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紅頂商人胡雪巖

第33章 蕭瑟洋場(2-4)

紅頂商人胡雪巖 高阳 6829 2018-03-14
古胡二人便站在天進中等,只見那名娘姨插了滿頭紅花,擦一臉白粉,醜而且怪,真是所謂鳩槃荼,但開出口來,那一口嬌滴滴的吳儂軟語,恰如十七八女郎,這就是蘇州人所說的“隔壁西施”! “喔唷,古老爺,耐那哼故歇才來介?七小姐等是等得來。”及至發現胡雪巖,愈發大驚小怪,“喔唷唷唷,難末事體大格哉!啥叫財神老爺還清得來哉介? 她這一喊不打緊,樓上紛紛開窗,探出好幾張俊俏面龐,住天井中探望;其中有一個大聲喊道:“胡老爺,胡老爺,耐阿記得我介?奴是湘雲老四,晏歇到倪搭來坐。”胡雪巖涉歷花叢,閱人甚多,記不得有麼一個湘雲老四,只連聲答應:“好!好!” 當下隨著娘姨上樓,只見後廂房門口,有個花信年華的女子,打起門簾,含笑等待;等一進門,古應春說道:“老七,你大概沒有見過胡老爺?”

“啥叫見過歇?奴見過格。”說著斂衽見禮,口中說道:“胡老爺,耐發福哉。” “喔,”胡雪巖問道:“七小姐,我們在哪裡見過?”“山塘畹?是大前年年腳邊浪格事體哉。格日子是勒撫台格大少爺請客。胡老爺還轉過奴一個局,耐末貴人多忘事,奴是一直記好勤心裡浪向。”說著,便上前來替胡雪巖解鈕扣,卸馬褂。 胡雪巖聞到她頭髮上的香味,記起有這麼一回事,那年年底路過蘇州,江蘇巡撫勒方琦的長子,在上海便是稔友;特地在虎丘一家局書寓中請客,彷彿是在席間轉過局,面貌依稀,但名字卻記不起,但決不是三個字。 “那時候你不叫愛月樓吧?” “伊個辰光叫惜芳。” “怪不得了。”胡雪碉笑笑寒喧:“這幾年還好吧?”“為仔好嘞,混到上海灘來格。”愛月樓老七向古應春瞟了一眼,“自從古老爺來捧仔場,慢慢叫好起來格哉。”

“今朝日腳,勿殼張財神菩薩駕到,格末加二要好格哉畹!” 插嘴的是那鳩槃荼,胡雪巖與古應春是聽慣了這種奉承話,不以為意;倒是愛月樓老七聽得刺耳,當即說道:“耐閒話那哼介多介?”說著,又使個眼色,讓她退了出去。這時果盤已經擺上來了,等胡雪巖與古應春坐了下來,愛月樓老七一面敬瓜子、敬茶,一面寒喧。 “胡老爺是落裡一日到格介?” “來是來了兩三天了。”古應春代為回答:“不過今天頭一回出來吃花酒。” “啊唷!頭一轉就到奴搭,格是看得起奴畹!多謝、多謝。”“早知道你們是老相好,我昨天就請我們小爺叔來了。”“那哼叫小爺叔?古老爺,耐姓半個胡畹,啥叫是叔侄輩子?” “妙!”胡雪巖笑道:“應春,我還是頭一回聽說,你姓半個胡。”

古應春也笑了,回顧一班小大姐說:“你們以後就叫我半胡老爺好了。” “格就嘸趣哉!”愛月樓老七接口說道:“吃酒末吃半壺,碰麻雀末一和還勿和。阿要作孽?” 胡雪巖看她心思靈活、口齒便給,頗有好感;古應春看出他的心思,便即說道:“小爺叔,今天這個客,你來請了吧?” 胡雪巖跟他走馬章台,已歷多年,間或也有這種“讓賢”之舉;正在考慮是否接受此番美意時,愛月樓老七卻開口了。 “勿作興格!古老爺,耐今朝格台酒那哼好賴?停吃得有興末,翻台到前廂房,胡老爺耐看阿好?” “前廂房?”胡雪巖問,“是湘雲老四那裡。” 既然人家都已畫好道了,逢場作戲慣了的胡雪巖毫無異議,只問古應春:“請哪些人?”

“小爺叔想看哪些人。” 於是胡雪巖隨口報了四、五個名字,都是青樓中善會湊趣的人物;古應春下筆如飛,寫好了請柬,點一點主客一共七人,便即說道:“我們來個八仙過海。”說著,又寫一張請柬:“飛請三馬路長發棧,沙大爺印一心,惠臨一敘。”贅上名字以後,另外又用小字注了一行:“有貴客介見,千請勿卻。” 巧得很,偏偏就是這個特邀的客人,因病未能赴約。不過今雨不來舊雨來,有個胡雪巖與古應春都認識的兵部司官林茂先,外放福建的知府,路過上海也住在那家客棧,得知古應春請吃花酒;這是照例可以闖席的,逆旅無聊,便作了不速之客。 “好極,好極!”古應春頗為歡迎,因為這林茂先也是很有趣的人,談鋒極健,肚子裡掌故很多,聲色場中宴飲,必得要有這樣一個人,席面上才不會冷落。

檯面鋪設好了,名為“雙台”,其實仍是一張圓桌;愛月樓老七拿一方簇新的白洋布,裹著一把鑲銀像牙筷,走到古應春面前問道:“客人可曾齊?” “還差一位。不過開席吧!” 這時胡雪巖便發話了,因為勾欄雖非官場,但席次也講身分地位;胡雪巖名正言順是首座,他不等人家來請,搶著前面遜謝。 “今天這個首座,林茂翁推都推不掉的——” “雪翁,雪翁!” “足下聽我說完,如果不在道理上,你再駁我。”胡雪巖揮手攔住他說:“第一,你是遠客;第二,你有喜事;第三,除我跟應春以外,其餘跟足下都是初會,理當客氣。”話一完,大家都說道理很通,林茂先便拱拱手說道:“有僭、有僭。”等愛月樓老七安了席,首先落座。

次席當然胡雪巖,其餘都是稔友,不分上下,只留了主位給古應春,等他一坐下,小大姐立即捧上一個黑木盤,內中筆硯以外,便是一疊局票。 “茂翁,你叫哪位?” “這裡我是外行,而且昨天剛到,今天是第一回來觀光,請你舉賢吧!” “叫湘雲老四好了。”胡雪巖說,“我記得她那張嘴很能說,跟茂翁的談鋒倒相配。” 古應春略想一想,寫了下來,便又問道:“小爺叔你自己呢?” 胡雪巖的相識可是太多了,笑笑說道:“你替我作主好了。” 古應春點點頭說:“我替小爺叔叫兩個,一個是好媛老九。一個是——” “不、不!我想起來。”胡雪巖說:“另外一個叫嬌鳳老五。”“何必叫她呢?”古應春皺著眉說。 “你不要管,我找她有事。”

於是一一寫好局票,發了出去;首先來的是近在前廂房的湘雲老四,小足伶仃,扶著十三四歲的一個小大姐的肩膀,進門問道:“落裡一位是林老爺?” “喏、喏!”胡雪指著說道:“就是這位京里來的林老爺,現任的知府大人。老四,我特為給你做這個媒” 湘雲老四因為胡雪巖沒有叫她,心裡老大不悅;現在才知道是有意把她推給別人,愈發生氣:“謝謝耐!”她說得極快,同時將一雙杏兒眼往旁邊一瞟,都看得出來,她是生氣了。 原來這也是胡雪巖待客的一番苦心。這林茂先在京中亦是一個嫖客,但喜歡逛“茶室”。因為“八大胡同”的“清吟小班”,猶如上海的“長三”,而“茶室”則相當於“么二”,前者號稱“賣嘴不賣身”,非花錢花到相當程度,不能為入幕之賓;後者則比較乾脆,哪怕第一次“開盤子”,只要條件談攏了,便可滅燭留髡。林茂先走馬章台,喜歡圖個痛快,這就是他常逛茶室的緣故。

因為如此,他舉薦湘雲老四,因為她在長三中以“褲帶松”出名。胡雪巖心想難得與林茂先客途相逢,要為他謀一夕之歡,所以作此安排;但湘雲老四未必明白其中的委曲,索性向她說明了吧。 打定主意,自以趁好媛、嬌鳳未來以前,速辦為宜。因此,等湘雲老四照例一一敬酒、交代門面話,繞圈子下來最後到次席的胡雪巖時,他便含笑問道:“我轉你一個局好不好?” “隨便耐!奴是啥人介?高興來,招招手就來;不高興來,一腳踢到仔東洋大海。” 胡雪巖笑一笑,向林茂先說道:“茂翁,對不起,老四跟我為了別人的事,有點誤會,我轉個局跟她有說清楚了,完璧歸趙。如何?” “啊唷唷!”有個慣在花叢中混,除非大年三十不回家的“洋行小鬼”江羅勃,學著蘇白說道:“格是出新聞哉!啥叫我倪湘雲老四是清倌人畹!”

大家都知道這是故意曲解“完璧”取笑湘雲老四;她不懂這個典故,但知道是在開她的玩笑,卻是看得出來,索性老一老面皮,學四馬路“野雞”的口吻,回敬江羅勃:“不錯,阿拉是的的刮刮的清水貨。'醬蘿蔔',你來啥!” 就在滿座轟笑聲中,胡雪巖將湘雲老四拉到一邊,促膝密語,“老四,”他說,“我替你做這個媒,你看怎麼樣?”“奴那哼好說弗好?耐胡老爺又看我弗起,吃仔格碗把勢飯來,有啥辦法?” 胡雪巖原來欠了她一個情——有一回答應捧她的場,結果忘掉了;這天恰有機會補這個情,也應酬了林茂先,所以此時開門見山地問:“林老爺要到福建去上任,只怕沒有工夫到你那裡'做花頭',你能不能陪陪他。”

“那哼陪法?” “這還要說嗎?” 湘雲老四臉一紅,“嘸撥格號規矩格!”她說,“傳仔出去末,奴落裡還有面孔見人介?” “當然也不是一個花頭都不做,等下翻台過去,是我做主人;明天下午,他到你那裡碰和,晚上擺個雙台,下來'借干鋪'。你看好不好?” “借干鋪”是長三中對恩客的一種掩耳盜鈴的手法,意思只是客人喝醉了,或者路太遠,天時突變,臨時藉宿一宵,規矩是開銷六兩銀子。當然,到底是乾是濕,是沒有人問的。湘云不作聲,看意思是有點活動了;胡雪巖便趁機補情,“老四,”他說,“林老爺是我的朋友,你就算委屈一回,林老爺人很爽快的,出手不會太小氣。另外,你到大馬路方九霞去挑一副金鐲頭,算是我送你的。” 聲色場中,向來黃金能買美人心,湘雲老四想一想說道:“胡老爺。耐為朋友,格能操心法子,實頭少見篤。不過格是耐胡老爺的想法,你興俚到看奴不入眼吶?我啊弗能椏上去畹。” 胡雪巖懂她的意思,是怕萬一好呈不成,金鐲落空,當即答說:“總歸我是心盡到了,只要林老爺今天上船到福建,明天你就到方九霞去挑鐲頭,好了,就這樣說定了,”話宗,胡雪巖先站起來回席。 其時鶯鶯燕燕,陸續來到,而且都帶了“烏師先生”,笙歌嗷嘈,熱鬧非凡。就在這時候,聽得樓下“相幫”高喊:“後廂房客人。” “必是沙一心趕來了。”古應春連忙起身,迎出門外,果然就是沙一心。 “應春兄,”沙一心在樓梯口拉住他說:“我的行李已經下長江輪船了,天亮就要上船。因為你說要替我引見一位朋友,所以特為趕了來,不知道是什麼朋友?倘或本來是住在上海的,等我半個月以後,從廣州回來再見面,好不好。”略停一停,他接著又說:“實不相瞞,我還要回去過癮。”古應春考慮了一下說道:“我要替你引見的這位朋友,就是胡雪巖胡大先生,這樣,你進去先見個面,跟大家招呼一下,然後,我替你說明緣故,放你回長發棧,等你從廣州回來,如果胡大先生還在上海,我們再暢敘如何?”“這倒行。” 於是古應春將他引到筵席,一一介紹,其中一大半是初識。這沙一心三十多年紀,豐神俊朗,說一口帶川音的京腔,音吐清亮,頗予人好感。胡雪巖很喜歡這個新朋友。他是候補同知的班子,所以彼此以官銜相稱,“胡觀察名滿天下,今天才能識荊,可見孤陋。不過,到底也拜見了一尊大菩薩,幸何如之。”他舉杯說道:“借花獻佛。”說完,一飲而盡照一照杯。 “不敢,不敢。”胡雪巖聲明:“第一回,我不能不干。”“胡觀察吃花酒是有規矩,向不干杯。”江羅勃說道:“今天是沙司馬的面子。來,來,大家都乾一杯。”沙一心人本謙和,看面子十足,趕緊站起來說:“承各位抬愛,實在不敢當,理當我來奉敬。”說著,自己滿斟一杯,乾了酒不斷地說:“謝謝!” 這時寫局票的木盤又端上來了,古應春便看著沙一心問:“仍舊是小金鈴老三,如何?” “不,不!應春兄,我今天豁免了吧!你知道的,我今天的情形不一樣。”沙一心又說:“而且偷此片刻之暇,不向胡觀察好好討教一番,虛耗辰光,也太可惜。” “也好。”古應春點點頭,“回頭我另作安排。”“我已經有安排了。”胡雪巖接口說道:“等一等我們翻到前廂房,替林太尊、沙司馬餞行。” “不敢當,不敢當。”林茂先、沙一心異口同聲地說。 古應春已經知道胡雪巖要為林茂先與湘雲老四拉攏的本意;而他的另作安排是看胡雪巖與沙一心頗為投緣,要勻出工夫來讓他們能作一次深談,這一下正好合在一起來辦,當即說道:“各位聽見了。我代胡大先生作主人。老四,你現在就回去預備吧。” 湘雲老四喜孜孜地站起身來,先含笑向胡雪巖說:“格末奴先轉去,撥檯面先端整起來。”接著,提高了聲音說:“各位老爺,晏歇才要請過來,勿作興溜格噢!江大少,格樁事體末,我拜託仔耐哉畹!” “包拉我身浪,一個缺。不過,老四,耐那哼謝謝我吶?”“耐講!” “香個面孔阿好?” “瞎三話四,講講就嘸淘成哉!”說著白了江羅勃一眼,翩然而去。 林茂先久居北方,見慣了亢爽有餘、不解蘊藉的北地胭脂,這天領略了嬌俏柔媚、妖嬈多變的南朝金粉,大為著迷。大家都知道,這天的主客的是林沙二人,同時也從古應春“代作主人”的宣布中,意會到胡雪巖與沙一心或許有事要談,便趁機起哄,都道不如此刻就翻台過去。 “這樣吧!”古應春正好重新安排,“一心兄,你就請在這裡過癮,胡大先生陪你談談。我先陪大家過去,回頭過足了癮再請過來。”說道,站起身來;客人因為就在前廂房,倒省了一番穿馬褂、點燈籠、出門進門的麻煩。 愛月樓老七卻仍守著她送客的規矩,站在房門口一一招呼;等該走的客人都走了,回身向胡雪巖說道:“胡老爺搭沙老爺請過來吧!” 後面是愛月樓老七的臥室,靠裡一張大銅床,已在床中間,橫置了一個煙盤,兩條繡花湖縐面的被子,疊成長條,上面擺了兩隻洋式枕頭。胡雪巖雖不抽鴉片,卻知道抽煙的人向左側臥,為的是右手在上,動作方便,因而道聲“請”;讓沙一心躺了下來,自己在煙盤對面相陪。 “沙老爺!”愛月樓老七手上持著一隻明角煙盒,走來說道:“嘸撥啥好個煙膏請耐,只有'雲土',曉得阿好遷就?”說著,拖張小凳子在床前坐下來。 “蠻好、蠻好。七小姐,我自己來,不敢勞動。”“嘸撥格號規格畹!” “老七,”胡雪巖便說:“你就不必客氣了,我曉得你打煙也不怎麼在行。既然沙老爺這麼說,你就讓沙老爺自己來。”“格末奴也只好恭敬勿如從命哉。”說著,將煙盒放下,檢點了熱茶、糖果,又去削了一盤水果來,然後說道:“有啥事體末,招呼一聲末哉,奴就來浪前頭。” 等她放下門簾離去時,沙一心已揭開盒蓋,自己拿煙簽子在水晶“太谷打”上開始打煙泡了,右手煙簽、左手象牙小砧,一面打、一面卷,手法乾淨利落,不一會打成一個“黃、高、松”三字俱全的大煙光,裝在斗門上,又轉過來、轉過去,一面烘、一面捏,裝好了用熱煙簽在煙泡中間打個到底的眼子,然後拋過來將煙槍伸向胡雪巖。 “請,請。”胡雪巖急忙搖手,“我沒有享'福壽膏'的福氣。” 聽此一說,沙一心便不再客套,對準了火“沙、沙、沙“地一口氣抽完,拿起燙手的山茶壺嘴對嘴喝一口熱茶,眼睛閉了一下,才從鼻孔中噴出淡白色的煙霧來。 這一筒煙下去,沙一心才有談話的精神——實在是興致。 談起胡雪巖很熟的一個人——為人罵作“漢奸”的龔孝拱。 此人是道光年間大名士龔定庵的兒子。龔家是杭州世家,龔定庵的父祖都是顯宦,他本人才氣縱橫,做得極好的詩,而又不僅辭章;幼年受他外祖父金壇段玉裁之教,於“小學”——文字之學,亦有極深的造詣;但中舉以後,會試不利,幾番落第。原來宣宗的資質性情,很像明朝的末代皇帝思宗,他倒是有心做個英主,但才具甚短,而又缺乏知人之明,信任的宰相曹振鏞,是個妨賢妨能、瞞上期下的庸才,專門勸宣宗吹毛求疵,察察為明,所以政風文風,兩皆不振;試卷中的文章好壞在其次,最要緊的是格式不能錯,錯了就是違犯“功令”,文章再好,亦遭摒棄。龔定庵幾次名落孫山,都是為此。 好不容易會試中了,大家都說他必點“翰林院庶吉士”,哪知殿試卷子因為書法不佳,不與翰林之選。龔定庵牢騷滿腹,無可發洩,叫他的姨太太、丫頭都用“大卷子”練書法,真有寫得“黑、大、光、圓”四字俱全,極好的“館閣體”的,每每向人誇耀,說“此舉如能赴試,必點翰林”。其時有個滿洲才女,叫“西林太清春”,做的詞與納蘭性德齊名。她是貝勒奕繪的側福晉,住宅在京城西南角的太平湖,就是後來的醇王府,也就是光緒皇帝出生的“潛邸”。龔定庵因為在宗人府當差,又因為深通文字音韻之學,會說滿州話及蒙古話,所以不但為了“回公事”,經常出入親貴府邸,而且亦頗得若干親貴的賞識。奕繪人很開通,不禁西林太清與朝貴名士唱和,龔定庵就是與西林太清春詩箋往還最密的一個人。 龔定庵因為科名晚,到了四十多歲,還只是一個“司官”,前程有限,俸祿微薄,便動了解官之念,那里江淮的鹽商還很闊,而鹽商又多喜附庸風雅,象龔定庵這樣名動公卿的人,“打秋風”亦可以過很舒服的日子。主意一定,毅然而行,不道京城裡已起了謠言,說他解官是迫不得已,因為與西林太清春之間,有一段不可告人的秘密,倘不辭官出京,便有不測之禍;不幸的是,辭官不久,就了一個書院的山長,一夕暴斃,實在是中風,而傳說他是被毒死的。 龔孝拱是龔定庵的長子,名字別號甚多,晚年自號“半倫”,據說他自己以為君臣、父子、夫婦、兄弟、朋友這五倫之中,無一可取,不過有一個愛妾,勉強好說尚存“半倫”。由這個別號,可以想見是個狂士。 龔孝拱天資甚高,由於遺傳及家學,亦精通滿洲、蒙古文字,比他父親更勝一籌的是,還會英文。咸豐年間,龔孝拱住在上海,由一個姓曾的廣東人介紹,得識英國公使威妥瑪;英法聯軍之役,威妥瑪北上,帶了龔考拱治文書、備顧問。及至英法聯軍破京城,火燒圓明園,傳說是龔孝拱領的頭,而且趁火打劫,盜取了一批珍寶,在上海租界上作富公,揮霍無度,窮困而死,這就是他為人罵作“漢奸”的由來。 “這是冤枉他的。”胡雪巖答說:“我同他很熟。狂是有的,不過還不致於做漢奸。” “說得是。此人很可惜!”沙一心說:“現在講究洋務,真正能夠摸透洋人性情的並不多,龔孝拱是其中之一;他如果不是自暴自棄,在現在可以替那班有心學洋人長處,或者真想做一番事業的督撫,幫許多忙。” “那末照一翁看,當今督撫之中,哪幾位是真想做一番事業的?”胡雪巖隨口問說。 “象張振軒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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