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大浪淘沙李鴻章

第3章 第二章(1-1)

大浪淘沙李鴻章 高阳 7168 2018-03-14
安慶既克,曾國藩才開始認真考慮援浙及規復甦常兩大任務。他一向的宗旨是:“辦大事以找替手為第一。”援浙之任,決定交給左宗棠。知人之明,莫如曾國藩,他深知左宗棠的才具,足當方面,但亦深知他的性情好大喜功,不受羈勒,最好是給他一個不受各方牽制,可以放手去幹的局面,則以浙江的情況來說,他人視作棘手者,卻正好發揮左宗棠的長處。 規復甦常之任,曾國藩覺得一時難有適當的人選,因為這個任務與援浙不同: 第一、浙江已成糜爛之勢,人人皆知事不可為,所以隨左宗棠怎麼去搞,都不要緊,大不了淪陷了再想辦法去克復。而援蘇常則必先保上海,託付不當,上海一失,則東南餉源,十失七八,關係太重,不能不格外審慎。 第二、浙江方面,望援軍如大旱之望雲霓,王有齡已經奏保左宗棠,並已表示願交出浙江軍務指揮的全權,所以左宗棠一到,王有齡必會拱手讓賢,俯首聽命。而上海則不同,情況相當複雜,何桂清雖已革職,潛勢力猶在,薛煥駐上海當然要執行江蘇巡撫的職權,而蘇松太道吳煦,則成了“地頭蛇”,把持利藪,毫不放鬆。事權紛歧再加上洋務煩劇,即有精兵良將,能不能指揮如意,實成疑問。

其時恰好江蘇乞援的專使來了,而且來了不止一個,蘇松太的士紳十幾名,學申包胥哭秦庭,非哭得曾國藩發兵不肯走。 這十幾名江甦的紳士,為頭的叫錢鼎銘,字調甫,江蘇太倉人,他的父親錢寶琛,做過湖北巡撫。洪楊事起,奉旨在原籍辦理團練,錢鼎銘跟著老父在一起辦事,便耽誤了功名,從道光二十六年中了舉人以後,一直未能北上會試。 咸豐三年,小刀會劉麗川起事,攻占上海,青浦的幫會頭腦周立春起而響應,一時聲勢浩大,連陷名城。錢鼎銘便招募團勇,配合官軍作戰,咸豐五年收復上海,平定小刀會,論功行賞,授職江蘇海州所屬的贛榆縣訓導。以錢鼎銘的才氣,如何肯屈就一縣學官?為了急於用世,走了捐班的路,在戶部當主事。不久,因為丁憂回籍,三年守製家居之時,江南局勢已經大壞,大營再陷,和春、張國樑殉難,太平軍席捲吳中,江蘇巡撫退保上海,蘇松太一帶的紳士,亦紛紛避難,托庇於“夷場”。

但“夷場”不是久居之地,淪陷的家鄉,更渴望光復。眼看江甦之後,浙江又幾乎全部落入太平軍手中,如果杭州淪陷,浙江的戰事告一段落,李秀成傾江浙兩省的物力財力以圍困上海,則一隅之地,必難固守。而上海一失,足以養兵數万的關稅、釐金為太平軍所得,一出一人,關係極大,那時要想回家就很難了。 於是聚集在上海的江蘇士紳,由團練大臣龐鐘璐召集會議,籌謀自保之策。江甦的大員固然都集中在上海,但自何桂清失蘇常,他手下的那班人,如現任江蘇巡撫薛煥、蘇松太道署理藩司吳煦,在江蘇士紳看來,都是不足恃的人,可恃的只有新克安慶的曾氏弟兄。 因此,早在擬議中的,向曾國藩乞援計劃,很快地成熟了。這個計劃分兩方面進行,一方面由龐鐘璐出奏,請派曾國藩分兵急取蘇常,同時由江蘇在朝的大老,如龐鐘璐的同鄉前輩、翁同壧的父親,大學士翁心存等人,策動朝議,責成曾國藩出兵,一面派專人赴安慶大營乞援。

但是道路艱阻,由上海西上,通過太平軍的重重關卡,到達安慶,不是件容易的事,一路吃辛苦,弄得不好,性命都會丟掉。如果出重賞招募一名勇士,間關投書,又怕不夠鄭重,曾國藩置之不理。就這為難的當兒,錢鼎銘慨然請行,有人領頭。事情便好辦了,一下子有十幾個自告奮勇。 他們走的是水路,坐了英國輪船,平平安安到了安慶。一上岸就到大營謁見曾國藩,呈上龐鐘璐的親筆信,說是“上海餉源重地,請以精兵萬人,一勇將統之,倍道而來,可當十萬之用”。 “話是不錯。無奈無人可派。'精兵萬人',談何容易?” 聽得曾國藩這樣表示,錢鼎銘悲從心來,放聲大哭。他一哭,同來的人也哭,而且環跪滿前,倒像大喪舉哀似地,哭得滿營皆驚。

“請起來,請起來,有話平心靜氣地談!” 儘管曾國藩一再這樣表示,而且命戈什哈上前攙扶,無奈江甦的士紳,情詞急迫,竟似耍賴似地,非曾國藩點頭答應,不肯起身。 曾國藩可真有些急了,“諸公好不曉事!”他說,“就算現在有兵有將,請問,如何才到得了上海?這不是你們一哭,我說一句話,便可成功的事。快請起來,從長計議。” 話責備得對,而且口氣也鬆動了,環跪在地的士紳才遵命站起。曾國藩便吩咐請一位他的幕友,也是他的門生來。 這人就是李鴻章——為了參劾李元度,李鴻章跟他的老師鬧得不歡而散,到江西閒住了一年,依然故我,回想在祁門大營那一場爭執,覺得自己也未免太魯莽了些,一則,到底是老師;二則,李元度也實在辜負曾國藩的期望,只看他募勇援浙,沿途誑報勝仗,而到了浙江,食人之祿而不忠人之事,寄身於敵人尾閭之間,真有點近乎無恥了。

這樣轉著念頭,便一直想回到曾國藩大營,只是苦無機緣,直到安慶克復,李鴻章才寫了封信去道賀,雖未提到想重投師門,但言外之意,以曾國藩的肯虛心體察人情世故,自然能夠默喻。 曾國藩對這位門生的期望甚高。但李鴻章的年紀還輕,尚欠沉著,料事太易,求功太切,而且喜歡“打痞子腔”作英雄欺人之談,在曾國藩看來,駁雜不純,因而要下一番陶冶之功,挫他的虛驕之氣。在營裡,李鴻章喜歡睡懶覺,而曾國藩一定要等幕友到齊,才開早飯,逼得李鴻章不能不一早起身,諸如此類的“細故”,使得李鴻章對老師大為不滿,因而才有為李元度相爭,絕裾而去的結果。曾國藩當然了解他這個門生的心事,如今肯回頭相就,足見得他自己下過一番省察克己的功夫,非昔日可比,所以立即覆了一封信,說是“在江西無事,可即前來”,同時關照糧台匯了旅費到江西。於是李鴻章欣然到了安慶大營。

曾國藩會“看相”,看的不是那一年走鼻運,會發大財之類,而是看此人的氣色與氣度。一度不見,發覺李鴻章神情肅穆,勁氣內斂,大為安慰,留他在左右參贊軍務,大致布陳方略,有關安危大計的奏疏,都由李鴻章擬稿。這時江蘇士紳,哭求援師,該當如何處置,曾國藩也要找他來商議。 “是。”李鴻章聽老師道明究竟,便即答道:“容門生與江蘇諸公細談,再來回報。” “好,好。你們先細談了再說。” 於是錢鼎銘便在李鴻章那裡談了一夜,盛道上海因戰火而帶來的畸形繁榮,五方輻湊,商賈雲集,巨室播遷,多挾重金住在夷場上,上海若為太平軍所得,曾國藩沿長江逐步肅清,進圍金陵的計劃,便很難收功了。 這番話使得李鴻章大為動心,英雄要有用武之地,但求一所謂“善地”甚難——辦太平軍咸豐初年以前的軍務,完全不同。那時國家有大征伐,命將出師,儀式隆重,至於“人馬未動,糧草先行”,更不用專閫之將費心,朝廷會撥國帑,指派大臣,經紀其事。作統帥的只要知人善任,必奏全功。如今辦太平軍,朝廷不責以時效,不遙為控制,進兵快慢,固可收發由心,就是喪師失地,只要是非戰之罪,亦可邀得寬典。這樣的情形,比雍正、乾隆年間的大將,固然好當得多,但練兵、籌餉要靠自己,卻又比那時候的大將苦惱得多。

兵餉兩項,又以餉為根本中的根本。有餉無兵,像浙江這幾年的局面,是自貽伊戚,主事者的失算,但如有兵無餉,則孫吳復生,亦未見得能練成一支勁旅。現在上海有這樣豐厚的餉源,那就是一等一的善地,大有可為了。 但餉源雖厚,如果不能歸自己掌握,依然無濟於事。因而李鴻章接下來便想到上海的事權,以此向錢鼎銘詢問。 “江蘇現在吃虧的,就是雲集上海的大員太多,事權不一。 照規矩說,該歸薛中丞控馭一切,而其實上厄下制,少所作為。 ” “上厄?”李鴻章詫異地問,“莫非何根雲還以江督自居?” “雖不以江督自居,卻以蘇浙兩省的太上巡撫——” 據錢鼎銘說,薛煥與王有齡感念何桂清提攜之恩,庇護甚力,尤其是薛煥,近在咫尺,事事承命。他一再為何桂清請命,先跟王有齡合疏奏請“棄瑕錄用,俾奮後效”。朝命不許,從而單獨上奏,說嘉興方面的官軍將士,請何桂清去督剿,等克復蘇州,再進京伏罪,朝命又不許。但何桂清始終還在上海,薛煥僅是為何桂清能不被捕,便已費盡心血,對公事上,自然就顧不到了。

“那麼,”李鴻章又問:“受制於下,又作何解?” 這是指蘇松太道署理江蘇藩司的吳煦:他是上海的地方官,而且兼管海關,餉源都握在他手中。吳煦其人,自然是精明的一路,但對軍務一竅不通,他的唯一辦法是用重金、募洋將,自從用美國人華爾收復松江,益發以為“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這句話是至理名言。可是大把銀子散漫地花,反而養成了那班在本國立不住腳,到上海來找機會的“洋打手”的驕氣,出兵以前,先索重賞;臨陣之際,坐觀成敗;如果打了個勝仗,回來又索重賞。薛煥也覺得這樣搞法,不是回事,無奈吳煦已成了地頭蛇,而且他自己跟洋人打不來交道,只好聽任吳煦去胡搞。 “薛中丞也招過好幾次兵,前後不下三四萬人,無奈成軍不能出隊,一出隊就打敗仗。”錢鼎銘緊接著又說:“天下皆知善戰者湘勇,所以薛中丞已派了人,攜帶重金到湖南招兵去了。既然如此,則善用湘勇,莫於湘人,吳人望滌帥如泰山北斗,既在治下,則不求滌帥又求那一位?”

“我老師新奉節制五省軍務的詔令,責任不輕。統籌全局,分其緩急,這也是他老人家身負艱鉅,不能不持重之處。再說治軍貴得人和,上海似乎另成一個局面,事權不專,辦事也棘手,到那時辜負吳中父老的期望,心何能安?” “若說事權,既有節制五省軍務的詔旨,在上海的薛中丞、吳觀察,豈敢不聽滌帥的指揮。在地方上,請轉陳滌帥,我敢以身家性命擔保,一定唯命是從。” 聽得這一說,李鴻章更覺事有可為。將彼此的談話回想了一遍,認為薛煥到湖南招兵的情形,大可注意,因而在這方面問得特別詳細。 “聽說薛中丞叮囑招募委員,到湖南募勇,一定要挑那經過訓練,歷過戰陣的老兵,庶幾乎一經招募足額,便可成隊,一經成隊,便可出仗,一經出仗,便可成功。”

李鴻章聽罷哈哈大笑,倒弄得錢鼎銘愕然不知所措,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麼話? “調甫兄,你也在珂鄉帶過勇,打過仗,倒想想看,世界上有那樣的事嗎?照薛中丞的如意算盤,銀子花出去就可以打勝仗,那何不打銀子?兵勇槍砲都不用,只拿大把銀子撒出去,長毛就會望風披靡!天下豈有斯理?” “是呀。”錢鼎銘說:“我們也覺得薛中丞求功太切,反倒不可倚靠。” “倒也不是求功太切的毛病——”李鴻章把下面的話咽住了,薛煥的如意算盤,毛病出在什麼地方,他還不肯教給錢鼎銘學個乖。 聽完李鴻章的報告,曾國藩也覺得薛煥派委員到湖南募勇的辦法,天真得可笑。 “經過訓練、歷過戰陣的老兵”,如果是能打仗的,何不在外頭打仗立功,跑回家鄉去幹什麼?薛煥所說的那些“老兵”,其實是湘軍各營的潰勇,或者被裁汰資遣回籍的“兵油子”,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照曾國藩以威繼光遺規訂立的招募條件,是決不能合格的,李鴻章也服膺這些道理,所以一聽錢鼎銘的話,忍不住哈哈大笑。 “老師,”當笑話談完了這件事,李鴻章正色說道:“薛中丞散漫花錢,一定會把湖南的風氣搞壞,未曾入營,先多方需索,以後我們去募勇就難了。只怕九叔回湘招軍,也受他的影響。”“九叔”是指曾國荃,其實國荃的年紀比李鴻章還輕,不過照世交規矩,不能不這樣尊稱。 “那倒還不至於。”曾國藩徐徐說道,“其實淳樸農夫,何地無之?少荃,你也不妨回你家鄉去招募一支勇看。” 李鴻章異常機警,聽出曾國藩無意中透露,有讓他帶兵的打算,他所求的就是這個機會,但不出則已,一出也得像左宗棠那樣,擔當方面,才能舒展懷抱,所以這時出以沉著,淡淡答道:“那是以後的事,眼前援滬一節,總要老師先定下主張,才好措手。” “餉源是要緊的。”曾國藩徐徐答道:“胡潤芝當年在武昌,月籌40萬,供饋長江上下游,如果不是他,何有今日?” “就是這話囉!”李鴻章趕緊接口:“上海一地,每月所收關稅釐金,可用來作軍餉的,總有六七十萬。比胡潤帥當年的收入還多。而且一出一入,所關更巨。” 曾國藩點點頭:“我也知道。上海是要想法子守住的。我想寫信找沅甫來商量,看他所募的六千人,能不能先用在上海?” 李鴻章心想,曾國荃一心想收復金陵的大功,不見得肯到上海。但這話自己不便說,說了倒像自己想討這個差使似地。老師的意向不明,躁進怕為他看不起,不如不說。 不說卻又不可,緩不濟急的話,應該可以說的。於是他這樣答道:“老師,蘇紳望安慶,如大旱之盼雲霓。而且長毛'二李',裹脅幾十萬人在浙西,一旦猛撲上海,後果不堪設想。老師若是定了宗旨,請九叔帶隊赴援,那也就不必再商量了。迳自寫信給九叔吧!” “沅甫的脾氣你是知道的,凡事要出於他的自願,才能堅忍不拔。強使行之,並非善策。”曾國藩想了一下又說:“世事千頭萬緒,還得要從長計議。眼前先不談可行的,要先談不可行的。少荃,我倒請教,現在有一大支兵將在這裡,千里迢迢,重重阻隔,怎麼到得了上海?是不是一路打過去?要打,當然先打金陵;若非如此,用哪條間道?這些疑問,如果瞠然不知所答,那就無從談起了。” 一句話將李鴻章問得啞口無言,不過他的心思極快,心裡在想:“既然錢鼎銘能來,我又為什麼不能去?”這樣自問著,突生靈感,脫口便喊了聲:“老師!” 喊了這一聲,卻又不響了,只怔怔地看著老師,眼中流露出喜悅而迷惘的光芒,曾國藩一看就明白,從容問道:“少荃,你有什麼好主意?” “門生有個主意,不知道行不行。我看,此事非借重洋人不可。” “你是說,照他們在上海的辦法,也是募洋將洋兵,替我們來打仗?” “不是。不是募洋將洋兵,是以重金募洋商。”李鴻章放低了聲音說:“門生打算僱幾條洋商的大火輪,載運兵勇,鼓掉東駛,一路衝過去。老師看行不行?” 曾國藩閉目不語,眼中浮起一幅景象——這幅景像出現在這年初夏,胡林翼應邀到東流商議進兵方略,曾國藩邀他登上安慶城外的龍山,視察形勢。骨瘦如柴的胡林翼,立馬遙望,意氣甚豪,指著安慶城內的太平軍,說他們已為釜底遊魂,指日可以平服。一句話未完,顏色大變,口吐鮮血。 這是因為胡林翼突受刺激,刺激來自兩條西洋的輪船,逆水直上,迅如奔馬,洋人有此利器,不能不憂。胡林翼本來就有肺疾,從此病勢日重,半年功夫,竟至不起。臨終前幾個月,有人跟他談起洋務,他總是閉目搖手,神態憂鬱地說:“不談,不談。這不是我們所能談得出結果來的。” 曾國藩在這方面,跟胡林翼約略同感。這時李鴻章提到“洋商的大火輪”,自然而然地憶及往事,既憂國勢,又悼良友,所以閉目不語,神色不怡。 李鴻章不免詫異,“老師,”他問,“憂慮的是什麼?” “當年——”他將當年藎臣憂國的因由,說了給李鴻章。 “胡潤帥原是深謀遠慮的人。不過洋務連談都不願談,也未免過分。”李鴻章停了一下說,“照門生看,師夷以製夷,倒是可行之道。” “那是以後的事,眼前還談不到。”曾國藩將話題拉了回來:“安慶被圍的那時候,城內的長毛,就靠洋商的輪船接濟,官軍拿他們沒有辦法。輪船外包鐵甲,其行如風,用洋槍打是不中用的,不過,拿大砲轟呢?僧王守大沽口,恃有砲台,英法軍艦不敢貿然內犯,看起來,輪船不能不怕大砲。這一層,你要仔細思量。” “門生想過了。運兵的消息,當然要嚴防外洩。僱船的時候,不必先跟洋商說破,到時候兵上了船,不怕洋人不就節。” 曾國藩沉吟久之,方始開口:“這樣做法,跡近挾制,不是光明磊落的行為,而且也怕洋人不服,反倒會洩消息。照我看,這件事做倒可以做得,總須先求穩當。第一先要仔細探查,此去有哪幾處會受長毛的砲轟,可有閃避之道?第二、要跟洋商說得明明白白。水腳貴一點倒不要緊,必得聽我們指揮,要走要停,白天走,還是夜裡走,不能隨人擺佈。” “老師顧慮得是,我就照老師的話,跟錢調甫他們去說。” “不忙,不忙!”曾國藩搖其頭,“還有最要緊的一件事,尚無眉目。少荃,我這裡怕抽不出多少人,沅甫雖有六千人,是不是肯擔當此任,尚未可知。再說,進圍金陵,亦不可緩。你能不能自己練一支兵?” 練兵先要招兵,這不是三兩個月可了的事,李鴻章有些為難,回鄉招募,練成一支可以與湘軍並駕齊驅的勁旅,固是極好之事,就怕遠水救不得近火,等練成了,上海已經失守,變成無用武之地,豈非白耗心血。 曾國藩見他沉吟不語,便猜到了他的心事,“少荃,”他提醒他說,“兵總是要自己一手訓練出來的,才會得力。鮑春霆會打仗,不會練兵,他的隊伍,紀律太差,只能攻,不能守,一屯下來,百姓就要遭殃。這是鮑春霆吃虧的地方,你當引以為鑑。至於軍隊練好了,不愁沒有用處,你不必三心兩意,只從根本上去著力,決不會錯。” 李鴻章矍然而起,毅然表示:“我遵老師的訓誨。” 從曾國藩那裡退了出來,李鴻章先不跟錢鼎銘見面,得要找一個人去好好商量,這個人就是安慶克復之前,向曾氏弟兄投誠的長毛程學啟。 程學啟是安徽桐城人,字方忠。年紀雖輕,在地方上的聲名甚盛,他沒有讀多少書,但行事有遊俠之風,喜用奇計,更善結納。陳玉成在皖北,深慕其人,百計招致,程學啟不肯投偽。因為得不到,便愈覺得珍貴可愛,最後陳玉成出了下策,將程學啟的父母擄了去當人質,這才逼得他出面,受任了太平天國的官職,領兵扼守安慶城外,與城內的太平軍互為支援。 但是,程學啟內心是不滿太平軍的,尤其是用這樣的方式將他逼得落了水,更覺於心不甘。不過他為人極深沉,表面絲毫不露痕跡,在安慶的太平軍以及陳玉成亦都對他深信不疑。誰知就在攻防戰最激烈的緊要關頭,他拉著隊伍反正了。 反正以後,並未獲得重用,曾國荃只相信子弟兵,曾國藩則出以持重,不敢過分信任,所以僅撥了一千兵給他,擔任不關緊要之處的外圍警戒。但李鴻章因為同鄉的關係,跟程學啟頗為接近,每次相見,一談就是半天,深知此人才氣縱橫,有擔當、有決斷,是絕好將材。這時受了曾國藩的鼓勵,預備回家鄉招募人馬,自然第一個就想到這位同鄉。 “方忠兄,”李鴻章喜孜孜地用合肥土話說,“現在有個好機會,賊娘的,好好搞一下!” 程學啟亦願一抒抱負,於是傾心籌劃、談了整整一夜、擬出來一個計劃,除了他跟程學啟所部以外,另外在安徽募新兵五千五百人,日夜操練,士氣如虹。運兵到上海的辦法,亦由錢鼎銘託人跟英商太古輪船公司接頭,可以包運。不過,這也不是說辦就辦的事,太古方面要好好籌劃,李鴻章那裡,更要多方部署。因此,江蘇士紳、還得要耐心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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