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5·天空之火

第7章 第一章星火燎原

時光之輪旋轉不息,歲月來去如風,世代更替只留下回憶;時間流淌,殘留的回憶變為傳說,傳說又慢慢成為神話,而當同一紀元輪迴再臨時,連神話也早已煙消雲散。在某個被稱為第三紀元的時代,新的紀元尚未到來,而舊的紀元早已逝去。一陣風在末日山脈刮起。這陣風並非開始,時光之輪的旋轉既無開始,也無結束。但這確實也是一個開始…… 它吹向西南,熔金般的驕陽徹底抽乾了它的水分。這片土地已經有許多星期沒有嚐過雨水的味道了。夏末的炎熱一日強過一日,一些樹上出現了提早發黃的葉子,乾涸的小溪里只剩下一塊塊焦熱的岩石。在一片開闊的平原上,青草已經消失了踪影,只剩下瘦弱、枯萎的灌木還在用根係緊攥著土地。風吹起這片土地上的塵土,露出埋在下面的石塊。這些石塊歷經長久的風雨磨蝕,人類的眼睛已經無法看出它們是一座大城的遺跡。這座大城現在只是一些漸漸被人們遺忘的故事而已。

風吹到安多國境,掠過了幾座零散的村莊,以及一些在乾枯的犁溝間愁容滿面忙碌的農夫。當風將自己攜帶的沙塵拋灑在一座村莊的長街上時,它起源的那座森林早已落在遙遠的後方。這裡只有一叢叢稀疏的灌木。村莊的名字是柯爾泉,這裡的泉水在夏天的時候就開始變小了。幾隻狗趴在悶熱的天氣裡不停地喘著氣。兩個沒有穿襯衫的男孩一邊跑,一邊用棍子敲打一個塞滿稻草的豬膀胱。除了他們的叫嚷聲,村中只剩下客棧門板上的招牌被風吹動時發出的吱嘎聲。被綁在客棧門前的上鞍馬匹懶洋洋地甩動著尾巴。像這條街上其他的建築物一樣,這間客棧也是用紅磚和茅草屋頂搭成的,但它有兩層樓,是這座井然有序的小鎮上最高大的建築。在客棧的雕刻招牌上寫著“英明女王的裁決”。

在飛落的塵土中眨了眨眼,明仍然將一隻眼睛貼在棚屋牆壁的裂縫上,向外窺望。她只能看見棚屋門口那名衛兵的肩膀,但她的注意力其實是集中在遠處那間客棧上。她希望那間客棧的名字不會代表什麼凶兆。他們的法官,也就是本地領主顯然已經到了,但她一直沒有看見他。毫無疑問,他正在聽取那名農夫的控訴。亞墨·耐姆,還有他的兄弟、親戚以及他們的老婆,所有人都似乎巴不得替領主的扈從動手,立刻對她們執行絞刑。明想知道這裡的法律會如何處罰燒毀一座穀倉和里面的乳牛的罪行。當然,這次事故是無意的,但畢竟明一行人擅自闖入在先,這辯護也許不太站得住腳。 洛根已經在混亂中拋下她們逃走了。真該燒死他!明不知道現在是否應該為他的逃脫而感到高興。黎明時分,正是洛根在那些農夫發現他們時打倒了亞墨,讓那名農夫手裡的油燈掉到干草堆上,如果要找縱火元兇,那隻能是他。但洛根有時候會控制不住自己,說出一些不該說的話,也許他最好還是離開。

轉身靠在牆上,明擦掉眉頭的汗水,但新的汗水馬上又滲了出來。棚屋裡非常悶熱,但兩位同伴似乎沒有註意到。史汪像男人一樣四肢攤開,躺在她的與明式樣大同小異的暗色羊毛騎裝上。她盯著棚屋頂,懶懶地用一根稻草敲打著下巴。古銅色皮膚的莉安身材苗條,有著和男人一樣的身高,她盤腿坐在地上,只穿著淺色襯衣,正在用針線縫補外衣。她們被允許保留鞍袋,當然,農夫們在此之前已經對鞍袋進行過詳細的搜查,確認裡面沒有刀劍斧頭之類可以幫助她們逃脫的物品。 “在安多,燒掉一座穀倉的懲罰是什麼?”明問。 “如果我們走運,”史汪躺在那裡回答,“會在村子的廣場上被皮帶抽一頓。如果不走運,就是一頓鞭子。” “光明啊!”明喘息著說,“你怎麼能說這種事叫走運?”

史汪側翻過身,用臂肘支起身體。她是個身形矯健的女子,相貌不算艷麗,卻堪稱清秀,從外表看上去並不比明大幾歲,但那雙銳利的藍眼睛中閃爍著一種一呼萬應的威嚴。一個被關在窮鄉僻壤之地的棚屋裡等待審訊的少女絕不可能有這種眼神。有時候,史汪會像洛根一樣忘記自己是誰,也許她忘得比洛根更嚴重。 “等到被抽一頓之後,”她用乾脆利落的語氣說道,“這裡的事情就告一段落,我們也可以繼續趕路。這樣浪費的時間比我能想到的其他懲罰都要少,當然比被絞死要少。根據我對安多法律的記憶,我不認為會有絞刑。” 明喘息著笑了很久,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哭。 “時間?從這一路行進的方式看來,我們有的是時間。除此之外,我們一無所有。我發誓,我們一定已經走過了從塔瓦隆到這裡的所有村莊,卻沒有任何發現。沒有隻字片語,沒有一點消息,我不認為真的有逃亡的兩儀師在集結。而現在,我們只能徒步前進了。我剛才聽他們說,洛根在逃跑的時候也帶走了馬匹。我們現在身無長物,被鎖在一間棚屋裡,等待著光明知道會是怎樣的懲罰!”

“不要說出名字,”史汪壓低嗓子厲聲說道,同時用意味深長的目光瞥了一眼外面站著守衛的那道粗木門,“不加管束的舌頭會把你扔進漁網裡。” 明扮了個鬼臉,一部分原因是她已經厭倦了史汪的提爾漁民俗話,另一部分原因是史汪的話是對的。到目前為止,她們仍然趕在那些對她們不利的訊息之前——也許說是對她們致命的訊息會更加合適。但有些訊息能夠在一天時間內跨越上百里。史汪一路上都用瑪萊作為自己的名字,莉安的名字是雅瑪娜,洛根的名字則是代林,史汪費了一番力氣才讓他相信自稱為桂爾是個愚蠢的選擇。明不認為會有人認識自己的名字,但史汪堅持要她把名字改為賽芮拉。其實,就連洛根也不知道她們真正的名字。 他們真正的麻煩是史汪並沒有打算放棄。他們已經連續尋找了幾個星期,卻始終沒有找到要找的東西。史汪的脾氣與日俱增,現在無論是誰提到前往提爾去找蘭德,都會招來史汪狂暴的怒氣。雖然他們都認為現在去提爾才是明智之舉,但即使是洛根也不敢去招惹史汪的脾氣。這並不表示從前的史汪脾氣很溫和。但明很明智地沒有把這種想法表現出來。

莉安終於縫好衣服,將它從頭頂套在身上,然後將胳膊彎到身後,扣好釦子。明不明白莉安為什麼要做這麼麻煩的事,她自己痛恨任何一種針線活。現在那身裙裝的領口開得更低了些,露出一小部分胸部,而且似乎也更貼身了一些。但這樣做又有什麼用?沒有人會來這個熱烘烘的棚屋裡邀她舞上一曲。 莉安在明的鞍袋裡翻找了一陣,拖出一隻放著胭脂水粉之類東西的小木箱,那是她們出發時蕾拉絲強迫明帶上的。明想把它丟掉,但她一直沒工夫去做。在箱蓋下面嵌著一面小鏡子,莉安隨後就在這面鏡子前用兔毛刷妝點她的姿容。她以前從沒在這方面顯露出任何興趣,而現在,她卻為難地看著僅有的一把烏木髮梳和一把小象牙梳。她甚至在嘟囔著沒有辦法加熱那把燙髮熨斗!自從她們開始史汪的搜尋以來,她的黑髮已經長了許多,但仍然還不到肩膀。

看了一會兒之後,明問:“你要做什麼,莉……雅瑪娜?”明沒有去看史汪。她能管住自己的舌頭,無論是被囚禁在這個蒸籠裡,還是不久之後接受審訊時。被吊死,或是被公開鞭刑,這是什麼樣的選擇啊! “你是想賣弄風情嗎?”這當然是個笑話,莉安腦子裡只有死板的公務。明只是想活躍一下屋子裡的氣氛,但莉安的回答卻著實讓她吃了一驚。 “是的。”莉安一邊輕快地說著,一邊睜大眼睛望向鏡子,仔細地修飾著她的睫毛,“如果我找對了男人撒嬌,也許我們就不需要接受鞭打或是其他什麼刑罰了,至少可以讓判決輕一些。” 明張大了嘴,想要抹汗的手停在半空。她覺得莉安的樣子彷彿是一隻貓頭鷹在宣稱自己要成為一隻蜂雀。但史汪只是坐起身,不帶錶情地對莉安說:“你怎麼會想到要這樣做?”

明懷疑如果史汪這時望向自己,她立刻就會低頭懺悔。史汪的目光總是讓被她注視的人產生向她行屈膝禮、並照吩咐去做的衝動。即使是洛根,在大多數時間裡也會受到這種影響,只是他不會行屈膝禮。 莉安平靜地用一把小刷子輕掃自己的雙頰,並在小鏡子裡觀察化妝的效果。她瞥了史汪一眼,不管是否感受到對方的氣勢,她仍然用那種輕快的語氣回答:“你知道,我的母親是一名商人,她的主業是販賣皮草和木材。我曾經見過她如何迷惑一名沙戴亞領主,讓他答應將他領地內一整年的木材以半價賣給她。我懷疑他要一直等到回家後才會想清楚自己做了什麼,也許一直都沒察覺。他後來又送給我母親一副月長石的手鐲。阿拉多曼女人輕佻放蕩的名氣並非完全屬實,其中有許多是那些假正經的人們加油添醋的謠傳,但我們也確實有我們的手段。母親和姨媽也把這些手段傳授給了我和我的姐妹、表姐妹們。”

莉安低頭看了自己一眼,搖搖頭,輕嘆一聲,又開始裝扮自己:“但恐怕在第十四個命名日時我就已經有現在這麼高了,那時我還是個乾瘦的姑娘,就像一匹長得太快的馬駒。就在我剛剛能在房間裡用平穩的步伐走路後不久,我知道了……”她深吸一口氣,“我知道我將擁有另一種人生,不止是一名商人的人生。而現在,這樣的人生沒有了,我卻正好有機會利用多年前被傳授的技藝。我想不出還有比現在更合適的時間和場合利用這些技藝了。” 史汪仍然用精光閃爍的眼神望著莉安:“這並不是原因,不是全部的原因,你還有話沒說。” 莉安將一支小刷子扔進化妝箱,眼裡閃耀出憤怒的光芒:“全部的原因?我不知道什麼全部的原因。我只知道我的生命需要一些東西來代替……那些已經失去的。你親口告訴過我,這是活下去的惟一希望,復仇並不足以支撐我活下去。我知道你的目標是必要的,可能也是正確的,但光明助我,這對我來說並不夠。我不能讓我像你一樣如此專注於你的志業,也許是因為我參與得太晚了。我會留在你身邊,但這並不夠。”

莉安恢復平靜之後,便開始逐一將瓶罐蓋好,放回到箱子裡。她的每一個動作都十分用力,身上散發出一股淡淡的玫瑰香氣。 “我知道賣弄風情並不能填補那種空虛,但這至少能讓我度過一段無聊的時光,也許我應該做我生來就要做的人,我不知道。這不是我剛剛有的念頭,我一直都希望能像我母親和姨媽們那樣,長大之後有時還會在做白日夢的時候想到這些。” 莉安的臉上露出戚然的表情,當她把最後一隻瓶子放進箱子裡時,動作已經輕柔了許多。 “我覺得,也許我一直都在把自己裝扮成別人,在臉上蓋了一層面具,直到它變成我的第二張臉。我有重要的職責,比經商更加重要。等我意識到還有別的路可走時,面具卻已經牢固到脫不下來了。嗯,現在該做的都做了,我的面具已經取下。一個星期之前,我甚至還考慮過從洛根那裡開始練習,但我的技藝確實是生疏了,而且我覺得他是那種把無心的承諾看得太認真,並且會確認承諾都將實現的男人。”一個淺淺的微笑突然出現在她唇邊:“我的母親總是說,如果真的發生這種事,就表示計算出現了嚴重失誤。如果一切已經無可挽回,你只能放棄一切尊嚴轉頭逃走,或者付出代價,並將此作為人生中的一課。”她的微笑忽然變成一陣坏笑,“我的蕾莎拉姨媽卻說你要付出代價,並享受它。” 明只能搖搖頭。莉安好像完全變成另一個人,她竟然說要……即使是親耳聽到,明也無法相信。話說回來,莉安看起來真的不一樣了,在經過那些小毛刷的整理之後,明在她的臉上看不到一絲胭脂水粉的痕跡,但嘴唇變得更加豐滿,面頰更加滋潤,眼睛也更大了。莉安本來就是個明艷絕倫的女子,現在她的美麗彷彿被放大了十倍。 但史汪並沒有放棄對莉安的懷疑:“如果這名鄉下領主是個像洛根一樣的男人呢?”她輕聲問,“那你該怎麼辦?” 莉安跪起身,挺直背脊,深深吸了一口氣,才用極其平靜的聲音回答:“那你還能有什麼選擇嗎?” 兩個人不眨眼地盯著對方,寂靜在屋中蔓延。 明很想知道史汪會如何響應莉安的問題,但沒等到史汪回答(如果她真能答得出),棚屋的門外就傳來了鐵鍊和鎖的碰撞聲。 另外兩名女子緩緩站起身,平靜地收拾好她們的鞍袋。只有明一躍而起,一邊在心里為她那把被搜走的匕首而生氣。真是愚蠢,竟然在這時候想要那種東西,她心想,那隻會給我添更多的麻煩,我又不是故事裡那些該死的英雄,即使我沖向衛兵—— 門被打開了,門口出現一個穿著襯衫和皮革長馬甲的男人。對於一個年輕女孩,即使手裡拿著一把匕首,也絕對打不過這種人,就算是一把斧頭也沒辦法。他的身材只能用魁梧壯碩來形容,頭上殘存的幾綹頭髮一半以上已經變白,但看上去仍舊像一棵老橡樹樁一樣壯實。 “該是你們這些女孩去大人那裡答話的時候了。”他粗聲粗氣地說,“你們是自己走過去,還是要我們像拖麻袋一樣把你們拖過去?不管怎樣,你們都得去,但我可不想在這麼熱的天氣裡把你們扛過去。” 明看見他的身後還等著兩個男人,頭髮也都是灰白的,雖然不及他健壯,但看起來一樣不好對付。 “我們自己走過去。”史汪不動聲色地對那個男人說。 “很好,那就過來吧!加雷斯大人不喜歡等待。” 雖然史汪說了她們會自己走,但三個男人還是分別緊抓住一名女子的手臂,把她們拖上滿是塵灰的街道。明覺得那個禿頭男人握住自己胳膊的手像鐐銬一樣堅硬。有必要如此防範我們逃跑嗎?明苦澀地想。她很想踢一下這個男人的腳踝,看看他是不是會鬆手,但他的身材看上去是那麼壯實,明懷疑自己這麼做只會給腳趾帶來一陣痛楚,並讓她被拖著走完剩下的路。 莉安彷彿正在努力思考著什麼,沒被抓住的那隻手一直在做著一些小手勢,嘴唇無聲地開合著,似乎是在默誦某些話語,但她又經常會搖搖頭,重新開始那套演習。史汪也陷入深深的思考,緊皺起雙眉,甚至還不停地咬著下唇,毫不掩飾自己的擔憂。史汪以前不曾有過如此不安的表現。這兩個女人沒有給明增添任何一絲信心。 走進“英明女王的裁決”的大廳,看了一眼滿是橫樑的天花板,明只感覺到更沉重的壓迫感。頭髮平直的亞墨·耐姆在眼睛周圍有一圈腫脹的黃色瘀傷,站在領主面前的一側,身邊站著與他同樣粗壯的兄弟堂親和他們的妻子,他們全都穿著他們最好的外衣或圍裙。這些農夫看著三名被帶進來的囚犯,眼裡攙雜著憤怒和滿意的神色。明的心又沉了一下。農婦們瞪視的目光裡迸射著更加純粹的恨意。周圍牆邊站滿了村民,身上還都穿著日常工作的衣服。鐵匠身上套著皮圍裙;一些女人高高地捲起袖子,手上沾滿麵粉;人群中還能看見不多的幾位老者和幾個小孩子。大廳裡充滿了竊竊私語的聲音,所有人的眼睛都盯著走進屋裡的三個女人,目光中閃耀著像亞墨一樣的狂熱。明覺得柯爾泉一定不曾有過這樣讓人興奮的好戲,她曾經在一次死刑上見過這樣的人群。 大廳裡的桌椅都被挪到了一邊,只有在磚砌的長壁爐前還留著一張桌子。桌子後面坐著一個面容豪放、身材健壯的灰髮男人,穿著一件剪裁精良的深綠色絲綢外衣,雙手交疊在桌面上。一名與他年紀相仿卻仍保持苗條身材的女子站在桌邊,穿著同樣做工精良的灰色羊毛裙裝,在領口的位置繡了一圈白花。明猜測這就是本地的領主和他的夫人,兩位對於這個世界的了解比他們的莊客和佃農好不了多少的鄉下貴族。 押送她們過來的男人將她們帶到領主的桌子前,就走進了人群。穿灰色羊毛衣裙的女人向前走了一步,人群中嘈雜的聲音立刻消失。 “所有在這裡的人都請注意,”那個女人高聲說道,“加雷斯·布倫大人今天將會給予公正的裁決。囚犯們,你們被帶來這裡,是為了接受加雷斯大人的審判。”那就是說,她不是領主夫人,而是一位官員。加雷斯·布倫?在明的記憶裡,他在凱姆林,是安多女王衛隊的大將,難道這裡的加雷斯·布倫會是同一個人嗎?她瞥了史汪一眼,但史汪只是緊盯著腳前的地板。無論這個加雷斯是誰,他看起來顯得很是疲倦。 灰衣女子繼續說道:“你們被指控在黑夜中擅闖這裡,縱火併毀壞了一幢建築物,以及里面所有的物品,殺死有價值的家畜,攻擊亞墨·耐姆,並偷竊了一個據稱裝有金銀的荷包。據我們所知,這些攻擊和偷竊行為是你們的同夥幹的,雖然他已經逃脫了,但在法律上,你們負有同等的罪責。” 她停了一下,以便讓囚犯們理解這段話的意思。明和莉安交換了一個沮喪的眼神。洛根還在這些麻煩裡加上了偷盜的罪名,現在他也許已經在前往莫蘭迪的路上,搞不好還跑得更遠。 過了一會兒,那名女子又說道:“指控你們的人將與你們對質。”她指著耐姆家的那一群人說:“亞墨·耐姆,說出你的證言。” 粗壯漢子帶著一種因為受到重視而感到得意洋洋的神情走出人群。他扯了扯被木頭鈕扣繫住,緊繃在肚子上的外衣,用手撥了撥不停垂到臉上的髮絲:“就像我說的那樣,加雷斯大人,事情是這樣的……” 他還算明白地講述了在乾草棚裡發現明一行人並命令他們出來的經過。他把洛根的身高加了一尺,而且洛根只是給了他一拳,在他口中卻成了兩人勢均力敵、不相上下的戰鬥。油燈掉落在地上,乾草被點著了,於是耐姆全家人都在將近黎明的時候跑了出來。他們抓住了這些囚犯,但穀倉已經被燒毀,然後他們又發現屋子裡丟了一個錢袋。加雷斯大人的扈從恰巧從這裡經過時,看見他們之中的一些人正拿著繩子在樹上尋找合適枝幹的事被他輕輕地一語帶過了。 他不知不覺又開始說起了和洛根的那場“戰鬥”,而這一次似乎是他贏了。加雷斯打斷了他的話:“夠了,耐姆先生,你可以退下了。” 這時又有一個圓臉的耐姆家婦人走到亞墨身邊,看年紀是亞墨的老婆。明覺得她雖然面頰圓胖,卻一點柔軟的感覺都沒有,反倒像是一口平底鍋或一塊河石。她一走上前,就怒氣沖沖地說:“您應該好好抽這些婊子一頓鞭子,加雷斯大人,聽見了嗎?好好抽她們一頓,再把她們拴在橫木上,拖到喬恩丘去!” “沒有人讓你說話,麥甘,”灰衣女子厲聲說道,“這是審訊,不是請願會。你和亞墨退下,立刻退下。”他們聽命退了下去,亞墨的動作比他老婆更快一點。灰衣女子轉向明和她的同伴:“如果你們想要為自己辯護,就現在說吧!”聲音裡沒有同情,也沒有其他的情緒。 明認為史汪會說話,她在一路上一直都處於領導位置,但史汪連眼睛都沒抬。走到桌子前面的反而是莉安,眼睛一直望著桌後的那個男人。 她的上半身仍然像以前一樣挺直,但不再像以前那樣以一種優雅的姿態大步向前邁進,而是碎步向前款款而行,腰肢也隨著她的步伐微微扭擺,臀部和胸部看上去比原來突顯許多。莉安的動作並不招搖,卻讓人們不由自主地盯住了她。 “領主大人,我們只是三個無助的女子,因為無情的戰亂而不得不逃離家鄉的人。”她平時脆亮的聲音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如同天鵝絨一般柔軟的口吻,黑眸裡閃爍著一種光芒,一種曖昧的挑逗。 “我們現在一貧如洗,又迷了路,本想在耐姆先生的穀倉裡暫避一夜。我知道這樣做是不對的,但我們很害怕黑夜。”她半舉起雙手,讓手腕內側朝向加雷斯,顯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不過這個姿勢她只擺了一會兒,就收了回去。 “我們實際上並不認識那個自稱為代林的傢伙,他只是願意為我們提供保護。在現在這種日子裡,孤身女人們一定需要保護者的,領主大人,但恐怕我們做了一個錯誤的選擇。”她稍稍睜大雙眼,拋出一個乞求的眼神,向加雷斯暗示他可以是個更好的保護者人選。 “只有他攻擊了耐姆先生,領主大人,我們本來打算逃走,或者是用工作抵償這一夜的宿費。”她繞過桌子,優雅地跪在加雷斯身邊,輕柔地用纖指握住他的手腕,專注地凝視著他,聲音有一絲顫抖,迷人的微笑可以讓任何男人心跳加速,態度讓人充滿遐思。 “領主大人,我們為我們的輕微過失而心懷愧疚,但我們確實沒有犯下指控中所說的那些嚴重罪行。我們只能仰仗您的寬容與憐憫,我乞求您,領主大人,可憐我們,並保護我們。” 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加雷斯只是盯著莉安的眼睛。然後,他粗聲地清了清喉嚨,離開椅子,從桌子與莉安相對的一端繞了過去。村民中發生了一陣騷動,男人們像他們的領主一樣清著喉嚨,女人們壓低了聲音彼此交談。加雷斯停在明的面前:“你的名字,女孩?” “明,大人。”她聽到史汪發出一聲抑鬱的哀鳴,急忙又補充說,“賽芮拉·明,大家都叫我賽芮拉,大人。” “你的母親一定很有先見之明,”他微笑著低聲道,他不是第一個對這個名字產生興趣的人。 “你有什麼要說的嗎,賽芮拉?” “我感到非常抱歉,大人,但這真的不是我們的錯。這些全都是代林幹的。我請求您的憐憫,大人。”這與莉安的申訴顯得併不太協調。與莉安的表演相比,任何乞求都顯得蒼白無力,但明只能做到這樣。她的嘴像外面的街道一樣乾燥。如果他決定吊死她們該怎麼辦? 加雷斯點點頭,走到史汪面前。史汪仍然緊盯著地板,加雷斯用一隻手捧住她的下巴,讓她的眼睛望著自己。 “那麼你的名字呢,女孩?” 史汪一甩頭,掙脫了加雷斯的手,向後退了一步。 “瑪萊,大人。”她低聲說道,“瑪萊·托曼斯。” 明低低呻吟了一聲。史汪明顯是受到驚嚇了,但仍然帶著挑戰的神情盯著那個男人。明幾乎要以為她會命令加雷斯立刻讓她們離開的。但在加雷斯問她是否要進行申訴的時候,她只是不安地輕輕應了一聲表示拒絕,而看他的眼神好像她才是發號施令的人。她也許能控制住自己的舌頭,卻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神。 過了一會兒,加雷斯轉身坐回到椅子裡,對莉安說:“和你的朋友們站在一起,女孩。”莉安帶著挫敗的神情走到兩名女伴身旁。明覺得她還有一點怒氣沖衝。 “我已經做出了決定,”加雷斯高聲對屋裡所有的人說,“這是一樁重罪,而我聽到的一切都不會更改這個事實。如果三個人潛入一幢民宅,偷走了那裡的燭台,而且其中一人攻擊了民宅的主人,這三個人就犯下了同等的罪行。這些損失要得到報償,耐姆先生,我會給你重建穀倉的經費,還有六隻乳牛的身價。”那名粗壯農夫的雙眼立刻變亮了,但加雷斯又說道:“卡拉琳在計算過具體的損失之後,會將所需的錢支付給你們。我聽說,你們的一些乳牛已經不能產奶了。”纖瘦的灰衣女子滿意地點了點頭。 “對於你額頭上的那個腫塊,我給你一枚銀幣作為補償,不要抱怨。”亞墨剛張開嘴,他就堅定地說:“你喝醉的時候,麥甘打得比這個還要狠呢!”人群中發出一陣哄笑的聲音。亞墨困窘地向人群中瞪了幾眼,絲毫沒有讓笑聲減弱一點,反而是麥甘咬著牙瞪向丈夫的一眼讓笑聲更大了。 “我也會補償那個被竊的錢包,只要卡拉琳確認了那個錢包裡的錢數。”亞墨和他的妻子都露出一副不高興的神情,但他們保持了沉默,顯然加雷斯算是滿足了他們的要求。明覺得自己看到了一些希望。 加雷斯將臂肘支在桌子上,目光轉回到三名女犯身上,緩慢的話語漸漸將明的腸子打成了一個結。 “你們三個要為我工作,無論要完成什麼樣的任務,你們都會拿到正常的工資,直到我支付的錢款得到償付。不要以為我是個仁慈的人,如果你們向我立下的誓言可以讓我相信不必派人看管你們,你們就可以在我的宅邸裡幫傭,如果不行,你們就要去田里幹活。在那裡,每分鐘都會有人盯著你們。幹農活的報酬要更低一些,但這是由你們自己決定的。” 明瘋狂地絞盡腦汁,想找出一個能讓他滿意,卻又不會讓自己有太大損失的誓言。她在任何時候都不喜歡言而無信,但她一有機會就要盡快離開這裡,她不想因為太嚴重的背誓行為讓自己的良心痛苦。 莉安似乎也在尋找這樣的誓言。史汪猶豫了一下,就跪倒在加雷斯面前,將雙手交疊在心臟的位置。她的眼睛緊盯著加雷斯的眼睛,那種挑戰的眼神絲毫沒有消退:“以光明和我救贖與轉生的希望為證,我發誓會完成你的一切要求,直到你滿意為止,否則就讓創世主永遠背棄我,讓黑暗吞噬我的靈魂。”她以細弱的低語說完了這段話,屋中卻陷入一片死寂。沒有任何誓言比這個更嚴重了,除了女人在成為兩儀師時所立下的誓言,誓言之杖會將那段誓言緊緊束縛在兩儀師身上,如同她血肉的一部分。 莉安瞪著史汪,然後也跪下來:“以光明和我救贖與轉生的希望……” 明絕望地掙扎著,想找一個解決的辦法。立下一個比她們較弱的誓言肯定意味著要去田裡做工,會有人全天盯著她,但這個誓言……依照她所受的教育,打破這條誓言幾乎像謀殺一樣嚴重。但已經沒有別的辦法了,只能立下這條誓言,或是長年累月地在農田裡勞作,在夜裡被鎖起來,不知要到何時才會停止。跪倒在另外兩名女子身邊,她低聲說出了誓言,同時又在心里大聲嚎叫。史汪,你這個徹底的蠢貨!現在你讓我陷入了多可怕的泥沼?我不能留在這裡!我必須去找蘭德!哦,光明啊,幫幫我! “嗯,”等到明說完之後,加雷斯吐了口氣,“我沒想到你們會這樣做,不過這樣確實是足夠了。卡拉琳,你是不是要和亞墨先生一起去統計一下他的損失?也讓除了她們三個之外的所有人離開這裡,然後再安排一下她們去莊園的事情。現在我相信不需要衛兵來看守她們了。” 身材苗條的灰衣女子不耐煩地看了他一眼,但她只用了幾句話就讓村民們魚貫走出了房間。亞墨·耐姆和他的男性親屬們都湊到她身邊,亞墨的臉上更是露出了貪婪的神情。亞墨家的女人眼神中的貪婪一點也不遜於亞墨,但她們仍然會不時狠狠地瞪著明和另外兩名女犯一眼。當房間空曠下來的時候,她們三個仍然跪在地板上。反正明也不認為自己有力氣站起來,同樣的喊聲在她的腦海裡重複了一遍又一遍。哦,史汪,為什麼?我不能留在這裡。我不能! “我們這裡來過一些難民,”等到最後一位村民從屋裡走出去之後,加雷斯說道,他靠回到椅子裡,端詳著她們,“但從沒有像你們三個這樣奇怪的。一個阿拉多曼人,一個提爾人?”史汪唐突地點點頭。她和莉安站起身,身材苗條、古銅色皮膚的阿拉多曼女子優雅地撣了撣膝蓋,而史汪站起來之後就再沒有任何動作。明顫抖著雙腿也站了起來。 “還有你,賽芮拉。”他又一次對這個名字露出一絲若隱若現的微笑,“應該來自安多西部的某個地方,除非我聽錯你的口音。” “巴爾倫。”明喃喃地說道。當她咬住舌頭的時候,已經太遲了,這裡也許會有人知道明是來自巴爾倫的。 “我沒有從西方聽到任何會導致難民出現的傳聞。”他帶著疑問的語氣說,看到明沒有回答,也沒有繼續逼問。 “等你們還清債務之後,我會歡迎你們繼續留下來為我服務。對於那些失去了家園的人來說,生活是非常艱難的,即使是一張女僕的帆布床,也比睡在灌木叢裡更好。” “謝謝您,領主大人。”莉安嫵媚地說著,用優美的姿勢行了個屈膝禮,即使是只穿著一身粗重的騎馬裝,看上去仍然像是在翩翩起舞。明的響應要沉重得多,她不相信自己的膝蓋還能行真正的屈膝禮。史汪仍然只是站在原地,盯著加雷斯,什麼話都沒有說。 “很可惜,你們的同伴牽走了你們的馬,四匹馬可以讓你們的債務減輕許多。” “我們不認識他,他是個無賴。”莉安對他說,嗓音顯示出一些過分的親暱,“我很高興能由您,而不是他來保護我們,領主大人。” 加雷斯看了她一眼,明覺得他的眼神裡帶有些欣賞的成分,但他只是說:“至少在我的莊園裡,你們不會受到亞墨家的騷擾。” 加雷斯沒有得到任何響應。明覺得在加雷斯的莊園裡擦地板和在亞墨的農舍裡擦地板並沒有什麼實質性的區別。我要如何才能離開這個漩渦?光明啊,我該怎麼辦? 寂靜仍然在持續,屋子裡只剩下加雷斯用手指敲擊桌面的聲音。換成是別人,明可能會覺得他是不知道下一句話該說什麼,但她不相信眼前這男人會有倉皇失措的時候,他八成是很生氣只有莉安對他的善意表示感激。明認為,依照這個男人的觀念,她們的判決原本應該嚴厲得多。也許莉安剛才熱切的眼神和雙手確實起了作用,但明寧願這個女人還是原來的樣子,即使這樣她會被拴住手腕吊在村子的廣場上,也比現在這種狀況要好。 最後,卡拉琳回來了,灰衣女子一邊走,一邊還在低聲嘀咕著什麼。向加雷斯禀報的時候,聲音顯得很尖刻:“需要用幾天時間才能從亞墨家的人嘴裡挖出真實的答案,加雷斯大人。如果我任由他們喊價,亞墨會再蓋五座穀倉,買五十頭乳牛。雖然我相信他們確實丟了一個錢包,但那裡頭到底有多少錢幣……”她搖搖頭,嘆息了一聲,“我早晚會查清楚的。喬尼已經準備好帶這些女孩去莊園了,如果您已經結束審問的話。” “帶她們走吧,卡拉琳。”加雷斯說著站起了身,“等你把她們送走之後,去磚場找我。”他的聲音裡又透出疲倦的感覺:“賽德·哈倫說,如果要保持磚塊的生產,他就需要更多的水,只有光明知道我能去哪裡找水給他。”他大步走出客棧的大廳,彷彿已經忘記剛剛發誓要服侍他的三個女人。 喬尼就是那個去棚屋裡領她們出來的魁梧禿頭男人,正等在客棧前面。他身邊停了一輛有帆布篷的高輪馬車,車轅上拴著一匹瘦削的棕馬。她們離開的時候,還有幾位村民待在那裡看她們,但大多數人似乎都已經回家和田裡去了。加雷斯·布倫也已經沿著村中的泥土路走出去很遠了。 “喬尼會把你們平安護送到莊園。”卡拉琳說,“照吩咐去做,你們會發現那裡的日子並不是很難過。”她盯著她們看了一會兒,黑色的眼睛射出幾乎像史汪一樣銳利的光芒。然後她自顧自地點點頭,彷彿是滿意於她們的表現,隨後她就朝加雷斯離開的方向跑去了。 喬尼為她們拉起車篷後面的簾子,讓她們自己爬上馬車,在車篷裡坐好。連墊車篷的干草都沒有一把,厚重的帆布又把炎熱封死在篷裡。喬尼始終都沒說一個字,當他爬上馭手座時,馬車搖晃了一陣。因為帆布的阻擋,明看不見喬尼,只能聽見他發出的吆喝聲,馬車頓了一下,車輪發出輕微的吱嘎聲,馬車開始隨著路面的坑洼顛簸起來。 明從車篷後面的縫隙裡看著村子落在後面,漸漸消失,景像變成了沿路生長的灌木叢和用欄杆圍住的農田。她震驚得說不出話。史汪宏大的計劃最後竟變成了刷洗盤碗和地板。她原本就不該幫助這個女人,不該留在這個女人身邊,她應該一開始就直接催馬向提爾飛馳。 “嗯,”莉安突然說道,“最後的結果畢竟還不算壞。”聲音又恢復成慣有的清亮爽朗,但臉上仍然留著兩團興奮的紅暈——她竟然為剛才的行為感到興奮! “也許事情的發展還可以更好一些,但多加練習總是不錯的。”她咯咯地輕笑起來,“我從沒有意識到這樣做有這麼好玩,當我確實感覺到他的脈搏在加速的時候……”她伸出手,做出扣住加雷斯手腕的動作,“我從沒有過這樣的活力,這樣的感覺。蕾莎拉姨媽經常說,獵男人是比獵鷹更加刺激的運動,但我直到今天才明白她的意思。” 在搖晃的車篷中穩住身體,明睜大眼睛瞪著她,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道:“你們一定是瘋了。我們要為這個誓言在這裡耽誤多少年?兩年?五年?我想,你大概是希望加雷斯·布倫會用這些時間讓你坐在他的膝頭,好好地逗弄你!好吧,我希望他每天都會這麼做!”莉安臉上驚訝的神色並沒有緩和明的火氣,難道她真的以為明會像她那樣平靜地接受這種結果?但真正讓明感到憤怒的並不是莉安。明轉過身瞪著史汪:“還有你!當你決定放棄的時候,不能盡量挽回一些東西嗎?你投降的樣子就像是一隻趴在屠夫刀下的羔羊。為什麼要選擇那樣的誓言?光明啊,為什麼?” “因為,”史汪回答,“只有這個誓言能讓我有信心打消他派人日夜監視我們的念頭,不管是在莊園還是田野。”半躺在粗糙的車板上,史汪把這件事說得彷彿是世界上最顯而易見的事情。莉安也露出同意的表情。 “你打算要背誓。”沉默了一段時間,明才說道,她低弱的聲音裡充滿了驚駭。雖然說話聲已經接近於耳語,明還是擔憂地看了一眼擋住喬尼身體的帆布。她不認為他能聽見她們的談話。 “我只是要做我必須做的。”史汪用同樣低微的聲音堅定地說,“只要兩三天的時間,等我確定他們確實沒有在監視我們的時候,我們就離開。恐怕我們還必須偷走幾匹馬,因為我們自己的馬已經沒了,加雷斯一定有不錯的馬厩。當然,我會為此而感到抱歉的。”莉安坐在那裡,就像一隻鬍鬚上粘著奶油的貓咪。她一定一開始就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發誓時並沒有怎麼猶豫。 “你會為偷馬而感到抱歉?”明的聲音變得粗重,“你要背棄一個除了暗黑之友以外所有人都會堅守的誓言,而你卻在為偷馬感到抱歉?你們兩個我都不相信,我都不了解。” “你真的要留在那裡刷盤子?”莉安問,聲音和她們的一樣低,“不顧你早已傾心相許的蘭德在外奔波?” 明緊閉雙唇,對她們怒目而視,她只希望她們都不知道她愛蘭德·亞瑟。有時候,她甚至希望自己也永遠不會知道這件事。一個幾乎不曾在意過她的男子,從不多看她一眼的男子,對明而言,他的真正身份似乎已經不如他對她的感情重要,但這兩者其實密不可分。她想說她會遵守誓言,忘記蘭德,直到還清債務。但她開不了口。燒了他吧!如果我從沒有遇到過他,我就不會陷在這灘泥沼裡了! 寂靜重新佔領了車篷中的空間,一直持續到明感到自己已經無法忍受,她能聽到的只有車輪有節奏的吱嘎聲和馬蹄輕敲土路的聲音。這時,史汪說道:“我會遵守我的誓言,但要等到我完成必須完成的職責以後。我沒有發誓立刻為他服務,我很小心地沒有讓誓言中攙雜任何一點這樣的意思。我知道這麼做很狡猾,而且加雷斯·布倫應該不會對此感到高興,但這是完全誠實的。” 明帶著驚愕的神情頹然坐倒在車板上:“你要先逃走,然後在幾年之後再回來,把自己交給加雷斯?他會把你的皮賣到鞣革廠去,我們的皮。”明這樣說的時候,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接受了史汪的計劃。逃跑,再回來,然後……我不能!我愛蘭德,但如果我在加雷斯·布倫的廚房裡度過餘生,他永遠也無法知道我的心意的! “我同意,他不是個好說話的男人,”史汪嘆了口氣,“我以前和他打過交道。今天,我很害怕他會認出我的聲音。面孔也許會改變,但聲音不會。”她帶著好奇的神情摸了摸自己的臉,她有時會不自覺地這樣做。 “面孔真的會改變。”她喃喃地說道,然後,聲音又變得堅定,“我已經為我必須做的事情付出了沉重的代價,我也會付出這個。如果你一定要在被淹死和騎上一條獅魚中做出選擇,你就要騎上去,並希望能得到最好的結果。就是這樣,賽芮拉。” “成為一名僕人和我所願意的選擇相去甚遠,”莉安說,“但這是未來才會發生的事情,有誰知道在那以前還會發生什麼?我還能清楚地記得當我以為自己已經沒有未來時的心情。”一個淺淺的微笑出現在她的唇邊,她的眼睛夢幻般半閉著,聲音變得像天鵝絨一般柔軟。 “而且,我根本不認為他會賣掉我們的皮。給我幾年的時間練習,到時候只需要幾分鐘,我就能讓加雷斯·布倫大人向我們張開雙臂,並安排我們住進他最好的房間。他會用絲綢給我們做衣服,並讓我們坐上他的馬車,隨便去任何我們想去的地方。” 明任由她繼續幻想著,有時她覺得自己的這兩名同伴都只生活在夢幻的世界裡。她突然想起另一件事,一件小事,卻也讓她有著相當的困擾。 “啊,瑪萊,有件事我要問你,我注意到有些人在你叫我賽芮拉的時候會露出笑容。加雷斯就是這樣,他還說什麼我的母親有先見之明,為什麼?” “在古語裡,”史汪回答,“它的意思是'頑固的女兒'。當我們第一次相逢的時候,你身上確實有著很深的頑固痕跡,一條一里寬、一里深的痕跡。”史汪竟然這樣說!史汪,這個世界上最頑固的女人!她的臉上現在滿是笑容。 “當然,你現在已經好多了,等到了下一個村子,你可以把名字改成卡琳達,它的意思是'甜美的女孩',或者也可以改成——” 馬車突然異常猛烈地搖晃了一下,然後開始加速向前猛衝,似乎是拉車的馬開始全速疾馳。三名女子如同篩子中的穀粒一樣來回晃蕩。她們驚訝地彼此對望著,然後史汪撐起身體,掀起擋住馬車夫的帆布簾,喬尼已經不見了。史汪一躍跳上馭手座位,抓住馬韁,猛地用力拉住。明打開後面的布簾,向外張望。 道路不停地向後飛退,馬車所在的地方是一片橡樹、榆樹、松樹和羽葉木的小樹林。塵土不停地在馬車後濺起,其中一些落在了喬尼身上。他正四肢攤開地躺在堅硬的泥土路面上,距離馬車大約有六十步。 明不假思索地跳下馬車,跑到那個大漢身邊,跪下身去。他還有呼吸,但眼睛緊閉著,頭側的一道血口正膨脹成一個紫色的腫塊。 莉安將她推到一邊,用穩定的手指摸觸喬尼的頭顱。 “他會活下來的。”她用清晰的聲音說,“頭骨沒有碎,但他在醒來後會頭痛上好幾天。”她跪坐起身,雙手交疊,用悲傷的聲音說:“我什麼也不能為他做,燒了我吧,我向自己承諾過再不會為這件事而哭泣了。” “問題是……”明吞了一口口水才繼續說道,“問題是,我們是應該把他放到馬車上,送他去莊園,還是……這樣離開?”光明啊,我絲毫也不比史汪好! “我們可以把他送到下一個農家去。”莉安緩緩地說。 史汪走到她們身邊,手裡牽著那匹拉車馬的韁繩,卻彷彿又害怕那匹溫順的牲口會咬她似的。她看了一眼地上的男人,皺起眉:“他不該跌下馬車的,我沒有看見任何樹根或石塊。”她開始仔細審視周圍的樹叢。這時,一個男人騎著一匹黑色的公馬衝出樹林,身後還跟著三匹母馬,其中一匹有著蓬鬆的毛髮,比另外兩匹的個頭要矮上兩手。 他是個穿著藍色絲綢外衣的高大男子,身側佩著一把劍,捲曲的頭髮一直垂到肩上。他的面孔黝黑、英俊,卻帶著一種異於常人的冷酷,彷彿巨大的苦難已經在他的心上烙下了深深的傷痕。他是明現在最沒想到會看見的人。 “是你幹的?”史汪問他。 洛根微笑著策馬停在馬車旁邊,微笑中並沒有什麼愉快的成分。 “一根投石索是一件非常有用的武器,瑪萊。我在這裡是你們的幸運,我以為你們還要在那個村子裡再停留幾個小時,而且也沒想到你們還能走路。看來,這個地方的領主還真是寬容。”他的臉突然變得比剛才更加冷硬,聲音也彷彿是一塊粗糙的岩石。 “你們以為我會丟下你們,讓你們獨自去面對命運的處置?也許我真應該這麼做。你對我做出過承諾,瑪萊,而我想得到你承諾給我的複仇。從白塔到風暴海,我已經跟隨你們走了一半的路程,雖然你一直都沒有告訴我你們到底要幹什麼,我也從沒有問過你會怎樣兌現許給我的諾言。但我現在要告訴你,你們的時間不多了,快點結束你們的搜索,履行你的諾言,否則我就要離開你們,去找我自己的路。你們很快就會發現,大多數村莊都不會給身無分文的陌生人任何憐憫。三個漂亮的孤身女人?這個東西,”他拍了拍腰間的佩劍,“保護了你們的次數比你們想像的要多。快點找到你們要找的東西,瑪萊。” 他在旅途開始的時候並沒有這麼傲慢,那時,他曾經很謙恭地感謝她們的幫助,當然,那隻限於像洛根這樣的男人能做到的謙恭。看來,這段時間裡毫無結果的搜尋已經磨蝕掉了他的感激之心。 史汪並沒有在洛根凶狠的目光前退縮。 “我希望如此,”她沉穩地說,“但如果你想走,那就留下我們的馬,現在就離開!如果你不想划船,盡可以跳下船去,自己游泳!看看你帶著你的複仇能遊多遠吧!” 洛根的大手緊抓著他的韁繩,明聽見他的手骨節在咯咯作響,他的全身都因激動的情緒而不住顫抖。 “我會再留下一段時間,瑪萊,”他最後說,“很短的一段時間。” 有那麼一瞬間,在明的眼裡,一輪光暈閃現在洛根頭頂,彷彿是一頂光芒四射的金藍色王冠。史汪和莉安什麼都沒有看到,不過她們知道明的能力。有時候,明能夠看見一些人身邊閃現的光暈或影像,她稱之為幻象,有時候她甚至知道那些幻象的意思。某個女人要結婚了,某個男人要死了。小事情或大事件,快樂的或淒涼的。這些幻像出現的人、時、地沒有任何邏輯或原因。兩儀師和護法身邊一直都伴隨著幻象,其他大多數人身上則完全沒有。實際上,知道這些並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 明以前看見過洛根頭頂上的光暈,她也知道那代表著什麼。無上的榮耀將屬於他,但他,也許還有其他所有人都會認為這是無稽之談。他的馬、劍和外衣都是擲骰子贏來的,而且明不確定賭博是否公平,除此之外,他一無所有。除了史汪給他的承諾,他的前途也是一片迷茫,而史汪又怎麼能保證那些承諾會實現?他的名字就等於死刑的宣判。明看到的幻象完全不合理。 洛根突然又恢復了幽默感。他從腰帶上掏出一個編織粗糙的肥大錢包,朝她們晃了晃:“我還順手拿了些錢,現在我們不用睡在另一座穀倉裡了。” “我們已經知道了,”史汪無動於衷地說,“我想我不該期望你會做出更好的事情。” 史汪向他伸出手,但洛根又將那個袋子綁回腰間,並用稍帶些嘲笑的口氣說:“就把這個當成對你們的搜尋做出的一點貢獻吧!不過我可不想讓偷來的錢幣弄髒你的手,瑪萊。而且,這樣我也許就能確信你們不會丟下我逃走了。”史汪的表情彷彿是能夠咬斷一根鐵釘,但她什麼都沒說。洛根站在馬鐙上,朝柯爾泉的方向望去:“我看見一群綿羊正向這裡過來,還有兩個男孩。現在該是我們上馬的時候了,他們會跑回去告訴那些人我們逃走了。”坐回馬鞍裡,他瞥了一眼仍然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喬尼。 “他們會找人幫助這傢伙的,我不認為我給他的那一下子會把他傷得很重。” 明搖了搖頭。這個男人一直在讓她吃驚,她沒想到洛根還會顧及這個剛剛被他打倒在地的男人。 史汪和莉安立刻就爬上了高鞍尾的馬鞍。莉安管她的灰母馬叫月花,史汪則騎上了名叫貝拉的蓬毛矮母馬,但這對她來說仍然是一件很費力的事情,她並不是個擅長騎馬的女人。雖然已經在馬背上度過了幾個星期,但她在騎著溫順的貝拉時仍然像是在對付一匹性子暴烈的戰馬。莉安騎在月花背上則顯得駕輕就熟。明騎在棗紅色的野玫瑰背上,姿勢比史汪要優雅許多,不過比莉安還要差一些。 “你覺得他會追過來嗎?”當她們開始朝南方快步前進時,明仍然不時瞥向柯爾泉,並這樣問著。她是在問史汪,不過回答她的是洛根。 “那個鄉下領主?我懷疑他是否會認為你們有這麼重要。當然,他也許會派個人追踪我們,而且他絕對會將你們的相貌通知給其他地方。我們必須盡力趕路,明天也是一樣。”看上去,這支隊伍的領導權似乎已經被他握在了手中。 “我們現在沒那麼重要。”史汪一邊說著,一邊在馬鞍上笨拙地搖晃著。貝拉也許耗費了她許多心神,但她緊盯著洛根背後的雙眼,說明洛根對她權威的挑戰不會持續太久。 而明現在只希望加雷斯真的會認為她們沒有那麼重要。他也許會那樣想,只要他不知道她們真實的名字。洛根加快了坐騎的步伐。明急忙催趕野玫瑰跟了上去,不再掛念過去的事,開始擔心未來。 將皮手套別在劍帶後面,加雷斯·布倫從寫字台上拿起捲邊天鵝絨帽子,帽子是凱姆林最時髦的款式。這都是卡拉琳的主意,他自己並不在意衣著的款式。但卡拉琳認為他的穿著應該符合他的身份,所以每天早晨她都會為他準備好絲綢和天鵝絨的衣服。 把高頂帽戴在頭上的時候,他看見從書房窗戶裡射進來的陽光將他的身影投在地板上,是那樣稀薄,那樣搖擺不定。儘管他已經盡量瞇起眼睛,但他的灰色帽子、灰絲外衣上在領口和袖子的位置繡著銀色的捲花,看上去還是與他習慣的頭盔和鋼甲完全不同。那些都已經結束了,而這個……這只是用來填充空虛時光的東西,僅此而已。 “您確定您想這麼做?加雷斯大人?” 他從窗口轉過身,看見卡拉琳站在她自己的寫字台旁,正在房間的另一邊看著他。她的桌子上堆滿了關於加雷斯·布倫資產的賬簿。在他駐守凱姆林的這些年,卡拉琳一直在管理他的領地,毫無疑問,她對這個工作要比他勝任得多。 “如果按照法律,你本來應該安排她們為亞墨·耐姆工作,”她繼續說道,“這樣你就不會有任何麻煩了。” “但我沒有,”他對她說,“而且如果讓我再次處理這件事,我還是不會放手。你和我一樣清楚,亞墨和他的男性親屬會沒日沒夜地折騰這些女孩,麥甘和其他那些女人會讓她們彷彿生活在末日深淵裡。而最後你無法保證那三個女孩會不慎落進井中淹死。” “即使是麥甘不會用到一口井,”卡拉琳乾巴巴地說,“畢竟現在的天氣可能不允許這樣。我明白你的意思,加雷斯大人,但她們已經逃亡了將近一天一夜,她們可能逃往任何方向。您只要發出消息就可以確定她們的所在了,如果她們還能被找到的話。” “賽德可以找到她們。”賽德已經七十多歲了,但他仍然能在月色中跑過堅硬的岩石,追踪昨天刮過的風,而且他很高興能將磚場交給他的兒子管理。 “您說能就能,加雷斯大人。”她和賽德的關係並不好,“那麼,等您帶她們回來的時候,我肯定還可以在房子里為她們找到差事。” 雖然她露出一副不經意的態度,但她的聲音裡帶著某種特殊的含意。這點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一點滿意的感覺,從他回到封地的第一天開始,卡拉琳就帶一連串的漂亮少女到領主府邸,她們全都願意並迫不及待地想幫助領主大人忘記悲傷。 “她們是背誓者,卡拉琳,恐怕她們只能去田地里幹活。” 一個被激怒後緊咬雙唇的動作讓他確認了自己的懷疑,但她仍然讓自己的聲音維持著冷漠的語調:“也許讓另外兩個女孩去田里幹活沒什麼,加雷斯大人,但那個阿拉多曼女孩的美麗如果放在農田裡就完全是浪費了,她很適合當一名侍女,真是個漂亮的年輕女子。不過,這當然要由您來決定。” 就是說,卡拉琳挑中了她。她確實是個相當漂亮的女子,雖然她和自己以前見過的阿拉多曼女子有些奇怪的不同。她在某些方面顯得稍有些猶豫,在另一些方面又顯得稍有些急躁,就彷佛她剛剛才開始嘗試施展她的魅力。當然,這是不可能的,阿拉多曼女人幾乎是當女兒還在搖籃裡的時候就傳授她們如何指使身邊男人的技巧。而且他承認,她的努力很有效果。如果卡拉琳真的從那些鄉下女孩中為他挑中了她……確實是很漂亮。 那為什麼佔據他腦海的不是她的面容?為什麼他發現自己一直在回憶一對藍色的眼眸?那對眼眸一直向他射出挑戰的光芒,彷彿在顯示著它們的主人希望在手中握著一把劍的心情,顯示著它們的主人拒絕向恐懼屈服的心情。瑪萊·托曼斯,他曾經確信她是那種會遵守諾言的人,即使只是一般的諾言也不會違背。 “我會帶她回來,”他喃喃地自言自語,“我會知道,為什麼她要違背誓言。” “如您所言,大人,”卡拉琳說,“我想她也許可以當您的侍寢女僕。再讓老賽勒在樓梯上跑來跑去為您收拾寢室已經不太合適了。” 加雷斯向她眨了眨眼。什麼?哦,那個阿拉多曼女子。他為卡拉琳的愚蠢而搖了搖頭,但他是否比卡拉琳更聰明一些?他是這裡的領主,應該留在這裡照顧他的人民。但他已經離開這麼多年,卡拉琳在這段時間裡做得比他要好得多。他只熟悉軍營、士兵和戰爭,也許還有一點關於宮廷詭計的招數。她是對的,他應該放下他的劍和這頂愚蠢的帽子,讓卡拉琳寫下對這三名女子的相貌描述,並且…… 但他卻說道:“盯緊亞墨和他的親戚,他們會竭盡全力欺騙你。” “如您所言,大人。”這句話體現出完美的恭敬,其中的語氣在暗示他與其對她做這樣的提醒,還不如去教教他的祖父該如何剪羊毛。暗自笑了笑,他走出了屋子。 這座領主府邸其實並不比一座富裕的農舍大多少。一座用石板鋪頂的二層磚石建築,在居住過一代又一代加雷斯家的人之後,已經被雜亂無章的加蓋變成了不規則的形狀。自從一千年以前,安多從亞圖·鷹翼帝國的廢墟中出現到今天,加雷斯家族一直擁有這片土地,或者說,這片土地一直擁有他們。而這個家族也一直在將它的兒子派往為安多戰鬥的最前線。他不會再參與更多的戰爭,但加雷斯家族也到了遲暮的時候,它經歷了太多戰爭,太多廝殺。他是這個家族最後一個血脈,沒有妻子,沒有兒子,沒有女兒,這個家族已經走到了終點。隨著時光之輪的轉動,一切都將終止。 府邸前面,石板鋪地的院子裡,二十個人正牽著備好鞍的馬匹在等他,其中大部分人頭上的白髮甚至比他還要多,如果他們還有頭髮的話。他們全都是久經沙場的老兵,曾經是步兵隊官、騎兵隊官、戰旗手,曾經在他一生中不同的時候和他並肩作戰。喬尼·沙戈林,女王衛兵的前高階旗手,他站在隊伍最前沿,額角還包著一條繃帶。加雷斯知道,喬尼的女兒們曾經叮囑她們的孩子一定要把他留在床上。他是他們之中少數擁有家人的人之一,而且這些家人大多不在這裡。他們全都選擇繼續效忠加雷斯·布倫,而不是在酒杯里花掉他們的養老金,彼此無聊地重複著只有老兵才願意聽的舊日光榮。 他們全都腰懸佩劍,其中一些還拿著有鋼尖的長騎槍。這些武器在今天早晨以前已經在房間的牆壁上掛了許多年。每個馬鞍後面都有一卷臌脹的毛毯,一個鼓起的鞍袋和一口鍋罐,再加上灌滿的水囊。一切都彷彿他們正要開始一次艱苦的行軍,而不是為了追捕三個縱火焚倉的女孩所進行的不到一星期的短途旅行。這是他們重現舊日光彩的機會,即使實際情況也許不是這樣。 加雷斯·布倫暗自尋思,他是否也是為了同樣的目的才會做出這種決定。他已經太老了,肯定不會不要命地騎馬去追一對漂亮的眼眸,那對眼眸的主人年輕得完全可以當他的女兒,也許是他的孫女。我不是那麼蠢的人,他堅定地對自己說。沒有他插手,卡拉琳可以把這裡管理得更好。 一匹枯瘦的棗紅閹馬從通向這條大道的林陰小路上狂奔而來,沒等它停穩,騎手已經跳下了馬鞍。那個男人腳步踉蹌,卻仍然將拳頭放在心口,行了個標準的軍禮。巴瑞姆·海勒,許多年前就是他麾下的一名高階步兵隊官,有一身鋼絲般結實的肌肉,一個蛋殼般光禿的頭頂。也許是為了補償其他地方毛髮的缺乏,他的一雙白眉毛顯得特別濃密。 “凱姆林要召喚您回去嗎?我的元帥?”他氣喘吁籲地問。 “不。”加雷斯說,聲音顯得有些過於嚴厲,“你為什麼要這副樣子跑過來,彷彿凱瑞安騎兵正追在你的屁股後面?”受到那匹棗紅馬的影響,其他一些馬匹也開始不安地躁動起來。 “除非是我們在追殺他們,否則我絕不會跑得這麼狠,大人。”巴瑞姆咧開了嘴,但是當他看見加雷斯根本沒有笑,他的笑容也立刻消失了。 “嗯,大人,我在遠處就看見了那些馬,而照我的估計——”這個男人又看了一眼加雷斯的表情,閉了一下嘴。 “嗯,實際上,我得到了一些訊息。我去新布雷姆看我的妹妹,但我聽到了許多訊息。” 新布雷姆是一個蒐集訊息的好地方,它比安多還要老(“老”布雷姆在獸魔人戰爭時已經被毀掉了,那還是在一千年前亞圖·鷹翼未曾得勢的時候)。它是東邊一座中型城鎮,坐落在從凱姆林前往塔瓦隆的大路上,距離加雷斯的府邸有很長一段距離。即使摩格絲現在對塔瓦隆的態度已經有了很大的轉變,商人們仍然充塞在這條大道上。 “嗯,少說廢話,老兄,你聽到了什麼樣的訊息?” “唔,我只是想思考一下該從何說起,大人,”巴瑞姆不自覺地挺直了腰,彷彿正在進行軍務報告,“照我的估計,最重要的訊息是提爾已經陷落了,艾伊爾人佔領了提爾之岩,禁忌之劍被取下。他們說,有人拿下了它。” “一個艾伊爾人拿下了禁忌之劍?”加雷斯難以置信地說。艾伊爾人寧願死也不會去碰一把劍,在艾伊爾戰爭中,加雷斯見過這樣的事情。但據說凱蘭鐸並不是一把真正的劍,雖然他並不知道這種說法真正的意思。 “他們並沒有說那個人是艾伊爾人,大人,我聽到了他的名字,好像是蘭什麼的。但他們把這件事說成像真的一樣,而不是普通的謠傳,彷彿所有人都已經知道了這件事。” 加雷斯雙眉緊皺,如果這是真的,那就不是普通的麻煩了。如果凱蘭鐸已經被人拿在手裡,那就代表真龍已經轉生。根據預言記載,這意味著最後戰爭將要來臨,暗帝正在掙脫他的封印。預言中說,轉生真龍將要拯救世界,並毀滅它。光這一條訊息就足夠讓巴瑞姆飛馳而來了,如果他有思考能力的話。 但這個滿臉皺紋的老頭並沒有停止報告:“從塔瓦隆傳來的一個訊息和這一條也差不多驚人,大人,他們說,白塔有了一位新的玉座,是愛莉達,大人,女王以前的顧問。”巴瑞姆突然眨了眨眼,急急忙忙說了下去。摩格絲在這個地方是禁止被提起的,府邸的每一個人都知道,雖然加雷斯從沒有這樣說過。 “他們說,那位原來的玉座——史汪·桑辰已經被靜斷,並遭到了處決,洛根也死了,就是她們在去年抓到並進行馴禦的偽龍。他們在說這件事的時候也把它說得和真的一樣,大人,他們之中的一些人聲稱這些事發生的時候他們就在塔瓦隆。” 洛根並不是重要的消息,即使他曾經自稱為轉生真龍,並在海丹挑起了一場戰爭。過去一兩年裡,世界上出現了幾名偽龍,但洛根能夠導引,這是事實。直到後來兩儀師對他進行了馴禦,切斷了他與至上力之間的聯繫,讓他無法再導引。嗯,但他並不是第一個被兩儀師捉住並進行馴禦的男人。人們說,這樣的男人,無論是偽龍,還是紅宗兩儀師抓住的可憐的傻瓜,都不會活太久。據說他們在被馴禦的時候就都放棄了活下去的慾望。 但那條關於史汪·桑辰的訊息就非同一般了。他曾經見過那位玉座,那差不多是三年前的事情。那是一個要求別人無條件地服從她的女人,像一隻老皮靴那樣強韌,有一條銼刀般的舌頭,脾氣壞得像長了蛀牙的熊。他本以為她會空手撕裂任何敢與她爭權奪利的人。靜斷對於女人,如同馴禦對於男人,但執行靜斷的次數要遠少於馴禦,特別是對於一位玉座。在三千年的時間裡,只有兩位玉座受到了這樣的刑罰,至少,在白塔承認的歷史內是如此。當然,加雷斯·布倫不否認她們有可能隱藏了另外幾十宗同樣的事件,白塔非常善於抹煞任何她們想隱瞞的事實。不過,在靜斷之後又執行死刑似乎並沒有必要,據說,受到靜斷的女人並不比受到馴禦的男人更願意活下來。 所有這些事都散發著令人煩惱的臭氣,每個人都知道,白塔擁有秘密的盟友,從那裡伸展出來的絲線繫住了許多王座和有權勢的貴族。而這次新玉座的異常產生方式,必定會引發一些人想要確認那些兩儀師是否還能像以往那樣牢牢控制住局勢。而那個在提爾崛起的傢伙一旦鎮壓了他的反對者——如果他真的控制了提爾之岩,那麼這樣的反對者將不會太多——他就會揮師境外,矛頭直指伊利安或凱瑞安。現在的問題是,他的速度能有多快?各國的軍隊能否匯聚在一起對抗他,還是會逐一歸順他?他一定是真正的轉生真龍,但貴族們會走上兩條截然不同的路,平民也是一樣。而如果原來那些瑣碎的爭端在這時候因為白塔而爆發—— “老傻瓜,”他喃喃地說。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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