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6·混沌之王

第60章 第五十四章派遣

聖光節第二天,太陽還只是地平線的一條亮線時,凱瑞安街道上已經擠滿了縱酒狂歡的人們。實際上,從昨夜到現在,這些街道從沒真正地空曠過。到處都充滿了狂熱的慶祝氣氛,幾乎沒有人會多看一眼這個留著捲曲鬍鬚、表情嚴肅,腰間掛著一把戰斧的男人。他騎著一匹高大的棗紅馬,沿著狹窄、筆直的街道一直向河邊走去。有些人注意到他的同伴——一名艾伊爾人,現在這在凱瑞安城中已經很常見了,只是當慶典開始時,所有艾伊爾人都已經離開了街道;不過,一位巨森靈就顯得不同尋常了。他比騎在馬上的男人還高,而這名巨森靈最與眾不同的地方是他的背後綁著一把巨斧,斧頭從他的肩膀上探出來,斧柄幾乎和他的身高一樣長。和這位巨森靈相比,那名留鬍子的男人似乎都顯得歡快許多。

澳關雅河上的船隻也都亮著燈,包括那艘在這裡造成許多謠言的海民船,它沿河流上溯到如此遠離海洋的凱瑞安,然後在這裡停泊了這麼久,卻幾乎和岸上沒有進行任何联系。根據佩林所聽到的謠言,那些海民甚至比艾伊爾人更加不贊成這座城裡的人們在這兩天的行為。佩林本以為高爾會被凱瑞安人這種放蕩的樣子嚇死,那樣做實在是很不成體統。但這些人在公眾場所接吻,比起那些女人是否穿著衣服,似乎對高爾產生更大的困擾。 在高大的圍牆中間,長長的石碼頭一直延伸到河裡。各種尺寸和形狀的渡船被系在這些碼頭上,從只能運載一匹馬的,到能裝下五十匹馬的,不一而足。現在佩林在每艘船上頂多只能找到一個人。他在一艘系在石柱上的渡船前勒住了韁繩,這艘船沒有桅杆,有六到七幅長,相當寬大,它和碼頭之間架著步橋。一名矮胖的灰髮男人光著臂膀坐在甲板中間一隻倒扣的木桶上,一名灰髮女人坐在他的腿上,在她暗色裙裝的胸口上繡著六道彩色的橫紋。

“我們想要過河!”佩林大聲說道,同時小心地看著這兩個纏抱在一起的人是否有放開彼此的跡象。結果是沒有。佩林將一個安多金幣扔到渡船上,厚重金幣敲擊甲板的聲音才讓那個男人轉過了頭。 “我們想要過河!”佩林說著,又在手掌上亮出第二枚金幣。過了一會兒,他又拿出第三個。 那名船夫舔了舔嘴唇。 “我必須把槳手們找回來。”他一邊嘟囔著,一邊盯著佩林的手。 佩林嘆了口氣,又從口袋裡掏出兩個金幣。他還記得自己曾經只看見一個這樣的錢幣,雙眼就恨不得從眼眶裡跳出來。 船夫立刻跳了起來,讓那名貴族女子一屁股跌坐到船板上。他一邊爬上步橋,一邊氣喘吁籲地說著:“請等一會兒,大人,就一會兒。”那名女子生氣地瞪了佩林一眼,努力以優雅的動作走上碼頭。但還沒走出多遠,她已經攏起裙子,跑進岸邊舞蹈的人群中,佩林能清楚地聽見她的笑聲。

等待的時間並不算短,但那些金子顯然讓那名船夫盡量加快了速度。他為船上大多數的長槳位置都找到了人手。當渡船駛向河面上的時候,佩林撫摸著棗紅馬的鼻子,這是他從太陽大廳的馬厩裡找到的一匹馬,現在佩林還沒為它想好名字。它的蹄上釘著上好的蹄鐵,一雙前蹄是雪白色的,看上去應該很有毅力,但它並不能代替快步在佩林心中的位置。 佩林的兩河長弓沒有掛弦,拴在馬鞍的一側,裝滿箭枝的箭囊掛在高鞍尾上,鞍尾的另一側繫著一個整齊的細長包裹。那裡面是蘭德的劍。菲兒親自準備了這個包裹,並親手將它交給佩林,但她仍然沒有說一個字。佩林知道不會得到一個吻之後,轉過了身,那時他終於聽到菲兒開口了: “如果你倒下了,”她悄聲說道,“我會拿起你的劍。”

佩林一直都無法確定菲兒是否想讓他聽到這句話,她的氣息變得紛亂混雜,佩林從中分辨不出任何信息。 佩林知道自己現在應該思考些什麼,但菲兒總是悄悄溜進他的心裡。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相信她就要跟隨他一同行動。那時他的心臟都緊縮成了一團。如果菲兒真的這麼說了,他覺得自己完全沒辦法拒絕她——在他給了她那樣的傷害之後,他已經再無法拒絕她的任何要求。但他的敵人是六名兩儀師,那代表著流血和死亡,如果菲兒死了,佩林知道自己一定會變成瘋子。那個瞬間是發生在當貝麗蘭說她會率領她的梅茵翼衛隊參加這場追擊時,而且很幸運地稍縱即逝,雖然是以一種非常奇怪的方式。 “蘭德·亞瑟已經將這座城市交給了你,如果你離開這座城市,”魯拉克平靜地說,“這裡會出現多少謠言?如果你派出你所有的槍矛,這裡又會有多少謠言?而這些謠言將引發什麼樣的變化?”這聽起來像是建議,但部族首領聲音中的某些東西,讓它比命令要有力許多。

貝麗蘭高昂起頭,緊盯著魯拉克,身上散發出倔強的氣息。但緩緩地,這種倔強消失了,她自言自語地喃喃道:“有時候,我覺得有太多男人能……”這句話只有佩林聽得見。然後,她又微笑著用堂皇的語氣大聲說道:“這是個不錯的建議,魯拉克,我想我會接受它。” 最讓佩林難忘的是當時他們兩個人身上的氣味——魯拉克和貝麗蘭——就像是一頭年長的公狼和一隻剛剛長大的幼崽,一位溺愛女兒的父親和一名敬愛父親的女兒。但有時公狼仍然要咬住小狼的鼻子,糾正她的錯誤舉動。而那時佩林真正注意的是行動的熱情從菲兒的眼裡消失了。他該怎麼做?而如果之後他能再見到菲兒,他該怎樣做? 一開始,那些赤裸胸膛的槳手時常開著一些粗俗但並沒有惡意的玩笑,抱怨他們所錯過的一切是無論多少金子都無法抵償的。他們一邊笑著,一邊在甲板上來回行進,推拉船槳。每個人都說自己正在和一名貴族女子跳舞,或是正在親吻一名貴族女子。一名大下巴的瘦子甚至說當麥瑙把他喊過來的時候,一名提爾的女貴族正坐在他的腿上。不過沒有一個人相信他;佩林也不相信。那些提爾男人看到街上的這種情形,會立刻衝進歡慶的人群裡;而那些提爾女人只要看一眼這種情形就會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再讓衛兵把門看緊。

玩笑和笑聲並沒有持續很久。高爾盡量站在甲板中心,一雙眼睛有些過於熾烈地盯著河岸,腳尖踮起,彷彿恨不得一下子跳起來似的——這只是因為艾伊爾人不適應這麼多水,但船夫們不可能明白高爾為什麼要這樣。羅亞爾靠在他在太陽大廳找到的那把長柄斧上。那隻巨型伐木斧般的斧頭上雕刻著精緻細密的花紋。巨森靈如同雕像般紋絲不動,那張寬闊的臉真的像是從花崗岩中雕刻出來的一樣。那些船夫很快就閉上了嘴,只是在用力推拉著船槳,幾乎不敢看這些船客一眼。當渡船終於進入澳關雅河西岸的石碼頭時,佩林把剩下的金幣和一把用來分發給船夫們的銀幣交給了船主——他希望這個人是船主——那一把銀幣是為了補償羅亞爾和高爾對他們造成的驚嚇。那個胖男人接下錢之後,就立刻哆嗦著後退了一步。雖然有個大肚子,但他還是在鞠躬時將頭一直垂到了膝蓋上。也許表情嚇人的並不只是高爾和羅亞爾。

許多沒有窗戶的巨大建築被木製鷹架包圍著,上面的石塊都變成了黑色,有許多地方剝落了。穀倉已經在以往的各種動盪中完全被燒毀,整修工作現在才步入正軌。但所有的穀倉、馬厩、倉庫和馬車場院都看不見任何人,在這里工作的人全都去城裡了。過了許久,才有兩個人騎馬從一條側街趕了過來。 “我們已經準備好了,佩林大人。”海芬·努瑞勒急切地說道。這名粉紅臉頰的年輕人,比他的同伴要高許多,他穿著被漆成紅色的胸甲,同樣是紅色的頭盔上插著一根細長的紅羽毛,顯得有些華而不實。他的氣息中也充滿了急切的心情和年輕人特有的味道。 “我還以為你們不會來了,”多布蘭嘟囔著。他沒戴頭盔,只戴著鐵手套和一副破損的胸甲,上面還殘留著一些鍍金花紋。他瞥了佩林一眼,又說道:“光明在上,我不是要冒犯你,佩林大人。”

“我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佩林說著轉過了棗紅馬。毅力?他該為菲兒做些什麼?蘭德對他的需要正在他的皮膚下沸騰。 “現在,她們已經超過我們四天了。”他輕輕磕了一下腳跟,讓毅力以平穩的步伐前進。一場長距離的追逐,現在讓坐騎有閃失是不明智的。羅亞爾和高爾也以平穩的步伐跟在他身後。 寬闊的直街變成塔瓦隆大道——凱瑞安的塔瓦隆大道;別的城市也有同名的路——一條寬闊的硬土路一直向西北方延伸過去,穿過一片片覆蓋森林的丘陵。他們進入林地一里後,加入到兩百名梅茵翼衛隊和五百名塔波文家族扈兵之中,他們的坐騎全都是凱瑞安最好的馬匹。 梅茵人全都披掛著紅色的胸甲和覆蓋住後頸、盆子般的有簷頭盔,他們的騎槍上都綴著紅色飄帶,有許多梅茵人看上去就像海芬一樣迫不及待。矮個子的凱瑞安人披掛著沒裝飾的胸甲和鍾形頭盔,頭盔開了個可以看見臉部的缺口,露出一張張剛硬的面孔。他們的頭盔和胸甲上經常能看到一些凹痕。他們的騎槍上也沒有裝飾。有不少人戴著多布蘭的背旗——一根短旗桿上拴著一面方形旗幟,藍色的旗子上有兩個白色的鑽石形花紋,標示出他們是軍官或是塔波文家族的小貴族。所有的凱瑞安人臉上沒有任何急切的神情,只有肅穆和冷酷,他們都經歷過戰爭,在凱瑞安,他們稱此為“見過狼”。

想到這個,佩林幾乎笑了出來。現在還不是狼來的時候。 在將近中午的時候,一小群艾伊爾人跑出樹林,沿著通往大道的山坡繼續向前跑去。兩名槍姬眾跑在魯拉克身邊,其中一個是南蒂拉,佩林過了一會兒才認出另外一個是蘇琳。穿上凱丁瑟的蘇琳看上去和原先完全不同了,她的白髮也剪短了,只留下頸後的一綹。她看上去比她穿著僕人制服的時候……自然多了。艾密斯和索瑞林也和他們在一起,她們將寬大的裙擺攏在大腿上,披巾掛在臂彎裡,象牙黃金的項鍊和手鐲隨著她們奔跑的動作發出一連串碰撞聲,但她們的速度完全不比其他人慢。 佩林搶在其他人之前策馬趕了過去,劈頭問道:“有多少人?” 魯拉克回頭瞥了一眼高爾、羅亞爾、多布蘭、努瑞勒以及他們身後的隊伍。他們之間的距離還很遠,而且馬蹄和鞍韉的聲音會把一切聲音都壓下去,說不定連佩林都聽不見這段距離外的聲音。但魯拉克還是壓低了聲音:“從不同的戰士團一共來了五千人,比五千多一點,我不能帶太多人來。我沒有和提摩蘭一起去對抗沙度,已經引起他的懷疑。如果兩儀師捉走卡亞肯的訊息傳播開去,恐怕荒季會把我們所有人都吞沒。”南蒂拉和蘇琳同時大聲咳嗽起來。然後這兩個女人又彼此瞪了一眼,過了一會兒,蘇琳將目光轉向一旁,臉頰變成了紅色。魯拉克瞥了她們兩個一眼——他的氣息中蘊含著怒意,隨後,他繼續低聲說道:“我還有將近一千名槍姬眾。如果不是我握緊了拳頭,她們所有人都將會跟在我身後,每個人全都舉起一支火把,告訴全世界的每一個人,蘭德·亞瑟正處在危險之中。”突然間,他的聲音變得嚴厲起來:“現在跟隨我的每一名槍姬眾都明確地知道我告訴她們的話是認真的。”

蘇琳和南蒂拉全都紅了臉,紅色出現在她們被太陽曬黑的堅毅面孔上,給人非常奇怪的感覺。 “我……”她們又同時開口說道。又一次,她們互瞪了一眼,而蘇琳又一次把目光移開了,她的臉變得比剛才更加紅潤。佩林不記得貝恩和齊亞得曾經有過這種表情,那是他唯一認識的兩名槍姬眾。 “我已經做出過承諾,”南蒂拉僵硬地說,“所有槍姬眾都做出了承諾,就如同首領向我們下達了命令。” 佩林沒有問荒季是什麼,他也沒有問魯拉克是怎樣率領艾伊爾人渡過澳關雅河。艾伊爾人沒有使用渡船,而寬闊的大河是世界上唯一能阻擋艾伊爾人腳步的東西。其實佩林很想知道答案,只是這件事現在並不重要。六千名艾伊爾人、五百名多布蘭的扈兵,以及兩百名翼衛隊;他們的敵人是六名兩儀師、她們的護法和大約五百名衛兵,優勢在他們這一方。但兩儀師們手裡有蘭德,如果她們將匕首抵在蘭德的喉嚨上,他們還敢動手嗎? “還有九十四名智者,”艾密斯說,“她們是這座城市附近至上力最強的人。”艾密斯說這句話的時候,身上散發出不情願的氣味——佩林知道,艾伊爾女人不願意承認她們能夠導引。但艾密斯又加強了語氣:“我們本來不想帶這麼多人,但所有人都想來。”索瑞林清了清喉嚨,艾密斯立刻就臉紅了。佩林想問問高爾這是怎麼回事;艾伊爾人和佩林以前見過的所有其他人都完全不同。也許他們年紀大了就容易臉紅。 “索瑞林率領我們。”艾密斯最後說道。那名年紀更大的女子這才滿意地哼了一聲,她的氣味聞起來也很滿意。 佩林只是搖了搖頭,他對於至上力的全部了解都可以被塞進一支頂針裡,而頂針裡剩下的空間還可以插進一隻肥大的拇指。不過佩林和沐瑞一同旅行過,他也見過維林和埃拉娜在戰鬥中的表現,他還看到了索瑞林做出的那團火焰。如果索瑞林是智者中至上力最強的人之一,佩林懷疑那六名兩儀師完全可以將這九十四名智者綁成一捆。但在這個時候,任何助力都是佩林歡迎的。 “她們一定超過我們七十到八十里路程,”佩林說道,“如果她們拼命催趕馬車,也許她們能領先我們一百里。我們必須竭盡全力趕路。”當他爬回到馬鞍上時,魯拉克和其他艾伊爾人已經跑回山丘上。佩林抬起手。多布蘭示意騎兵加快速度。佩林並沒有多想為什麼年齡足以當他父母的男人和女人、慣於發號施令的男人和女人都會如此毫無異議地追隨他。 現在佩林擔心的是他們能以多快的速度移動。他知道,穿凱丁瑟的艾伊爾人能夠跟上馬匹。本來他還在擔心穿裙子的智者們,其中一些的年紀也許有索瑞林那麼大。但不管是否穿著裙子,不管頭髮是否變成了白色,智者們的腳程絕不遜於任何人,她們在和馬隊同步前進的時候,還在平靜地交談著。 前面的道路非常空曠,沒有人會在聖光節期間外出,除非他們的事情像佩林一樣緊急。太陽爬得很高,山丘則愈來愈矮。等到他們在黃昏宿營時,佩林相信他們已經前進了三十五里的路程,對於如此大規模的一支部隊來說,這一天走得是非常遠了。他們至少要比兩儀師的速度快一半,除非兩儀師打算讓拉她們馬車的馬操勞致死。佩林不再擔心是否能在到達塔瓦隆之前追上她們,他開始擔心在追上兩儀師的時候該怎樣做了。 佩林躺在毯子裡,頭枕著馬鞍,帶著微笑望著空中的一彎上弦月。天空中沒有一絲雲彩,所以才會如此清亮。這是個打獵的好夜晚,一個狼的好夜晚。 佩林在思想中描繪出一幅畫面。一頭毛髮捲曲的年輕野牛,驕傲威嚴,兩隻角如同拋光的金屬,在陽光下熠熠生輝。他的拇指撫過身邊的戰斧,感覺著彎曲的斧刃和斧刃對面銳利的長釘。犢牛的鋼角,這就是狼對他的稱呼。 他讓自己的意識伸展出去,將這幅畫面送進夜色。這裡一定會有狼,它們會知道犢牛。能夠與狼對話的人——這個訊息會像風一樣掠過原野。這樣的人,佩林只遇到過兩個,一個和他成了朋友,另一個則是一名沒能守住自己人性的可憐人。他從進入兩河的難民那裡聽到過一些故事,那是一些關於人類變成狼的古老故事。幾乎沒有人真正相信這樣的故事,他們講這個只是為了逗逗小孩子。但有三個人堅持說他們知道有人變成狼,跑進了荒野。雖然他們描述的細節在佩林看來有很多錯誤,但其中兩個人一直避免去看佩林那雙黃眼睛的不安神情讓佩林得到了證實。他們兩個分別是來自塔拉朋的一名女子和一個來自阿摩斯平原的男人,他們都不會在晚上走出屋門。不知為什麼,他們還一直送佩林大蒜作為禮物,佩林倒是吃得很開心。現在佩林已經不再努力去尋找其他和他一樣的人了。 他感覺到了狼群,它們的名字進入了他的意識。雙月、野火、老鹿和其他幾十個景像出現在他的腦海裡,它們實際上並不是名字,而是想像和感覺。對一頭狼而言,犢牛是一個非常簡單的景象。雙月所表現的是一個夜色包圍的池塘,平滑如冰的水面上被微風吹出一絲波紋,空氣中出現了秋日的氣息,一輪滿月掛在空中,另一輪月亮倒映在水面。兩輪月亮是如此相像,以至於分辨不出何者為真。而這已經是最簡略的說明方式了。 片刻之間,佩林只是在和它們交換著名字和氣息。然後他想道,我在尋找在我前面的人,兩儀師和男人,有馬匹和馬車。當然,這並不是他實際上所想到的,正如同雙月並非真正的兩個月亮。人是“雙腿”;馬是“硬腳四腿”;兩儀師是“碰觸風,挪動太陽,召喚火的雙腿”。狼不喜歡火,它們對於兩儀師比對其他人有更多的警覺。佩林無法用感覺將兩儀師和其他人分別開來,這讓它們感到很驚詫。佩林也是在偶然中知道它們可以輕易分辨出兩儀師,它們將這種能力認為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就像是從一群黑馬中挑出一匹白馬。這件事對它們而言不值一提,它們也無法將它解釋清楚。 在佩林的腦海中,夜空似乎在旋轉,夜空下突然出現了一座由馬車、帳篷和營火組成的營地,它們看上去並不那麼確切——狼對於跟人有關的事物通常興趣缺乏,所以那些馬車和帳篷看起來很模糊。營火危險地咆哮著,那些馬匹則顯得非常美味——這些訊息透過一頭又一頭狼傳進佩林的腦海。那片營地比佩林預料中的更大。但野火對此非常肯定,它的群落現在就圍繞在那些“碰觸風,挪動太陽,召喚火的雙腿”的周圍。佩林想問一共有多少人,但狼對數字並沒有概念,它們只是由看見了多少來表明一共有多少。而野火和它的群落一看見兩儀師,就不打算繼續靠近了。 有多遠?這次佩林得到了更好的答案。野火說,當月亮在天空中移動某個角度後,它能走到半尾(那是一頭壞脾氣的公狼)和它的群落正在分食一隻鹿的山丘。半尾在月亮移動到另外一個角度時可以走到兔鼻那裡——那是一頭性格暴烈的年輕公狼。信息被這樣一點點集中起來,最後到了雙月那裡。雙月保持了莊嚴的沉默,這很適合一位鼻子上的毛髮已經變成白色的老公狼。它和它的群落就在距離佩林不到一里的地方。如果認為佩林連它們的位置都無法判斷清楚,那就是對佩林的冒犯了。 佩林經過一番統計,認為這段路程大約有六十到七十里。明天,他就能確定再用多少時間能追上她們了。她們帶著馬車,肯定不能像他一樣快速移動。 為什麼?這樣問的是半尾,它的氣息中流露出這樣的意思。 佩林在回答之前猶豫了一下。他害怕做出回答,他對這些狼的感覺就像他對兩河人一樣。她們將影殺捉進了籠子,最後他這麼想道。這是狼對於蘭德的稱呼,但佩林不知道狼是否認為蘭德是重要的。 充滿佩林意識的震撼感給了他足夠的回答,隨後,夜空中傳來一陣陣嗥叫,由遠及近。那些嗥叫聲中充滿了憤怒與恐懼。營地裡的馬匹都害怕地嘶鳴著,用馬蹄敲擊地面,彷彿是要掙脫絆索的束縛。人們紛紛跑過去安撫馬匹,也有許多人向黑暗的夜幕中望去,彷彿以為會有一大群狼衝過來,吞噬掉所有這些馬匹。 我們來了。半尾最後回答道。在它之後,又有無數的聲音在響應它。它們之中有許多已經和佩林交談過,也有許多原先只是在沉默中傾聽著這名能說狼語的雙腿。現在它們全都在呼吼,我們來了。之後就再也沒有別的訊息。 佩林翻過身,進入了夢鄉。他夢見自己變成了一頭狼,穿越過無盡的山丘。第二天早晨,到處都沒有狼的踪跡,甚至連艾伊爾人都報告說看不見一頭狼。但佩林能感覺到它們,有幾百頭狼正在路上奔跑著。 在隨後的四天裡,丘陵變成了稍有起伏的平原,澳關雅河沿岸的那種山丘都已經消失了。森林變得稀薄,逐漸由草原替代;和森林一樣,草原也都枯黃衰敗了,灌木叢愈來愈稀疏。他們經過的河水和溪流的水只能打濕馬蹄,河床上被太陽曬乾的泥地和石塊隨處可見。每天晚上,狼群都會告訴佩林前方兩儀師的情況。不過那些兩儀師一直都沒有什麼異常的舉動。野火的群落一直保持著相當的距離,緊跟在兩儀師身後。佩林每天前進同樣多的路程,每天他和兩儀師之間的距離都會縮短十里。但當他追上她們的時候,他該怎麼辦? 每晚在與狼群聯繫之前,佩林都會靜靜地和羅亞爾談一談,一起和他抽抽煙。佩林想要談的就是他們追上兩儀師時該怎麼辦。多布蘭似乎認為他們應該殺進兩儀師的陣營,殞身也在所不惜。魯拉克只是說他們必須看太陽在明天升起時會照耀哪裡,所有人最終都必須從夢中醒來。佩林知道,他這種說法和多布蘭的差不多。羅亞爾是一名年輕的巨森靈,但他畢竟已經有九十歲了,佩林懷疑羅亞爾讀過的書比他看見過的書還要多。而且,羅亞爾對於兩儀師的了解也深刻得令人吃驚。 “有幾本書裡記述了兩儀師如何處理能夠導引的男人。”羅亞爾叼著煙斗,皺起眉頭,那隻雕刻成樹葉形狀的煙鍋足有佩林的拳頭那麼大。 “愛羅拉,愛瑪之女,珂烏拉之孫在亞圖·鷹翼統治早期寫下了《火之男人與風之女人》。黎德,商丁之子,科意麥之孫就在三百多年以前寫下了《關於人類中男人、女人以及至上力之研究》,我認為這兩本是最好的,尤其是愛羅拉的書,她記錄了那種……不,我要說得簡短一些。”佩林對此有所懷疑,言簡意賅很少會是羅亞爾在談到書籍時所具備的美德。巨森靈清了清喉嚨:“根據白塔的法律,男人在被馴御前必須被帶到白塔接受審判。”羅亞爾的耳朵劇烈地顫抖了幾下,他的長眉毛也低垂了下來,但他還是努力以安慰的樣子拍了拍佩林的肩膀。 “我想她們不會這樣做的,佩林。我聽她們說過,要給他榮耀,他是轉生真龍,她們知道這一點。” “榮耀?”佩林平靜地說,“也許她們會讓他睡在絲絨床墊上,但囚犯依然是囚犯。” “我相信她們會好好待他的,佩林,我相信。”但巨森靈的聲音裡並沒有多少自信,他的嘆息聲如同一陣強風吹過。 “至少他在到達塔瓦隆之前是安全的。我不明白的是,她們怎麼能抓住他。”那隻巨大的腦袋困惑地搖晃著,“佩林,愛羅拉和黎德都認為,當兩儀師找到一名擁有強大至上力的男人時,他們總是會召集十三名兩儀師,然後再捉拿他。哦,那兩位作者就這件事舉了四五個實例,當然,他們全都提到了卡黎韓——她一個人將一名男人從將近兩千里外帶回了白塔,那時她的兩名護法都已經被那名男人殺死了——但,佩林,他們也都記述了尤瑞安·石弓、桂爾·亞瑪拉桑,以及羅林·滅暗者和達維安。而讓我擔心的正是前面那兩個。”他們是自稱為轉生真龍的人裡面最強的四個,而且全都是亞圖·鷹翼以前的人物了。 “六名兩儀師想要捉拿石弓,他一個人殺死了其中三名,又捉住了其他的。六名兩儀師想要捉拿亞瑪拉桑,他殺死了一個,又靜斷了兩個。蘭德肯定像石弓和亞瑪拉桑一樣強大。這次的兩儀師真的只有六名嗎?這很讓人費解。” 也許這次來的兩儀師不止是六個。但這個想法讓佩林很不舒服。十三名兩儀師有可能打退他能召集的全部力量,況且她們還有護法和衛兵。如果他發動進攻,十三名兩儀師有可能威脅要馴禦蘭德。她們應該不會這樣做——她們知道蘭德是轉生真龍,她們知道必須將蘭德保留到末日戰爭。但就算有白塔法律,他能冒這種風險嗎?有誰知道兩儀師會做什麼?佩林從來都無法讓自己信任兩儀師,即使是那些向他表現出友誼的兩儀師,她們總是隱瞞著各種秘密。一個人怎麼能信任總是在自己背後行動的人?不管她們在他面前露出多少微笑。有誰知道兩儀師會做什麼? 實際上,羅亞爾也不知道當那一天到來的時候,他們該怎麼辦。而且,羅亞爾對於談論伊莉絲顯然更有興趣。佩林知道他在離開凱瑞安時給菲兒留下了兩封信,一封給他的母親,一封給伊莉絲。如果他遭遇什麼不測,菲兒就要把這兩封信轉給她們。羅亞爾又費了很大力氣向菲兒保證他們不會遇到什麼真正的危險——他總是非常擔心自己會讓別人擔心。佩林也寫下了給菲兒的信。艾密斯將那封信帶回艾伊爾營地,交給留在營地裡的智者們保管。 “她是那麼美麗,”羅亞爾喃喃地說著,眼睛望著夜空,彷彿是在望著她,“她的臉是那麼細緻,又是那麼堅毅。當我看著她的眼睛時,彷彿其他一切都看不見了。還有她的耳朵!”突然間,羅亞爾自己的耳朵用力地晃動起來,他被煙嗆了一下。 “不好意思,”他咳嗽著,“忘記我說的……我不該說到……你知道我沒有下流的意思,佩林。” “我已經忘記了。”佩林虛弱地說。她的耳朵? 羅亞爾想知道結婚後是什麼樣子,他又急忙說,他當然不想結婚,他還太年輕,還要把書寫完,還沒準備好要過上安定的生活;除了拜訪其他聚落之外,永遠也不再離開聚落——他的妻子肯定會這樣要求他的。他只是覺得好奇,如此而已。 於是佩林談起了和菲兒在一起的生活,談到菲兒如何在他發覺之前就已經改變了他的根。兩河曾經是他的家,現在,家就是菲兒所在的地方。想到菲兒在等他,總是會讓他加快腳步,菲兒的存在會讓屋子也變得明亮。只要她笑一笑,所有困難與麻煩都可以被拋到腦後。當然,佩林說不出菲兒如何讓他血液沸騰,或是只要看著她就會心跳加速——這些是不適合公開談論的事——而他絕對不打算提到菲兒塞進他骨頭里的那些麻煩。他要怎麼做?他已經準備好要跪倒在她面前,但他心中一顆頑固的種子也在要求她至少要先說一句話。只要她說一句還希望他們像以前那樣就好了。 “那麼她的嫉妒呢?”羅亞爾問。這回輪到佩林被煙嗆了。 “妻子們都是那種樣子嗎?” “嫉妒?”佩林倔強地說,“菲兒沒有在嫉妒,你怎麼會想到這個的?她很完美。” “當然,她是完美的,”羅亞爾低聲說著,眼睛覷著自己的煙鍋,“你還有兩河煙草嗎?我抽完這一鍋之後,就只剩下一些辛辣的凱瑞安煙草了。” 如果情況一直都是這樣,這本來會是一次平靜的旅程,至少就追逐的標準來看。平原上看不見任何其他人,熔金般的太陽將空氣變得如同烤爐一樣炙熱,無雲的藍天中經常會看見鷹隼在盤旋。不想讓人類發現的狼群將許多動物趕到路邊,甚至超過了這支部隊的需要。在隊伍經過的地方,經常能看到有樹杈一般的長角的雄鹿帶著它的雌鹿們,或是幾隻尖角的羊。但就像老話說的那樣:“只有沒肚臍的男人才會真正地放下心來。” 凱瑞安人當然和艾伊爾人處不來,他們經常會皺起眉瞥艾伊爾人一眼,甚至是發出一兩聲嘲笑。不止一次,多布蘭會為艾伊爾人數量是他們的十二倍而發牢騷。他尊敬艾伊爾人的戰鬥能力,但那是一種對於發瘋的豹的尊敬。艾伊爾人沒有瞪凱瑞安人,或者向他們冷笑,他們只是清楚地表現出凱瑞安人是完全不值得注意的。即使佩林看見一名艾伊爾人想從凱瑞安人身上直接走過去,只為了拒絕承認對方的存在,他也不會感到奇怪了。魯拉克說只要毀樹者不挑釁,就不會有麻煩。多布蘭說只要那些野蠻人不要擋他的路,就不會有麻煩。佩林只希望他們不要在還沒有看見兩儀師的時候,就開始互相殘殺。 佩林本來希望梅茵人能夠成為凱瑞安人和艾伊爾人之間的橋樑,但他仍然時常為此感到後悔。 那些穿紅色胸甲的人們和那些穿樸素胸甲的矮個子相處得很好——梅茵和凱瑞安之間從沒有過戰爭;梅茵人和艾伊爾人之間的關係也不錯——除了艾伊爾戰爭之外,梅茵人從沒和艾伊爾人打過仗。多布蘭對待海芬很友善,他們經常會共進晚餐。海芬也和許多艾伊爾人一起抽過煙,特別是高爾。這就是佩林後悔的由來。 “我和高爾聊過了,”海芬有些躊躇地說道。這是他們在路上的第四天,海芬離開梅茵人的隊伍,和佩林一起走在隊伍的最前面。佩林並沒有完全注意這名梅茵人在說什麼。野火已經允許它的群落裡的一頭年輕公狼悄悄靠近兩儀師行進的隊伍,但那頭狼沒有聞到蘭德的氣味,似乎每一頭狼都知道影殺的氣味。根據晨雲看到的信息,兩儀師的馬車除了一輛之外全都覆蓋著帆布罩棚,也許蘭德就在那些馬車中的某一輛裡面,而且他肯定比佩林涼快;太陽將汗水從佩林的臉上榨出來,讓它們從他的脖子滾落下去。 “他和我說了伊蒙村的戰鬥,”海芬繼續說道,“還有你的兩河戰役。佩林大人,如果能聽您親口談一談您的戰鬥,我將感到萬分榮幸。” 佩林突然僵硬地在馬鞍上坐直了身體,緊盯著這個男孩。不,他的年紀不應該是男孩了,雖然他還有著粉紅色的臉頰和開朗的表情。海芬肯定和佩林的年紀差不多,但他的氣息卻是如此鮮亮,那種微微有些顫抖的……佩林幾乎呻吟了起來。他在家鄉的那些年輕男孩身上聞到過這樣的氣息,但被一個和他年紀相當的男人當作英雄崇拜,實在讓他難以接受的。 然而,如果這是最糟的問題,他對於海芬就沒什麼好煩惱的了。佩林想到了艾伊爾人和凱瑞安人不會相互喜歡,他卻沒想到一個從沒見過戰爭的男人會怎樣看待另一個曾經和獸魔人廝殺的男人。還有什麼是他沒想到的?這個問題開始不停地折磨他的神經。他害怕某一件沒有預料到的事情,會在他最虛弱的時候咬住他的腳踝。這無形中又讓他多了一份擔心。 除了高爾和魯拉克之外,每一名艾伊爾男子都在額頭上係了一條猩紅色的頭巾,頭巾在眉心上方繪著一個黑白兩色的圓形。佩林在凱瑞安和凱姆林時都見過這種裝扮。但是當他問高爾和魯拉克,這是否就代表著魯拉克所說的斯威峨門,他們兩個都竭力裝作不明白佩林在說什麼,彷彿他們根本看不見有五千個男人的頭上繫著那种红帶。佩林甚至向魯拉克的一名手下——烏倫問了這個問題,佩林很早以前就認識了這名屬於雙峰·雷恩的艾伊爾人,但烏倫似乎也不明白他的問題。魯拉克原來說他只能召集到斯威峨門,這就是佩林對這些人的認識,雖然他完全不懂得這個詞的意思。 不過,有件事佩林是知道的——在那些斯威峨門和槍姬眾之間也許存在著一些問題。當一些斯威峨門看著槍姬眾時,佩林能聞到一縷嫉妒的氣息。當一些槍姬眾看著斯威峨門時,她們的氣味讓佩林想到了看守著一大塊鮮肉,即使自己撐死,也不許同伴分享一口的狼。佩林不明白這是為什麼,但這些氣味都很清晰。 但是那個“也許”,是可以以後再去擔心的事,另外還有一些就在眼前的事情。在離開凱瑞安的最初兩天,每次魯拉克提到任何關於槍姬眾的事,蘇琳和南蒂拉都會搶著說話。每次都是蘇琳紅著臉做出讓步,但到了下一次的時候,她肯定又會不由自主地開口。第二個晚上,營地被紮好之後,她們幾乎想要空手殺死對方。 至少在佩林眼裡,她們是要這樣做。她們彼此拳打腳踢,努力要把對方摔在地上,用力擰彎對方的手臂——佩林相信,那種動作一定能把臂骨折斷。她們這樣打鬥著,直到兩個人幾乎都沒了力氣。當佩林想要阻止她們繼續打下去的時候,魯拉克阻止了他,而且他似乎很為佩林的行動感到驚訝。有許多凱瑞安人和梅茵人都聚集在她們周圍旁觀,還為她們下了賭注,但沒有一名艾伊爾人瞥一眼這場爭鬥,甚至連智者們也沒有。 最後,蘇琳將南蒂拉的一隻手臂擰到背後,讓她面朝下地趴在了地上。她抓住南蒂拉的頭髮,用力把南蒂拉的臉向地面撞去,直到南蒂拉癱軟在地上。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這名年紀更大的女子站在南蒂拉身邊,看著這名被她打敗的人。然後,蘇琳將不省人事的南蒂拉扛在肩頭,蹣跚地走開了。 佩林以為從此時開始,蘇琳將從南蒂拉手中奪過說話的權力,但實際情況和他的推測完全不同。滿身傷痕的南蒂拉仍然在回答魯拉克的問題、接受他的命令;而滿身傷痕的蘇琳仍然保持著沉默。當南蒂拉要蘇琳去做什麼的時候,蘇琳也會毫不猶豫地去做。佩林只能撓撓頭皮,尋思一下那晚的戰鬥結果是否和他想像的並不一樣。 智者們總是走在路邊,組成一個個成員和數量都在不斷變化的小隊。在第一天結束時,佩林才明白了,所有這些變化都圍繞著兩名女人——索瑞林和艾密斯。在第二天結束時,佩林確信這兩個人堅持著完全不同的觀點,她們彼此有著太多的瞪視和皺眉。艾密斯在索瑞林面前退縮的速度開始變慢了,臉紅的次數也在變少。偶爾,當魯拉克望向自己的妻子時,佩林能從他身上聞到焦慮的氣味,這是佩林能夠找到的唯一線索。第三次宿營時,佩林有些覺得蘇琳和南蒂拉之間的打鬥又要在這兩位智者中間重演了。 但這兩名女人只是拿著一袋水囊,走到和營地有一段距離的地方,然後她們坐在地面上,拿下頭巾,讓她們的長發鬆垂下來。佩林看著她們坐在只有月光的黑暗裡,他則保持著一段距離,以免自己不小心捕捉到她們的只言片語。直到佩林躺到床上的時候,她們仍然只是在喝水、談話。第二天早晨,其餘的智者們仍然組成一個又一個小隊,但他們還沒走出三里,佩林就發現所有智者現在都以索瑞林為中心了。索瑞林和艾密斯仍然會不時走到一旁,進行單獨的交談,但她們已經不會再向對方怒目而視。如果她們是一群狼,佩林會認為一次爭奪群落領袖地位的挑戰已經被擊敗了,但從她們身上的氣息判斷,索瑞林以接納一位平輩的態度接受了艾密斯。這完全不是狼應該有的樣子。 離開凱瑞安的第七天,在上午熾烈的陽光中前進著,佩林還在擔心艾伊爾人又會讓他有怎樣的驚訝;擔心艾伊爾人和凱瑞安人是否能平安地再度過一天;擔心再過三四天,當他追上兩儀師的時候又該怎麼辦。 而半尾送過來的一段訊息讓佩林不得不先將這些擔心暫時放下。就在西方幾里外,有一大群男人(也許還有女人,狼對人類的雄性和雌性並不能分得很清楚)正全力朝佩林前進的方向策馬疾馳。引起佩林注意的是那支隊伍領頭處的兩面旗幟,雖然半尾傳過來的畫面非常模糊。 佩林立刻轉過頭。多布蘭和海芬、魯拉克和烏倫、南蒂拉和蘇琳、索瑞林和艾密斯全都迅速圍了過來。 “繼續前進。”佩林一邊說一邊讓毅力轉向西方,“也許有一些朋友會加入我們,但我們不能損失任何時間。” 當佩林向西跑去的時候,隊伍確實在保持原速繼續前進,但他們並沒有讓佩林一個人離開。他還沒有跑過四分之一里,就有十二名翼衛隊和同樣數量的凱瑞安人追了上來,他們旁邊還有蘇琳率領的至少二十名槍姬眾,以及數量相當的斯威峨門。率領那些斯威峨門的是一名灰髮綠眼的男人,他的面孔看上去能用來敲碎岩石,唯一讓佩林驚訝的是,竟然沒有一兩名智者跟過來。 “朋友,”蘇琳跑在佩林的馬鐙旁,喃喃自語道,“突然出現的朋友,沒有任何跡象,他卻突然知道了他們在那裡。”然後她抬頭看了佩林一眼,大聲說道:“我不想再看見你被一個枕頭絆倒、摔破鼻子了。” 佩林搖搖頭,尋思著她扮成一名僕人的時候,自己是不是打過她。艾伊爾人真是奇怪。 根據太陽判斷,他至少快跑了一個小時。狼一直在指引他,如同射向目標的箭那樣確定。當他跑上一道緩坡的時候,他毫不驚訝地看見大約在兩里外,騎馬的人們組成了一支兩列長隊——兩河人高舉著他的紅狼頭旗,一陣輕風讓旗幟飄揚起來。讓佩林驚訝的是那支隊伍裡真的有女人,他很快就數清是九名女人,還有一些男人,佩林確定他們不是兩河人。而另一面旗幟讓佩林咬了咬牙——曼埃瑟蘭的紅鷹旗。佩林記不清有多少次叮囑他們不要將這種旗幟帶出兩河。在家鄉的時候,他就沒能阻止人們讓這面旗幟飄揚起來,這是他不能阻止兩河人去做的少數幾件事之一。幸好那些狼傳來的信息已經讓他預先有了準備。 兩河人很快就看見山坡上的這群人,他們之中有不少人的眼光非常犀利。他們逐漸向佩林逼進,一些人從背上取下了上弦的長弓。兩河長弓能夠在三百步之外的地方殺死敵人。 “不許走到我前面,”佩林說道,“只要他們認出我,就不會射箭。” “似乎黃眼睛確實能看得很遠。”蘇琳刻板地說道。其他一些人也向佩林投來奇怪的目光。 “留在我的身後就好了。”佩林嘆了口氣。 當佩林向那支隊伍馳去的時候,那支隊伍中的成員紛紛將長弓收起,把箭放回箭囊。佩林高興地看見他們帶來了快步,但他看見燕子也在隊伍裡,不由得躊躇了一下,如果菲兒的黑色坐騎受傷,她是絕對不會原諒他的。能夠騎回到他的褐色馬背上感覺一定會很好,但也許他也應該留下毅力。一名領主擁有兩匹馬是很自然的事,即使是一名也許只有四天可活的領主。 丹尼跑出了兩河人的隊伍,一邊還用指節撫著他密實的鬍鬚。他的身旁是亞藍,那些女人也跟在他們身後,佩林首先辨別出了她們光潔無瑕的兩儀師面孔,才認出跟在最後面的兩名女人是維林和埃拉娜。他不認識其他兩儀師,但他知道她們是誰,雖然他不知道她們怎麼會這麼快就趕過來。九名兩儀師,這在三四天之後會非常有用,但他對她們能有多少信任?蘭德告訴過她們只能過來六個,但她們卻來了九個。佩林想知道誰是梅蘭娜——她們的領袖。 沒等丹尼開口,一名騎著一匹健壯的棕色母馬,看上去像是農婦的方臉兩儀師已經搶先說道:“那麼你就是佩林·艾巴亞了,我應該稱呼你為佩林大人。我們聽到了許多關於你的故事。” “在這裡遇到你真是令人驚訝。”一名傲氣十足的漂亮女人冷冷地說道,“你的同伴也真是奇怪。”她胯下的暗色閹馬有雙火烈的眼睛。佩林願意打賭,這匹馬一定是被當作戰馬訓練的。 “我們本來以為你還會在我們前面。” 佩林沒有理會她們——梅蘭娜一定是她們之中的一個,佩林現在還不知道該對梅蘭娜說些什麼——他轉過頭去看丹尼,“我不是不高興,但你們是怎麼到這裡來的?” 丹尼瞥了那些兩儀師一眼,用力地拉了兩下自己的鬍子:“佩林大人,我們依照您的吩咐從凱姆林出發,用最快的速度趕路,把馬車和所有東西都留在了後面,因為我們覺得您這麼著急地離開一定是有原因的。兩儀師科魯娜、兩儀師碧拉和其他兩儀師在路上遇到了我們,她們說埃拉娜能夠找到蘭德——我是說,真龍大人——既然您是和他一起走的,我以為您一定還是和他在一起。但我們不知道您們是否會離開凱瑞安,而且……”他深吸了一口氣,“不管怎樣,看起來她們是對的,不是嗎,佩林大人?” 佩林皺起眉。他不知道埃拉娜怎麼能找到蘭德,但埃拉娜一定有這樣的能力,否則丹尼他們就不會在這裡了。埃拉娜和維林仍然留在隊伍後面,她們身邊還有一名身材細瘦、淺褐色瞳仁的女子,不時地嘆著氣。 “我是碧拉·哈金,”那名方臉的女人說道,“這是科魯娜·奈齊曼。”她指著她那名面容傲慢的同伴說道。很顯然的,她暫時沒有介紹後面那些兩儀師的意思。 “你能否告訴我,為什麼你會在這裡,而年輕的蘭德——真龍大人——卻在北方幾天的路程之外?” 佩林沒有做太多考慮,如果這九個人要加入前面的那些兩儀師之中去,他沒有辦法阻止她們。然而,如果他這一方能有九名兩儀師……“蘭德被抓住,當作了囚犯,一名叫做柯爾倫的兩儀師和至少五名其他兩儀師正在將他押往塔瓦隆,我要去阻止她們。”佩林的這番話引起了相當的震撼。丹尼睜大了眼睛,兩儀師們不約而同地說起了話。亞藍似乎是唯一沒有受到影響的人,他除了佩林和他的劍之外,似乎對任何事情都不關心。雖然兩儀師的表情還都保持著平靜,但她們全都散發出了憤怒和恐懼的氣味。 “我們必須阻止她們,碧拉。”一名留著塔拉朋風格的細辮子,又在辮子上綴有許多小珠子的兩儀師說道。同時一名皮膚白皙,騎在一匹棗紅色瘦母馬背上的兩儀師說道:“我們不能允許愛莉達得到他,碧拉。” “六個?”那名淺褐色眼睛的兩儀師難以置信地說道,“六個兩儀師不可能抓住他,我確信這點。” “我告訴過你們,他受到了傷害。”埃拉娜彷彿是要哭泣的樣子。佩林能夠清晰地嗅出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痛苦。 “我告訴過你們的。”維林保持著沉默,但她的氣息中蘊含著暴怒——以及擔憂。 科魯娜用輕蔑的目光掃過佩林和他背後的那些人:“你要用這個阻止兩儀師,年輕人?維林並沒有說過你是個傻瓜。” “我在塔瓦隆大道上還有一些人。”佩林冷冷地說。 “那你可以讓他們加入我們,”科魯娜對佩林說道,她的語氣彷彿是在給佩林一個恩准,“這樣就很不錯了,對不對,碧拉?” 佩林不知道為什麼科魯娜的態度會讓他如此惱火,但現在沒時間去想這種事。 “我要率領這三百名兩河長弓手回到大道上去。”埃拉娜怎麼知道蘭德是不是受了傷? “歡迎兩儀師們和我們一起來。” 兩儀師們當然不喜歡這樣。她們聚到十幾步之外,開始了討論——她們一定使用了至上力,就連佩林的耳朵也聽不到她們在說些什麼——片刻之間,佩林以為她們就要單獨前進了。 最後,她們終於同意了跟佩林一起走。但碧拉和科魯娜在返回大道的一路上一直緊貼在佩林兩邊,輪流告訴他現在的情勢是多麼危險和復雜,他一定不能做出任何讓年輕的蘭德陷入危險的事情。至少,碧拉偶爾還記得稱蘭德為轉生真龍。她們很清楚地表達了一件事——沒有先得到她們的許可,佩林一步也不能邁出去。碧拉很是氣惱地意識到佩林並不會將她的話重複一遍;而科魯娜似乎是認為佩林已經重複過了。佩林開始懷疑自己要她們一同行動是否犯了個錯誤。 看到這支由艾伊爾人、梅茵人和凱瑞安人組成的軍隊,兩儀師們並沒有流露出任何驚訝的跡象,但她們確實是讓燒熱的湯上增添了更多的泡沫。看到九位兩儀師和十六名護法,梅茵人和凱瑞安人都顯得非常振奮。每當有兩儀師經過他們身邊時,他們幾乎都要脫帽鞠躬。槍姬眾和斯威峨門看待這些兩儀師的目光卻像是在提防被她們踩碎在腳下。智者們雖然和兩儀師一樣保持著面容的平靜,但佩林能從她們身上聞到一波波強烈的怒意。除了一名叫做瑪蘇芮的褐宗兩儀師之外,其他兩儀師一開始完全不理睬智者們。但在隨後的幾天中,瑪蘇芮至少被回絕了二十多次——瑪蘇芮非常堅持,但智者們都面不改色地躲開了她,讓佩林懷疑她們一定是天生就知道該怎麼對付兩儀師。在這以後,碧拉、科魯娜和其他兩儀師都開始不停地審視智者們,並在那種看不見的至上力結界後面進行討論,讓佩林一個字都聽不到。 如果佩林有偷聽的機會,他絕對不會放過,她們隱瞞的事情肯定不止是對於那些艾伊爾女人的討論。埃拉娜就拒絕告訴佩林她怎麼會知道蘭德在哪裡——“有些知識會燒掉除了兩儀師以外所有人的思想。”她這樣告訴佩林,語氣冰冷而又神秘。但埃拉娜身上一直在散發出焦慮和痛苦的辛辣氣息——埃拉娜甚至以某種方式拒絕承認她曾經說過蘭德受到傷害的話。維林幾乎沒有對佩林說過一句話,只是用那雙鳥一樣的黑眼睛看著一切,嘴角掛著一絲神秘的微笑,但她也在不停地散發出焦躁和惱怒的氣味。根據氣味判斷,佩林相信碧拉或科魯娜是她們的領袖。他覺得應該是碧拉,但她們兩個的氣息非常相近,有時候甚至很難分辨清楚。每天,她們之中的一個人都會在他身邊走上一個多小時,以居高臨下的姿態向他重複她們的“建議”。海芬似乎真的認為隊伍的指揮者變成了她們,嚴謹地執行她們的命令,甚至不會瞥佩林一眼。多布蘭也只不過會多瞥佩林一眼。經過了一天半的時間後,佩林以為梅蘭娜留在了凱姆林,而當他知道這個名字的主人就是那名身材細瘦、淺褐色瞳仁的女人時,他著實大吃了一驚。蘭德告訴過他,梅蘭娜是沙力達使節團的領袖。雖然從表面上看,這些兩儀師都是平等的,但佩林認為梅蘭娜在這群狼中的地位應該是最低的,陰鬱、頹喪和焦慮充滿了她的氣味。毫無疑問,兩儀師隱瞞著秘密。他要從柯爾倫那伙人手中救出蘭德,他也要努力弄清楚,能否再從科魯娜和她的朋友們手中把蘭德救出來。 至少,能夠與丹尼他們重新會合確實是件好事,即使他們在兩儀師周圍像梅茵人和凱瑞安人表現得一樣糟糕。兩河人看到佩林是如此高興,當佩林要他們將紅鷹旗收起來的時候,他們都沒怎麼抱怨。不過佩林相信,他們遲早還會找機會把紅鷹旗舉起來。丹尼的兄弟魯文(他看上去幾乎和丹尼完全一樣,只是有個尖鼻子,鬍子也是細長的阿拉多曼風格)仔細地將紅鷹旗疊好,收進鞍袋裡。當然,他們不會缺少旗幟,佩林的紅狼頭旗仍然被高舉在隊伍前面。如果佩林要他們把這面旗也收起來,他們大概就不會理他了。不過不知為什麼,科魯娜那種冰冷、輕蔑的目光也讓佩林想把自己的旗舉起來。除此之外,多布蘭和海芬同樣打起了旗幟,但他們的旗幟不是凱瑞安的日昇旗或梅茵的飛翔金鷹,他們各打起了代表蘭德的那一對旗——白底色上繡著金紅色遊龍,猩紅底色上黑白兩色的圓形。艾伊爾人好像對這些並不在意,兩儀師則變得更加冰冷,不過這兩面旗幟似乎很適合他們此行的目的。 到了第十天,當太陽升到距離天頂還有一半高度時,雖然有旗幟在頭頂飄飛,身邊的兩河人們鬥志昂揚,驅策著快步飛速前進,但佩林的心中卻感到了沉重的壓力。過了中午之後不久,他們就要趕上那些兩儀師的馬車了。但佩林仍然不知道到時候該怎麼辦。這時,狼傳來了訊息,現在來了,許多雙腿,許多,許多,許多!現在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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