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大浪淘沙李鴻章

第2章 第一章(1-2)

大浪淘沙李鴻章 高阳 18302 2018-03-14
一馬當先的是大學士管部的祁雋藻,他的行輩甚高,在當時已列入耆宿之列,山西壽陽人,所以多稱他為“壽陽相國”。此人還存著清初貳臣的觀念,當曾國藩辦團練,出師有功時,他居然以為漢人一呼而集萬千眾,非朝廷之福。此時上疏救何桂清,首先就引用嘉慶的諭旨:刑部議獄,不得有加重字樣。認為余光倬所擬,不合祖制。此外如工部尚書萬青藜、御史高延祜,都是聲名不佳的人物,而薛煥感恩知遇,又以重金替何桂清在京里走門路,所以初夏被逮,到深秋還拖在那裡。 慈禧太后為了籠絡大臣,倒不一定想殺何桂清,但正人君子饒不過他。首先是最早參劾何桂清的御史卞寶第,抗章駁祁雋藻。原疏抬出仁宗睿皇帝的聖諭,這頂帽子太大,本難指駁,而卞寶第駁得十分痛快,他說仁宗上諭,只就承平時期尋常罪名而言。輕輕一語,就把他那頂大帽子卸掉,然後又說:道光年間浙江提督餘步雲失定海,咸豐年間湖北巡撫青拕失武昌,皆以失陷封疆伏法,其時祁雋藻當軍機大臣,沒有聽見他說什麼話,“何獨於何桂清護惜若此?”這個奏摺一發抄,時論大快。

不過,何桂清生死之機,最後決於一個人,就是曾國藩。 當時京卿中有個李棠階,河南人,跟倭仁、曾國藩都是當年做京官時講理學的朋友,慈安太后聽文宗生前提到過這個人,所以特旨內召,任用為太常寺正卿,當浮議囂張時,李棠階上一個密摺,說是:“刑賞大政,不可為謬悠之議所撓,今欲平賊,而先庇逃帥,何以作中興將士之氣?”這是撇開刑律及何桂清個人的禍福,以大局軍務為著眼點,東南軍事在著著進展之時,自然不能做出打擊士氣的事情來,所以,連慈禧太后看了這個奏摺以後,態度也迅速地轉變了。 何桂清這一案的關鍵,本在他為何由常州脫逃?如果這一點能有所辯解,則可以不死,所以刑部審問時,他提出一份薛煥等人所具的公禀,請他退到蘇州,以保餉源重地,證明他本心並不打算棄地。事過境遷,當時是否有必要退至蘇州?是非無從判斷,同時這張公禀,究竟真的出於當時,還是事後補具,以為卸責的餘地,亦無從查究,因而朝廷特意降旨,命現任兩江總督曾國藩查核具奏。

曾國藩身在兩江,瘡痍遍地,目擊心傷,而且他帶著兵負破敵的全責,亦不能不為士氣著想,因此,一向不大肯說題外之話的他,覆奏措詞,如老吏斷獄,犀利無比。 曾國藩的覆奏是這樣說:“督撫權尊,由來已久,司道以下,承迎風旨,不敢違拒,若此類者,無庸深究,疆吏以城守為大節,不當以僚屬一言為進止;大臣以心跡罪狀,不必以公禀有無為權衡。” 這幾句話精警絕倫,無人可駁。而在曾國藩覆奏未到以前,救何桂清的祁雋藻等人,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已搞出一絲生機,至此又復斷送。 祁雋藻他們所想的辦法,就是將何桂清的罪名,弄成斬監候。為達成此一目的,分兩方面迂迴進行,一方面在廷議中格於公論,仍照刑部所擬“從重擬以斬立決”;一方面由祁雋藻領銜上奏,說“遍察刑律如臨陣而退、棄城先逃等條,罪至斬監候而止”。加重罪名至斬決,“是為擬加非律”,也就是說超乎律法以外,非臣下所得擅請。然後由軍機面奏,擬發上諭:此案既疊經廷臣等會同刑部定擬罪名,自應按律科斷,即不必於法外施刑,以昭公允,何桂清著仍照本律,定為斬監候,歸入“朝審”“情實”,秋後處決。此後為定照定律,詳慎用刑之意起見,非為何桂清情有可原,將來可從末減,致蹈輕縱也。

這道上諭,看起來合法、合理,一秉大公,毫無可議,其實是軍機上欺兩宮太后問政未幾,不諳制度,用的是瞞天過海的手法,因為這年是同治元年,凡遇改元,太后皇帝整生日等等慶典,照例“停勾”,所謂“歸入'朝審''情實',秋後處決”,根本是空話。 所謂“朝審”,起於明朝英宗復辟以後的天順三年,將待決之囚,在霜降以後處決以前,作一次最後的審判。對各省的死囚而言,此一程序稱為“秋審”,而刑部獄中的死囚,則稱為“朝審”,由刑部特選精幹的司官人員,組織秋審處,主辦其事。朝審或秋審的結果,分為五類:情實、緩決、矜疑、留養、承祀,最後兩類多為獨子以承宗祧,奉養父母,可以不死,緩決、矜疑則尚待進一步審訊,惟有情實一類,則在勾決之列,須另繕黃冊呈覽。不過,這年雖然停勾、招審冊,仍應照呈,何桂清的罪名,已指明為“情實”,卻由於打通了秋審處的關節,而余光倬勢孤不能力爭,所以未將上諭中“非為何桂清情有可原,將來可從末減,致蹈輕縱”的“緊要之語”敘入,企圖蒙混過關,不想又遇到了一個硬錚錚的對頭。

這個對頭就是李棠階。軍機大臣中除了恭親王以外,本以恭親王的老丈人桂良為首,桂良在咸豐八年與英法公使在上海議和時,深得何桂清的助力,所以何桂清被逮到京,他亦很出力相救。哪知這年夏天一病而亡,軍機大臣空出來一個缺,秋天補了李棠階,此時便根據曾國藩的覆奏力爭,因而降旨切責刑部,嚴加申飭。 於是刑部補具手續,特降諭旨:已革兩江總督何桂清一犯,因廷臣會議,互有異同,酌中定議,將該犯比照帶兵大員失陷城寨本律,予以新監候,秋後處決,已屬法外之仁。 今已秋後屆期,若因停勾之年,再行停緩,致情罪重大之犯,久稽顯戮,何以肅刑章而示炯戒?何桂清著即行處決! 於是何桂清被綁赴菜市口,一刀斬訖。而余光倬則跟何桂清的私黨結了怨,而本來已考上了御史,而且“京察”一等,照例立即可以升補,為人藉故彈劾,京察一等及御史記名,一律撤銷,竟致閒廢。

*** 現在再回頭來談王有齡。 他是鹹豐十年閏三月初到杭州的,一到先辦善後,李秀成初次攻占杭州,雖只逗留了七天功夫,但杭州府屬的百姓,死了二十幾萬。城是空城,大小衙門統通燒光,無錢無糧,而要撫輯流亡,確是大不易之事,好在他跟浙江的關係特深,又有朱大器幫忙,勉強修葺城牆,製造器械,將張國樑所部以及他自己從江蘇帶來的親兵,總共三千人不到,分駐各處,算是防務粗定。 但不過一個月的功夫,江甦的局勢急劇惡化,太平軍勢如破竹地一路打過來,佔領松江,並已迫近浙江邊境,果然,四月二十四日嘉興失守。此時如果長驅南下,杭州可能早已不守,但太平軍的基本戰略,是要鞏固“天京”外圍,如果進攻杭州,則一線深入,自蹈危地,為兵家所忌。

太平軍當時的第一目標是上海,如能攻占上海,則不但海關的洋稅,大堪潤澤,而且有了通外洋的海口,購舊船二十艘,水陸並進攻湖北的計劃可以實現,同時軍械糧食,亦可猶得源源接濟。因此,嘉興的一支兵,為攻上海的後備,自然不肯用於無用之地的杭州。 但是,東北面的壓力雖不重,西北面卻又吃緊,廣德失守,總兵米興朝退至孝豐。接著,陳玉成佯攻揚州,牽制官軍的任務,由於李秀成席捲吳中而完成,回金陵休養數日,於六月初五日由宜興入浙江,連佔長興、於潛、臨安,13天攻到餘杭,離杭州只有幾十里的路了。 其時浙江的兵力,以不受徐有壬歡迎的張玉良一軍為主,正在嘉興一帶防守,浙江除了湖州附近以外,就數嘉興到杭州這一段最富庶,為保餉源,這一路不能不著力防守,所以張玉良一軍不能撤回相救。此外,福建的援兵未到,江西有援兵三千人,卻遠在玉山,只有守門的三千餘人,可以調遣,帶兵官叫劉季三,是個總兵,受命攔截,在杭州城北的拱宸橋遭遇,王有齡亦帶隊上城牆助戰,劉季三總算打得不錯,身先士卒,親以洋槍斃敵。太平軍暫時退走,但大隊有十幾萬人之多,而官軍總數只得一萬三千,就在這眾寡懸殊,形勢危殆之際,陳玉成忽然得了重病,不能指揮。

於是陳玉成全軍撤退,餘杭、臨安、於潛、富陽、新城等地,相繼克復,杭州暫時轉危為安。但是,軍餉卻成了大問題。 浙江全省軍餉,每月需四十幾萬。當時籌餉的方法,各地大同小異,大同者,取之於商民的厘捐,小異者,稅源因地因時而有差別。浙江的厘捐,以絲茶為大宗,皖南一途,兵連禍結,茶商裹足,此外行銷江西徽州的所謂“餉鹽”,亦由於烽煙處處,道路艱難而無法運銷,厘捐收入,大不如前。 除本省自籌以外,又有所謂“協餉”,靠比較平靖而富庶的省分協助,浙江每月的協餉是:江西6萬、湖南3萬、四川5萬。此時都自顧不暇,根本不解,只偶爾福建有所接濟。 這樣通扯計算,每月要差半數,王有齡雖以善於籌餉著名,但差額過大,亦有難於彌補之苦。

幸好,李秀成對上海發動的攻勢,受到了有力的打擊,所以整個東南大局,猶有可為。 *** 江蘇膏腴之地,其時只剩下馮子材一軍苦守鎮江,以及上海與浦東三縣而已。但上海由於租界的關係,造成了畸形的繁榮,所以關稅百金,數倍於往昔。在何桂清未失蘇常以前,上海的官商就有自保的計劃,官則蘇松太道吳煦作主,商則四明公所的董事楊坊為首。同時,英法領事為了維護其在上海僑民的生命財產及商業利益,亦支持吳煦與楊坊的計劃。 這個計劃是招募洋人編練洋槍隊。有個美國紐約人,叫做弗立克·華爾,軍校出身,在國內犯了法,亡命到上海,本來是想投效太平軍的,為人所勸而中止。結果為吳煦所物色——一說華爾為美國領事署所逮捕,預備押解回國,歸案審判,經吳煦代為向美國領事說項,得獲解放,華爾受惠感恩,是自願投效的。

華爾所編組的洋槍隊,以菲律賓人為主,總數只一百,另外招募了幾百中國人,一半改穿西服,冒充外國人,一半仍著常服,跟在隊伍後面,聊壯聲勢。就憑這一支怪隊伍,經過一個半月的訓練,居然大敗太平軍於松江。 主要的原因,中國人當時雖已會用洋槍,但由洋槍而來的“兵法”,卻茫然無知。當華爾率隊出發之前,他就下了嚴厲的命令:“有進無止,止者斬!”等到兩軍相接,李秀成的所屬陸順德的部卒,槍砲齊發,火網甚密,華爾只是下令“臥倒”,太平軍的槍砲完全虛發。等打過一陣,華爾下令還擊,120人的排面,打了一排槍,第二批接著來,然後第一批趁此空隙裝子彈,接著第二批再打。一共只打了3排槍,太平軍就死了幾百人,敗退入城,華爾領先沖鋒,跟著到了城裡,展開巷戰,太平軍四散潰逃,松江城就這樣輕易地克復了。

當華爾出發以前,吳煦曾經禀明已升為江蘇巡撫的薛煥,只要攻入松江,太平軍的一切,以及官府庫藏,都歸洋槍隊所有。因此,太平軍一退,華爾首先就清查戰利品,誰知打開府庫一看,空空如也,太平軍早已席捲而去。華爾跟吳煦提出交涉,結果另外送了他五千銀子,作為補償。 於是華爾以鬆江為根據地,擴充洋槍隊,六月間曾一度進攻青浦,未曾得手,上海得此犄角之勢,總算穩住了。 *** 在浙江的戰事,始終緊張。張玉良攻嘉興狠打了幾場胜仗,七月下旬,李秀成親自領軍對敵,血戰五晝夜,相持不下。於是李秀成出奇兵自間道攻石門,此地為張玉良的糧台所在,一把火燒了軍糧,前線士氣,大受影響。張玉良負傷敗退,太平軍跟踪而下,從海寧分兵兩路,一路向石門,有進犯湖州的模樣,一路直撲杭州。王有齡與將軍瑞昌、提督饒廷選,分守西北兩城,同時因為各地都有官兵通敵的事情發生,所以王有齡下令,將散兵游勇,盡皆驅逐出城,杭州城內的治安,相當良好,但糧餉不足的困難,卻愈來愈甚。 不久,進犯杭州的兩路太平軍,不戰自退,這是因為李秀成攻上海不利,收兵回蘇州,預備重新整頓補充,檢討局勢,另作部署的緣故。 可是皖南一路,依然吃緊。由廣德過來的大股太平軍,目標是在湖州。湖州的防務,完全得力於趙景賢,當時各地紛紛舉辦團練,自保地方,而功效卓著,則首推湖州。此亦不能不歸功於王有齡當湖州知府時,慧眼識英雄,能夠支持趙景賢。 湖州是水鄉,太湖在北,苕溪在西,汊港紛歧,一葦可航,所以在防務上,到處都是漏洞。趙景賢跟王有齡商量,添築外城一道,緊靠龍溪大河,城牆上下,多築炮眼,外城左右亦安設砲位,只要敵人一過河,火力壓制,便無立足餘地。 當時攻城最通行的戰術是挖地道,填火藥,轟坍牆,一擁而進。湖州由是利用地形,添築這道外城,大為得力,始終不虞敵人挖掘地道,此為湖州得以久守的一個主要原因。 到了十月初旬,嚴州一路失利,新城、臨安相繼不守,富陽隨即失守,前敵兩員主將,總兵劉芳貴,副將劉季三、雙雙陣亡。這一下,不但省城吃緊,而且由富陽渡江,可以威脅寧紹,浙東在此時是全省主要的糧源,不能不保,因而王有齡作了一次奇襲。 他在富陽失守的第2天,抽撥馬隊500人,步兵1000人,下令已在傍晚,限定二更拔隊,五更到達富陽,調集最精良的火器,由東南兩面集中攻擊,大聲吶喊,聲勢甚壯,太平軍不知有多少人馬,望西北兩門敗退,王有齡親自領兵攔截,斬獲甚多。到了第二天上午8點鐘,收復富陽。這一仗打得相當漂亮。 在此由七月到十月的100天中,中國的國際關係,有了極大的變化,英法聯軍,終於內犯,七月初七攻占天津,接著侵入北京,火燒圓明園。文宗倉皇出奔,逃到熱河行宮避難,九月十一日,恭親王簽訂了北京條約十條,成就所謂“撫局”。這自是喪權辱國的條約,但對平定太平天國,卻大有幫助。 在清朝與太平軍之間,英國最初嚴守中立,其後由於兩廣總督葉名琛的顢頇,換約問題,引起軒然大波,英國改變策略,有意利用太平軍來威脅清朝,與江寧方面的接觸,不絕如縷,清朝是希望洋將“助順”,則出入之際,關係太大。 這只是恭親王與英法議和時,不能不委曲求全的苦衷。及至北京條約成立,塵埃落地,英國因為有條約的關係,不論是保護他們自己的利益也好、遵守國際公法、盡其應盡的義務也好,都不能不支持清朝。且不說以後李鴻章的“用滬平吳”,得力於此“正常化”的中英關係,即就當時而論,上海的局面便立刻發生了極深刻的影響。 李秀成是極有政治頭腦的人,他並不以攻城略地,耀武揚威滿足,而是要取得膏腴之地來支持他“北征”的計劃,因此攻取蘇州時,僅派270人入城,一面嚴申軍紀,一面極力安平,務求促使地方士氣。上海在短短三數年間,一躍而為東南的精華,當然更不肯輕加兵火,所以他以運動會黨及官軍起義與聯絡洋人,雙管齊下,打算和平接收上海,此中的關鍵,當然係於英法公使的態度,李秀成早於五月間遞送了一件“照會”,申明佔領上海、松江的必要,自以為已取得諒解及默契,而其實不然。 在北京條約沒有簽訂以前,英法公使雖循薛煥之請,以武力保護租界,並派兵協守上海縣城,但對外仍表中立,這就等於間接答覆李秀成,太平軍攻上海,英法將出以“默成”的態度。等到北京條約一成立,英國人公使布魯斯對太平軍的表面如舊,暗底下卻已準備“助順”。這一轉變,李秀成自然不知道,同時當時中國人對國際事務的缺乏了解,他亦看不出北京條約對他會發生這樣迅速而嚴重的影響,因此在上海吃了個大虧。 李秀成只帶了3000人到上海,先在南市九畝地與清軍遭遇,打了個勝仗,便分西南兩面推進,以為預先有接洽的會黨和官軍會開城迎接,而助守的洋人,一定袖手旁觀。哪知一到城下,城上的一千二百英法聯軍,隨即開火,太平軍死了好幾百。其時風雨大作,李秀成以為視界不明,引起了誤會,不願還擊——事實上在英法聯軍強烈的火力,且是居高臨下的優勢壓制之下,亦無法還擊,急急下令退兵。 其實,誤會的是李秀成,他的整個和平接收上海的計劃,已經完全破滅,除了洋人態度的轉變以外,所聯絡起義的會黨及官軍,亦為薛煥事先防範無法動手。 這些情形,李秀成不知道,第二天又迫近城下,由南門轉往西門,英法聯軍,水陸並攻,開砲轟擊,以致李秀成亦受了輕傷。這時他才恍然大悟,外援內應,皆不可恃,只能撤退。臨走時留下一封長信,痛責英法公使,無非出氣而已。 上海一撤退,浙江方面的壓力便重了。嘉興、石門的攻防戰告一段落,李秀成先回蘇州部署防務,然後到“天京”參加軍事會議,與洪秀全族中的兄弟“幹王”洪仁?,商定了五路進兵援安慶的策略。 安慶是當時整個戰局的焦點。湘軍攻下安慶,便可再度進圍江寧;而在太平軍,則安慶圍解,不獨對“天京”的直接威脅,可以消除,而且進窺兩湖,打通長江,東南與西南聯成一氣,這局面自然非局處東南一隅所可同日而語。 當曾國藩受命總督兩江時,原有東援的任務,但他遲遲不進。這因為曾國藩的用兵,有他與眾不同的一套——清朝的皇帝以明為鑑,而有見識的大臣,亦無不如此,曾國藩熟讀明史,練兵學戚繼光,用兵則學楊嗣昌,以靜制動,穩紮穩打,他的整個戰略,乃是以高屋建瓴之勢,從長江上游,打到長江下游。自東晉開發江東,長江代替了黃河的地位以來,欲保長江下游的金陵,必守住長江上游的武昌,武昌、九江既為湘軍所掌握,那麼,下一步就必攻安慶,捨此而東援,則氣勢不貫,且可能腹背受敵,所以儘管上海、杭州吃緊,薛煥、王有齡乞援的公文,雪片飛來,曾國藩始終不肯撤安慶這圍。圍安慶的是他的幼弟,“老九”曾國荃。 當然,要穩住長江上游,克復安慶,必先控制整個安徽,因此,他除了以曾國荃圍安慶,派多隆阿攻桐城,並請胡林翼經營霍山、舒城一路以外,自統鮑超的霆軍六千人,以及其他部隊總計一萬人,移鎮祁門,接替江西巡撫張蕭,主持皖南軍務。 其時江浙兩會的官軍,奔走不暇,為李秀成擺佈得團團轉,薛煥、王有齡則都寄望於曾國藩,而主張不同。王有齡巴望援軍,薛煥則希望曾軍能直搗“天京”,則太平軍“回顧根本”,壓力便可減輕。這些意見不但訴之於曾國藩,亦上達於朝廷,那時文宗在熱河,恭親王留守在京,肅順與恭親王不和,各行其是,根本拿不出整套的辦法,只是將薛煥、王有齡的原奏,照樣轉給曾國藩而已。 曾國藩當時很不怕得罪人,首先就指責張芾,奏摺中說:“徽寧兩處防軍,歷年取用浙餉,約計千萬,浙中恃為長城。 本省別無防守之師,一旦藩籬盡撤,任賊長驅,杭人慘遭浩劫,張蕭不能不任其咎。皖南地方遼闊,處處與江浙毗連,一片逆氛,幾無完土,惟系臣兼轄地方,自應力籌兼顧。斷不能更顧浙江。 ”另外有一道奏摺,則更說得老實:“臣由皖南進兵,以急援寧國,急攻廣德為要,力不能兼顧,則以專救寧國為要。 ” 又說:“徽寧等屬,一片賊氛,皖南不安,臣軍且有岌岌不保之勢,何能屏蔽浙江,更何能規復甦常?目下兵力未齊,上不能分聖主宵旰之憂,下不能慰蘇人云霓之望,寸心負疚。 惶悚無地。 ”話說到這樣子,江蘇、浙江大可死心了。 不過,曾國藩亦不是全置江浙於度外,只是他的打算緩不濟急——曾國藩的打算是讓左宗棠獨當一面,另練一軍,專負援浙江之任。其時湖南巡撫駱秉章奉命督辦四川軍務。奏請以左宗棠隨同入川,曾國藩急奏挽留,以“湖南本省空虛,人心驚恐”的理由,請留駱秉章於湖南,命左宗棠兼程赴皖,“合兩湖江西之全力,以救浙而攻蘇。”朝旨雖準如所請,但左宗棠領兵五千,要由江西一路打過來,不是三兩個月可以辦到的事,所以“救浙以攻蘇”這句話,亦如畫餅。 *** 在曾國藩立腳未定之時,太平軍已經展開了5路進兵安慶的計劃,戰鬥序列是: 第一路、由李秀成從“天京”出發,經皖南,西入贛鄂,進攻南岸,直取武昌。 第二路、由陳玉成自皖北西引入鄂,進攻北岸,直取漢口、漢陽。此兩路為大箝形攻勢。期以下一年春天會師武漢,奪取三鎮,則下游安慶之圍必解。 第三路、由楊輔清會同黃文金、李遠繼一軍沿南岸趨贛北。 第四路、由李世賢經徽州進入贛東。此兩路可以牽制南岸湘軍。 第五路、由劉官方、賴文鴻、古隆賢,繼續圍攻祁門曾國藩大營,以牽制其麾下各軍,當然最好乘機消滅。同時,李秀成又行文安慶守將張朝爵、葉芸來等竭力死守。等各路進兵成功,則安慶不救而自救。湘軍如不撤退,回救湖北及祁門大營,將被一網打盡。綜計五路軍隊,多的十餘萬,少亦八九萬。全部動員,總在五十萬人以上,超過湘軍十倍,所以曾國藩的處境,實在也很困難,不能說他坐視江浙危殆而不救。 其中攻祁門大黃的主將是李世賢,由浙西統兵四萬餘人,助攻寧國,曾國藩所部張運蘭一軍,受阻於旌德,於是寧國府以援絕而失守,戴罪圖功的提督週天受殉職,其時距曾國藩立大營於祁門,不過10天的功夫。 接著徽州也失守了。這是曾國藩一生師友交遊中的一件大事,也是一大憾事。但平情而論,曾國藩亦實在有不得已的苦衷。 徽州失守的責任,全屬李元度。當時李元度是回湖南平江募勇,自成一軍,在寧國府失陷之前,到達祁門。李元度原任浙江溫處道,曾國藩特請調補為皖南道,預備讓他主持皖南的軍務,所以等他帶著平江的人馬一到,隨即派他接辦徽州的防務。此時立足未穩,曾國藩一再告誡,惟當堅守,但李元度急於見功,不遵調度,出城接仗,屢戰屢敗,李世賢由績溪猛撲,平江新募之勇,抵擋不住,竟致徽州失守。 徽州失守後,李元度下落不明,曾國藩馳奏以後,並奉到文宗的溫諭:“李元度謀勇兼優,戰功屢著,此次挫敗,深為可惜。人才難得,著該大臣迅速查明下落具奏。”結果不待查明,李元度自己出現在祁門大營。 曾國藩對他異常失望。這不僅因為喪師失地,還夾有感情上的複雜因素——李元度本是舉人,當曾國藩辦團練時,他在貴州當學官,平生喜歡談兵說劍,此時便寫了一封數千言的長函,暢論戎機。曾國藩得信大為欣賞,招入幕府。咸豐五年,曾軍奉旨移軍江西,命李元度回湖南平江原籍,招募了三千人屯湖口,第二年移兵撫州,後來又移到張天師的老家貴溪,協助沈葆楨防守廣信府,而三千子弟兵,卻只剩下七百了。 咸豐七年,太平軍兩萬攻玉山,而李元度便以七百人迎敵,燒斷了浮橋,敵人無法渡河,由上游淺處涉水而過,包圍玉山。 李元度回城拒守,被敵軍連續不斷地攻了兩晝夜,他在城頭親自督戰,左頰還中了子彈,負傷不退。而敵軍忽然罷攻,仔細查察,發現地面下有雜聲,知道又在挖地道了。於是,相準了地方,先挖一條壕溝等著。地道挖通,太平軍恰好自投羅網,亟亟退去,而李元度已按下伏兵,以寡擊眾,打了極漂亮的一仗,廣信府轉危為安,也就因為這場戰功,得由知府以道員記名,並加按察使銜,賜號巴圖魯——滿州話“勇士”之義,此後又以應援浙之功,放了實缺,是浙江溫處道,但浙江的官卻一直未到浙江效力,為此,浙江前後兩任巡撫羅遵殿、王有齡對曾國藩頗有怨言。 曾國藩對李元度的期望甚殷,而且有意助他成大功、立大業,首先奏調他為皖南道,皖南道本名徽寧池太廣道,慈禧太后的父親惠徵就當過這個官,是有名的一個道缺,照例加按察使銜。 其次當曾國藩出奏之時,曾有一封長信給李元度,所作規劃,可見愛重之意。 入皖南膏腴之地,大有可為。頃已奏閣下調補斯缺。明年國藩有維揚之行,此四府一州者,敬以相屬。大抵地方事,閣下主之,軍務事季高主之,升遷舉劾,則兩公商辦。 由此可見,在曾國藩心目中,是以李元度與左宗棠相提並論的。不僅如此,在感情上,對李元度也有偏愛:閣下不赴浙履任,浙人避免怨閣下而兼及不佞。然僕以貴部守寧國之名城,而以左、張、鮑三軍左右夾輔,則僕之為閣下謀也甚忠。 左是左宗棠,當時正提新軍六千,兼程赴江西,曾國藩預備讓他當廣德一路;張是張運蘭,在廣德與寧國之間游擊接應;鮑則是鮑超,將由石埭攻池洲,所謂“左、張、鮑”三路“夾輔”者如此;曾國藩是以所部精銳,助李元度成大功,就像他多方設法助曾國荃成大功一樣,等於拿元度當同胞手足一樣。 照曾國藩的打算,皖南一地可以託付李元度,他便好去整頓江北大營,既以援安慶,亦以復蘇常。那時候祁門大營,自然由李元度主持,雖不能當欽差大臣,至少會有個“幫辦軍務”名義,然後補實為監司,署理巡撫,順理成章地以方面大員,當方面之任。 就為了這樣一份苦心殷望,變成愛之深則恨之切,大營立腳未定,連失名城,實際上的僨事,亦使曾國藩有創巨痛深之感。如果李元度真的殉了節,則地雖失而士氣不失,對朝廷亦好交代。像現在這樣空身逃了回來,何以慰君父之望,更何以鼓舞將士?因此,曾國藩大傷腦筋,當然也不會有好嘴臉給李元度看。 於是軍中有些刻薄的人,做了一副嵌字的對聯:“士不忘喪其元;公胡為改其度?”橫額叫做“道旁苦李”。李元度受不了這些譏訕,來了個不辭而別。 這一下,曾國藩真的冒火了。照公事來講,李元度此刻是“聽勘”的待罪之身,何能來去自如?因而請幕友具奏嚴劾。 這個幕友也是他的門生,就是李鴻章。李鴻章先從呂賢基回安徽辦團練,後來在安徽巡撫,也是在他的老師福濟幕府中,極不得意,輾轉投入曾國藩大營,專司章奏公牘。平日謹遵師命,唯獨這一件事,卻提出了異議。 “李次青跟老師共過患難。似乎不宜出以如此決絕的手段。” “李次青自取之咎。”曾國藩說:“大營初立,像他這樣子不中用,又不聽調度,我何能在祁門立足?” “祁門形如釜底,是兵家的所謂'絕地',本不宜安營。” 李鴻章又說:“老師如果一定要奏劾李次青,門生不敢擬稿。” 曾國藩摸著鬍子,慢吞吞地說:“我自己來!” “果然如此,門生也要告辭了。” 李鴻章以去就力爭,而曾國藩絲毫不為所動,將手向外一伸:“悉聽尊便!” 師徒二人言語碰僵了,李鴻章當天收拾行李,投奔江西。 曾國藩果然親自擬稿出奏,十月初十奉到上諭:“皖南道李元度不能堅守待援,著即革職拿問。” *** 此時的李元度,已經回到了老家平江。他的從鄰門大營不辭而別,倒不是畏罪潛逃,只覺得自己決不是無人欣賞的“道旁苦李”,預備回平江另外招募人馬,帶出來報仇雪恥。 李元度禦下極寬,但不大明是非,部下犯了法,求個情就可以寬免。所以營官部卒,愛戴有之,卻不大怕他,也不大聽他的號令。畏嚴樂寬,人之常情,家鄉子弟聽說李元度來招兵,十分踴躍,很快地又成一軍,名為“安越軍”。 “越”者浙東,所以“安越軍”顧名思義,可知是一支援浙東的單隊——李元度與浙江再度發生關係,是一個名叫鄧輔綸的人,居間拉攏。 鄧輔綸的父親做過江西臬司,家道小康。由於與李元度是小同鄉,所以替他“管帶”過平江子弟兵。廣信府的攻防戰告一段落,李元度回平江重新招兵,鄧輔綸卻由同知報捐了一個道員,分發浙江,到杭州是在這年七月。 不久李元度就有喪師失地之辱,鄧輔綸跟他取得了聯繫,為他進言於王有齡,說可招募平江勇丁援浙。王有齡所最感困難的就是兵力不足。所以鄧輔綸的建議,深中下懷,應允李元度如能辦到此事,他可以出面奏調,無形中解消了他的皖南失機的責任。於是而有李元度在祁門大營的不辭而別。 及至十月初十的降旨李元度革職拿問時,他已帶兵出平江。其時李秀成由皖南、江西,插入湖北,沿途收羅人馬,復又原途回金陵。李元度就跟在太平軍的後面,由湖南入江西,一前一後,旌旗相望,而實在不曾接仗,但李元度卻誑報克復了江西義寧等地。湖北、江西,居然據以出奏,這一下革職拿問之事,便無形中擱置了下來。 祁門大營,自寧國、徽州接連失陷後,情勢危殆,幸虧鮑超、張運蘭兩軍得力,而左宗棠由幕僚轉為帶兵官,如新硎初發,其勢極銳,駐軍江西景德鎮,與皖南為犄角之勢。左宗棠當時驕氣還不太盛,與曾國藩相處,還能和衷共濟。此外則彭玉麟駐湖口,當水路要隘,對於局勢的穩定,亦頗有幫助,所以在咸豐十一年初,大致已站定腳步。其時的情勢,可由曾國藩致其長子紀澤的一封家書中,看出大概:正月十四日發第二號家信,諒已收到。日內祁門尚屬平安。鮑春霆自初九日在洋塘獲勝後,即追賊至彭澤,官軍駐牯牛嶺,賊匪踞下隅坂,與之相持,尚未開仗。日內雨雪泥濘,寒霜凜冽,氣象殊不適人意,偽忠王李秀成一股,正月初五日圍玉山縣,初八日圍廣豐縣,初十日圍廣信縣,均經官軍竭力堅守,解圍以去。現竄鉛山之吳坊、陳坊等處,或由金溪以竄撫建,或經由東鄉以撲江西省城,皆意中之事。餘屬劉養素等堅守撫建,而省城亦預籌防守事宜,只要李逆一股,不甚擾江西腹地,黃逆一股,不再犯景德鎮等。三、四月間,安慶克復,江北可分兵來助南岸,則大局必有轉機矣! 目下春季尚早,必有危險迭見,餘當謹慎圖之,泰然處之。 鮑春霆就是鮑超。他的部隊即名為“霆”軍。其人是中國行伍出身的軍人中,最可愛的一個,曾國藩平生馭將,亦以得鮑超為賞心快意的一大樂事。彼此相知甚深,有許多佳話流傳。 皖南及江西的局勢倒是穩定好轉了,浙江的局面卻是從咸豐十年二月杭州初次失守,到此時將滿一年,始終未見起色,論各省軍務,浙江是最弱的一環。提督饒廷選固少將略,談浙江本省的兵力,主力不過衢州鎮總兵李定太的一萬二千人,保土禦匪,都靠楊昌濬的所謂“借將”,最顯著的是張玉良,借自江南大營,此外還有林文察,是清朝台灣的唯一將才。 借將以外,復有借勢。借勢者靠恃他省為屏障,因此皖南的軍餉,一直由浙江籌撥,年耗三十餘萬,而周天受門戶之見極深,浙江並未能獲得保護的實益。當洪楊初起時,各省都在練兵,惟有黃宗漢採取禦敵於境外的策略並不錯,且頗受文宗的獎許,但因此便缺乏如胡林翼所說的,“得力之將數人以折衝禦侮於其間。”實亦非始料所及。 至於彼此相仇,則說來最令人痛心,所謂“乖氣致戾”,只談一件事,就可想見:有個四川人,叫王道平,在杭州城內巡撫衙門前面的“梅花碑”擺測字攤,已經十幾年,忽然有人疑心他通匪,說已接受太平天國的偽號,就是王道平三個字翻過來,偽封為“平道王”。 這樣匪夷所思的事,居然有人相信,拿他捆送營務處,要求立即處決。官府當然要依律審問,搜查他的寓所,毫無佐證,而暴民鼓譟轅門,群聚不散,結果將王道平拉了出來,“臠割其肉立盡”,這股乖戾之氣,實在可驚亦復可憂。 乖戾之事,不一而足,愈到危急時愈甚,遠道風聞,只道浙江的局勢,是名副其實的“兵凶戰危”,避之為吉。 當然,認為浙江的局面不祥,僅是他省手握兵符的大帥不肯援浙的三個原因之一,此外兩個原因是:第一,自顧且不暇,如果捨己耘人,何異縱井相救,第二,何桂清失陷蘇常,影響大局不細,士論對何桂清十分不利,而王有齡是何的謀主,連帶予人以很不佳的印象,當然亦無法激起他人奮身援手的俠義心腸。 因此,儘管王有齡賞加頭品頂戴,聖眷甚隆,但他支撐浙江的局面,其中艱難困窘,怨謗叢集,幾次欲哭無淚之苦,實非局外人所能想像。最感棘手的,還是兵餉兩事。餉則竭澤而漁,先以協濟他省的,至此自給不足,先是積欠三四個月始能發給一個月,換句話只能照原額發放三分之一或四分之一,到了咸豐十一年春天,積欠三四個月竟只能發放半個月了。 因此,不但軍紀愈壞,擾民更甚,兵民相仇的程度更深,而且借來的客軍,紛紛求去——當然,討還援兵的省份,亦有其不得已的苦衷,如福建由於咸豐十年冬,武平、連城、長汀失守,第二年春天便不能不要求撤回閩勇。 閩勇由總兵曾玉明、副將惠壽所統帶,而實際上的主將是林文察。他是台灣彰化人,字子明,咸豐八年助剿淡水土匪,捐餉助軍,做了武官,官銜是游擊,留福建補用。咸豐十年,建寧、邵武及寧洋、永安間,有兩大股土匪騷擾,為林文察所破,因功擢升參將,賜號“巴圖魯”,巴圖魯必賞穿黃馬褂,但稱號不同,林文察此時的稱號叫做“固勇巴圖魯”。 林文察受命援浙,是在咸豐十年十二月初。當時太平軍由江西出浙江婺源,攻下常山,接著江山亦易手。林文察以孤軍受命收復江山,在失守後的第五天,與太平軍大戰於大溪灘,旗開得勝,連夜追擊,李世賢屯江山一帶的部隊有兩萬多人,傾巢而出,分三路抄襲。林文察所部只有二千人,分別迎戰,又大勝一仗,斬獲千餘,李世賢退回江山城內,自此日有接戰,互有勝負,形成膠著的形勢。 十二月廿五,林文察發動一次突襲,親自帶兵“踏營”,林文察的部隊,得力於火器精良,一時火光燭天,城內大震。 他在踏毀十幾座敵營以後,乘勝攻城。他一面身先士卒,登雲梯、攀城牆,一面設下埋伏。李世賢所部倉卒遇變驚惶失措,由西、北兩面遁走,為林文察預先埋伏的砲兵所轟擊,傷亡甚眾。江山縣城亦就在這一夜為林文察所收復。因此,擢升副將,晉號為“烏訥思齊巴圖魯”。 到了咸豐十一年二月間,閩浙總督慶端要求撤回閩勇,王有齡萬分不願,但其勢實不可留,因為名義上浙江歸閩浙總督管轄,而總督又有節制轄區軍務的全權,可以直接下令總兵曾玉明撤調人馬。 這一下,去了一萬多人;而且是頗能打仗的台灣和漳州籍的部隊,浙江的防務大受影響,王有齡奏調在湘軍中不甚得意的的將領秦如虎、劉培元募勇來浙。但最盼望的卻是李元度,王有齡讓朱大器籌集了一筆現銀,間關送到軍前,而李元度一入江西境內,行軍甚慢。杭州城內天天傳說:“李道台的兵快到了!”其實是地方大吏,為了安定人心,故意放的空氣。 其時除了杭州以外,上起嘉興,下至浙江與江西、安徽交界之處,都有太平軍的踪跡。所幸者,錢塘江南岸的寧波、紹興兩府,完整無缺,但全省15路軍需,亦不能盡靠寧紹。 此外湖州孤懸,而趙景賢守得極好,此人是一奇才,與太平軍作戰,幾乎從未吃過敗仗,是王有齡唯一可以信任的帶兵官。 那時已經文武不分,由監司到縣令,莫不是帶兵官,而且亦似軍民不分,辦團練的紳士,亦莫不是帶兵官。寧紹的防務,就由在籍紳士王履謙負責,他寄籍順天府大興縣,本籍紹興,字吉雲,與曾國藩同一年點的翰林,官做到左副都御史,咸豐七年免職,為文宗派為浙東團練大臣,跟王有齡不和,成了浙江局面的致命傷。 *** 到了這年夏天,太平軍五路援安慶的計劃,幾乎完全失敗。其中最重要的是李秀成的第一路、陳玉成的第二路和李世賢的第四路,第四路的任務是先攻皖南,斷湘軍的糧道,但集中二三十萬人圍攻祁門一隅之地,卻始終未能打垮曾國藩的大營。先是第三路黃文金為鮑起、左宗棠一敗再敗,不能成軍,接著是李世賢的第四路,先勝後敗,為左宗棠大破於景德鎮以南的樂平。統全軍撤回浙江,從此不復再能窺伺皖贛。 第二路先由陳玉成自桐城、霍山進入鄂北,佔領英山,陳玉成其前鋒偽裝清兵,長驅直下,向南疾進,十一日之間,行軍六百餘里,連下三城,由蘄水攻陷黃州。據說英國公使館的參贊巴夏禮,正陪英國海軍司令何伯,從上海坐兵艦西上,到漢口去調查開商埠的事,經過黃州,與陳玉成見面,勸他不可再向西進兵攻武漢,以免妨礙英國通商,否則必致與英國軍隊發生衝突。同時又告訴陳玉成,說一路西來,絕未聽到李秀成或有其他太平軍部隊進兵江西的消息,警告他孤軍深入,必無後援。陳玉成信以為真,放棄了與李秀成會攻武漢的計劃,回軍去援安慶——陳玉成的老母妻兒,全軍都被圍在安慶城內。 當時湖北防務,甚為空虛,武昌只有巡撫的直屬部隊,所謂“撫標”二千餘人。所以聽說黃州失守,在前線的胡林翼,大為震動,調兵回救,則陳玉成已經遠去,安徽巡撫李續宜的部隊,和彭玉麟的水師,一路追擊,頗有所獲。於是湖北解嚴而安慶的大戰爆發了。 安慶是於上年六月間起被圍,城內的太平軍只有一萬多人。曾國荃在城外構築長壕,紮營三處:集賢關、鹽河及城東北的菱湖,互為犄角,並有楊岳斌的水師支援,陣勢相當鞏固。外圍則有多隆阿的馬隊作接應,多隆阿原屬科爾沁親王僧格林沁部下,與鮑超一在皖北,一在皖南,為曾國藩麾下最重要的兩支部隊。 由於“天京”定策,有五路援安慶的計劃,所以此一地區由秋徂冬,由冬至春,戰況沉寂。城雖被圍,糧食彈藥無缺,多由英國商船自上海經長江運來接濟。這樣“相安無事”的局面,至此打破,陳玉成未到之前,就檄調留守天長、六合的太平軍,西來助戰,一方面由菱湖通城內的水路增援城防,一方面在菱湖北岸建營壘13座,預備里外夾擊攻曾國荃。 曾國荃當然亦有相應的措施,第一步是加強控制菱湖,通知楊戰福開來二十幾隻砲船,由長江抬上岸,再自菱湖東岸入水、巡弋湖面。第二步是向曾國藩求援,其時曾國藩由於左宗棠樂平大捷,皖南局勢安定了下來,已接到陳玉成回撲安慶的消息,移駐安慶附近的東流,派鮑超一軍赴援,同時胡林翼亦派副將成大吉一軍助戰。當然,多隆阿亦早由桐城回師,配合作戰,李績宜以安徽巡撫的身分,守土有責,帶軍會戰,更不在話下。 清軍一增援,太平軍亦不能不再添兵力,五路援安慶的計劃,既已失敗,則安慶一地直接成為雙方短兵相接,勢在必爭的焦點,所以太平軍方面,凡能動用的兵力,無不投入,由洪仁?親自渡江到前線指揮。安慶北面的戰場重重包圍,陳玉成包圍曾國荃,紮營在高路浦的多隆阿包圍陳玉成;而新趕到的洪仁?則屯兵在新安渡至練潭一帶,又包圍了多隆阿。 雙方接戰,由菱湖水面開始,互有勝負。但岸上的仗,清軍打得很好,多隆阿一勝於練潭、再胜於新安渡。而陳玉成想攻破曾國荃,則以憑壕固守,太平軍勞而無功。 於是太平軍重行部署,以掛車河為中心,分左、右、中三路,共3萬人發動總攻擊,多隆阿首當其衝,分五路迎敵。 由於陳玉成“後期”,以致三路皆北。這是四月中旬的事,不久,陳玉成先鋒,安徽桐城人的程學啟,率領部下千餘人,在集賢關投降湘軍。程學啟是太平軍的名將,後來為李鴻章所用,深為得力。 到了五月初一,鮑超與成大吉合力攻赤崗嶺的太平軍,其地在集賢關,共有四壘,鮑超第一天攻破了三壘,守將三人均陣亡。第二天攻殘餘的一壘,這壘的守將,是陳玉成最得力的部下劉瑲琳。因為勢孤力弱,棄壘而走,結果為鮑超部下陣斬。曾國藩一次給朋友寫信,曾稱劉瑲琳為“瑲琳先生”,不知盜亦有道,值得如此尊稱,還是戲謔之詞? 這一仗下來,曾國荃一軍轉危為安。太平軍則另調楊輔清一軍,與陳玉成在皖北會合,預備再舉。但菱湖南北岸的太平軍八千人,卻又投降了。 在傳說中,這八千人的下場極慘。據說,當太平軍派人接洽投降時,曾國荃下令,須先繳械。太平軍遵令而行,結果曾國荃命他部屬中,唯一非湖南人的朱洪章,盡屠此八千人,靡有孑遺。正史中有關安慶之役的記載,及曾氏兄弟與朱洪章的紀傳,都不曾提到有這八千人投降的事,自然更談不到“盡屠”之說。殺降不祥,而況菱湖東岸為曾家的老么貞幹所防守,程學啟的投降,就是曾貞幹的設計,同為降軍,待遇大不相同,似乎是一大矛盾,但研究太平天國史者,多主此說。看來是一重難明的疑案了。 不過到了六月初一,菱湖西岸太平軍的營壘,盡為曾國荃所破,則是記此戰役必須大書一筆的,因為從此安慶城外已無太平軍,而真正的圍城開始了。 適逢其會的是,恭親王所主持,新成立的“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在外交上相當活躍,與英國公使達成了一項協議:“禁止洋船濟匪”,同時嚴令“禁止漢奸附載長江英法輪船,貪利濟匪”。總理衙門並以同樣內容的照會,分致法國和俄國公使。英國海軍並派兵艦,巡弋長江作有效封鎖。於是安慶城內,大起恐慌,守軍乏食,紛紛出降。城內百姓到後來甚至吃人肉以求生。 外圍的太平軍,當然也要作最後的掙扎,楊輔清會合陳玉成由無為州繞道桐城以北,攻懷寧以西的太湖,同時一路搶割已熟的稻子。這一帶屬於多隆阿的防區,雙方兵力為十比一,但多軍士氣正旺,迎面痛剿,斬獲甚多,太平軍桐城西南二面的七座營壘,為多軍攻破。但多隆阿甚為機警,防備太平軍夜襲,每每紮營以後,又復他去,敵人常常撲空,反為多隆阿所伏擊,死傷甚眾。 到了七月下半月,太平軍集合餘部,獲得四五萬人,重新進入集賢關,築新壘四十餘座,預備固守。集賢關是桐城與安慶之間的一處要隘——安慶府北30裡,有座大龍山,稍東相接的另一高峰,名為小龍山。兩山盤亙,下瞰長江,南面兩山相夾之處,名為門山,形容其為兩山之門,再向南有白麟、火爐諸峰,山脈潛而復現,聳起如脊,所以名叫脊現嶺。集賢就是脊現二字,以訛傳訛的諧音。集賢關就在脊現嶺上,離安慶府15裡,安慶的北門,即以集賢關得名,叫做集賢門。 從以上介紹的形勢,可知集賢關易守難攻,但為解安慶之圍,實亦不容此處的太平軍,固守自保,所以從七月二十起,這四五萬太平軍,分10餘路猛撲曾國荃所部的長壕。城內太平軍亦在四門列隊,準備接應,這樣到了七月廿八,始終無功。 其時城內外兩處太平軍,一線交通,就靠菱湖通安慶水門的河道,城外太平軍以小艇偷運糧食接濟城內,城內則以因為欠缺火藥而廢置無用的槍砲,接濟城外太平軍。不幸在七月廿九日,雙方的接濟,都為在菱湖巡弋的清軍水師所截獲。 在同一天,朱洪章擊退了集賢關向菱湖進攻的太平軍,這是安慶之戰的最後一仗。從此,不但城內守軍已斷指望,集賢關上的援軍亦放棄了救安慶之想,退出集賢關外,退桐城、退石牌、退太湖、退宿松,有的回天京、有的到皖南。 七月三十,城內守軍逃的逃,降的降,殘余少數,與曾國荃取得聯絡,以放一條生路為條件而獻城,於是八月一日卯刻,湘軍入城,百戰艱難,終於克復了安慶。 安慶之克,是平洪楊戰史上的一件大事,亦是曾國藩“以靜制動”戰略成功的一大效驗。雙方的重視安慶,可由曾國藩的函札中見其大概,咸豐十一年四月初四日致其長子紀澤的家書中說:此次賊救安慶,取勢乃在千里以外,如湖北則破黃州、破德安、破孝感、破隨州、雲夢、黃梅、蘄州等屬。江西則破吉安、破瑞州、吉水、新淦、永豐等屬,皆所以分兵力,亟肆以疲我,多方以誤我。賊之善於用兵,似較昔年更狡更悍。 吾但求力破安慶一關,此外皆不遽與之爭得失。轉旋之機,只在一二月可決耳。 在這封信的十天以前,祁門解圍,而陳玉成回軍皖北,曾國藩急遣鮑超赴援時,曾有信致其四弟曾國潢,得失縈懷,憂思忡忡,溢於言表:“忽聞四眼狗逼集賢關外,九弟季弟又十分緊急,不得已抽朱雲嚴五百人,赴安慶助守於壕內,及調鮑春霆帶八千人赴安慶助攻於關外。此次安慶之得失,關係吾家之氣運,即關係天下之安危,不知沅、季能堅守半月,以待援兵否?若安慶能轉危為安,則事尚可為耳。” 在此時,曾國藩的全部希望,寄託在鮑超身上,他確信,只要鮑超能夠趕到,戰局即可穩定。但其時風雨大作,道路泥濘,即令鮑超能冒雨行軍,輜重用羊角車裝載,則無法求速,所以曾國藩所憂慮的是,鮑超未到之前,曾國荃的長壕可能已先為陳玉成所攻破。結果鮑超不負所望,大敗陳玉成於集賢關,所以論克安慶之功,關鍵系在鮑超身上。 安慶既克,曾國藩當日便在對岸的東流接到了捷報,即時有信覆曾國荃說:接喜信,知本日卯刻克復安慶。是時恰值“日月合璧,五星聯珠”,欽天監於五月具奏,似為非常祥瑞。今皖城按時應驗,國家中興,庶有冀乎? 安慶克復,竟被視作非常祥瑞,可知關係之重。但文宗卻已不見此中興徵兆,於半個月前的七月十六,崩於熱河。如果安慶早克復一個月,病中得此喜信,文宗或許竟能延年,則辛酉政變,可能無由而作,歷史便又是另一樣寫法了。 安慶之克,是清廷的喜事,但浙江,特別是杭州卻大倒其楣。從洪楊金田起事以後,失守的名城,不知其數,唯有杭州的遭遇最慘,為百年未有的浩劫。 何以安慶克復,浙江會倒楣呢?這道理說起來很簡單,太平軍百萬之眾,皖北不能立足,皖南又有左宗棠的嚴密防範,自然得要找一條出路,而浙江是唯一的可以“就食”之區。 當時太平軍內部,在戰略上亦有兩派不同的主張,一派以洪仁?為首,認為自古取江山先西北而後東南,由上而下,其勢順而易,由下而上,其勢逆而難。所以仍主張反攻皖北,謀取長江以北,黃河以南的中原。另一派則是李秀成、李世賢兄弟的打算,就雙方形勢著眼,以為皖北以上,及江西、皖南等地,“敵無可敗之勢,譬如食果,尚未合時,其味必苦”,這就是說,浙江是一樹熟得將爛的果子,振力一撼,俯拾可得。 當然,此時太平軍只剩下李家兄弟的兵馬,可稱勁旅,發言的分量,非洪仁?可比。事實上,“天京”對在外的戰將,亦已失去控制。於是李氏兄弟的六七十萬人,由常山、開化入浙江,行軍如螞蟻搬家,首尾不絕,歷時十餘日之久,浙東的守將,閉城自保,不聞不問。加以鮑超在後路追擊,更如驅虎入羊群,鮑超由江西撫州,追到邊界,收復鉛山,亦解了廣信之圍,便收兵回皖北休息,因為再過去是浙江地界,與己無關。 在鮑超之後還有一隊官兵,就是李元度的安越軍,兵到衢州,入了浙江地界,大概耳聞目擊,無一處不是亂糟糟的景象,覺得犯不著淌渾水、打爛仗,因而屯兵衢州,觀望不前,以後敵兵阻隔,更到了杭州,儘管王有齡跟杭州城內的官民,如大旱之望雲霓,安越軍卻始終只在人家的後門口徘徊。 李秀成於九月初二進圍浙東的重鎮衢州,守將總兵李定太,深溝高壘,務求自保,於是李秀成舍衢州而去,在嚴州與李世賢會師,商定了進取杭州的計劃,分南北兩路,李秀成由北路直指杭州,李世賢任南路,繼續攻嚴州。這是九月初十的事,7天以後,嚴州守將張玉良棄城而走,李世賢連佔遂昌、松陽,勢如破竹。 大概在九月中旬,上而金、衢、嚴三府,下而杭、嘉、湖三府,盡是太平軍的天下,所餘者,杭州、湖州兩孤城,以及寧波、紹興兩府。其時寧、紹為浙江全省的餉源,此兩府不失,王有齡猶可緊守待援,不幸地,太平軍畢竟渡過錢塘江,攻向南岸了。 *** 當此時也,正為曾氏兄弟揚眉吐氣,彈冠相慶之時,曾國藩賞加太子少保銜,曾國荃本是道員,賞加布政使銜以按察使記名,遇缺題奏;曾貞幹的本職是訓導,一縣的學官,奉旨免選本班,以同知或直隸州知州,盡先選用;戰死三河的曾家老六曾國華,陣亡時的官職是同知,小官本不予諡,因為“一門忠義、深堪嘉尚”,特旨賜諡“愍烈”;此外湘軍將領,除卻李元度以外,幾乎無不升官,曾國藩移駐安慶,日日開單辦保案,忙得不可開交。 對於軍務政事,曾國藩當然亦有一番籌劃。湘軍的士氣可用,紀律亦勝於原有的綠營,以及其他各省自招的勇丁,但有個先決條件,就是按月發餉。 “皇帝不差餓兵”;就肯奉差遣,也一定是克敵不足、擾民有餘。曾國藩是上馬治軍、下馬治民的兩江總督,不比專領一軍的將官,只管打仗,糧餉可以跟朝廷、跟地方去要,在他的職責來說,吃了敗仗,可以指名參劾失機之將,如果糧餉不能按時支應,就是自己的責任。因此,他不僅以克復城池為已足;還要維持安定,振興市面,道路暢通,商旅不絕,方能使唯一糧餉所出的“釐金”,源源不絕。 就為了這個緣故,王有齡奏請以太常寺正卿左宗棠督辦全浙軍務,浙江全省提鎮以下,統歸節制。他在奏摺中對“左京堂”推崇備至,說他“體用普優,才識洞達,韜略素裕,紀律嚴明,所部盡皆勁旅”。在左宗棠本人,一向恥於屈居人下,如果“督辦全浙軍務,浙江全省提鎮以下,統歸節制”,便一定是督撫、將軍都不能不尊敬的“欽差大臣”,而且方面之寄,遇事獨斷獨行,可以發抒抱負,亦強似為曾國藩“幫辦軍務”,所以頗有躍躍欲試之意。 無奈曾國藩不放他走,因為皖南一地剛剛穩定,而江西則大致已經肅清,非左宗棠著意整頓,不能確保餉源。 幾經籌劃,決定先調蔣益灃一軍到皖南。蔣益灃字薌泉,也屬於湘軍系統,此時正在廣西作戰,此人湖南安福,少小為鄉里無賴,他的部下軍紀不好,但能打仗。曾國藩認為左宗棠有駕馭蔣益灃這種悍將的能力,所以已奏調,等他到達,接替一部分防務,再讓左宗棠分兵援浙。 至於規復甦常,朝命一再催促,曾國藩亦耿耿於懷,但苦於無法抽調兵力。而在上海的江蘇巡撫薛煥,及避難在上海租界上的江蘇士紳,則亦如王有齡一樣,苦苦乞援於安慶大營。但曾國藩始終表示心有餘而力不足,雖受無以為助。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