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6·混沌之王

第58章 第五十二章至上力的編織

在“流浪的女人”的大廳裡,坐在桌邊的男人主要是本地人。那些人在寬袖白襯衫的外面穿著顏色鮮亮的絲綢或錦緞長衫,戴著鑲嵌石榴石或珍珠的戒指,以及純金,而不是鍍金的耳環,月長石和藍寶石在從他們腰間伸出的彎曲匕首柄頭上閃閃發光。有幾個人肩上披著絲綢外衣,在繡著花卉或動物的外衣窄領上穿著金銀細鏈。那些外衣看起來很奇怪——它們實在是太小了,可能只相當於一件小披肩。穿這種外衣的人除了彎曲匕首外,都佩著細長的劍。看樣子,只要有一言不合,一個眼神不對,甚至只是一時的心血來潮,他們都很願意使用這兩樣東西。 大廳裡也聚集了其他各個地方的人。兩名莫蘭迪商人留著彎曲的髭髯和下巴上那一撮可笑的小鬍鬚;一名阿拉多曼人留著稀疏的鬍鬚,頭髮一直垂到背後,身上戴著一隻金手鐲、一條黃金短項鍊,左耳垂上還有一顆大珍珠;一名膚色黝黑的亞桑米亞爾穿著鮮綠色的外衣,手上刺著紋身,兩把匕首插在他的紅腰帶上;一名塔拉朋人戴著透明的面紗,留著幾乎將嘴完全遮住的厚密鬍鬚;另外還有許多不知道來自什麼地方的外地人。但所有人的面前都放著一堆硬幣,只是硬幣堆的大小各有不同。在如此靠近泰拉辛宮的地方,流浪的女人吸引了不少囊中多金的酒客。

麥特用皮盅晃動著骰子,又把它們倒在桌上。最後穩住的骰花是兩頂王冠、兩顆星,還有一隻杯子。不錯的一擲,只是不算很好。他的運氣一直處在波動之中,在這個時候,這種波動似乎到了低點。他玩骰子頂多只能贏到一半的程度了,迄今為止,他已經連續輸了十次,這對他來說很不正常。骰子現在到了一名藍眼睛的外地人手裡,那是一名面容強硬的窄臉男人,他穿著一件樸素的褐色外衣,卻彷彿有大量金錢可以隨意揮霍。 車爾彎下腰,在麥特耳邊說道:“她們又出去了,湯姆說他還不知道她們是怎麼出去的。”麥特瞪了這個胖男人一眼,立刻以快得驚人的速度直起身子,然後拿起自己的銀杯,喝掉了半杯蜜瓜調味酒,皺起眉繼續看著桌子。又完了!那個藍眼睛的男人將骰子扔到桌上,骰花是三頂王冠、一支玫瑰和一柄令牌。他的勝利在桌子周圍引起一陣輕聲的議論。

“該死的,”麥特嘟囔著,“下一次,九月之女就會走進,將我據為己有了。”那個正在為慶祝勝利而痛飲的藍眼睛男人突然咳嗽起來。 “你知道這個名字?”麥特問。 “只是被嗆到而已。”那個男人用一種柔軟、含混的語調說道。麥特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的口音。 “你說是什麼名字?” 麥特做了個安慰的手勢,他曾經見過這裡的人因為比這個更瑣碎的理由而挑起爭鬥。他將自己的金銀幣裝回口袋裡,站起身:“就這樣吧!光明祝福這裡所有的人。”桌邊所有的人都重複了這個祝辭,就連那個外地人也不例外。人們在艾博達的時候都會變得很有禮貌。 雖然離中午還早,這間大廳裡已經坐了許多人。這時,另一桌賭骰子的人群中又響起一陣歡笑和哀嘆。賽塔勒夫人的兩個小兒子正幫著女侍們把早餐端給客人。旅店老闆本人則坐在大廳後面,白石樓梯附近,注意著大廳裡的所有一舉一動。她的身旁有一名年輕、漂亮的女子,一雙黑色的大眼睛裡閃動著快樂的光彩,彷彿她知道一個其他人都不知道的笑話。她的臉是一個完美的卵圓形,周圍映襯著光潤的黑髮,她的灰色裙裝束著一根紅裙帶,深深的領口顯示出一副挑逗的模樣。當她朝麥特露出微笑時,眼角處那種愉悅的神情變得更濃了。

“您真是有好運,麥特大人,”賽塔勒夫人說道,“我的丈夫真該問問您該把他的漁船派到什麼地方去。”不知為什麼,她的語氣裡並沒有多少溫度。 麥特眼也不眨地接受了這個頭銜。在艾博達,沒有人會向一名貴族挑戰,除非他也是貴族。這裡的貴族當然比平民要少很多,所以麥特被某個人用匕首刺穿身體的機會也會小很多。即使是這樣,他也在過去的十天裡不得不打破三顆腦袋。 “恐怕我的運氣在這方面起不了作用,夫人。” 奧佛爾彷彿是突然從他的身邊冒了出來。 “我們能去賽馬嗎,麥特?”他充滿期待地問道。 芙麗勒是賽塔勒夫人的女兒之一,她跑過來抓住這個男孩的肩膀。 “請原諒,麥特大人,”她焦急地說,“他從我身邊溜走了,光明的真實啊,他真不好管。”她很快就要結婚了,掛著婚姻匕首的銀製短項鍊已經掛在她細長的脖頸上。她主動提出要照看奧佛爾,並且還笑著說她是多麼想要六個兒子。不過,麥特懷疑她現在已經開始想要女兒了。

這時拿勒辛從樓梯上走下來,麥特立刻瞪了他一眼,麥特的目光讓這名提爾人一下子在樓梯中央停下了腳步。拿勒辛讓奧佛爾騎著勁風參加了兩次賽馬(這個地方都是讓男孩負責騎馬),而麥特是在事後才知道的。這兩次的結果表明勁風確實無愧于它的名字,但這並不能讓麥特的心情好一點。成功兩次之後,奧佛爾一定變得更加莽撞大膽了。 “這不是你的錯,小姐,”麥特對芙麗勒說,“如果實在沒辦法,就把他塞進桶裡吧!我會祝福你的。” 奧佛爾責怪地看了麥特一眼,但片刻之後,他又轉過臉,用不知從哪裡學來的粗魯神態朝芙麗勒咧嘴笑了起來。這副表情在他的大耳朵和大嘴的襯托下顯得很奇怪,他肯定不會變成一名英俊的小伙子。 “如果我能看見你的眼睛,我就會安靜地坐著,你有一雙美麗的眼睛。”

芙麗勒和她母親很像,不止是她們的容貌——她甜美地笑著,搔了搔奧佛爾的下巴,讓男孩立刻紅了臉。她母親和那名大眼睛的年輕女子也都笑了。麥特搖搖頭,向樓梯走去。他必須跟這個男孩談一談,奧佛爾不能向他見到的每個女人都這樣笑,再對那女人說她有一雙美麗的眼睛!這不是他這種小鬼應該做的事!麥特完全不知道奧佛爾是從哪裡學到的這個壞毛病。 當他和拿勒辛擦身而過時,拿勒辛說道:“她們又溜走了,對不對?”他不是在向麥特詢問。看到麥特在點頭,他拉住自己的尖鬍子,罵了一聲,“我去召集部下,麥特。” 尼瑞姆正在麥特的房里胡亂忙碌著,他用一塊毛巾擦拭著桌子,彷彿女僕們並沒有在早晨打掃過這個房間一樣。他和奧佛爾一起住在鄰門的一個小房間裡,很少會離開流浪的女人,他說艾博達是個放蕩而未開化的地方。

“大人要出去?”尼瑞姆看見麥特拿起了帽子,就裝作憂傷的樣子說道,“就穿著這身衣服?我記得昨晚它在肩膀的位置上沾有一塊酒漬。如果不是大人天一亮就急急忙忙地把它穿上,我本來可以把它洗乾淨的。而且它的袖子上還有一個破口——我相信那肯定是一把匕首弄的——我也可以把它縫好。” 麥特只得拿出一件在袖口和高領上繡著銀色螺旋圖案的灰色外衣,把那件繡金的綠色外衣交給尼瑞姆。 “我相信大人今天至少不會想要流血了,血污是很難清洗的。”他們達成了某種協議。麥特容忍尼瑞姆憂傷的面孔、令人沮喪的意見,讓這個人為他取送物品、清潔房間,將他可以輕易拿到的東西送到他的手裡,以此換取尼瑞姆不會親手給他穿衣服——實際上,尼瑞姆很不願意就這樣和麥特妥協。

檢查了一下藏在袖子、衣服下面和靴筒裡的小刀,麥特沒有去拿靠在牆角里的長矛和未掛弦的長弓,下樓走出了旅店。那根長矛會像蜂蜜吸引蒼蠅一樣引來喜歡打架的白痴。 儘管戴著寬邊帽,但麥特一離開大廳的陰涼,汗水立刻從他臉上滲了出來,現在上午的陽光已經像平時仲夏中午的陽光一樣強烈了。但莫海拉廣場上卻聚集了不少人。一開始,麥特只是站在原地,皺起眉盯著泰拉辛宮。有澤凌和湯姆在裡面監視,車爾在外面監視,她們是如何悄然離開那裡的?現在她們幾乎每天都要離開宮殿。在她們偷偷跑掉三次之後,麥特派人看住了所有通往那一堆白色大圓頂的道路,並且從天未亮時就讓他的部下站好崗位,加上他和拿勒辛,他們的人手剛好夠。他們看不見那些女人的一絲影子,但等到中午之前,湯姆就會出來告訴他們,那些女人又溜了。這名老走唱人似乎已經智窮力竭,一副恨不得要把自己的鬍子扯下來的模樣。麥特知道,那些女人的這種行徑讓湯姆非常苦惱。

拿勒辛和其他人都已經在門外集合,他們全都陰沉著臉,汗流滿面。拿勒辛用手指撫摸著他的劍柄,彷彿是很想在今天找機會使用它一下。 “今天我們要去河那邊看看。”麥特說道。有幾名紅臂交換了一個不安的眼神,他們聽說過這裡的故事。 車爾挪動著腳步,搖搖頭。 “是浪費時間,”他不帶任何情緒地說道,“伊蘭女士絕對不會去那種地方,也許那個艾伊爾人和柏姬泰會去,但伊蘭女士絕對不會。” 麥特閉上眼睛,停了片刻。伊蘭怎麼能在如此短的時間裡毀掉一個好男人?他一直希望在離開伊蘭足夠長時間之後,車爾能夠擺脫他所受到的不良影響,但現在麥特已經開始失去希望了。光明啊,他蔑視貴族。 “嗯,如果我們今天沒找到他們,我們就能忘記那個拉哈德——她們在那裡會像是麻雀群裡的雲雀一樣顯眼——但即使她們躲進末日深淵的一張床底下,我也要把她們找出來。像以往一樣,兩人一組進行尋找,彼此註意保護。現在,先去找些船夫讓我們渡河過去。燒了我吧!我希望那些船夫沒有都跑到海民船那裡去賣水果。”

在伊蘭眼裡,這條街道就和她在特·雅蘭·瑞奧德中看到的一模一樣。五六層樓高的磚砌建築,牆壁上覆蓋著大片剝落的白色石膏,全部擁擠在坑坑洼窪的人行道旁邊。只是在一天的這個時間裡,金色的太陽在頭頂上放射出灼熱的光芒,將所有陰影都從這些狹窄的路面上抹去了,到處都有蒼蠅亂飛。這里和夢的世界中不同的就是掛在窗口的那些洗過的衣服、街道上不多的行人,以及這股氣味——一股垃圾腐爛後濃烈的辛辣臭氣,讓伊蘭完全不敢深呼吸。不幸的是,拉哈德區的每條街道看上去都完全一樣。 伊蘭伸手拉住柏姬泰的手臂,看著一幢粗略建起的磚房。它的半數窗口都邋遢地掛著洗過的衣服,一陣嬰兒的啼哭聲正從裡面傳出來。六層,層數沒有錯。伊蘭確定那是一幢六層的房屋,奈妮薇卻堅持說是五層。

“我不認為我們應該站在這裡盯著某個地方,”柏姬泰輕聲說道,“人們都在註意我們。” 柏姬泰說的並不完全對,她只是有些過分擔心了。這些街道上總會有隻穿著一件破爛長衫、不穿襯衫的男人大搖大擺地到處閒逛,讓陽光照射在他們的黃銅耳環和鑲著彩色玻璃的黃銅戒指上;或者是鬼鬼祟祟地像一條雜種狗隨時都有可能亂叫或咬人的樣子。這裡的女人們也是一樣,穿著同樣破爛的裙裝,戴著黃銅和玻璃的首飾,每個人都在腰帶上插著一把彎曲匕首。他們經常還會再多帶一把沒有任何裝飾的小刀。 實際上,並沒有人會向伊蘭和柏姬泰多瞥一眼,雖然柏姬泰年老的面容常常顯露出挑釁的樣子,而且她又比大多數艾博達女人都更高。這是其他人現在看到她們的樣子。能做出這種效果是因為伊蘭固定並反轉了一個並不算很簡單的風之力和火之力編織。當伊蘭看向柏姬泰的時候,她只會看見一名黑眼睛、眼角有許多魚尾紋、黑髮上有一點灰絲的女人。這種偽裝和本人真實的樣貌愈接近,就愈容易做到。現在柏姬泰的頭髮垂在背上,用陳舊的綠色緞帶綁成了四股,比一般艾博達女人的頭髮還要長一些。伊蘭也沒有將頭髮剪短,不過並沒有人注意到這個,伊蘭做出的偽裝很完美,她只希望自己能夠不必流汗。另外,用一個更加複雜的魂之力編織可以隱藏住女人的導引能力。今天早晨走出宮殿時,伊蘭和茉瑞莉擦肩而過,但茉瑞莉絲毫沒察覺到是她。她們在河的這邊也不止一次見到了範迪恩和艾迪莉絲。 當然,她們的衣服並不屬於編織的一部分。她們現在都穿著破舊的羊毛裙裝,在袖子和深窄領口的周圍有磨損的繡花。她們的襯衣和長襪也是羊毛的,至少伊蘭覺得這身衣服讓她又熱又癢。泰琳為她們提供了這些衣服,還有各種各樣的建議,以及插在白色鞘中的婚姻匕首。似乎結過婚的女人比單身女人不容易受到挑戰,而拒絕婚姻的寡婦是最不容易招惹事端的。年紀也對她們有幫助,沒有人會挑戰一名灰髮的祖母,不過灰髮祖母似乎很喜歡挑戰別人。 “我想,我們應該進去看看。”伊蘭說。柏姬泰走到她前面,一隻手按在腰間的匕首柄上;拴住那把匕首的是一根棕色的粗羊毛腰帶。她伸手推開未塗漆的屋門,裡面是一條陰暗的走廊,走廊兩邊排列著一些粗木門,樓梯末端是一道窄樓梯,砌成樓梯的許多磚塊都碎裂了。伊蘭幾乎是鬆了口氣。 不管有沒有白鞘匕首,在艾博達,走進一幢不屬於自己的房屋,往往會以一場匕首的戰鬥作為結束;向別人提問、對某件事情追根究底往往也會有同樣的結果。泰琳勸過她們不要這麼做,但不這麼做,她們將不會有任何收穫。根據她們的計劃,伊蘭和柏姬泰一組,奈妮薇和艾玲達一組,這樣她們可以查看更多地方。她們偽裝成收買舊古董、翻新後再售出的商販,從第一天開始就拜訪了許多家客棧(這裡的客棧只是將門板刷成藍色,做為標識),那些客棧的大廳都是陰暗、骯髒的地方。有兩次,柏姬泰都在真正的禍事發生前飛快地把伊蘭從裡面拉了出來,那時她們的手裡都握著匕首。第二次,伊蘭不得不短暫地進行導引,絆倒兩名一直將她們追到街上的女人。即使是這樣,在之後的一天裡,柏姬泰還是確信有人在跟踪她們。奈妮薇則用凳子打了一個女人。在那之後,她們就連無害的問題都不敢問了。她們只希望不會在走過一道門口時被人捅上一刀。 柏姬泰又是帶頭爬上了那道階梯,一邊又不住地回頭瞥上一眼。烹調的氣味混雜著拉哈德區無所不在的臭氣,讓人覺得非常噁心。那個嬰兒已經停止了啼哭。在這幢房屋的某個地方,一個女人開始叫喊。她們剛到第三層,一個肩膀寬厚的男人打開一扇屋門,他既沒穿襯衫,也沒穿長衫。柏姬泰看了他一眼,他立刻舉起雙手,用兩隻空手掌對著她們,又從走廊中退進了屋裡,一腳踢上了屋門。她們一直爬到頂層,如果伊蘭記得沒錯,那件儲藏室就在這裡。一名面容憔悴的女人穿著粗亞麻襯裙,正坐在走廊裡的一隻凳子上,享受著從走廊吹過的一點涼風,一邊在磨利她的匕首。她朝她們轉過頭,那把匕首在磨石上停了下來,直到她們緩緩地退到樓梯上,她的目光始終都沒有離開她們。她們又一直退到樓梯拐角,低微的磨刀聲才再次響起。這時,伊蘭才放鬆地喘了一口氣。 伊蘭很高興奈妮薇沒有來向她要賭注——十天,她真是個樂天派傻瓜。現在已經是第十一天了,在這十一天裡,她總是覺得自己發現了那天晚上看見的街道。十一天裡,她還沒有找到任何有關那個碗的線索。有時候,她們只能留在宮裡,好清理一下自己的思路,最後她們只是覺得灰心喪氣。不過,至少範迪恩和艾迪莉絲也沒什麼運氣。根據伊蘭的觀察,拉哈德區沒有一個人願意和兩儀師多說一句話,人們一發現那兩個老女人的身份,就會立刻散得無影無踪。伊蘭還看見過兩名女人想要用刀子去捅艾迪莉絲,毫無疑問,她們是看上了這個在拉哈德區亂走的傻瓜身上的絲綢長裙。等到這名褐宗姐妹用風之力將她們舉起來,把她們塞進二層樓的兩扇窗戶裡的時候,她們的視線內已經沒有別人了。伊蘭不會允許她們兩個找到她的碗,從她的鼻子底下把它拿走。 伊蘭和柏姬泰回到街上後,才意識到在拉哈德區還有比挫敗更糟糕的東西。就在她面前,一名瘦高男人從一扇門後跳了出來,他的手裡拿著一把刀子,胸口上全都是血。他跳到街上之後,立刻轉過身,迎上另一個在追趕他的男人。第二個男人更加高大魁梧,一側臉頰上不停地流著血。他們面對面繞著圈子,目不轉睛地盯著對方,不斷用手中的刀子試探對方。他們周圍很快就聚起了一小群人,彷彿是從坑洼的地面中冒出來的一樣。這些人並沒有急著跑過來,但也沒有人一眼不看地就走過去。 伊蘭和柏姬泰躲到街邊,但並沒有離開。在拉哈德,離開這種喧鬧的場面反而會引起別人的注意,這是她們最不想出現的狀況。她們也在看著這場混亂,但伊蘭並沒有註意那兩個男人,她只是看著兩個快速移動的模糊影子。突然間,他們的動作緩慢下來。伊蘭眨眨眼,仔細看去,那個胸口上有血的男人正洋洋得意地轉著圈,帶著笑容揮舞著手中被染紅的刀子。那個更加高大的男人趴在路面上,發出沙啞而虛弱的咳嗽聲,他和伊蘭之間的距離還不到二十步。 伊蘭下意識地走過去,她的醫療能力相當弱,但是對於一個即將流血至死的人來說,也總好過什麼都沒有。至於這裡的人對兩儀師有什麼想法,就讓它們全到末日深淵裡去吧!她剛剛走出兩步,另一名女子已經跪到那個男人身邊,她大約比奈妮薇稍稍年長一點,穿著束紅裙帶的藍色裙裝,衣著比大多數拉哈德人都要好。一開始,伊蘭把她當成了那個瀕死男人的情人。那名決鬥中的勝利者很快就安靜下來,周圍沒有人走開,每個人都沉默地看著那名女子將瀕死的男人翻過來,讓他仰面躺著。 伊蘭很快又愣了一下。那名女子並沒有溫柔地從男人的嘴唇上抹去血漬,而是從口袋裡掏出一把草藥,匆匆地將其中一些塞進男人的嘴裡。沒等她的手離開男人的臉,陰極力的光暈已經包圍了她,她開始編織出治療的能流——伊蘭做不出來的細密編織。那個男人仍然躺在原地,只是開始大口地喘著氣,顫抖了一陣,最後就完全靜止了,半睜的眼睛盯著太陽。 “看來太遲了。”女子站起身,對那個瘦男人說道,“你必須告訴馬西克的妻子,你殺死了她的丈夫,巴瑞斯。” “好啦,愛絲拉。”巴瑞斯順從地回答。 愛絲拉沒再看躺在地上的那個男人一眼,就轉身離開了,那一小群人為她讓開道路。當她走到伊蘭和柏姬泰身邊幾步遠的地方時,伊蘭注意到她的兩件事情。第一個是她的力量,伊蘭有意地對她進行了探察,她本以為這名女子擁有相當強的力量,但愛絲拉的力量似乎甚至無法讓她成為見習生。治療一定是愛絲拉最強的異能,也許是她唯一的異能,她一定是一名野人,她應該是在許多次實驗中熟悉了治療的技巧,也許她依然相信是那些草藥在起作用。第二件事是,伊蘭注意到這名女子的面孔,它並沒有像伊蘭想像的那樣被太陽曬黑。愛絲拉很可能是一名阿拉多曼人,一名阿拉多曼野人怎麼會跑到拉哈德來? 伊蘭本來想跟踪這名女子,但柏姬泰把她拉到了一旁。 “伊蘭,從你的眼神裡,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柏姬泰的眼睛一直在註意著街道,彷彿她認為會有行人偷聽她們說話。 “我不知道為什麼你想跟踪這個女人,但她在這裡顯然是受尊敬的,如果和她搭話,也許我就擋不住所有要捅向你的刀子了。” 這是一個簡單的事實,而且那名阿拉多曼野人也不是伊蘭來艾博達所要找的。 伊蘭碰了一下柏姬泰的手臂,朝剛剛從前面街角轉過來的兩個男人點點頭。身穿裝飾著條紋緞帶的藍外衣,拿勒辛完全像是一名提爾領主。他連那件襯墊外衣的領扣都係上了,滿是汗水的臉像他塗油的鬍子一樣閃著光,任何人瞥他一下,都會被他瞪一眼。像他這種樣子,若非他仍然在不停地撫弄著劍柄,彷彿是非常想打一架似的,現在肯定應該已經陷入決鬥了。而他身邊的麥特則沒有任何凶狠的表情,他昂首闊步地向前走著,看上去情緒高漲,只是他身上也散發著一種不悅的氣氛。他的外衣敞開著,帽子壓得很低,在脖子上仍然繫著一條絲巾,他看上去整晚都是在酒館裡混過去的。伊蘭驚訝地發覺自己已經有好幾天沒想過他了,伊蘭很想研究他那件特法器,但那個碗顯然要重要得多。 “以前我從沒注意到這個,”柏姬泰喃喃地說,“但我想,麥特是他們兩個之中更加危險的。曼梅利的一名恩沙,不知道他們在埃達河的這邊要做什麼。” 伊蘭轉頭盯著柏姬泰。她在說什麼? “他們也許是把對岸的酒都喝光了,真的,柏姬泰,我希望你可以將注意力集中在我們要做的事情上。”這一次,她不打算問柏姬泰說的是什麼了。 等到麥特和拿勒辛從她們身邊走過去之後,伊蘭就不再想他們。她重新開始審視這條街道。如果今天能找到那個碗就太好了。不過這並不是因為她們下次還要來找的話,她會和艾玲達一組,她已經開始喜歡上了那名女子——雖然艾玲達對於蘭德和她們有著很奇特的想法,實在是太奇特了!不過,艾玲達確實總像是在鼓勵那些準備抽出匕首的女人,她甚至會對那些在她的瞪視前垂下眼瞼的男人感到失望,彷彿他們也應該像那些女人一樣對她拔刀相向,她才會感到滿意! “那個。”伊蘭說著,向前面指過去。奈妮薇堅持說那是五層樓肯定是錯的,她會是對的嗎?伊蘭真希望艾雯能找到一個解決的辦法。 艾雯耐心地等待著洛根又喝了一些水。洛根的帳篷並不像他在沙力達的那間小屋那麼寬敞,但它還是比營地里大多數的帳篷更大。這裡必須有足夠的空間可以容納坐在凳子上的六名姐妹,她們要維持住對洛根的屏障。艾雯建議她們將這道屏障固定住,但這個建議立刻遭到所有人驚訝、甚至是藐視的反應。沒有人願意支持她,特別是在她如此草率地讓四名兩儀師晉升,竟然完全跳過了測試和誓言之杖以後。史汪告訴艾雯,說不定這些人以後也都不會支持她。依照規矩,這種屏障要由六個人維持,但如果洛根像史汪和莉安一樣遭到了削弱,營地裡的任意三名姐妹肯定就能牢牢地鎖住他。同樣是依照規矩,對於一名男人的屏障必須由兩儀師維持,不能固定住。帳篷裡只有一盞油燈散發出一些昏暗的光亮。艾雯和洛根都坐在鋪於地面的毯子上。 “讓我明白一下,”洛根放下錫鑞杯之後說道,“你想知道我對蘭德的特赦令是怎麼看的?”有幾名姐妹在凳子上動了動,也許是因為洛根沒稱呼艾雯“吾母”,但更可能是因為她們不喜歡這個話題。 “我要知道你的想法。你肯定是有想法的。如果到了凱姆林,在他身邊,你很可能會得到一個光榮的地位。在這裡,你每天都有可能被馴禦。現在,根據你的說法,你已經阻止瘋狂達六年之久。你認為這有多大的機會,任何投奔他的男人都能做到嗎?” “她們真的要再次馴禦我?”洛根的聲音很平靜,但他的語氣中流露出委屈和憤怒,“我已經把自己的一切都給了你們,我已經做了你們要求的一切,我已經願意立下你們提出的任何誓言。” “評議會很快就會做出決定,也許有些人很願意你立刻就死掉。如果兩儀師告訴你什麼,所有人都知道,兩儀師不能說謊,但我不相信你需要為此而害怕。對我而言,你為我們服務得非常好,不該讓你受到傷害。無論出了什麼事,你仍然可以為我們服務,並依照你自己的意願,讓紅宗受到懲罰。” 洛根猛地跪立起身子,滿臉怒容。艾雯迅速擁抱了陰極力,將洛根安全地裹在風之力中。屏障洛根的姐妹們已經將全部力量用在維持屏障上——這也是規矩之一,維持對男性屏障的人必須為此用儘自己的每一分力量——但這些兩儀師中有幾個人是能夠同時進行兩個編織的,如果洛根意圖傷害她們,她們也不會坐視不理,艾雯也不想冒險讓洛根受傷。 能流讓洛根只能保持跪在原地的姿勢,但洛根似乎根本不在意這些。 “你想知道我對蘭德的特赦令怎麼想嗎?我希望現在就能和他在一起!燒了你們所有人!我已經做了你們要我做的一切!光明燒了你們所有人!” “平靜,洛根。”艾雯很驚訝自己的聲音竟然會如此平靜。她的心臟在飛快地跳動,但肯定不是因為害怕洛根。 “我向你發誓,我永遠不會傷害你,也不會允許追隨我的人傷害你,如果我能做得到。只要你不會轉而對抗我們。”怒氣從洛根的臉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木訥的神情。他在聽她說話嗎? “但評議會將做出自己的決定。現在你平靜下來了嗎?”洛根疲倦地點點頭,艾雯放開了能流。他頹然坐倒在地上,眼睛並沒有看艾雯。 “當你更加鎮定些的時候,我會再和你談那道特赦令。也許是一兩天之後。”洛根又點點頭,眼睛依舊沒去看她。 艾雯走出帳篷,進入外面的暮色之中,兩名在帳篷門口站崗的護法向她一鞠躬。至少蓋丁們不在乎她只有十八歲,因為她是玉座,所以從見習生一下子成為兩儀師。在護法們看來,兩儀師就是兩儀師,玉座就是玉座。但艾雯直到走出那兩名護法的聽力範圍,才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氣。 這座營地相當大,幾百座兩儀師居住的帳篷分佈在林地各處,還有見習生、初階生和僕人們居住的帳篷,到處都是大車、馬車和馬匹。烹調晚餐的氣味在空氣中顯得相當濃郁,在這片營地周圍,是加雷斯·布倫的軍隊點起的煮飯營火。他們之中大多數人都只能睡在地上,而不是帳篷裡。那支所謂的紅手隊在她們南邊不到十里處紮營,在這兩百里的路程中,無論日夜,塔曼尼從沒改變過和她們之間的這個距離。他們已經在艾雯的計劃中發揮了作用——就像史汪和莉安所建議的那樣。 在離開沙力達的六天時間裡,加雷斯·布倫的力量一直在增長。兩支軍隊緩緩地向北移動,穿越阿特拉,彼此之間沒有顯露出半點友誼,這當然會引起人們的注意。貴族們紛紛帶著他們的部隊出現,和這兩支軍隊中更強大的一方結盟。實際上,如果這些貴族們知道在他們的土地上並不會爆發大規模的戰鬥,他們肯定不會立下那些結盟誓言。如果他們知道艾雯的真正目標是塔瓦隆,並不是一支真龍信眾的軍隊,他們立刻就會轉身逃跑。但他們已經對這位玉座立下了誓言,有自稱為白塔評議會的兩儀師們和另外幾百人作為見證,打破這種誓言肯定要付出很大的代價。而且,即使艾雯的腦袋最後被插到白塔的一根長矛上,這些貴族也不會相信愛莉達會忘記他們的誓言。他們也許是被詭計引誘進這個聯盟,被騙走了忠心,但他們現在肯定是艾雯最熱忱的支持者。如果他們想要安然無恙地走出這個陷阱,唯一的辦法就是讓艾雯在塔瓦隆披上聖巾。 史汪和莉安對此很有心地盤算著,艾雯則無法確定自己有什麼樣的感覺。如果有什麼辦法能趕走愛莉達,同時又不必流一滴血,艾雯一定會毫不猶豫地那麼做,但她不認為能有這樣的辦法。 在吃過一頓由山羊肉、蕪菁和一些她沒去問的東西組成的簡便晚餐之後,艾雯回到自己的帳篷裡。這不是營地中最大的帳篷,但肯定是單人居住的最大帳篷。琪紗也在這座帳篷裡,等待著幫艾雯脫下衣服。她迫不及待地告訴艾雯,她從一名阿特拉女貴族的侍女那裡得到了一些最薄的亞麻布,可以縫製成最最涼爽的襯衣。艾雯經常會讓琪紗也睡在這座帳篷裡,和她相伴。但用毯子舖成的地舖總是比不上琪紗自己的輕便小床。今晚,琪紗鋪好床之後,艾雯就打發她離開了。身為玉座至少可以得到一些特權,比如單獨的帳篷,比如在晚上必須睡覺時可以睡覺。 艾雯還沒疲倦到可以入睡的程度,但這對她來說不算困難。接受過夢行者的訓練後,讓自己進入睡眠就變成一件簡單的事情。她走入了特·雅蘭·瑞奧德…… ……站在一個房間裡,這個房間在小白塔中,曾經短暫地成為過她的書房。當然,這裡的桌椅都被留了下來,家具是不能在行軍時被一起搬運的。在夢的世界裡,任何地方都讓人覺得很空曠,而這個在醒來世界中已經空無一人的地方,讓她有著更強的空虛感。整座小白塔都是……空的。 突然間,艾雯意識到玉座的聖巾就披在她的脖子上,她急忙讓它消失掉。沒多久,奈妮薇和伊蘭也出現在這裡,奈妮薇像她在醒來世界中一樣真實,伊蘭則顯得有些朦朧。史汪原先很不願意交出那個原始的特法器戒指,讓艾雯不得不用堅定的命令迫使她就範。伊蘭穿著一件綠色裙裝,緞帶覆蓋了她的手背,也裝飾在這條裙裝的領口周圍。那個領口很窄,但深得令人驚訝,領口中露出一把掛在黃金短項鍊上的小匕首,匕首柄靠在她的乳溝上,上面鑲嵌著眾多的珍珠和火滴石。伊蘭無論去哪裡,似乎都會很快就接受當地的服飾風格。奈妮薇則像艾雯預料的那樣,穿著結實的深色兩河羊毛裙,上面沒有任何裝飾。 “成功了?”艾雯滿懷希望地問。 “還沒有,但我們會成功的。”伊蘭的聲音非常樂觀,讓艾雯吃了一驚。艾雯也非常想用這種語氣說話。 “我相信不會再過很久了。”奈妮薇的語氣比伊蘭更加肯定。她們一定是腦袋在牆上撞暈了。 艾雯嘆了口氣。 “也許你們應該跟我們一起走。我相信再過幾天你們就能找到那個碗,但我一直不禁會想到那些故事。”艾雯知道,她們能照顧好自己,但如果她們出了事,就一切都太遲了。史汪說過,那些故事之中沒有一個是被誇大的。 “哦,不,艾雯,”奈妮薇表示反對,“那個碗太重要了。這你知道,如果我們找不到它,一切東西最後都會被烤熟的。” “而且,”伊蘭又補充說,“我們能陷進什麼麻煩裡?我們每晚都睡在泰拉辛宮中。別忘了,雖然泰琳不會親手給我們蓋被子,但她一直都在關照我們。”她的衣服發生了變化,裙裝的樣式並沒有改變,只是質料變得粗糙破舊了。奈妮薇也穿著幾乎和伊蘭一樣的衣服,只是她的匕首柄上鑲嵌著九或十顆玻璃珠,任何宮廷中都不可能見到這種衣服。更糟糕的是,奈妮薇正竭力顯出一副清白無知的樣子,實際上她從來都不擅長這樣做。 艾雯沒有再和她們計較這些。那個碗是重要的,她們可以照顧自己。而且艾雯很清楚,她們並不是在泰拉辛宮內部進行尋找。畢竟,這些都是艾雯無法親自去完成的。 “你們和麥特處得好嗎?” “我們……”伊蘭忽然意識到自己衣著的變化,不由得愣了一下。不知為什麼,真正讓她吃驚的似乎是那把小匕首。她圓瞪著眼睛,抓住匕首柄,讓上面的鑲嵌變成一堆紅色和白色的玻璃珠,她的臉則紅得像火燒一樣。片刻之後,她的衣服變成了綠色絲綢的高領安多裙裝。有趣的是,奈妮薇也隨著伊蘭察覺到自己的穿著,並且和伊蘭有著同樣的反應。唯一的差別就是如果伊蘭臉紅得像是日落時的紅雲,奈妮薇臉上的紅色就比她還要更深一倍。她用比伊蘭更快的速度把身上的衣服變回了兩河的羊毛裙。 伊蘭清了清喉嚨,喘著氣說:“我相信麥特非常有用,但我們不能允許他礙我們的事,艾雯,你知道他是怎樣的人。不過你可以相信,如果我們要做什麼危險的事,我們會讓他和他所有那些士兵嚴密地把我們裹在中間的。”奈妮薇沒有說話,而且臉色看上去很差,也許她還記得麥特對她的威脅。 “奈妮薇,你不會把麥特逼得太狠吧?是嗎?” 伊蘭笑了:“艾雯,她根本沒逼他。” “這是真的,”奈妮薇立刻插嘴說道,“自從我們到了艾博達之後,我就沒有對他說過一句重話了。” 艾雯狐疑地點點頭。她可以讓奈妮薇把實話說出來,但這會……她向下瞥了一眼,以確認聖巾沒有重新出現。不過她還是看到了一絲閃爍,幸好就連她自己也看不出來那一瞬間閃過的東西是什麼。 “艾雯,”伊蘭說道,“你還能和夢行者說話嗎?” “是的,”奈妮薇說,“她們是否知道問題出在什麼地方?” “我還可以,”艾雯嘆了口氣,“但她們不知道,確實不知道。”那是一次奇怪的會面,只是在幾天前,是從尋找柏爾的夢開始的。柏爾和麥蘭在提爾之岩和艾雯見了面,艾密斯說她不會再教艾雯了,她也沒有來。一開始,艾雯覺得很尷尬,當著她們的面,她說不出自己成為了兩儀師,更說不出自己已經成為了玉座,她害怕她們會認為這又是一個謊言。那時她要讓聖巾不出現倒是非常容易。她提起了還對麥蘭負有義,那時她還在想著第二天自己還要在馬鞍上待多久。但麥蘭的腦子裡只有即將得到女兒的快樂,她一直在大談特談明看到的影像,而且她不僅宣布艾雯對她不負有義,還說要給自己的一個女兒取名叫“艾雯”。這在一個充滿徒勞和氣惱的夜晚確實給艾雯帶來些許快樂。 “她們說,”艾雯繼續說道,“她們從沒聽說過有人能兩次根據需要找到同一樣東西。柏爾認為,這就像是將同一個……蘋果吃掉兩次。”柏爾說的是一隻茉苔,茉苔是能在荒漠中找到的一種肉蟲,味道很甜,也很脆——至少這是艾雯在知道自己吃的是什麼東西之前的感覺。 “你是說,我們不能從這裡回到那間儲藏室了?”伊蘭嘆了口氣,“我還在希望是因為我們在什麼地方做得不對。哦,好吧!我們能夠找到它的。”她猶豫了一下,她的衣服也隨之發生了改變,但她似乎並沒有察覺到。她穿的仍然是安多裙裝,只是變成了紅色,並在袖子和胸衣上出現了安多白獅圖。雖然伊蘭金紅色的捲發上沒有出現玫瑰王冠,但艾雯知道,她穿的是安多女王的穿著,只是安多女王的胸衣不該如此緊身,也不該開這麼深的領口。 “艾雯,她們有沒有說過任何關於蘭德的事?” “蘭德在凱瑞安,看樣子,他正在太陽大廳裡閒著。”艾雯努力站穩身子。柏爾和麥蘭都不是很願意提到這件事,麥蘭只是陰沉著臉,低聲說這事和兩儀師有關。柏爾則認為,不管索瑞林是怎麼說的,都應該好好地把那些兩儀師敲打幾頓,才能讓她們知道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艾雯很害怕梅蘭娜會造成不可彌補的錯誤,不過,至少蘭德是在拖延和搪塞愛莉達的使者。但艾雯認為蘭德並不能像他自己以為的那樣,以精妙的手腕對付兩儀師。 “佩林跟他在一起,還有佩林的妻子!他和菲兒結婚了!”這讓奈妮薇和伊蘭發出一陣驚呼。奈妮薇微笑著說,菲兒對佩林來說實在是太好了,佩林根本配不上她。伊蘭說她希望他們能夠一直快樂,但她的聲音裡卻有某種懷疑的成分。 “羅亞爾也在那裡,還有明。現在那裡就差麥特和我們三個了。” 伊蘭咬著下唇,“艾雯,你能……送個信給智者,讓她們轉給明嗎?告訴她……”她猶豫著,若有所思地咬著嘴唇,“告訴她,我希望她能像喜歡我一樣喜歡艾玲達,我知道這聽起來很奇怪,”她又笑了,“這是我們之間的私事。”奈妮薇以古怪的眼神看著伊蘭,艾雯知道,自己看著伊蘭的眼神肯定也是一樣古怪。 “當然,我會的,但我在一段時間裡應該不會和她們見面了。”既然智者們不願多說一些關於蘭德的情況,又對兩儀師如此充滿敵意,艾雯跟她們見面大概也沒什麼意義了。 “哦,沒關係,”伊蘭急忙說道,“這確實不重要。嗯,如果我們不能在夢裡找到它,我們就必須在醒來時更加仔細地尋找了。不過在艾博達,現在我的腳還疼著呢!如果你們不介意,我要回到身體裡,真正地睡一覺了。” “你先走吧!”奈妮薇說,“我要再留一會兒。”等伊蘭消失後,她向艾雯轉回過身,她的衣著又發生了改變。艾雯知道奈妮薇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改變——她的衣服變成了一條輕柔的低領藍色裙裝。在她的頭髮上出現了花朵,辮子中出現了緞帶,這在兩河是新娘的穿著。艾雯的心充滿了對她的同情。 “你有沒有聽到任何關於嵐的訊息?”奈妮薇低聲問道。 “沒有,奈妮薇,我很抱歉,我希望能說一些讓你高興的話。我知道他還活著,奈妮薇。我也知道,他愛你就像你愛他一樣。” “他當然活著,”奈妮薇堅定地說,“我不會允許任何其他狀況發生。我要讓他成為我的,他是我的,我不會讓他死去的。” 當艾雯讓自己醒來的時候,史汪正坐在她的簡易床旁邊。在黑暗中,她的面孔有些模糊。 “完成了嗎?”艾雯問。 史汪的身上出現了光暈,她迅速地在她們身邊編織出一個防止偷聽的結界。 “從午夜開始的六名值勤姐妹中,只有三名有護法,那些蓋丁會在外面看守。會有人給她們送去薄荷茶,添加在其中的一點東西她們是不會嘗出來的。” 艾雯將眼睛閉了一會兒。 “我所做的是正確的嗎?” “你問我?”史汪似乎被噎了一下,“我只是聽命行事,吾母。如果要我決定,我寧可跳進一個全都是飢餓的銀梭子魚的水池裡,也不願意幫助那個男人逃走。” “她們會馴禦他,史汪。”艾雯已經說服了自己,但她覺得現在需要再說服自己一遍,她要讓自己相信,她並沒有犯錯。 “就連雪瑞安也不再聽卡琳亞的意見了。蕾蘭和羅曼妲都對這件事步步緊逼,早晚會有人真正做出黛蘭娜所暗示的事情來。我不允許有人被謀殺!如果我們不能審訊一個男人,並對他進行正式處決,我們就沒有權力安排他的死亡。我不會讓他被謀殺,我不允許他被馴禦。如果梅蘭娜真的激怒了蘭德,這麼做就相當於向火中潑油。我只希望我能確定他會去投奔蘭德,而不是逃到只有光明知道的什麼地方,做出只有光明知道的什麼事情。至少,這樣我們還能有辦法在某種程度上控制他的行動。”艾雯聽見黑暗中,史汪的身體移動時發出一陣輕微的聲響。 “我一直都覺得聖巾壓在我肩上,遠比三個男人更重,”史汪平靜地說,“玉座的任何決定都很難是輕鬆的,更難以確定對錯。做你必須做的,為你的錯誤付出代價。有時候,即使你是正確的,你同樣要付出代價。” 艾雯輕聲地笑了。 “似乎我以前聽到過這樣的話。”過了一段時間,她的笑容消失了。 “確保他在離開時不會傷害任何人,史汪。” “聽從您的命令,吾母。” “這太可怕了,”妮索嘟囔著,“如果它被知道了,那些指控足以讓你遭到流放,麥瑞勒,我也會和你一樣。四百年前,這也許是很平常的事,但今天沒有人會這麼想了,有人會稱此為罪行的。” 麥瑞勒很高興月亮已經沉下去了,這樣妮索至少不會看見她面孔的扭曲。她自己就可以進行治療,但妮索一直在研究如何處理意志的虛弱,那是至上力所無法觸及的事情。麥瑞勒不確定這是否應該算是一種虛弱,但她會盡力嘗試任何可能有用的工具。妮索怎麼說都可以,但麥瑞勒知道,她寧願砍斷自己的一隻手,也不願放過這個拓展她研究領域的機會。 她能在這片夜色中感覺到他在逐漸靠近,她們距離營地和那些士兵都很遙遠,現在她們周圍只有零星的一些樹木。她從他的約縛轉到她身上時起,就感覺到了他——這也就是那個讓妮索感到為難的罪行——一名護法的約縛,在沒有得到他同意的情況下,從一名兩儀師轉移到另外一名兩儀師。妮索在一件事上是正確的,她們必須把這個秘密保守盡量長的時間。麥瑞勒能感覺到他的傷口,其中有些幾乎已經癒合了,有些還在流血,有些遭到了嚴重的感染。他不會主動去尋找戰鬥。他必須來到她身邊,如同從一座山峰頂端翻滾下來的巨石,必定會一直滾到山底,但他也不會躲開路上的任何戰鬥。麥瑞勒能感覺到他漫長而血腥的旅程,那是他的血。穿過凱瑞安、安多、莫蘭迪和阿特拉,穿過到處橫行著的反叛者、暴徒、強盜和真龍信眾的地方,一直將方向對準她,如同一支射出的羽箭,穿透了任何擋在路途中的武裝男人。即使是他,也不可能毫髮無傷地做到這個。麥瑞勒在腦子裡估量了一下他的傷口,開始奇怪他怎麼還能繼續活著。 一陣平穩的馬蹄聲首先出現在麥瑞勒耳邊,然後麥瑞勒才看見夜色中出現了一匹高大的黑色戰馬。騎馬的人似乎融進了夜色裡,他一定穿著他的斗篷。那匹馬停在距離麥瑞勒五十步以外的地方。 “你不該派努何和柯利去找我,”那名看不見的騎手用沙啞的聲音說道,“我差點在看清他們之前把他們殺死。艾瓦,你最好從那棵樹後面出來。”樹後的一片夜色似乎發生了移動,艾瓦也穿著他的斗篷,他顯然沒想到自己會被看見。 “這太瘋狂了。”妮索還在嘟囔著。 “安靜。”麥瑞勒悄聲說道。然後,她用更大的聲音喊道:“到我這裡來。”那匹馬沒有移動,一頭在死去主人身邊哀悼的獵狼犬並不會願意到新主人身邊來。麥瑞勒做出一個精細的魂之力編織,碰觸到他身上包含著她的約縛的那一部分。這一定要非常精細,否則他就會有所察覺,而只有創世主知道他察覺之後會爆發出什麼反應。 “到我這裡來。” 這一次,那匹馬向前走來,他跳下馬,走過了最後一段距離。他是個高大的男人,月影讓他棱角分明的面孔如同從岩石中雕刻出來的一樣,他站在麥瑞勒面前,比麥瑞勒高出許多。當麥瑞勒望向嵐·人龍那雙冰藍色的眼睛時,她看見了死亡。光明助她,她該怎麼讓嵐繼續活足夠長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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