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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蕭瑟洋場(2-3)

紅頂商人胡雪巖 高阳 7287 2018-03-14
這是實話,不過古應春亦並不是要趙寶祿即時退錢不可,怡和洋行那方面,只要將與趙寶祿所訂的契約轉過來,胡雪巖已承諾先如數退款,但將來要有保障,趙寶祿有絲交絲,無絲退還定洋。只是要如何才有保障,他就不知道了。 “最麻煩的是,他手裡有好些做絲人家寫給他的收據,一個說付過錢了,一個說沒有收到,打起官司來,似乎對趙寶祿有利。” “不然。”楊師爺說:“打官司一個對一個,當然重在證據,就是上了當,也只好怪自己不好。如果趙寶祿成了眾矢之的,眾口一詞說他騙人,那時候情形就不同了。不過上當的人,官司要早打,現在就要遞狀子進來。” “你也是。”悟心插嘴說道:“這是啥辰光,家家戶戶都在服侍蠶寶寶!哪裡來的工夫打官司?”

楊師爺沉吟了一回說道:“辦法是有,不過要按部就班,一步一步都要走到。趙寶祿有沒有'牙帖'?”交易的介紹人,古稱“駔儈”,後漢與四夷通商,在邊境設立“互市”;到唐朝,“互市”擴大,且由邊境延伸到長安,特設“互市監”,掌理其事,“互市”中有些“互郎”,即是“駔儈”,互市之物,孰貴孰賤,孰重孰輕,只憑他一句話,因而得以操縱其間,是個很容易發財的行業,不過第一、須通番語;第二、要跟互市監拉得上關係。所以胡人當互郎的很多,如安祿山就是。不過胡人寫漢字,筆劃不真切,互字不知如何寫成“牙”字,以論傳論,稱為“牙郎”;後世簡稱為“牙”,一個字叫起來不便,就加一個字,名之為“牙行”。 “牙行”是沒本錢生意,黑道中人手裡握一桿秤,在他的地盤上強買強賣,兩面抽佣,甚至於右手買進、左手賣出,大“戴帽子”。所以有句南北通行的諺語:“車船店腳牙,無罪也該殺”,車案、船老大、店小二、腳案,無非欺侮過往的陌生旅客;只有牙行欺侮的不是旅客而是本地人。

當然也有適應需要,為買賣雙方促成交易、收取定額佣金的正式牙行,那要官府立案,取得戶部或者本省藩司衙門所發的執照,稱為“牙帖”,方能從事這個行當。趙寶祿不過憑藉教會勢力,私下在做牙行,古應春推測他是不可能領有牙帖的。 “我想他大概也不會有。”楊師爺說:“怡和洋行想要有保障,要寫個禀帖來。縣衙門把趙寶祿傳來,問他有沒有這回事?他說'有';好,叫他像牙帖出來看看。沒有牙帖,先就罰他。” “罰過以後呢?” “要他具結,將來照約行事。”楊師爺說:“這是怡和跟他的事,將來要打官司,怡和一定贏。” “贏是贏了,就是留下剛才所說的,不怕討債的的兇,只怕欠債的窮,他如果既交不出絲,又還不出定洋,莫非封他的教堂?”

“雖不能封他的教堂,可以要他交保。那時如果受騙上當的人,進狀子告他,就可以辦他個'詐偽取財'的罪名。”楊師爺又說:“總而言之,辦法有的是。不過'凡事豫則立';刑名上有所謂'搶原告',就是要搶先一步,防患未然。你老兄照我的話去做,先叫怡和洋行寫禀帖來,這是最要緊的一著。”“是,是!多承指點,以後還要請多幫忙。” 正事談得告一段落,酒也差不多了。楊師爺知道悟心還要趕回庵去,所以不耽誤她的工夫,吃完飯立即告辭;古應春包了個大紅包犒賞他的僕從,看著楊師爺上了轎,吩咐解纜回南潯。 歸寢已是三更時分,雷桂卿頭一著枕,突然猛吸鼻子,發出“嗤,嗤”的響聲,古應春不由得詫異。

“怎麼?”他問:“有什麼不對? “我枕頭上有氣味。” “氣味?”古應春更覺不解,“什麼氣味?” “是香氣。”雷桂卿說,“好像悟心頭髮上的香氣。你沒有聞見?” “我的鼻子沒有你靈。” 古應春心想,這件事實在奇怪,悟心並沒有用他的枕頭,何以會沾染香味?這樣想著,不免側臉去看,一看看出蹊蹺來了。雷桂卿的枕頭上,有一根長長的青絲,可以斷定是悟心的頭髮,然則她真的用過雷桂卿的枕頭? “不對!”雷桂卿突然又喊:“這不是我的枕頭,是你的。”他仰起身子說:“我記得很清楚,這對鴛鴦枕,你繡的花樣的鴛,我的是鴦,現在換過了。” 古應春恍然大悟,點點頭說:“不錯,換過了。你知道不知道,是哪個換的?”

“莫非是悟心?” “不錯,一定是她。她有打中覺的習慣;原來睡的是我的枕頭,現在換到你那裡了。” “這——”雷桂卿驚喜交集地,“這,這是啥意思?”說著將臉伏下去,細嗅枕上的香氣。 古應春本來不想“殺風景”,見此光景不能不掃他的興了,“'賈氏窺簾韓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桂卿,”他說:“你要想一想,兩樣資格,你有一樣沒有?” “我不懂你的意思。” 古應春的意思是說,除非雷桂卿覺得在年輕英俊,或者博學多才這兩個條件佔有一個,就難望獲得悟心的青睞。而悟心一向好惡作劇,他去請楊師爺所吃的苦頭,就是悟心對他的輕佻所予的懲罰。如今將留有香澤的枕頭換給他,是一個陷阱,也是一種考驗;雷桂卿倘或再動綺念,後面就還有苦頭吃。

雷桂卿倒抽一口冷氣,對悟心的感覺當然受過了;不過那隻是片刻之間的事,古應春所說的話,到底不及他腦中“美目盼兮,巧笑倩兮”的印象來得深刻,所以仍為枕上那種非蘭非麝、似有似無的香味,攪得大半夜六神不安。 第二天醒來,已是陽光耀眼,看表上是九點鐘,比平時起身,起碼晚了兩個鐘頭;出艙一看,古應春靜靜地在看書喝茶。 “昨晚上失眠了?”他問。 雷桂卿不好意思地笑一笑,顧而言他地問:“我們怎麼辦?” “你先洗臉。”古應春說:“悟心一早派人來請我們去吃點心,我在等你。” 雷桂卿有點遲疑,很想不去,但似乎顯得心存芥蒂,氣量太小;如果去了,又怕自己沉不住氣,臉上現出悻悻之色,因而不置可否,慢慢地漱洗完了,只見小玉又來催請了。那就容不得他再多作考慮,相將上岸,到了蓮池精舍,仍舊在悟心禪房中的東間坐落,那隻小哈叭狗隻往雷桂卿身上撲,他把它抱了起來,居然不吠不動,乖乖地躺在他懷裡。 “它倒跟你投緣。”

雷桂卿抬頭一看,悟心含笑站在門口;哈叭狗看見主人,從雷桂卿身上跳了下來。轉入悟心懷中,用舌頭去舐主人的臉。 “不要鬧!”悟心將狗放了下來,“到外面去玩。”狗通人性,響著頸下的小金鈴,搖搖擺擺地往外走去,雷桂卿笑道:“這隻狗真好玩。” “你歡喜,送了給你好不好?” 雷桂卿大感意外,不知道她這話是真是假,更不知道她說這話的用意;由於存著戒心之故,就算她是真話,他亦不敢領受這份好意。 “謝謝,謝謝!君子不奪人之所好。” “我是真的要送你。” “真的我也不敢領。”雷桂卿說,“而且狗也對你有感情了。” 這時點心已經端出來,有甜有鹹,頗為豐盛;一直未曾開口的古應春便說:“悟心,我想趕回去辦事,中午的素齋,下次來叨擾。好在吃這頓點心,中飯也可以不必吃了。”

“喔,”悟心問道:“你總還要回來,哪一天?” 這就問到古應春為難之處了。原來他在來到湖州之前就籌劃好了的,在湖州的交涉辦得有了眉目,未了事宜由雷桂卿接下來辦,以便他能脫身趕到上海,安排迎接左宗棠出巡。如今照原定計劃,應該由雷桂卿在怡和洋行與楊師爺之間任聯絡之責;可是這一來少不得還是要托悟心居間,他怕雷桂卿綺念未斷,與悟心之間發生糾紛,因而不知如何回答。 “咦!”悟心問道:“你怎麼不開口?” “我在想。” “怎麼到這時候你才來想?” 這樣咄咄逼人的姿態,使得古應春有些發窘,只好再想話來搪塞。 “這件事很麻煩,我要跟桂卿回去以後,跟怡和商量以後再說。” “以我說也不必這麼費事。”

“你有什麼好辦法?” “依我說,你回去辦怡和洋行的禀帖,雷老爺不妨留下來,'蠶禁'馬上要過了,做絲雖忙,說幾句話的工夫總有,哪個收了趙寶祿多少定洋,大家算算清楚,說說明白,如果要進狀子告趙寶祿,裡面有楊師爺,外面有雷老爺,事情就好辦了。”悟心又說:“這是昨天晚上我跟小玉商量出來的辦法。她有好幾家親戚,我也有幾個熟人都跟趙寶祿有糾葛;難得你們替怡和來出面,大家是一條線上的。” 這個意外的變化,不但古應春想不到,雷桂卿更感意外,心裡有好些話要說,但照理應該由古應春先表示意見,所以默然等待。 古應春是完全贊成悟心的辦法,但先要說好一個條件,“不錯,內有楊師爺,外有雷老爺。”他說:“不過,你也不要忘記,中有悟心師太,都要靠你聯絡。”

“那當然。” “你怎麼聯絡法?”古應春說:“雷老爺在這里人生地不熟,再遇到那麼一條嚇壞人的狗,不是生意經。” “不會了。”悟心答說,“我保險不會再遇到。”說罷嫣然一笑。 這一笑又讓雷桂卿神魂飄蕩了;不過這一回古應春卻不再擔心,他擔心的是悟心會出花樣,既然她如此保證,而且要靠雷桂卿辦事,也不敢再惡作劇。至於雷桂卿這面,已經對他下過警告,倘或執迷不悟,那是他自己的事。轉念到此,便向雷桂卿笑道:“這一來我也放心了。你雖不是曹植、韓壽,不過做了魯仲連,反而更吃香了。” 悟心不知道他為雷桂卿講過“賈氏窺簾韓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這兩句詩的典故,便叩問說:“你在打什麼啞謎。”“不錯,是個啞謎;你要想知道,等我不在的時候,你問他好了。” 悟心這下大致可以猜到了,這個啞謎與她有關。此時當然不必再問,一笑置之。 “我們談談正事。”古應春說,“悟心,我准定你的辦法,今天吃過中飯,我就回杭州,桂卿一半幫你們的忙,照應他的責任,都在你身上。” “那當然。我庵里不便住,我另外替雷老爺找個好地方借住,一定稱心如意。” 剛談到這裡,小玉來報,說船老大帶了個陌生人來覓古應春。此刻人在大殿上,請去相見。 出去一看,才知道是胡雪巖特遣的急足來投信。信上說:左宗棠已自江寧起程,一路視察防務、水利,在鎮江、常州、蘇州都將逗留,大概十天以後,可到上海,在杭州所談之事,希望古應春即速辦理,可由湖州徑赴上海,省事得多。 這一來,計劃就要重新安排了,古應春吩咐來人回船待命:隨即拿著信報找悟心與雷桂卿去商量。 “左大人出巡到上海,胡大先生要替他擺擺威風,這件事我要趕緊到上海托洋人去辦。桂卿,我看,你要先回一趟杭州,把情形跟胡先生說清楚了再回來。” “怡和的禀帖呢?”雷桂卿問:“你在上海辦妥了,不如直接寄湖州,似乎比寄到杭州多一個周折來得妥當。”“好!湖州寄到哪裡,是——” 古應春的話猶未完,悟心搶著說道:“寄給楊師爺,請他代呈好了。” “可是信裡說些什麼,桂卿不知道啊!” “楊師爺知道,莫非不能問他?你如果再不放心,抄個底子寄到我這裡轉,也可以。不過,光寄封信,你自己也不好意思吧?” “你說,你說,你要啥,我給你寄了來。” “敲你一個小竹槓,到洋房裡買一包洋糖給我寄來。”“還有呢?” “就這一樣。” “好了,我知道了。”古應春對雷桂卿說:“你坐一會,我回船去寫了信再來。” “何必回船上去寫?我這里莫非連紙墨硯筆都沒有?”說著,悟心抬一抬手,將古應春帶到後軒,是她抄經做功課的所在。 “到上海往東走,回杭州往南走,船你坐了回去。”古應春向悟心說道;'能不能請你派人打聽一下,往上海的船是啥辰光有? ” “每天都有。幾點鐘開,我就不曉得了。我去問。”等悟心一走,古應春向雷桂卿笑道:“這是意外的機緣。悟心似乎有還俗的意思,你斷弦也有兩年了,好自為之。”雷桂卿笑笑不作聲;不過看得出來,心裡非常高興。 “我只勸你一句,要順其自然,千萬不可心急,更不可強求。” “我明白,你放心好了。” 胡雪巖替老母做過了生日,第二天就趕往上海,那是在古應春回家的第六天。 一到當然先去看七姑奶奶,絮絮不斷地談了好久,直到吃晚飯時,才能談正事,“左大人已經到蘇州了,預定後天到上海,小爺叔來得正是時候。” “他來了當然住天后宮。轉運局是一定要來的,你看應該怎麼接待?” “左大人算是自己人,來看轉運局是視察屬下,我看不必弄得太客氣,倒好像疏遠了。” “太客氣雖不必,讓他高興高興是一定要的。”胡雪巖說:“我想挑個日子,請他吃飯陪客除了我們自己官面上的人以外,能不能把洋人的總領事、司令官都請來。”“這要先說好。照道理,請他們沒有不來的道理。”古應春又說:“放禮炮的事,已經談妥當了,不過,日子不曉得哪一天?” “何不到道台衙門去問一問?” 古應春不作聲,胡雪巖看出其中別有蹊蹺,便即追問是怎麼回事? “'排單'是早已來了,哪天到,哪天看哪個地方,哪天什麼人請客,都規定好了,就是我們轉運局去要排單,推說沒有。” 胡雪巖不由得生氣,“他們是什麼意思呢?”他問:“我們轉動局一問也很敬重他們的。明天我倒要去看看邵小村,怎麼跟我說的。” 古應春始而默然,繼而低聲說道:“小爺叔,你不要動意氣。我聽到一個說法,不曉得是真是假?據說李合肥已經派人通知邵小村,關照他跟盛杏蓀聯絡,不許左湘陰的勢力伸到上海。有人在邵小面前獻計,說左湘陰容易對付,就是胡某人不大好惹,要防左,先要防胡。” 胡雪巖聽完,不大在意這話,“他們防我也不止今天一天了。”他說:“見怪不怪,其怪自敗,你不必把這件事看得太認真。” 看他這種掉以輕心的態度,古應春不免興起一種隱憂,但此時不便再多說什麼,自己私下打了一個主意,要為胡雪巖作耳目,多方注意李鴻章與左宗棠在兩江明爭暗頭,倘或有牽涉及於胡雪巖的可能時,更要預先防備,弭禍於無形。由於古應春的極力活動,同時也由於左宗棠本身的威望,上海英、法兩租界的工部局,以及各國駐滬海軍,都以很隆重的禮節致敬;經過租界,派出巡捕站崗、儀隊前導,尤其是出吳淞口閱兵時,黃浦江上的各國兵艦,都升起大清朝的黃龍旗,嗚放十三響禮炮,聲徹雲霄,震動了整個上海,都知道左宗棠到上海來了。 行館設在天后宮,上海道邵友濂率領松江知府及所屬各縣“庭參”,接著是江海關稅務司及工部局的董事拜會,在上海的文武官員謁見,然後是邵友濂聯合在上海有差使的道員,包括胡雪巖、盛宣懷在內,“恭宴爵相”,散席時,已經起更了。 胡雪巖與古應春當然留在最後,“大人今天很累了。”胡雪巖說:“請早早安置,明天再來請安。” “不、不!”左宗棠搖著手說:“我明天看了製造局,後天就回江寧了。有好些事情跟你談談,不忙走。” 胡雪巖原是門面話,既然左宗堂精神很好,願意留他相談,自是求之不得,答應一聲,坐了下來。 “陸防、海防爭了半天,臨到頭來,還是由我來辦,真是造化弄人。”說罷,左宗棠仰空大笑,聲震屋瓦。 這一笑只有胡雪巖明白,是笑李鴻章。原來同治十一年五月,俄國見新疆回亂,有機可乘,出兵伊犁;十三年三月,日本藉口琉球難民事件,派軍入侵台灣,一時陸防、海防相繼告警,因而出現了陸防與海防孰重的爭論;相爭兩方的主角,正就是左宗棠與李鴻章。 左宗棠經營西北,李鴻章指揮北洋,各有所司,亦各有所持,朝遷認為茲事體大,命各省督撫,各抒所見。其時湖南巡撫王文韶,正好回杭州掃墓,胡雪巖便問他:“贊成陸防,還是海防?” 王文韶反問一句:“你看呢?” “你當湖南巡撫,自然應該幫湖南人講話。” “不錯。為政不得罪巨室。”王文韶說:“我為這件事,一直躊躇不決,現在聽老兄一句話,算是定了主意。李大先生的交情,暫時要擱一擱了。” 原來王文韶跟李鴻章的關係很深,為了在湖南做官順利,王文韶決定贊成陸防,復奏說道:“江海兩防,亟宜籌備,然海疆之患,不能無因而至,其關鍵則在西陲軍務,俄人據我伊犁,強有久假不歸之勢,我師遲一日,則俄人進一日,事機之急,莫此為甚。” 就因為這個奏摺,使得陸防論佔了上風。不久同治駕崩,爭端暫息。光緒元年,爭議復起,慈禧太后命親郡王、大學士、六部九卿,會議海防事宜。李鴻章上折請罷西征;左宗棠當然反對,最後是由於文祥的支持,派左宗棠以欽差大臣督辦新疆軍務,顯然的,海防論又落了下風。 不過陸防之議,實際上是由伊犁事件而來,及至曾紀澤使俄,解決了中俄糾紛,陸防論就不再有人提起。到得左宗常西征收功,內召入軍機;不久又外放兩江,李鴻章舊事重提,這回大獲全勝,海防的計劃,朝廷完全同意,首先要辦的是三件事:一是在營口設營,編練新工海軍;二是籌款續造“鋼面鐵甲”兵輪,招商局原應歸還的官款暫緩歸還,撥作購鐵甲船之用;三是南北洋各緊要海口修船塢、修砲台,同時並舉。 哪知正在幹得如火如茶之時,李太夫人病歿漢口,李鴻章丁憂回籍,調兩廣總督張樹聲署理直督,籌設海防一事,便暫時攔下來了。 “海防,北洋可管,南洋又何嘗不可管;而且經費大部分出在兩江,南洋來管,更覺名正言順。我現在想先從船塢、砲台這兩件事著手。已經派人去邀彭宮保了;我要趕回江寧,就因為他從長江上游巡閱下來,日內可到江寧,客臨主不在,未免失禮。”左宗棠一口氣說到這裡,突然叫一聲:“雪巖!”“大人有什麼吩咐?” “福克在不在上海?““在。”胡雪巖答說:“他本來要回國了,因為聽說大人巡視上海,特為遲一班輪船走。明天一定會來見大人。”“喔,他回德國以後,還來不來?” “來,來。” “那好。正好趁他回國之便,我們再商量商量,看有什麼新出的利器,託他採辦。” 胡雪巖正待回答,只見一名戈什哈掀簾而入,手裡持著一個卷夾,走到左宗棠面前,一言不發,只將捲夾打了開來,裡面張紙;左宗棠拿起來看完,隨手便遞了給胡雪巖。 接過來一看,是一份密電的譯文:“申局探呈左爵相,(享密)沅帥督粵,即明發。”署名是一個“雲”字,胡雪巖知道,是徐用儀發來的密電。 這“沅帥”當然是指號沅甫的曾國荃,胡雪巖笑道:“兩廣是好地方。曾九帥這回不會像去年那樣,陝甘總督當不到半年,就因為太苦而一定要求去了。” 左宗棠點點頭,沉吟了一會,抬起頭來,徐徐說道:“叫曾老九到兩廣,可見張振仙是不會回任,要真除直督了。雪巖,我要乘此機會,大加整頓,南洋的歸南洋,北洋的歸北洋,把李少荃那隻看不見的'三隻手'消除出去。”“是。”胡雪巖心想李鴻章在南洋的勢力,已有根深柢固之勢,要清除不容易;但真的辦到了,將來另有一番局面,這件事值得出一番大氣力。 “明天我去看製造局,你最好跟我一起去,看看有什麼可以改良的地方。” “是。我明天一早來伺候。” 辭出行轅,不過九點多鐘,十里洋場正是熱鬧的時候;上車時,古應春的車案悄悄說道:“老爺,七小姐那裡的約會是今天。” “你倒比我記得還清楚。”古應春說道:“是不是七小姐特為關照,要你到時候提醒我。” 那車案笑嘻嘻地不作聲,只揚鞭驅車,往南而去。 “七小姐是哪個?”胡雪巖問。 “愛月樓老七。”古應春答說,“剛從蘇州來的。”“人長得怎麼樣?” “不過大方而已。應酬工夫可是一等。” “看樣子不止於應酬工夫。”胡雪巖笑道:“扎客人的工夫也是一等。” “小爺叔看了就知道了。” 轉眼之間,馬車在寶善街兆榮裡停了下來,愛月樓老七家就在進弄堂右首第二家,相幫高喊一聲:“後廂房。”即時便有一名娘姨迎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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