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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蕭瑟洋場(3-2)

紅頂商人胡雪巖 高阳 8602 2018-03-14
曾紀芬的夫婿聶規緝,字芸台,他家是衡山世家,先世以行善出名。但聶規緝卻連個舉人都沒有考上,以致於只能混個小差使;他有個姐夫為先前的兩江總督劉坤一委為“籌防局總辦”,聶規緝單身跟到江寧,在籌防局當差,只得八兩銀子的車馬費,但卻要接眷;原來聶規緝到了江寧,才知道曾國藩真是門生故吏滿天下,將他妻子以“曾文正的滿小姐”這個“頭銜”搬出來,在裙帶上著實能拖出來一點好處,這就是他接眷的打算。 果然,曾紀芬照她丈夫的囑咐,由湖南坐船經武昌時,特為去拜見湖廣總督李瀚章的夫人,稍為談一談丈夫的境況,聶規緝立即被委為湖南督運局駐江寧的委員,月支津貼五十兩,日子過得很舒服了。 及至左宗棠接劉坤一的手,到了江寧不久,便將曾紀芬接到總督衙門敘舊,曾國藩生在嘉慶十六年辛未;左宗棠生在壬申小一歲,因而以叔父自居。左宗棠在曾國荃克江寧後,與曾國藩失和,有三四年不通音問,但當左示棠奉命西征,曾國藩命湘軍劉松山相助,大為得力,這使得左宗棠大為感動,而況平生功名,關鍵所在是曾國藩知道他的才具,派他獨當一面收復浙江,與曾氏兄弟同時封爵。拜相封侯,位極人臣,飲水思源,亦不能不感激曾國藩;所以表面上倔強如昔,仍舊處處要批評曾國藩,私底下的態度,卻已大為改變,曾國藩歿後,他致送的輓聯,道是:“謀國之忠,知人之明,自愧不如元輔”,這等於認輸,以左宗棠的性情來說,是很難得的事。

至於照應曾國藩的後人,是為了要證實他的輓聯中的下一句:“同心若金,攻錯若石,相期無負平生”,與曾國藩是為國事而爭,私交絲毫無損。特別是老年人,往往有一種將朋友的女兒看作自己掌上珠的通性,愛屋及烏,對聶規緝亦就另眼相看,派了他營務處的差使,每天中午會食,一定找聶規緝;對他的肯說實話、留心西學,頗為讚許,有心要培植他。 這回左宗棠出省閱兵,聶規緝作隨員,李勉林跟他是熟人,左宗棠故意相問:“勉林,你跟聶芸台熟不熟?”李勉林各州興銳,早年曾替曾國藩辦過糧台,當即答道:“他是曾文正的滿女婿,我當然很熟。” “那就再好沒有。我看你也很忙,我想派他來當你的會辦。” “大人眷念故人,要調劑調劑聶仲芳,這番至意,我們當然要體仰;我想,每個月送地五十兩銀子薪水,仍舊在大人那里當差好了。”

左宗棠一聽愕然,“怎麼,勉林,”他問:“你不歡迎聶仲芳?” “不敢欺大人,聶仲芳在大人那裡,親自教導督責,他不敢越軌;到了我這裡,也許會故態復萌。他是曾文正的滿女婿,我不便說他,耽誤了公事,大家不好。” 這一說,原來有些生氣的左宗棠,心平氣和地問說:“你說他'故態復萌',請問,是什麼故態?” “聶仲芳是紈絝,他比滿小姐小三歲,光緒元年成婚;到光緒四年,才廿四歲,已經娶了姨太太。” “這件事我知道,他的那個早就遣走了。”左宗棠問:“還有呢?” “還有,曾劼剛那年奉派出使英、法兩國,二小姐的故爺陳鬆生與聶仲芳都想跟去當隨員,結果劼剛帶了陳鬆生,沒有帶聶仲芳。劼剛路過上海的時候,我問他同為妹婿,何以厚此薄彼。劼剛說:我帶了他去是個累。又說:“你看了我的日記就知道了。 ”李勉林又說:“他們郎舅至親,尚且如此,大人倒想,我怎麼敢用他? ”

“喔,”左宗棠問:“你看了劼剛的日記沒有呢?”“看了。” “日記中怎麼說?” “我錄得有副本,回頭送來給大人看。” “好!請你送來我看看。” 李勉林答應著,一回去馬上將曾劼剛日記的副本,專程送到天后宮行轅。左宗棠燈下無事,細細看了一遍,其中有兩條對聶規緝的批評不好,一條記於光緒四年二月十三日:“接家報,知聶仲芳乖張已甚,季妹橫被凌折,憂悶之至。”這是家務,清官難斷,另外有一條記於當年九月十五日,說他不用聶仲芳的原因:“午飯後,寫一函答妹婿聶仲芳,阻其出洋之請,同為妹婿,挈鬆生而阻仲芳,將來必招怨恨,然而萬里遠行,又非餘之私事,勢不能徇新戚之情面,苟且遷就也。鬆生德器學識,朋友中實罕其匹,同行必於使事有益。仲芳年輕而紈絝習氣太重,除應酬外,乃無一長,又性根無定,喜怒無常,何可攜以自累,是以毅然辭之。”

左宗棠心想,這不是什麼不可救藥的毛病。如果當時聶規緝如曾紀澤所言,現在看來卻無此毛病,正好說明此人三四年以來,力矯前失,肯求上進。李勉林在製造局有許多毛病,怕落在聶規緝眼中,故而拿曾劼剛作擋箭牌,不必理他。 主意雖定,但因第二天便須啟程江寧,無法與李勉林面談,因而親自執筆寫了一封信說:“曾文正嘗自笑坦運不佳,於諸婿中少所許可,即紀鴻亦不甚得其歡心,其所許可者,只劼剛一人,而又頗憂其聰明太露,此必有所見而云然。然吾輩待其後昆,不敢以此稍形軒輊。上年弟在京寓,目睹紀鴻苦窘情狀,不覺慨然,為謀藥餌之資,殯殮衣棺及還喪鄉里之費,亦未嘗有所歧視也。劼剛在倫敦致書言謝,卻極拳拳,是於骨肉間不敢妄生愛憎厚薄之念,亦概可想。茲於仲芳,何獨不然。日記云雲,是劼剛一時失檢,未可據為定評。”

寫到這裡,自覺有些強詞奪理;以他的地位,便是仗勢欺人,所以凝神細想了一會,想出一番說得過去的道理。 “傳曰:'思其人猶愛其樹,君子用情,惟其厚焉',以此言之,閣下之處仲芳不難,局員非官僚之比;局務非政事之比。仲芳能則進之,不能則撤之,其幸而無過也容之,不幸而有過則攻之訐之,俾有感奮激勵之心,以生其鼓欣鼓舞、激勵震懼之念,庶仲芳有所成就,不至棄為廢材,而閣下有以處仲芳,即有以對曾文正矣。” 左宗棠自覺這段話說得光明正大,情理周至,但意思還不足,因而又添了一段:“弟與文正論交最早,彼此推誠相與,天下所共知;晚歲兇終隙末,亦天下所共見,然文正逝後,待文正之子若弟,及其親友,無異文正之生存也。閣下以為然耶否耶?”

送走了左宗棠,李勉林剛回製造局,便收到了左宗棠的信及送還的曾紀澤的日記。信上一篇大道理,不但堅持原意,而且隱隱責備他,不肯照顧聶規緝,反而離間人家郎舅至親的感情,對不起曾國藩生前栽培之德。李勉林自然很不高興。 沒有法子!他心裡在想,不怕官,只怕管;左宗棠要派聶規緝來當會辦,是他的職權,寫信解釋,還是客氣的做法。接下來又想,左宗棠賞識聶規緝,是因為他肯說實話,而且肯留心“西學”,不用說,製造局造船造槍械,他不會是外行;不是外行又肯說實話,製造局的許多見不得人的內慕,就瞞不住了。左宗棠派此人來當會辦,說不定就是專門來捉他的毛病的。 這樣轉著念頭,不免心事重重,但還是得強打精神來應付,當即將親信的文案、庶務都找了來,宣布聶規緝即將來當會辦,關照文案備禀請派任的公事,措詞要客氣、要誇獎。然後交代庶務兩件事:第一、替會辦找個寬敞的公館,陳設佈置,務求華美;第二,派專人攜帶三個月的薪水,到江寧去接“聶會辦”夫婦來上任。

這個廠務叫王伯炎,是李勉林的心腹,名為廠務,並不只管製造局的冗雜小事,他不但顧問可以乾預工程及購料,甚至還是李勉林的智囊,隨時可以提出建議;當然,他也是李勉林的耳目,外界對製造局的批評,一直很注意的。將李勉林交代的事,辦妥了來復命時,王伯炎提到福克,“跟福克的那張合約,”他問:“總辦是打算自己跟他談呢,還是等聶會辦來談?” “你看呢?” “這要看總辦的意思。”王伯炎說:“各有各的好處。等聶會辦來談,好處是左大人的面子十足,聶會辦也很高興,而且,聶會辦如果弄了好處,就有個把柄在總辦手裡,以後不怕他不就範。” “嗯、嗯!”李勉林問:“壞處呢?” “壞處就是他不要好處。公事上是開了個例,以後這種合約都歸他來談,總辦的大權旁落了。”

“李勉林想了一下答說:“他剛剛來,決不敢弄好處,不會有把柄落在我們手裡;反而開了個惡例” “說得是。總辦的做法也很高明,盡量跟他客氣,敷衍得他舒舒服服;就是不給他實權,叫他少管公事。”“對!怎麼把他敷衍得舒舒服服,就交給你辦了;大不了多花幾兩銀子,不要緊。” “是!”王伯炎答說:“福克昨天來問道,什麼時候談合約,我說這兩天左大人在這裡,總辦沒有工夫,等左大人走了再說。現在我就通知他了,叫他馬上來談。” “好!你跟他談。” 福克是早就預備好了的,品類、價格、交貨期限,合約底稿;價格是照數量多寡決定,買得愈多愈便宜,但佣金卻照比例實足計算。 軍火的佣金,高低不等,但最少也得一個二八扣,不過福克開的佣金,只得一個折扣;王伯炎便向翻譯笑道:“福克先生在中國多年,怎麼說外行話?”

“是,是佣金的折扣不對?” “不是佣金的折扣不對。”王伯炎又換了一個說法:“是拿我們當外行看。” 翻譯跟福克嘰哩咕嚕談了一陣,轉臉向王伯炎說道:“福克的意思是,這筆生意因為是面奉左大人交代,價錢格外克已,所以他是照成本開的,等於白當差;要請王老爺原諒。”“言重,言重!”王伯炎說:“我們要請他原諒,這個數目,我怎麼向上頭交代?莫非他跟胡大先生做交易,也是這個折扣?” “是的,'福克居然透過翻譯,這樣回答;不過他也有解釋,“以前如果跟胡先生自己談。什麼話都好說;倘或是跟左大人自己談,胡先生是連一個回扣都不要的。 ”“唏!唷! ”王伯炎大驚小怪地,“照這樣說,他還算特為照應我們的? ”

“話也不是這麼說。”翻譯答說:“據我們所知,回扣有多有少,看情形而定;好在以後還有生意,總有補報的時候。”“我是頭一回,總要讓我有個面子,你跟他說,我下一回補報他。” 翻譯跟福克又是談了好半天,最後無可奈何地回复王伯炎,“王老爺,”他說:“福克的意思,回扣多少都行,不過價錢要提高。” “提高到多少呢?” “這要看王老爺,要多少就是多少。” “喔,他的意思是'戴帽子'?” “是的。” “那末戴了帽子他承認不承認呢?” “當然承認。不過……”那翻譯吞吞吐吐地沒有再說下去。王伯炎當然要追問,“不過什麼?”他說:“大家頭一回做交易,要以誠相待。” “那末,我說老實話,價目表早就開出去了。”“開給哪個?” “胡大先生。”翻譯趕緊又補了一句:“不是這兩天的事。”王伯炎一聽這話,大為光火;臉色青一陣、紅一陣的,最後吐出一句話來:“原來是個圈套!” 當下弄得不歡而散,王伯炎憤憤不平,再一打聽,還有氣人的事,原來福克決意跟胡雪巖保持良好的關係,所以在這筆軍火的佣金中,為他保留了一個折扣;雖然胡雪巖表示,不願不勞而獲,但福克還是照原來的計劃。買軍火兩成回扣,是最起碼的行情,還要平白為人分去一半,王伯炎覺得這件事對總辦實在很難交代。 李勉林本來就有上當的感覺,在他的判斷,胡雪巖將福克帶到左宗棠那裡,是以西征轉運局委員的身份干預江南的軍火採辦事宜,京中的“都老爺”參上一本,連左宗棠的面子都不好看,因而叫福克來請他引見。事實上他們暗底下都談好了,只是利用他來擺個渡而已。因此聽到王伯炎的報告以後,認為事態很嚴重,特意去找上海道邵友濂商量。 “合肥道趙丁憂,實在不湊巧,北洋是張振軒大有取而代之的意思;這里左湘陰著著進逼,裡面一個聶仲芳臥底;外面一個胡雪巖花樣百出。製造局是北洋的基礎,看來要保不住了。”李勉林憂心忡忡地說:“小村兄,你一向足智多謀,總要看在大家都是曾文正一脈相傳這一點的情份上,幫幫我的忙才好。” “言重,言重。”號“小村”的邵友濂說:“彼此休戚相關,我決無坐視之理。胡雪巖在左湘陰面前的分量,也大不如前了,你先咬咬牙撐住,等我找個機會,好好來打他一悶棍,叫他爬不起來。”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即使不僵也不能有什麼作為了。”邵友濂打斷他的話說:“勉林兄,目前最要緊的一件事,你要把聶仲芳敷衍好。”“我明白。” “至於福克的合約,你最好還是讓胡雪巖跟他去訂。”“喔,這,這有什麼講究嗎?” “自然有講究。這筆經費,將來少不得要在江海關的收入之中開支;如果我這裡調度不開,不是害你受人家的逼?” 李勉林沉吟了一會,恍然大悟,江海關的稅收歸邵友濂管,將來該付福克的款子,他可以藉故拖延;如果是胡雪巖跟福克籤的約,福克自然只能找胡雪巖去辦交涉,所以邵友濂的刁難福克,實際上便是與胡雪巖為難。 “好,好!”等想通了,李勉林滿口應承,“我回去就辦。” 李勉林的辦法是,命王伯炎備公事禀報左宗棠,說福克索價過高,合約談不攏,福克以前承辦西征軍火,只有胡雪巖能使他就範,所以為了大局著想,請左宗棠徑飭胡雪巖與福克簽訂合約,同時,福克原擬致送回扣一成,江南製造局決不敢領這筆回扣,請在價款中扣除,庶符涓滴歸公之議。 這一份“禀帖”說得冠冕黨皇,到得兩江總督衙門,左宗棠議為言之有理;便將原禀錄了一個副本,一併寄交胡雪巖辦理。這樣由上海而江寧,由江寧而杭州,再由杭州而上海一個大圈子兜下來,函電往來,很快地兩個月過去,事情尚無結果,局勢卻有了重大變化。 原來東鄰朝鮮發生內亂,國王李熙暗弱,王妃閔氏當權;李熙的本生父叫李癵應,稱號是“大院君”,與王妃爭權,已非一日,這一次的內亂是大院君的黨羽進攻王宮,傷及王妃,並殺大臣閔謙鎬等人。日本見有機可乘,出兵朝鮮;駐日公使黎庶昌急電署直隸總督張樹聲,建議北洋立派兵艦,與日軍抗衡。 張樹聲本就想有聲有色地大干一番,接到黎庶昌告警的電報,決定一面出兵觀變,一面奏報朝廷。 朝廷對張樹聲能夠迅速應變,頗為嘉許,但因法國其時正在圖謀越南;朝鮮又有警報,怕張樹聲無法應付,所以決定命在籍守制的李鴻章奪情復起,即日回津。 因而便有人勸張樹聲說:“朝中既已命令他主持此事,出兵似以等合肥回任後再辦為宜。”張樹聲不聽,說兵貴神速,時機一誤,讓日本軍著了先鞭,中國要落下風。他即負北洋重任,不能因循自誤。 於是當第二道催李鴻章動身的電報剛到合肥,李鴻章已復奏即行就道,由上海轉天津時,張樹聲所派的軍隊,已經在“跨海征東”途中了。 張樹聲所派水陸兩員大將,一個是北洋水師記名提督丁汝昌;一個是廣東水師提督吳長慶,此人名在水師,實在是陸軍,他是淮軍宿將,駐紮山東登州;隨帶淮軍六營,由登州坐招商局的輪船出海,幕府中人材濟濟,總理前敵營務處的,是一個年方二十四歲的江淮世家子弟,就是翰林出身、官至戶部侍郎、曾為左宗棠辦過糧台的哀保恆的侄子袁世凱。 袁世凱從小不喜讀書,雖是世家子弟,行為無賴,不齒於鄉黨。在家鄉存不住身,異想天開,召集了無業少年十餘人,由河南項城到山東煙台,將同伴留在旅舍中,隻身去見吳長慶。 吳長慶當時以廣東水師提督辦理山東軍務,他跟袁世凱的嗣父袁保慶是八拜之交,對故人之子,當然要照應,首先動問來意。 袁世凱答說:“身為將門之子,投筆從戎。”又說他帶來的十幾個少年,都是難得的將才,“請老伯全數錄用。” 吳長慶大為詫異,不好罵他荒唐、斥之為冒昧。當下派了一名軍官攜帶銀票,到旅舍裡,將他的同伴好言資遣。當然,袁世凱是被留下來了。 “你進了學沒有?” “沒有。” 袁世愷連秀才都不是,不過捐了監生,照例可應北闈順天鄉試;吳長慶便叫他在營讀書,拜張謇為師。此人號季直,是南通的名士,他在吳長慶幕府中參贊軍務,同時也是吳開慶次子吳保初的業師。 既然要應考,張謇當然教他做八股文。袁世愷興趣缺缺;但陪著張謇談談時事,以及用人馭士的手段,卻頭頭是道,很得張謇的賞識。吳長慶幕府中,還有個朱銘盤,也是南通人,與張謇及另一個詩做得極好的範肯堂,號稱為“通州三生”;這朱銘盤對袁世愷亦頗有好感,因此,當張謇保薦袁世愷時,而朱銘盤在一旁幫腔以後,吳長慶便委袁為營務處幫辦,而且派了兩名勤務兵給他。這是前年光緒六年四月間的事。及至朝鮮發生內亂,張樹聲派丁汝昌特召吳長慶議事。吳長慶帶同張謇,在天津密商三日,定策平亂。這年壬午,“子午犯酉,大比之年”,袁世愷奉命入京鄉試,恰好也在天津;聽說要出兵朝鮮,便去見張謇,想棄文就武,不赴鄉試而赴朝鮮。張謇答應了,為他向吳長慶要求,如願以償。 到了煙台以後,吳長慶回登州去調兵遣將,在煙台派船徵糧,須備輜重,由張謇負責,事多且雜,張謇順理成章的找了袁世凱作幫手,由吳長慶下劄子委為“前敵營務處”,居然獨當一面了。 七月十二日黃昏,吳長慶帶領大隊人馬,由煙台抵達朝鮮仁川;可是日本海陸軍已經早一小時到達。只是天色已晚,中日兩軍都住在船上,預備天亮登陸。 哪知就夜色蒼茫中,閔妃所遣的密使到了。原來朝鮮國王李熙,也像光緒皇帝一樣,是旁支入繼;李熙的生父“大院君”李是應,便等於醇親王,所不同的是,“大院君”攝政。李熙成年以後,“大院君'自然看不過去,便跟閔妃爭權。那閔妃象慈禧太后一樣,非常能幹,心想朝鮮是中國的藩屬,只要傾心結交中國官吏,自然就佔上風,此時日本的野心日熾,看朝鮮兩派對立,各不相下,便蓄心要找機會,作為入侵的藉口。 機會終於來了。朝鮮內政不修,人民困苦,士兵的餉欠了好幾個月,一再“鬧餉”,發又發得不足數,於是便常有造反作亂之事,日本人便買通亂黨,故意讓他們搶劫日本領事館,日本便以保護領事館為名,醞釀出兵朝鮮。 閔妃得到消息,向中國官吏告密;駐日公使亦有急電到北洋,中日雙方軍隊都想搶個先著,但同時到達,不分先後,而閔妃的密使一來,情勢就不同了。 這些密使謁見吳長慶、丁汝昌,說日本與李癵應已有勾結。哪一個軍隊先到朝鮮京城漢城,哪一國便控制了整個局勢。這就像楚漢相爭,先入咸陽為勝是一樣的道理。 “為今之計,我們勸天朝大軍,乘黑夜登陸,由間道入漢城,一晝夜可以抵達。這條間道捷徑是日本人所不知道的。”“主意是很好,可是這一晝夜的供應呢?士兵不能不吃飯啊!” “請放。”閔妃的密使說:“沿途都設備好了。” 吳長慶大喜,立即召集張謇及馬建忠密議,決定接受閔妃的計劃,先派五百人連夜登陸;另派一千人在黎明下船,其餘守在船上待命。 密議既定,吳長慶在招商局輪船的大餐間點兵發令。 這本來應該是士氣昂揚、踴躍爭先的一個場面,不過吳長慶下達了命令,肅靜無聲,約有五分鐘之久;這一下氣氛便顯得很僵硬了。 終於有個姓劉的幫帶,湊到吳長慶面前低聲說道:“本營都是陸軍,從來沒有出過海,現在輪船剛停下來,弟兄暈船的很多,能不能請大帥體諒,讓大家休息一夜,到天亮再上岸。” 此言一出,吳長慶即時變色,偏偏另外還有同樣的請求,吳長慶勃然大怒,拍桌罵道:“這是什麼時候,什麼地方,你敢不遵我的命令,莫非不知道軍法?”說著,要拔令箭斬那個劉幫帶。 張謇在旁,不等他再開口搶著說道:“大帥,劉幫帶不宜再帶兵了;另外派人吧!” “派誰呢?” “我看袁世凱可以接替。” “好!”吳長慶向左右說道:“把姓劉的先看管起來,等我辦完了大事再來處置。” 這時袁世凱已得到通知,進來行了禮;張謇說道:“大帥有差使派給你,你仔細聽著。” 吳長慶接口下令:“劉幫帶不遵命令,我已把他革職看管,現在派你為幫帶,接管他的隊伍;即刻預備,半點鐘以後,先領一營人,坐朝鮮派來的船登陸,由朝鮮嚮導帶領,連夜行軍。袁世凱,這個差使,你擔當得下來,擔當不下來?”“能擔當。” “好!你部下如有人不遵命,違反軍法,准你先斬後報。”說著,吳長慶將手中的令箭,往前一遞。 袁世凱接令在手,高聲答道:“遵大帥將令。”半點鐘不到,袁世凱已扎束停當,草鞋短褲,乾淨利落,進來向吳長慶禀報:“已經跟朝鮮的譯官商量決定,登陸後連夜急行軍,天明到果山早飯,在那裡恭候大帥駕臨。” 辭行既華,立即下船,到得天亮,吳長慶親統兩營,接續前進,中午抵達果山,袁世凱下馬迎謁,說已派先鋒五百人,由營官率領先走,他特為在此候駕。 “路上怎麼樣?” “一路平安,朝鮮的供應很完備,一切請大帥放心。”“好!”吳長慶又問:“還有什麼事要報告的?”“士兵的紀律不大好,搶民間的東西,還有對婦女無禮,王師戡亂,這樣子會讓人家看不起,世凱已遵大帥將令,就地正法了七個人。” 一聽這話,吳長慶放心了。原以為他不會帶兵,現在看來,倒真不愧將門之後,當下慰了一番,關照袁世凱繼續前進。 當天深夜,先鋒五百人到了漢城,在南門紮營。第二天上午十點多鐘,吳長慶親統的一千人亦復疾馳而至,在距漢城七里的屯子山紮下大營,其時“大院君”李癵應已經得到消息,派了他的兒子大將軍李載冕來見吳長慶,表示慰勞。吳長慶亦很客氣地敷衍了一番,等李載冕一走,立刻進城去拜訪李癵應,作禮貌上的周旋。 出城回大營以後,吳長慶立即召集高級將領及幕僚密商馬建忠建議,擒賊擒王,等李是應來回拜時,設法扣留,送往天津,以寒亂黨之膽。倘或亂黨不受安撫,再行進剿。 吳長慶認為此計大妙,其餘的人眾都同意,於是密密部署,設下了陷阱,只等李癵應來自投。 李癵應來回拜時,是在下午四點鐘,帶的衛隊有數十名之多;接入帳內,由張謇與馬建忠二人,與李癵應筆談,這樣交換意見,即令是泛泛的寒暄,一來一往,亦很費事。等營外李癵應的衛隊被隔離開來,看看時候差不多了:吳長慶便即說道:“本人奉朝廷之命傳旨,著貴藩親自到北京,面陳亂黨的一切。” 說完,也不管李癵應聽得懂聽不懂,由馬建忠扶起李癵應出營;外面有一頂轎子,將他塞入轎內,抬起便走,健卒百餘人前後夾護,連夜冒雨急馳一百二十里,第二天一早到南陽港口,登上威遠兵輪,李是應才知道是怎麼回事。 下一個目標是李癵應的長子,亦即韓王李熙的胞兄李載冕,據說,亂黨是由他指揮的。吳長慶派袁世凱領兵入城,逮捕了李載冕,而亂黨卻已逃散了。 當天晚上,吳長慶接到李熙的密報,亂黨是屯駐在兩個地方,一個叫利泰院,一個叫枉尋裡。枉尋裡就在吳長慶大營附近,便由他親自出馬;利泰院的任務派了袁世凱,乘黑夜奇襲,抓了一百多人,其餘的烏合之眾紛紛走避;枉尋裡的情形亦差不多。等日軍三千人沿大路開到漢城,局勢已經平定了。 這一來,日軍便沒有進城的理由,為了避免與清軍衝突,駐紮在城外。日本駐韓公使花房義質亦回漢城,向韓國提出賠償的交涉,這不是吳長慶的事;他將大營移駐東門外關帝廟以後,隨即行文北洋,奏請論功行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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