥關係。”孫子卿接著問朱大器:“見著了?怎麼說?” 這是指吳煦。朱大器便將見面的經過,細細說了遍,又提到吳煦的族人要開錢莊,順便告訴他們,張胖子等下會來。 這件事在孫子卿一听就明白,松江老大卻還不甚了解,脫口說道:“小叔叔,跟長毛拜交道的事,要仔細。” “那當然。” “不!”松江老大聽他的語氣,知道他未聽懂自己的話,“不是說要防長毛,是要防我們自己人。” “自己人!”朱大器不解,“是指那些人?” “還不是衙門裡的那班人。不要弄上個'通匪'的罪名,跳到黃浦江里都不容易洗乾淨。” 聽得這話,朱大器與孫子卿不期而然地,在心頭浮起同樣的一個疑問:吳煦想法不同,朱大器覺得吳煦沒有害自己的必要,而孫子卿看得又比較深,認為吳煦要害人,也得先想一想,朱大器不是好惹的,他不敢! 話雖如此,警惕卻是有的,“五哥的話不錯。”朱大器說,“諸凡舉動,都要小心。” 這一下,孫子卿不能不提出一個疑問,照他原來的想法,楊坊膽小怕事,不肯替沙船擔責任,就不要他擔,明日中午跟鬱老大說妥了,迳自派船出去。這樣做法相當大膽,與“小心”的警告完全不符。 “我看免了吧!”松江老大搖搖頭說,“求人不如求己,我親自到松江去一趟,帶小王一起走,約了劉三叔見面,重新佈置。陳世發要的軍火,包在我身上,一定替他送到。” 松江老大做事向來踏實,這樣自告奮勇,必有八分把握,不過朱大器還是說了一句:“如果能五哥親自出馬,事情一定妥當。只是我有點不大放心!” “不要緊。”松江老大答道,“我說不要緊,一定不要緊。 現在我們商量,什麼時候走? ” “慢來,這裡面有一層辦不通。劉三叔今天就可以到金山衛,自然跟陳世發已經說停當,拿一沙船的軍火換人,而且一定已經到嘉興接眷去了。現在忽然變卦,而劉三叔還蒙在鼓裡,這樣兩不接頭,會把事情搞壞!” “那容易,到了松江,我派人把小王立刻送到嘉興。”松江老大問道:“小王在嘉興能不能找到劉三叔?” “找孫祥太就可以了。”朱大器說。 “對!這件事我本來就要跟孫祥太聯手。到了松江看情形,或許我親自到嘉興去一趟。陳世發那裡做得順利,最好,如果有啥嚕囌,索性不理他,我們搞我們自己的。總之,小叔叔,”松江老大斬釘截鐵地說:“我一定可以把老太太跟府上大小,一起接回來!” 這在朱大器自是一大安慰。他心裡在想,松江老大這趟高橋之行,必定是他們青幫“開香堂”什麼的,有個極重要的集會,商定了振衰起敝,“船並老碼頭”的妥善之計,所以他才有這樣大包大攬的把握。 雖說彼此至交,但朱大器究竟比劉不才深沉老練得多,自覺門外“空子”,對他們“門檻”裡的事,還是不問為宜。而事實上也不容他再問下去,因為張胖子到了。 他跟松江老大、孫子卿都相熟,只是好久不曾見面,少不得有番寒暄,接著,和菜送到,入席飲酒,方始談起他去打聽的結果。 “這家錢店的字號叫'信升'官。” 說到這裡,張胖子喝酒吃菜,大有賣關子的意味。孫子卿覺得他可惡,有意要捉弄他,“先不要管什麼信升不信升。 小叔叔,”他說,“我想起一件要緊事。 ” 孫子卿所談的事,不但毫不重要,而且絕不相干,是談用洋將華爾,出於蘇州一個名叫王韜的秀才的獻議。朱大器與松江老大先都奇怪,不知他何以突然插入這段閒話?等看到張胖子有話找不著機會說,喉頭似乎癢得受不了的神氣,才意會到是孫子卿有意惡作劇,於是相視閉口,極力忍住笑聲。 孫子卿卻是一本正經,有頭有尾地講完,才看著張胖子說:“現在該輪到你談信升了。” 張胖子大為氣沮,因而話就簡略了。原來吳煦設這個號子的用意是在投機。因為捐例大開,而江浙兩省的富戶,避難在夷場上的,不知凡幾,有的想做官;有的想要個職銜,見官方便;有的要捐個監生,好進京應北闈鄉試,所以報捐上兌,“生意興隆”。吳煦署理江蘇藩司,正主管此事,打算吸收這筆現銀做生意,特意開設信升;將來藩庫納捐,如果不是使用信升的銀票,就會多方挑剔。這就是張胖子所說“你相'信'他就會'升'官”這句話的由來。 “這個做法太下流了!”朱大器不屑地說,“做生意固然不妨倚仗官勢,不過決不可以仗勢欺人。照信升這樣子的做法,會開罪全體同行。只有你信升的票子值錢,可以捐官,別家的銀票不是銀票?你們倒想想,這叫什麼話?依我看,信升一定做不長的!吳觀察在任上,大家沒奈何它,吳觀察一不做了,哪個還會理信升?” “不但信升做不長,吳觀察只怕也做不長!”孫子卿也大搖其頭,“從來沒有聽說過,報捐上兌還有指定那家銀票的這種規矩。京里'都老爺'得知風聲,參他一本,只怕他吃不了要兜著走。小叔叔,這位吳觀察不是共事的人,我看少跟他打交道為妙。” 這是指策反陳世發一事而言。事涉機密,有張胖子在座,朱大器不便明說,只點點頭表示會意。 也就因為張胖子的緣故,席間只能談風月了。一頓飯吃到十一點鐘,賓主盡歡而散。 第二天下午孫子卿興沖沖地趕來到朱家,告訴朱大器說,他跟松江老大談了一上午,諸事就緒,跟鬱老大借兩條沙船,軍火運到松江,陳世發一見到軍火,自然什麼都相信了。然後,小王專程到嘉興去一趟,見到劉不才,說明經過,一切就都“合龍”了。 “好!”朱大器問道:“有件事,我還不大明白,何以五哥到浦東去了一趟,忽然精神抖擻,好像一切都吃得開了?” “他們門檻裡的事,我也不大清楚。大致浦東方面有條路子,也可以說有個很能幹的弟兄,把松江這條水路打通了。” 孫子卿又說:“小叔叔,我還要告訴你一個消息,淮軍要到了,是包了太古輪船公司的五條船,直放上海,明後天就可以靠岸。這裡的局面,要起變化了。” 朱大器點點頭,不作聲;沉吟了好一會說:“'強龍難壓地頭蛇',淮軍新到,要想順順利利安營立寨,只怕不大容易。 等他們來了再看,如果真的能打仗,又肯打仗,我倒要助他一臂之力。當然,陳世發的這條線,也不必拉到吳道台那裡去了。 ” “小叔叔這個想法很穩健。我們管我們自己做,將來看哪方面有作為,再把我們的力量加進去。總而言之,自己有力量最要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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