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6·混沌之王

第53章 第四十七章流浪的女人

麥特希望能平靜地走到艾博達,從某種角度來說,他算是遂了心願。但和六個女人一同旅行,其中有四個人是兩儀師,這本身已經夠他氣憤難平的了。 第一天,當太陽還高高掛在天上時,他們到達了那片能夠依稀看見的森林,然後又在樹枝幾乎完全光禿的天篷下放馬奔跑了幾個小時,馬蹄踩碎了無數枯葉幹枝。太陽即將落下之前,他們在一條已經萎縮了許多的小溪旁宿營。臉上刺著一隻鷹、下巴方硬的哈南是隨行騎兵小隊的隊長,他負責率領紅手隊騎兵安營、照料馬匹、設置崗哨和營火。尼瑞姆和羅平一邊忙碌著,一邊抱怨怎麼能不帶帳篷趕路;抱怨主人一言不發,讓他們不知道該如何在荒地裡過夜;抱怨如果主人一早醒來發現他們死了,那也不是他們的錯。他們一個瘦一個胖,說起話來也是一唱一和。當然,車爾可以照顧自己,他也在註意照看著奧佛爾。奧佛爾即使把馬鞍當作凳子站,也無法刷洗到疾風的全身,他夠不著的部位都是車爾幫忙刷洗的。每個人都在照顧奧佛爾。

那些女人也和他們一起宿營,但她們似乎和男人們保持了大約五十步的距離,一條隱形的線把營地分成了兩半,提醒著那些騎兵們不可隨意跨過。奈妮薇、伊蘭、兩位白髮婦人、艾玲達和那名金發狩獵者聚集在她們的營火周圍,幾乎沒去看一眼躺在毯子裡的麥特和他的部下。麥特聽得見她們低微的談話聲,但他只聽清楚範迪恩和艾迪莉絲詢問艾玲達是不是要一路牽著她的馬,而不騎上去。湯姆想和伊蘭說說話,伊蘭只是輕輕拍了拍他的臉頰,就讓他回來和澤凌、傑姆坐在一起。乾瘦的老傑姆是范迪恩的護法,他似乎把全部的時間都用來磨利他的劍。 麥特不反對女人和他們保持距離,他覺得她們有一種讓他無法理解的緊張氣氛,至少奈妮薇和伊蘭是這樣的,而那名狩獵者似乎也受到這種氣氛的影響。她們有時候會非常專注地望著那兩位兩儀師——另外那兩位兩儀師,麥特不確定自己是否能習慣把奈妮薇和伊蘭也當成兩儀師。而范迪恩和艾迪莉絲則像艾玲達一樣顯得有些心不在焉。麥特不打算深究這些女人的事情。麥特覺得那些女人之間很快就要爆發一場爭吵了,但不管最後的結果會是烈焰升騰還是悶火暗燒,一個聰明的男人不會在女人的爭執中插一腳。不管有沒有他的銀狐狸頭徽章,明智的男人也會盡量和兩儀師保持能遠則遠的距離。

但那些女人們還是讓他們受到了一點小刺激,這是麥特的錯——食物,一股羔羊肉和某種湯的香氣很快就從兩儀師的營火那裡飄了過來。麥特只對車爾和其他人說了他們要快速到達艾博達,但並沒有說食物的事,這意味著他們只有從鞍袋中找出來的一點乾肉和硬麵包可吃。一路上麥特連一隻鳥、一隻松鼠都沒有看見,更別說鹿了,狩獵是根本不可能的。當尼瑞姆為麥特立起了一張小折疊桌和一隻凳子時(羅平也為拿勒辛放了一隻凳子),麥特吩咐他把柳條筐里的東西拿出來讓大家分享,但結果並不如他希望的那麼好。 尼瑞姆站在桌邊,從一隻銀罐里為麥特倒出清水,彷彿那是葡萄酒一樣,他用悲哀的眼神看著他準備的美食消失在那些騎兵的肚子裡。 “鹽漬鵪鶉蛋,大人,”他說話的聲音彷彿是在念悼詞,“它們本來是為大人在艾博達準備的早飯。”或者是:“最好的煙熏牛舌,大人,希望大人知道,我是如何翻遍那個可憐的村子,才找到這些蜂蜜煙熏牛舌。那時我根本沒時間,而且好東西都被兩儀師拿走了。”實際上,他最懊惱的似乎是羅平為拿勒辛找到了罐裝的醃雲雀。每次拿勒辛咯吱咯吱地嚼碎一隻雲雀的時候,羅平自鳴得意的微笑都會更明顯一些,尼瑞姆的臉則會拉得更長一些。不過,和一點蜂蜜煙熏牛舌或是鵝肝醬比起來,這些男人顯然更喜歡一塊羔羊肉和一碗湯。他們全都嗅著飄在空氣裡的香味,奧佛爾直接就帶著嚮往的神情盯著那些女人的營火。

“你想去和她們一起吃嗎?”麥特問他,“那就去吧!” “我喜歡醃鰻魚,”奧佛爾倔強地說。然後,他又用鬱悶的語調說:“但不管怎樣,她或許會在食物裡下藥。”他的視線一直跟隨著艾玲達的一舉一動。他似乎對那名狩獵者也充滿反感,也許是因為那名狩獵者和艾玲達聊了很久,而且她們之間的關係看起來很友善。艾玲達肯定感覺到了男孩的目光,因為她偶爾會皺起眉頭,瞥奧佛爾一眼。 麥特擦了擦下巴,看了兩儀師的營火一眼(其實他自己也更喜歡羔羊肉和湯),當他轉過頭來的時候,發現傑姆不見了。當麥特派車爾出去探察周圍的情況時,車爾不高興地咕噥了幾聲。確實,傑姆已經去做這個工作了,但麥特不想等著兩儀師選擇該告訴他什麼樣的信息。他也許可以信任奈妮薇(麥特不相信奈妮薇會對他說謊,奈妮薇在當鄉賢的時候,會把任何說謊的人整治得七葷八素),但奈妮薇一直躲在艾迪莉絲的身後窺望著麥特,讓麥特覺得很可疑。

讓麥特驚訝的是,伊蘭一吃完就站起身,邁步滑過那條分界線——有些女人走路時就好像在水面上滑行一樣。 “願意陪我走走嗎,麥特大人?”她冷冷地問,語氣並不禮貌,不過也算不上粗魯。 麥特示意伊蘭帶路。伊蘭輕盈地走出崗哨範圍,走進月色掩映的樹林裡,那頭流洩在肩頭的金發和那張面孔會奪走任何男人的目光,不過月色讓她傲慢的表情顯得柔和了一些。如果她不是現在的這種樣子……不是兩儀師,也不是因為她屬於蘭德,蘭德似乎把自己和這個世界上最難對付的女人糾纏在一起。這時,伊蘭對他說話了,她的話讓麥特立刻把其他事情都忘光。 “你有一件特法器。”她沒有看麥特,直接說道,並一步不停地向前走著,彷彿麥特只是一條跟在她身後的獵犬,“有些人會認為兩儀師是所有特法器的合法擁有者,我不要求你把它交出來,沒有人會從你那裡把它拿走,但這東西需要進行研究。因此,我希望你在每晚宿營時把它藉給我,每天早晨上路前我把它還給你。”

麥特斜起眼睛瞥著她,她是認真的,這點毫無疑問。 “還能讓我保留我的東西,您真是太仁慈了,但,是什麼讓你認為我有那種……你說的是什麼?一件特什麼?” 這次伊蘭的面孔變得僵硬了。她轉過頭來看著麥特,麥特很驚訝她的眼睛裡竟然沒有噴出照亮夜色的火焰。不過,她的聲音完全像冰晶一樣寒冷:“你很清楚什麼是特法器,麥特大人,我在提爾之岩聽沐瑞對你說過。” “提爾之岩?”麥特和氣地說道,“是了,我記起來了,提爾之岩,我們在那裡都有過一段好時光。但你在那裡找到了什麼,讓你有權力命令我?我不知道,我來這裡只是為了讓你和奈妮薇在艾博達不會被戳穿肋骨。等我把你送到蘭德那裡去之後,你可以向蘭德要特法器。” 很長一段時間裡,伊蘭只是盯著他,彷彿是要用目光將他擊倒。然後,她一言不發地轉過身,麥特跟著她走回營地,卻驚訝地看見她沿著被排成一排、一起拴住的馬匹走過去。她檢查了營火和毯子的擺設,又朝著騎兵吃飯剩下的殘渣搖了搖頭,麥特完全不知道她要幹什麼。最後她昂起下巴,回到麥特面前。

“你的人表現得很好,麥特大人,”她的聲音傳遍了整座營地,“我對他們感到非常滿意。只是如果你事先計劃得周詳一些,他們就不必用這種無法讓他們安然入睡的食物填飽肚子了。但整體來說,你做得很好,我相信以後你會多想到一些事情的。”她用冰冷的聲音說完這些話,就走回她自己的營火旁,只留下目瞪口呆的麥特站在原地。 這個把他當成下屬的該死的王女,還有那個鬼鬼祟祟地躲在範迪恩和艾迪莉絲身邊的奈妮薇——但如果只是這樣,麥特大概就要跳快舞慶祝了。就在伊蘭給過“指示”之後,麥特還沒來得及鑽進他的毯子,那枚銀狐狸頭變冷了。 麥特驚駭地盯著胸前的銀狐狸頭,又過了一會兒,他才意識到要去看看那些兩儀師。她們在分界線的另一側排成了一排,艾玲達也跟她們在一起。伊蘭低聲說了些什麼,那兩名白髮兩儀師點點頭。艾迪莉絲不停地用鋼筆在一個小本子上做著記錄,她的腰帶上竟然別著一隻小墨水瓶。奈妮薇拉著辮子,自顧自地嘟囔著。這種情況只持續了很短的一段時間,然後那種寒意就消退了。她們又回到營火旁,低聲地交談著,只是她們之中不時會有人朝麥特瞥上一眼,直到麥特最後縮進了毯子裡。

第二天,他們走上一條大路,傑姆收起他的變色斗篷。這是一條寬闊的硬土路,有時候還能看見一點陳舊的鋪路石板。但這條路並沒有讓他們的旅程更加順利;它在愈來愈多的丘陵森林中不停地蜿蜒盤繞。一些丘陵已經可以被稱為小山峰了——峭壁和石峰不停地凸現在森林之中。而且,這條路上的兩個方向一直都有行人陸陸續續地往返,雖然人數不是很多。他們大多滿臉髒污、面色蒼白,甚至連農夫的高輪牛車都不知道避讓,更不用說那些由六匹或八匹馬拉著的帆布大馬車組成的商隊了。在一些山丘的緩坡上能看見用淺色石頭砌成的農舍和穀倉。到了旅程的第三天,他們看見了一個充滿淺紅色瓦片屋頂和白石膏牆壁的村莊。 每晚那種令他不悅的刺激都會來一次,伊蘭一直在研究麥特的銀狐狸頭。在大路邊宿營的第二天,當麥特語氣辛辣地告訴伊蘭,很高興能讓她有心情愉快的時候,伊蘭卻帶著那種從容的尊貴微笑說:“你確實應該高興,麥特大人。”彷彿他是真的有那個意思!

他們開始在客棧歇宿之後,伊蘭也一直會去馬厩裡檢查馬匹,去閣樓上檢查騎兵們睡覺的地方。如果麥特要她不必做這種事情,她就會冷冷地挑起眉弓,卻不會給麥特任何回答。麥特告訴她不要擺出這種臭臉,她卻只是對麥特不理不睬。她總是提醒麥特去做他已經決定要做的事,比如在第一家有蹄鐵匠的客棧為所有馬匹檢查蹄鐵。更讓麥特生氣的是,有些事情真的要伊蘭提醒他,他才會知道,比如泰德·坎戴爾的屁股上長了個瘡,卻一直隱瞞著;勞丁·蒙丹在他的鞍袋裡藏了至少五瓶白蘭地。麥特完全不知道伊蘭怎麼會發現這種事。當伊蘭不停地命令他去處理這些事的時候,麥特的心情已經無法用生氣來形容了。但泰德的瘡必須被割開(一些紅手隊的成員也對用至上力治愈病痛產生了和麥特一樣的看法);勞丁的白蘭地必須被倒掉,還有另外十幾件事情也必須得到處理。

麥特幾乎要祈禱伊蘭能告訴他一些不是必須要去做的事情了,只要一件就行,那樣他就可以拒絕她一次了,一次乾脆利落、惡狠狠的拒絕!如果伊蘭再向他要一次那件特法器就太好了,但伊蘭沒再提過那東西。麥特向騎兵們解釋,他們沒有義務服從伊蘭的命令,他也著實沒看到有人那麼做,但現在這些傢伙每次聽到伊蘭詢問他們的馬匹時,都會高興地咧開嘴;如果伊蘭說他們是好士兵,他們會立刻將胸脯挺得老高。直到有一天,麥特看見車爾在伊蘭面前用指節點著額頭,一絲不苟地說道:“謝謝,女士。”麥特差點把舌頭吞到肚子裡。 麥特努力地想讓自己高興一些,但那些女人都在打擊他的興致,不止是伊蘭。艾玲達說他沒有任何榮譽。她還告訴麥特,如果他不能對伊蘭表現出更多的尊敬,她就會教教他什麼是尊敬。艾玲達!麥特一直懷疑這女人還在等待機會割開伊蘭的喉嚨,而她竟然已經稱伊蘭為姐妹了!範迪恩和艾迪莉絲一直在窺看麥特,彷彿麥特是一隻被釘在標本板上的奇怪蟲子。他邀請那名狩獵者與他比試射箭,無論是單純的遊戲還是搏取彩金都可以——那張弓一定激發了她的想像力,讓她用“柏姬泰”當作自己的狩獵者之名。但她只是用一種非常奇怪的眼光看著他,乾脆地拒絕了他的提議,從那時起,她就一直遠遠地躲著麥特。她總是像一個黏在伊蘭衣服上的刺果,但只要伊蘭靠近麥特,她就會走開。還有奈妮薇……

從沙力達到這裡的一路上,奈妮薇都在躲著麥特,彷彿麥特身上有什麼糟糕的味道。他們在路上的第三晚,也就是他們第一次住進客棧時(那是一家名叫婚姻匕首的小客棧),麥特看見奈妮薇在瓦片屋頂的馬厩裡正在用一根乾癟的胡蘿蔔餵她的胖母馬。麥特決定至少要和她談談珀黛的事,並不是每個男人都有要成為兩儀師的妹妹,奈妮薇一定知道珀黛會有什麼樣的遭遇。 “奈妮薇,”他幾步走到奈妮薇面前,“我想要和你談——”他的話沒能說下去。 奈妮薇向後跳了一步,朝他揮舞了幾下拳頭,但立刻又把拳頭藏進裙擺裡。 “別靠近我,麥特·考索恩,”她差點就喊了起來,“你聽見我說話了嗎?別靠近我!”然後她就擦過麥特的身子跑開了。麥特覺得她的辮子都要豎起來,就像一根貓尾巴。在這以後,麥特不僅變得氣味很糟糕,甚至就好像患了某種噁心的傳染病,只要他想靠近奈妮薇,奈妮薇就會躲到伊蘭身後,隔著伊蘭的肩膀瞪著他,就差向他吐舌頭了。女人就是瘋子,如此而已。 至少湯姆和澤凌還願意騎馬走在麥特身邊,只要是伊蘭沒有叫他們的時候。有時候伊蘭會叫他們過去,麥特相信,這只是為了讓他們遠離他,但麥特同樣不知道這是為什麼。他們找到客棧的時候,他們兩個總是願意與麥特和拿勒辛分享一杯啤酒或調味酒。這些都是鄉間小店,能看見磚牆的大廳裡很安靜,往往是一隻花斑貓就成為酒客們樂趣的來源。客棧老闆會親自來為客人們服務——看上去都是一些男人捏一下她們的屁股就會折斷指頭的女人。他們主要是在聊艾博達的事情。湯姆從沒去過那裡,卻知道很多那裡的事。拿勒辛往往是不等別人問起,就會大談特談他那一次前往艾博達的經歷,他談的主要是在那裡見到的決鬥和賭馬。澤凌從朋友的朋友的朋友那裡聽到過不少關於那裡的傳聞,在湯姆和拿勒辛證實這些傳聞之前,它們聽起來都是非常難以置信。在艾博達,男人會為了女人挑起決鬥,女人也同樣會為了男人挑起決鬥。在這兩種情況裡,獎品(這是在那裡使用的詞彙)都會同意跟勝利者走。當兩個人結婚的時候,男人會給女人一把匕首,並向女人聲明:如果男人讓女人不高興了,女人就要用這把匕首殺死男人——除非有特別的證據,否則女人以這種理由殺死男人會被認為是正確的。在艾博達,男人在女人身邊要特別謹慎,即使女人們做了某些男人做就會惹來殺機的事,他們也要對她們強顏歡笑。伊蘭一定會喜歡那個地方,奈妮薇一定也會。 他們還談到另外一些事情,麥特完全想像不到奈妮薇和伊蘭會不喜歡範迪恩和艾迪莉絲,她們只是在竭力隱藏這種情緒而已。奈妮薇顯然滿足於瞪她們兩眼,或是低聲嘟囔幾句。伊蘭不會瞪眼或者嘟囔,但她一直都在努力爭取控制權,她似乎認為自己已經是安多女王了。即使兩儀師的面容顯示不出年歲,範迪恩和艾迪莉絲也一定已經年長到可以當這兩個年輕女人的母親,甚至是祖母了。如果說當奈妮薇和伊蘭出生時她們已經成為了兩儀師,麥特也絲毫不會驚訝。湯姆也沒能完全明白她們這種緊張關係的原因,他的很多見識似乎都不該是一名普通的走唱人所有的。湯姆問伊蘭這件事的時候,伊蘭差點沒咬掉湯姆的鼻子,她告訴他,他不會明白這種事的,而湯姆不過是溫和地給了她幾句抗議。在湯姆和澤凌看來,那兩名年長的兩儀師對這兩個後輩相當容忍。艾迪莉絲完全不計較伊蘭的發號施令,只是偶爾會和範迪恩表現出一點驚訝,彷彿剛剛才明白伊蘭正在指揮她們。 “範迪恩說,'嗯,孩子,如果你真的想這麼做,我們當然會做的。'”澤凌含著一口酒,語音不清地回憶著當時的情況,“你可以想像幾天前還是見習生的那兩位聽到被叫作'孩子'會有什麼反應,伊蘭的眼神讓我想起冬日的風暴;奈妮薇狠狠地咬著牙,我覺得她那樣一定會把自己的牙咬碎。” 他們這時正在婚姻匕首的大廳裡,車爾、哈南和其他人都坐在別的桌子旁邊。大廳裡還有一些本地的居民,這些本地人都穿著長衫,有些長衫的顏色鮮亮得足以和匠民媲美,他們在長衫下一般都不會再穿襯衫了。這裡的女人穿著淺色的裙子,上衣的窄領口都開得很深,裙擺一側只到膝蓋,露出了色彩鮮豔的襯裙,讓那些男人的長衫也相形見絀。有許多男人和所有的女人都戴著大耳環。在他們的手上經常戴著三或四枚嵌著彩色玻璃的戒指。男人和女人的腰帶上都別著細長彎曲的匕首,並且會用陰沉的眼光看著這些陌生人。有兩支來自阿瑪迪西亞的商隊也在婚姻匕首歇宿,但那些商人都在房間裡吃飯。他們的馬車夫都留在了馬車上。伊蘭、奈妮薇和其餘女人也都留在了樓上。 “女人是……不一樣的,”拿勒辛手拈鬍鬚,笑著回應澤凌,眼睛卻看著麥特。平時他對待平民並不會這麼僵硬,但澤凌是一名提爾平民,這對他來說似乎是不一樣的。特別是他在對澤凌說話時,澤凌總是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而且提爾的農夫有一句諺語,'一位兩儀師就是把十個女人塞進一個身體裡變成的。'農夫有時候也是有智慧的。如果兩儀師不是這樣,那就燒了我的靈魂吧!” “不過,至少她們並沒有做什麼激烈的事,”湯姆說,“雖然在伊蘭不經意地說出她已經讓柏姬泰成為她的第一名護法時,我以為激烈的事情就要發生了。” “那名狩獵者?”麥特喊道。有幾名本地人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麥特急忙放低聲音:“她也是護法?伊蘭的護法?”如果是這樣,麥特就能明白一些事了。 湯姆和澤凌叼著杯子,交換了一個眼神。 “如果你一直認為她是一名號角狩獵者,那她一定會很滿意。”湯姆抹去鬍子上的酒沫。 “是的,她是,這差點引起了一場鬥毆。現在傑姆把柏姬泰當成了他的小妹妹,但范迪恩和艾迪莉絲……”湯姆重重地嘆了口氣,“她們都不喜歡伊蘭現在就選擇護法——顯然大多數兩儀師確認一名護法要用去數年的時間,而且她們特別不喜歡伊蘭選了個女人。她們的不贊成也讓伊蘭很感氣惱。” “她們似乎不喜歡做一些傳統上所沒做過的事。”澤凌說。 “一名女護法?”拿勒辛嘟囔著,“我知道轉生真龍能改變一切,但一名女護法?” 麥特聳聳肩。 “我想,如果她真的會用那張弓,她是可以做好的。她會射箭嗎?”他問澤凌,澤凌一下子被淡啤酒嗆到了。 “對我來說,弓比箭好用,最好是鐵頭棒,不過弓也不錯。我只希望在我把伊蘭交給蘭德的時候,她不會阻礙到我。” “我想,她會用那張弓。”湯姆俯過身子,為澤凌拍了拍後背,“我想她可以,麥特。” 但即使那些女人真的打算去拉彼此的頭髮(麥特絕對要躲到十里之外去,不管他有沒有銀狐狸頭),她們並沒有在麥特面前顯露出任何痕跡。麥特看見的只是一道女人組成的堅固戰線,不斷地在對他進行著導引。第二天早晨,麥特給果仁上馬鞍的時候,她們就又對他導引了一次。那時麥特正忙著將尼瑞姆趕走——他認為為麥特上馬鞍是他的工作,而且還暗示自己能比麥特做得更好。那陣寒意只持續了很短一瞬,麥特也沒做出任何反應。沒有驚訝,沒有怒目而視,也沒有指責。他不會理睬她們,就讓她們跳到自己煮沸的湯鍋裡去吧! 之後麥特又有許多機會可以忽視她們。那個銀徽章在他們找到大路前又變冷了兩次,在那一天隨後的時間裡,那天晚上,以後的每一個白天和晚上又變冷了更多次。有時候,它在眨眼間就會恢復正常,有時候麥特相信整個過程要持續整整一個小時。當然,他從來也分不清是誰在向他導引,至少通常是如此。有一次,當陽光炙烤著他的後背,他覺得繞在脖子上的那塊方巾要把他的脖子鋸掉時,他看見奈妮薇正在看著他,而徽章也在這時變冷了。奈妮薇瞪著他的目光可謂凶狠至極,一名趕著牛車的農夫在走過她身邊後還回頭看了她一眼,彷彿是害怕奈妮薇會將那道目光轉向他,把他的牛瞪死。但是當麥特皺起眉望向她的時候,她又嚇了一跳,差點從馬鞍上跌落下來,那種寒意也消失了,這大概是麥特僅有的一次知道是誰在對他做手腳。有時候,麥特會看到同時有兩三個女人在看著他,包括艾玲達。有時麥特只看見她們在相互交談,或者是觀看一隻飛過無雲天空的蒼鷹、一頭站在林間峭壁上的黑熊。唯一一件真正的好事是,麥特相信伊蘭為此很不高興。麥特不知道為什麼,他也不在乎。檢視他的部下、拍著他的腦袋稱讚他,如果她真以為麥特應該接受她的這一切作為,麥特一定會狠狠踢她一腳。 實際上,麥特有些得意,無論她們怎麼做,她們對他造成的全部影響,只消在他的胸口上擦一點尼瑞姆的藥膏就可以消除了。尼瑞姆向他保證,那還沒有到凍傷的程度。麥特的這種得意一直持續到旅程的第四個下午。那時他們來到一個名叫索特哈的村子,村子全是由粉刷著白色石膏的破舊磚房組成的,這裡的客棧是一幢粉刷白色石膏的二層磚砌建築,也和村里的其他建築一樣破舊,客棧的名字叫南鵠。當麥特正將果仁送進南鵠的馬厩裡時,他感覺到有某種東西輕輕打在他的肩胛骨之間,他帶著滿鼻子的馬糞味轉過身,準備在某個表情凶狠的馬夫或是索特哈笨蛋的臉上送上一拳,不管對方的手裡有沒有匕首。但他既沒看到馬夫,也沒看到笨蛋,只有艾迪莉絲匆忙地在她的小本子上記錄著,一邊還在不停地點著頭,她的手裡也沒有任何武器。 麥特走進大廳,讓老闆娘送調味酒過來,然後他又改變了主意,讓她拿白蘭地過來。結果那個身材細瘦的女人端上來的是一種黏稠的液體,她堅稱這是用梅子釀成的白蘭地,但麥特覺得它應該可以拿來去除鐵鏽了。澤凌只是嗅了一下就放下酒杯;湯姆連酒杯都沒碰;連拿勒辛也只是抿了一口,就要老闆娘換上了調味酒——拿勒辛可是號稱什麼都能喝下口的。麥特不知道自己喝光了多少錫鑞杯的酒,最後是尼瑞姆和羅平兩個人把他架到床上去。麥特從沒想過這個銀狐狸頭是否會有極限,他有無數的證據可以證明它可以阻止陰極力,但如果她們只需要用至上力舉起一樣東西,擲向他……總比什麼都沒有強,他癱軟在床上,看著月影慢慢爬過天花板,在心裡這樣告訴自己,比什麼都沒有要強多了。但如果現在他能站起來,他一定會回去再喝更多的白蘭地。 在第五天的路上,麥特的心情變得極度惡劣。他的嘴裡似乎被塞滿了羽毛,腦袋裡彷彿一直有人在打鼓,汗水不停地被陽光擠壓出來。他們沿著大路走上了一座山丘,艾博達出現在下方。寬闊的埃達河從城中直穿而過,遠處一座巨大的海灣里停滿了船隻。 麥特對於這座城市的第一印像是白,白色的建築物、白色的宮殿、白色的高塔與尖塔。形狀如同蕪菁或梨子的白色圓頂經常裝飾著紅色、藍色或金色的條帶,但這座城市的主要基調是白色,反射的陽光甚至刺痛了麥特的眼睛。這條大路通向的城門修築成尖拱的形狀,粉刷著白色石膏的牆壁非常之厚,讓麥特在門拱的陰影裡足足走了六十尺才重新進入到陽光裡。這是一座充滿了廣場、運河和橋樑的城市,大廣場上全都是人,廣場中間都有噴泉或雕像。或寬或窄的運河上有許多用船篙推進的船隻,各種尺寸樣式的橋樑一應俱全,有的低矮,有的拱高,有些大橋旁邊停泊著成排的船隻。周邊立著粗大圓柱的宮殿旁邊就有販賣地毯和布匹的店鋪。巨大拱窗上擋著百葉窗的四層建築緊鄰著馬厩、刀剪鋪和鮮魚鋪。 範迪恩在一座廣場上勒住韁繩,和艾迪莉絲交換著意見。奈妮薇緊皺眉頭看著她們。伊蘭則是冷眼旁觀,彷彿冰柱快要從她的鼻子和下巴垂掛下來。經過伊蘭的催促,艾玲達在進城時爬上了她的瘦馬,但現在又從馬背上爬下來,動作像爬上去時一樣笨拙。她對這一切就像奧佛爾一樣感到好奇,那個男孩自從第一眼看到這座城市開始就一直睜大了眼睛。柏姬泰似乎是模仿傑姆跟隨範迪恩的樣子,一直緊跟著伊蘭。 麥特趁機用帽子給自己搧著風,向周圍望去。 這座廣場的一側完全被麥特見過的最大的一座宮殿充滿了,那裡面全都是圓頂、尖塔、距離地面三或四層的柱廊。廣場的另外三邊立滿了雪白的高大房屋,既有旅店,也有商舖,在廣場的正中央有一座穿著如水波般流動長袍的女性雕像。她比巨森靈還高,立在一座更高的台子上,舉起一隻手,指向南方的大海。在這座白色廣場上行走的人並不多,在這麼炎熱的天氣裡,這並不奇怪。在那座雕像高台下面的台階上,有幾個人正在吃午飯,鴿子和海鷗群集在廣場上,為他們掉下的食物殘渣而爭鬥不休。這是一幅平靜的畫面,但麥特不明白,為什麼他覺得骰子又在腦海中滾動了。 他很清楚這種感覺。有時候,當他的運氣在賭博中變得極強時,這種感覺就會出現;當他在面對一場戰爭的時候,這種感覺就會出現;當他要做出一個生死攸關的決定時,這種感覺就會出現。 “我們現在要從一道偏門裡進去,”範迪恩高聲說道,艾迪莉絲點了點頭。 “茉瑞莉會為我們安排休息的房間。”那麼,這一定就是泰拉辛宮了。 密索巴家族的泰琳·青泰拉坐在這座宮殿中的勁風王座上,統治著也許只有艾博達周圍百里之內的地區。麥特在這一路上知道的很少幾件事之一是,他們會在這座宮殿裡遇到其他的兩儀師,當然,還有泰琳。兩儀師要先見過女王才行。麥特望著那一座由閃亮的大理石和粉刷成白色的石頭堆砌起來的巨大建築物,想像著住在那裡面會是什麼樣子。他喜歡宮殿,至少,他喜歡隨處都能見到僕人和黃金的地方,羽毛床也讓他覺得很舒服。但王宮意味著每次你轉過身都會看見貴族,麥特對貴族沒什麼興趣,即使是拿勒辛也會讓人感到氣惱。一座這種尺寸的宮殿將意味著他永遠要擔心奈妮薇和伊蘭去了哪裡,想要保護她們幾乎是不可能的。麥特也不確定如果自己以保鏢的身份跟進王宮,結果會不會更糟。他幾乎能聽到伊蘭用那種冰冷的語調說,請為麥特大人和我的人找個住處吧!給他們弄一些食物和水。她會這麼做的。伊蘭會突然來視察他的狀況,告訴他應該做什麼,即使他已經準備要做了。但如果說伊蘭和奈妮薇能在什麼地方躲過麻煩,那最好的地方莫過於王宮。而麥特則很想找個地方讓兩條腿歇一歇,喝一杯調味酒,再找個女孩坐在他的腿上,舒緩一下他緊繃的額角。濕毛巾一定也會很有用,他現在頭痛得厲害。今天早晨,伊蘭一本正經地訓了他一頓,用事實向他講解酗酒的邪惡,那些話至今還在他的耳朵裡轟然作響。為了這個,他也必須要歇一下。那時他虛弱得厲害,只是想著自己能不能爬到馬背上去,連回一句話的力氣都沒有。而伊蘭已經做得太過頭了,他再不阻止她,恐怕她就要期待他對她行軍禮了。 這些事在範迪恩轉過她板肋的棗紅閹馬的短短幾秒間,飛快馳過麥特的腦海,他大聲說道:“我會和我的人在這裡找一家旅店,奈妮薇,如果你和伊蘭要到街上來,你們可以先送個話出來,我會帶幾個人去陪你們。”她們應該不會送任何訊息給他,麥特很清楚,這兩個女人甚至在空手落入熊坑里時也會自信滿滿地認為可以保護自己安然無恙。但麥特願意打賭,車爾肯定可以找到辦法察知她們什麼時候離開王宮,即使車爾做不到,捉賊人澤凌一定也可以做到的。 “就那一家吧!”麥特隨意指向遠處一座寬大的建築,那座建築的拱門旁掛著一塊招牌,但因為距離太遠,麥特看不見那塊招牌上的內容。 範迪恩看著艾迪莉絲,伊蘭看著奈妮薇,艾玲達則皺起眉頭看著麥特。 但麥特沒有給她們機會發言:“湯姆、澤凌,你們想不想喝一杯調味酒?”也許還是清水好了,他這輩子都沒喝過那麼多酒。 湯姆搖搖頭:“也許等以後吧!麥特,我應該留在伊蘭身邊,她也許會需要我。”然後,他帶著父親一般的慈祥向伊蘭露出微笑,但他的微笑很快就退去了——伊蘭這時正困惑不解地盯著麥特。澤凌沒有微笑(他已經很少會笑了),但他也說要留在她們身邊,等以後吧! “隨便,”麥特重新戴上帽子,“車爾,車爾!”他身邊的胖子被嚇了一跳,急忙把崇敬的目光從伊蘭身上移開。他還臉紅了!光明啊,這女人真是個壞影響。 當麥特轉過果仁時,伊蘭的聲音擊打在他的背上,比早晨時更加一本正經。 “你不能讓他們飲酒過量,麥特大人,有些人不知道什麼時候該停下來。你尤其不該讓一個小男孩看見男人喝酒。” 麥特咬緊了牙,頭也不回地策馬走過廣場。奧佛爾在看著他。他本來已經打算警告那些人不要在這個孩子麵前縱情飲酒的,特別是勞丁。光明啊,他真是痛恨伊蘭告訴他該做什麼! 這家旅店的名字叫流浪的女人。看到大廳裡的情形,麥特相信這裡能滿足他的一切需求。高大的天花板比這棟房子的外觀多了許多鮮豔的色彩。寬拱窗外擋著雕刻有藤蔓花紋的木製百葉窗,那些百葉窗在窗葉間都留著很寬的縫隙,但它們有很好的遮陽作用。大廳裡坐著不少外地人:一名留著彎曲鬍子、身材細瘦的莫蘭迪人;一名矮壯的安多人在外衣的胸口上掛著兩條銀鍊;其他人麥特一時還認不出他們來自何方。一片稀薄的煙氣瀰漫在空氣裡。兩名吹長笛的女子和一個用雙膝夾著一面鼓的男人演奏著一種奇怪的音樂。最讓麥特感到高興的是這裡的女侍都很漂亮,有四張桌子上的男人在玩骰子,有一些坎多商人在玩牌。表情莊重的老闆娘在向麥特做自我介紹時自稱賽塔勒·安南,她那雙淺褐色的眼睛表明她並不是艾博達人。 “大人,”她朝麥特和拿勒辛一鞠躬,掛在她耳朵上的黃金大耳環隨著她的動作不住搖晃,“流浪的女人願意為您提供謙恭的服務。” 儘管這位老闆娘的頭髮上已經有了幾縷灰絲,她的相貌仍然相當漂亮,但麥特只是看著她的眼睛。她的短項鍊上掛著一把婚姻匕首,鑲嵌著紅白寶石的匕首柄綴在她頗有深度的乳溝中間,她的腰帶上也有那種彎曲的刀子。但麥特還是不禁笑了起來:“賽塔勒夫人,我覺得自己已經到家了。” 奇怪的是,他腦海中的骰子停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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