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6·混沌之王

第52章 第四十六章在門外

佩林沒有太在意蘭德向一名槍姬眾下達的命令:“告訴蘇琳,為佩林和菲兒準備房間,像服從我一樣服從他們。”那兩名艾伊爾女人卻拍著大腿笑了起來,彷彿蘭德剛剛講了一個非常好笑的笑話。佩林只是盯著走廊中一個身材瘦小的男人,他絲毫不懷疑,這男人就是達弗朗·巴歇爾。他留著幾乎把嘴完全遮住的彎曲髭髯,看上去一點也不像菲兒,也許他比菲兒還要矮一點,但他那種交疊著雙臂站在那裡的模樣,彷彿一隻正在盯著雞籠的雄鷹,這讓佩林確定了自己的猜想。這個男人也一定知道他是誰了。 和蘭德道過別,佩林深吸了一口氣,向走廊走去,他發覺自己很希望還帶著斧頭,巴歇爾的腰間佩著劍。 “巴歇爾大人?”佩林鞠了個躬,但對方並沒有任何回禮,這個男人渾身都散發著冰冷的怒意。 “我是佩林·艾巴亞。”

“我們要談一談。”巴歇爾說完這一句,就轉過了身。佩林別無選擇,只能跟在他身後,儘管他有一雙長腿,但他還是要加緊步伐才能跟上巴歇爾。 轉過兩個彎之後,巴歇爾帶著佩林走進一個小起居室裡,將門關上。高大的窗戶讓充足的光線射進房裡,這裡比高屋頂的房間更熱。房裡有兩把雕刻著漩渦花紋的高背軟墊椅,面對面地擺放著,一張青金石鑲嵌的桌上放著長頸銀酒罐和兩隻銀杯。聞氣味,這次不是調味酒,而是高濃度的葡萄酒。 巴歇爾倒滿了酒杯,將一隻杯子遞給佩林,然後不容抗拒地指了指一把椅子。他的鬍子下面露出了一點微笑,但那個微笑和那雙眼睛就像是完全屬於兩個不同的人,那雙眼睛裡射出的目光能把釘子砸進牆裡去。 “我想,在你們……結婚之前,薩琳已經將我的一切背景都告訴了你,一切關於破碎王冠的事。她總是像個小女孩一樣多嘴。”

巴歇爾仍然站立著,所以佩林也站立著。破碎王冠?菲兒肯定從沒提到過任何破碎王冠的事。 “一開始,她說您是一名皮毛商人,或者先是木材商人,然後才是皮毛商人,她說您也販賣冰胡椒。” 巴歇爾愣了一下,重複道:“皮毛商人?”他的聲音裡充滿了難以置信。 “她的故事一直在變,”佩林繼續說道,“但她總是提到,您告訴她一名將軍應該如何如何,後來我直接問了她,然後……”佩林望著杯中的酒液,又抬起頭來看向巴歇爾的眼睛。 “當我知道您是誰以後,我幾乎改變主意,要放棄與她結婚,但當菲兒下定決心的時候,想拉動她就像是要拉動一群絕不邁出半步的騾子。而且,我愛她,我愛她。” “菲兒?”巴歇爾喊了一聲,“末日深淵啊,誰是菲兒?我們在談論我的女兒薩琳,以及你對她做的一切!”

“菲兒是她在成為號角狩獵者時給自己取的名字。”佩林耐心地說,他必須給這個男人留下一個好印象,讓你的岳父討厭你就像讓你的岳母討厭你一樣可怕。 “那時她還沒有遇到我。” “狩獵者?”巴歇爾的聲音閃耀著驕傲的光輝,他忽然笑了,身上憤怒的氣息也幾乎完全消失了。 “那個小妮子從沒跟我提過這種事。確實,菲兒這個名字比起薩琳來,更適合她。這曾經是她母親的意思,而我……”他忽然愣了一下,然後懷疑地瞪了佩林一眼,惱怒又開始在空氣中瀰漫。 “不要想改變話題,小子,我們要談的是你和我的女兒,還有你們的這個所謂的婚姻。” “所謂的?”佩林一直都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脾氣,盧漢大媽甚至說他從來就沒有過脾氣。如果你在一同長大的孩子中總是最高大強壯的,很可能會不小心傷到別人,那麼你就能學會該如何控制自己的脾氣。但在這個時候,佩林覺得控制脾氣有些困難了。 “鄉賢為我們舉行了婚禮,從我們已經忘記的時代開始,所有兩河人都是這樣舉行婚禮的。”

“小子,即使有一位巨森靈長老和六位兩儀師見證,你的婚禮還是有問題。薩琳還沒有到不經母親許可就能結婚的年紀,她也從沒向母親提出過結婚的請求,更不可能被接受。現在她在黛拉那裡,如果她沒能讓她的母親相信她已經到了可以結婚的年齡,她就要回營地去,也許要擔負起成為她母親的馬鞍的職責,而你……”巴歇爾的手指撫過劍柄,但他似乎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動作,“你,”他用一種幾乎算得上是愉快的語調說道,“我會殺了你。” “菲兒是我的!”佩林咆哮道。酒液灑到他的手腕上,他低頭驚訝地看著那隻酒杯——已經被他捏扁了,他小心地將被扭曲的銀杯放到桌上的酒罐旁,但他依然控制不住自己的聲音:“沒有人能從我這里奪走她,誰都不行!無論你將她帶回營地——還是其他任何地方!我都會去找她。”

“我有九千人。”巴歇爾用令人驚訝的溫和聲音說道。 “他們比獸魔人更難對付嗎?帶走她試試看!試試看!我們很快就能知道結果!”佩林發覺自己在發抖,他緊緊地握著拳頭,連手都握痛了。這讓佩林自己也非常吃驚。他已經這麼久沒有真正地憤怒過了,甚至已經忘了憤怒是什麼樣子。 巴歇爾上下打量著他,然後搖了搖頭:“殺死你也許不是個好主意,我們需要一些新血,家族的血已經變得稀薄了。我的祖父經常說,我們全都變得軟弱了,他是對的,我的力量連他的一半都不到,承認這點總是讓我感到很羞愧。薩琳更是軟弱得可怕,注意,不是脆弱……”他緊皺起眉頭,過了片刻,看到佩林並沒有要說菲兒弱小的意思,便點點頭,“……總之,我們沒有力量了。”

這番話讓佩林很吃驚,他不自覺地走到椅子前,坐了下去。他幾乎又忘記憤怒了。這個男人怎麼變得這麼厲害,他瘋了嗎?菲兒真的軟弱嗎?她有時確實溫柔又甜美,但任何男人如果真的以為菲兒是軟弱的,那他就有掉腦袋的危險,包括佩林自己。 巴歇爾拿起那隻被捏扁的酒杯,端詳著它,然後將它放回原位,也坐到椅子裡。 “薩琳在去她母親那裡前告訴我許多關於你的事,關於兩河的佩林大人、獸魔人的剋星,這很不錯,我喜歡能站在獸魔人面前絕不後退的男人。現在,我想知道你到底是什麼樣的男人。”他啜著酒,帶著期許的神情等待著。 佩林希望剛才能多喝一些蘭德的蜜瓜酒,甚至希望他剛才沒有把那隻杯子捏扁。他的喉嚨幹得厲害,他想要給巴歇爾留下好印象,但他只能實話實說:“實際上,我並不是真正的領主,我是一名鐵匠,當獸魔人出現……”他的聲音愈來愈小,因為巴歇爾正在一邊抹著眼睛,一邊用力地大聲笑著。

“小子,創世主從來沒創造過家族,有些人忘記了這一點,但無論你去追溯哪一個家族的源頭,你都會找到一個有著不平凡勇氣的平凡人,或是某個人在其他人都像被拔掉毛的鵝一樣亂跑的時候,保住了自己的腦袋,同時又掌控了亂局。記住,另一件容易被遺忘的事情是下坡路會突然出現,我在泰爾有兩名侍女,如果不是她們兩百年前的祖先做出了那些連蠢人都做不出來的蠢事,她們都應該有女士的身份。辛多納的一名木工說他的祖先是亞圖·鷹翼之前的國王,他也許說的是真話,他是一名優秀的木工。道路不會是一成不變地向上或向下,而且往往是向下的路更光滑。”巴歇爾重重地哼了一聲,就連他的鬍子也隨之抖動了兩下。 “蠢人會在命運將他拖下來的時候大聲呻吟,而一個真正的蠢人會在命運將他拉上去的時候大聲呻吟。我想知道的不是你不同於過去的地方,不是你的現在,而是你的內心。如果我的妻子能讓薩琳體膚完好地離開她,我又沒有殺了你,你知道該如何對待妻子嗎?嗯?”

佩林謹記要留下好印象的事,決定先不解釋他更願意重新成為一名鐵匠的心情。 “我以我的理解去對待菲兒。”他小心地說。 巴歇爾又哼了一聲。 “以你的理解,”他刻板的聲音裡漸漸出現了怒意,“你最好有著正確的理解,小子,否則我就……你聽我說,妻子不是只要你大聲叫喊就會向前狂奔的騎兵。在某些方面,女人就像是鴿子,你抓住她的力量一定只能有你認為必須的力量的一半,否則你就有可能會傷到她。你不想傷害薩琳,明白我的意思嗎?”他忽然很不協調地笑了笑,然後他的聲音幾乎是變得友善了。 “你也許能當一個很不錯的女婿,佩林,但如果你讓她不高興了……”他又摸了摸劍柄。 “我會努力讓她高興的,”佩林認真地說,“傷害她是我最不願意做的事。”

“很好,因為這是你最不可能做到的事,小子。”這句話也是巴歇爾帶著笑意說出來的,但佩林毫不懷疑巴歇爾的意思。 “我想,現在應該帶你去見見黛拉了,如果她和薩琳現在還沒結束她們的討論,我們最好能搶在她們之中的一個被另一個殺死之前進去,她們在爭論時總是會做一些出人意料的事情。薩琳現在也長大了,黛拉大概不能再靠打屁股結束爭論了。”巴歇爾將酒杯放回桌上。在他們向門口走過去的時候,他又說道:“你必須知道一件事。女人說相信某件事,並不意味著那件事就是真的。有時她們會相信某件事,但那件事也並不會只因為一個女人相信它就變成事實。一定要記住。” “我會的。”佩林覺得自己明白這個人的意思,菲兒有時候會把事實故意忽略掉。對於一些不重要的事情,或者是她認為不重要的事情,也許她承諾要去做,但實際上又不想去做,她就總是會想辦法找個漏洞鑽過去,按照她自己喜歡的樣子去實現承諾。佩林不明白的是,這和見菲兒的母親有什麼關係。

他們在宮殿裡走了很長一段路,穿過柱廊,登上階梯,這裡似乎沒有多少沙戴亞人,卻有很多艾伊爾男人和槍姬眾。還有許多穿著紅白色制服的僕人,一路上不停地向他們鞠躬或行屈膝禮,以及一些像那兩名接過他們馬匹的男人和女人一樣穿著白袍的男女。這些穿白袍的人全都捧著托盤,或是抱著大堆的毛巾,視線低垂,飛快地奔跑著,似乎完全沒注意到身邊的其他人。佩林愣了一下,才意識到他們之中也有人在額頭上繫著艾伊爾人的那种红色頭巾。他們一定也是艾伊爾人。佩林同樣注意到一件小事,系頭巾的白袍女人和白袍男人一樣多,而穿著褐色外衣和褲子的艾伊爾人裡只有男人系頭巾,佩林一直都沒見到槍姬眾系上這種頭巾。高爾跟他說過一點關於艾伊爾人的事,但他也從沒提到過這種頭巾。 最後佩林和巴歇爾走進了一個房間,這個房間裡鋪著繪有紅色、金色和綠色圖案的地毯,擺放著象牙鑲嵌的椅子和小桌子。佩林的耳朵聽出內室里傳來女人說話的聲音,因為厚重門板的阻隔,他分辨不出她們在說些什麼,但他知道,其中一個說話的女人是菲兒。突然間,內室傳出一聲掌擊,然後緊接著又是一聲,佩林禁不住打了個哆嗦。只有徹底的羊毛腦袋才會在妻子和丈母娘吵架時插一腳進去——根據他以往看到的例子,這種情況下,兩個女人都會同時把矛頭轉向那個可憐的傻瓜。他很清楚,菲兒在平時會堅持自己的立場,但他也見過許多已經當了母親,甚至是祖母的強硬女人,在她們的母親面前仍舊只是個小孩子。 他縮了縮肩膀,向通往內室的門走去,但巴歇爾已經走到了他前面,他用指節敲了敲門,顯出一副從容不迫的樣子。當然,巴歇爾聽不到佩林能聽見的聲音——那就彷佛是兩隻貓被塞進同一隻袋子裡,兩隻渾身濕透的貓。 巴歇爾敲門的聲音立刻打斷了裡面的吵鬧聲。 “進來吧!”一個沉穩的聲音高聲說道。 佩林努力地不讓自己搶在巴歇爾前面走進去。他一走進去,焦慮的目光立刻就注意到了菲兒。菲兒坐在一張寬扶手的椅子裡,窗戶中射進來的陽光擦著她的身子落在地上。這裡的地毯呈現出大片的暗紅色,讓佩林想到了血漬。牆上的兩幅壁掛中有一幅描繪著一名女子騎在馬上,用長矛殺死一頭老虎的情景;另一幅描繪了一場激烈的戰爭,戰場上舞動著一面白獅旗。菲兒的氣息裡混雜著各種情緒,讓佩林無法一一分辨。她的左臉頰上有一個紅手印,但菲兒對佩林微笑著,雖然只是很淡的微笑。 菲兒的母親讓佩林眨了眨眼。巴歇爾剛才告訴他女人就像鴿子,所以佩林以為自己會看到一位身材纖細的岳母,但黛拉女士足足比她的丈夫高了幾寸,而且她顯得非常……健美。不是盧漢大媽的那種粗壯,或者是黛斯·康加那種彷彿能掄得動鐵匠錘的強悍,她有著凹凸有致的豐盈體態。當然,一個男人絕不該這樣去看自己的岳母。不過佩林能看出來,菲兒的美麗來自哪裡,菲兒的臉幾乎就是她母親的翻版,只是沒有鬢角上的白絲。如果菲兒在鬢生白髮的年紀也會是這種相貌,那麼佩林就是個非常幸運的男人了。而另一方面,那隻高聳的鼻子和一雙上翹的黑眼睛讓黛拉女士很像是一隻鷹,一隻將獵物置於爪下的鷹。她身上散發著惱怒和輕蔑的氣息。但讓佩林驚訝的是,她的臉上也有個紅手印。 “爸爸,我們剛剛談到了你。”菲兒帶著親切的微笑說道。她走過來,握住巴歇爾的雙手,親吻了他的雙頰。佩林突然有種不高興的感覺,當丈夫只得到一個微笑的時候,父親不該得到這樣的優待。 “那麼我應該跑開躲起來嗎,薩琳?”巴歇爾笑著說。哦,他的笑聲真是顯得很開心,這個男人甚至彷彿沒看見他的妻子和女兒剛剛打了對方! “她更喜歡菲兒這個名字,達弗朗。”黛拉女士心不在焉地說,她將雙臂交疊在那對豐潤的乳房下,毫不掩飾地上下打量著佩林。 佩林聽到菲兒用耳語對她父親說道:“現在,全都靠他了。” 佩林也估計會是這樣,畢竟菲兒和她母親都已經動手了。他挺起肩膀,準備告訴黛拉女士,他會非常溫柔地對待菲兒,就好像她是隻小貓一樣,而他自己則會柔順得像是一隻小羔羊。當然,後面這部分只是個謊言——菲兒會把柔順的男人插在烤肉叉上,當成晚餐。但佩林肯定會和菲兒保持和平,而且,他確實在努力地溫柔對待她。也許黛拉女士才是巴歇爾大談溫柔的原因,沒有男人會有膽量用其他的態度對待這位女性。 還沒等佩林開口,菲兒的母親已經說道:“黃眼睛不代表你能成為狼,你有足夠的力量保護我的女兒嗎,年輕人?根據她對我說過的事情判斷,你是個懦弱的人,只知道縱容她的每一個幻想,讓她像玩翻繩一樣把你玩弄在指頭上。” 佩林一下子愣住了。巴歇爾已經坐進菲兒剛才坐過的那把椅子裡,現在,他滿意地端詳著自己的靴子,將一隻靴子的靴跟疊在另一隻靴子的靴尖上。菲兒坐在父親身邊寬闊的椅子扶手上,氣惱地向母親皺起眉,然後又給了佩林一個充滿信心的微笑。當她叮囑佩林要在蘭德面前堅持住自己時,也是這樣對他微笑著。 “我不認為菲兒把我玩弄於股掌之間。”佩林小心地說道。實際上,菲兒有過這樣的企圖,只是佩林不認為自己曾經讓她的這個企圖得逞過。當然,有時候為了能讓菲兒高興,也會有一些例外。 黛拉女士的語調依舊僵硬:“弱者從不會這麼想。女人想得到強壯的男人,要比她更強壯的。”她的手指用力地點中佩林的胸口,讓佩林差點哼了一聲。 “我從不會忘記達弗朗第一次抓住我的後頸,讓我知道他是我們之中更強壯的時候。那實在是精彩極了!”佩林眨眨眼,他完全想像不出當時會是什麼樣子。 “如果一個女人比她的丈夫強壯,她就會輕視他,她將只能變得凶橫霸道,或者是比丈夫更弱一些,讓他看起來沒那麼軟弱。但如果是丈夫更強壯……”她更加用力地戳了佩林一下,“女人就能變得像自己應有的那樣強壯。你必須向菲兒證明,你是強壯的。”然後是更加用力的一戳。 “我的家族的女人都是豹。如果你不能訓練她為你狩獵,菲兒就會活吞了你,這是你應得的。你夠強壯嗎?”這一次,她的指尖讓佩林後退了一步。 “你能別這樣嗎?”佩林沉聲說道。他克制住去揉胸口的念頭。菲兒根本幫不上忙,只是坐在一旁用微笑鼓勵他。巴歇爾微抿著嘴唇,挑起眼眉看著他。 “即使我有時候在縱容她,那也是因為我想這樣做,我喜歡看見她的笑容。如果你想讓我踩在她身上,那就忘記這個想法吧!”佩林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產生了錯覺,他覺得菲兒的母親開始用一種非常特別的眼光看著他,她的氣息也變得非常複雜,讓佩林不太能分得清楚,不過憤怒和冰冷的輕蔑的成分依然存在。但不管是否能給她留下好印象,他不會拼命去說巴歇爾和他的妻子想听的話。 “我愛她,她也愛我,這就是我要告訴你的。” “他的意思是,”巴歇爾緩緩地說,“如果你帶走女兒,他會再把她帶回去。他似乎認為九千名沙戴亞騎兵還比不上幾百名兩河長弓手。” 巴歇爾的妻子若有所思地看著佩林,最後,她昂起頭:“這很好,但任何男人都能耍弄一把劍。我想知道的是,他能不能馴服一個任性、倔強、不服——” “夠了,黛拉,”巴歇爾溫和地打斷了她的話,“既然你已經認為薩琳……菲兒……不再是個孩子了,那麼我想,佩林是可以做好的。” 讓佩林感到驚訝的是,巴歇爾的妻子順從地低下了頭。 “就依你吧!親愛的。”然後她又瞪了佩林一眼,眼中沒有半點溫柔,彷彿是在讓佩林明白,一個男人應該像這樣對付一個女人。 巴歇爾又悄聲嘟囔了一些強壯的血脈和孫兒之類的話。菲兒呢?她帶著微笑望向佩林,臉上有種佩林從沒見過的表情,一種讓佩林很不舒服的表情。她的雙手交疊在一起,腳踝也交叉著,頭歪向一側,看上去很是……柔順。菲兒!佩林覺得自己也許進入了一個所有人都是瘋子的家族。 蘭德在佩林走後關上房門,喝盡了杯中的酒,然後四肢攤開躺倒在椅子上,思考著。他希望佩林能和巴歇爾好好相處,不過,如果他們之間撞擊出火星,也許佩林會更願意去提爾,他需要佩林或麥特去那裡,讓沙馬奧相信他真的要發動攻擊。這個念頭讓他發出一陣低沉、苦澀的笑聲,光明啊,他是怎樣去設計他的朋友。路斯·瑟林在瘋狂地笑著,用模糊的語句嘟囔著一些關於朋友和背叛的事。蘭德希望他能睡上一年。 明走進房間,當然,她沒敲門。槍姬眾有時候會以古怪地眼光看著她,但無論蘇琳和麥蘭說過什麼,明現在已經成了少數幾個可以隨意進出這個房間的人之一,她也充分地利用了這個特權。她曾經堅持拿一把凳子坐在蘭德的浴盆旁邊和他閒聊,彷彿這是很正常的事。現在,明在一隻杯子裡倒滿調味酒,然後坐進蘭德的懷裡。她的臉上閃爍著薄薄的一層汗光,她根本不想去學什麼忽略溫度的辦法,只是笑著說她不是兩儀師,也沒有要成為兩儀師的計劃。看起來,蘭德已經成了她最喜歡的椅子,但蘭德相信,只要自己裝作沒注意到的樣子,她遲早會放棄這種遊戲,所以蘭德只是盡量在浴盆裡藏好自己的身體,而不是用風之力遮住明的眼睛。一旦讓明知道她正吸引著他,那她就永遠也不會停止這種玩笑了。而且,雖然蘭德羞於對明承認,但有個女孩坐在腿上的感覺確實很好,蘭德並不是木頭雕的。 “你和菲兒聊得好嗎?” “我們的談話沒持續多久,她的父親就過來把她帶走了。那時候她只知道掛在她父親的脖子上,已經把我給忘了。那之後我就自己四處走了走。” “你不喜歡她?”蘭德問。明睜大了眼睛,她的睫毛讓她的眼睛顯得更大了。女人從來也想不到男人會明白她們沒有想讓男人明白的事情。 “並不是我不喜歡她,”她一字一頓地說道,“只是……嗯,她想要什麼,就絕不會輕易放棄。我很同情可憐的佩林,竟然會娶了她,你知道她要我怎麼樣嗎?她要確定我對她心愛的丈夫沒有任何企圖。你也許還沒有註意到吧?男人們從來都看不到這些事情。”她閉上嘴,透過長長的睫毛看著他,眼神裡充滿猜疑的神情。畢竟,蘭德已經表明他是能夠看到一些事情的。她滿意地確認了蘭德並沒有要笑的意思,也沒有不喜歡這個話題的意思,然後才繼續說道:“我第一眼就能看出來,他和她在一起的時候就糊塗了,那個可憐的傻瓜;而她也同樣地愛著他,我不認為他會多看別的女人一眼。但她根本就不相信,特別是如果有女人先去看他的時候。他已經找到了他的獵鷹,如果那另外那隻鷹出現的時候,她將他殺死了,我一點也不會驚訝。”忽然,她倒吸一口氣,瞥了他一眼,就匆忙低頭去喝酒了。 如果蘭德問明,明會告訴他剛才那句話是什麼意思。蘭德還記得,明曾經不會告訴任何人她看到的幻象,除非那些幻象和那個人有關,但現在的明已經改變了。蘭德現在希望她看誰,她就會去看誰,而且明會告訴蘭德她所看到的一切,只是這樣做會讓她覺得不舒服。 閉嘴!他對路斯·瑟林喊道。離開!你已經死了!但這並沒有用,現在這種方法已經產生不了什麼作用。那個聲音還在低沉地繼續喃喃著,也許說的是被朋友背叛,也許說的是背叛朋友。 “你有沒有看到什麼與我有關的東西?”蘭德問。 明感激地一笑,靠在他的胸口——嗯,也許她認為這是一種友誼的表現;或者,也許不是。她開始一邊啜著酒,一邊說道:“當你們兩個在一起的時候,我看見那些光點和那團黑暗都比平時更加強大了。唔,我喜歡蜜瓜酒。但只要你們兩個在同一個房間裡,那些光點就會穩定住,而不是像你單獨一個人時,它們還來不及聚在一起就已經被黑暗吞噬。你們在一起的時候,我還看見了別的東西,有兩次他要去那裡,否則你……”她盯著手中的酒杯,讓蘭德看不見她的臉。 “如果他沒去,你就會發生一些可怕的事。”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害怕。 “非常可怕。” 雖然蘭德很想知道佩林要在什麼時候去,去哪裡,做什麼,但明肯定已經說出了她所知道的一切。 “那麼我就要一直把他留在身邊了。”蘭德盡量用高興的語氣說道,他不喜歡讓明感到害怕。 “我不知道光是這樣是否足夠,”明將嘴唇壓在杯緣,一邊嘟囔著,“如果他不在那裡,那就會發生,但我看見的並沒有表明如果他在那裡,那就不會發生。那是非常可怕的,蘭德,只是想到那個幻象,我就會——” 蘭德捧起她的臉,驚訝地發現淚水正從她的眼眶裡湧出。 “明,我不知道這些幻象會如此傷害你。”他溫柔的說,“我很抱歉。” “你倒是什麼都知道,牧羊人。”她嘟囔著,從袖子裡抽出一條緞帶花邊的手絹,在眼睛上按了按。 “只是進了點灰塵,你並不常讓蘇琳打掃這裡。”那塊手絹又被明用力地塞回袖子裡。 “我應該回玫瑰王冠去了,我只是要來告訴你我在佩林身上看到的東西。” “明,一定要小心,也許你不該這麼頻繁地到這裡來。我不認為如果梅蘭娜發現你的所作所為,會輕饒了你。” 明的笑容很像她原來的樣子,她的眼睛裡雖然還閃動著淚光,卻已經流露出了促狹的神情。 “我自己由我來擔心就好了,牧羊人,她們認為我像所有那些鄉下傻瓜一樣,已經痴迷於凱姆林的美景了。如果我不是每天都來,你會知道她們正在會見那些貴族嗎?”昨天明在前來王宮的路上偶爾瞥見了這樣的情景——梅蘭娜在一座宮殿的窗口一閃而過,明記得那是佩利瓦大人的官邸,而說梅蘭娜只找上佩利瓦和他的貴賓們,就像說她是去為他清理下水道一樣不可能。 “你要小心,”蘭德堅定地對她說,“我不希望你受傷害,明。” 片刻之間,明只是無聲地看著蘭德,然後她站起身,輕輕吻了蘭德的嘴唇。至少……嗯,她的動作很輕。但她每天離開時都會這樣做,而且蘭德覺得她每天的動作都會更重一點。 儘管蘭德對自己做出過承諾,但他還是說道:“我希望你不要這樣。”坐在他腿上是一回事,但親吻就有一點不像是玩笑了。 “你並沒有流淚,鄉下男孩,”明微笑著,“也沒有口吃。”她撫弄著蘭德的頭髮,彷彿蘭德只有十歲大,然後她向門口走去。但是像她有時候做的那樣——她裊裊婷婷地搖曳著腰肢,讓蘭德即使沒有流淚,也沒有口吃,只是定定地望著她的身姿,無論蘭德如何努力阻止自己這麼做。當明又轉過身來的時候,蘭德急忙將目光轉移到她的臉上。 “牧羊人,你的臉怎麼紅了?我以為你現在已經完全感覺不到炎熱了。別介意,我想告訴你,我會小心的。明天我會來看你,一定要穿上乾淨的襪子。” 當房門在明身後被牢牢地關上時,蘭德長吁出一口氣。乾淨的襪子?他每天都會換上乾淨的襪子!現在他只有兩個選擇——繼續裝作對明無動於衷的樣子,直到她退出;或者任由自己在明面前口吃發傻。或者也許他能求明結束這一切,如果他好好求求明,也許明會停下來,但這樣明就一定會用這個揶揄他。明是很喜歡揶揄人的。而另一個唯一的辦法——減少他們在一起的時間,對明冰冷、保持距離——這是他絕對不會去考慮的。明是他的朋友,他可以冷淡地對待……艾玲達和伊蘭的名字出現在他的腦海裡,不,這樣不合適。他可以冷淡地對待麥特和佩林。他唯一不明白的一件事是,為什麼他在明的身邊總是會覺得很舒服。明總是那樣嘲弄他,他不該覺得舒服的,但他真的有這種感覺。 當明提到兩儀師時,路斯·瑟林的聲音變得更大了,而現在,他說話的聲音已經變得非常清晰,如果她們正在和貴族策劃陰謀,那我必須對她們做些什麼。 離開,蘭德命令他。 九個太危險了,即使是未經訓練的。太危險了,不能允許她們,不,哦,不。 離開,路斯·瑟林! 我沒有死!那個聲音咆哮道。我應該去死,但我還活著!活著!活著! 你死了!蘭德在腦海中大聲喊著。你死了,路斯·瑟林! 那個聲音低弱了下去,它仍然在嚎叫,活著!隨後就听不見了。 蘭德顫抖著站起身,重新倒滿酒杯,又一口氣喝光杯中的酒。汗水從他臉上滲出來,他的襯衫緊貼在身上。重新聚集起精神費了他很大的力氣,路斯·瑟林的力量愈來愈強了。不過他說對了一件事,如果梅蘭娜真的在和那些貴族暗中策劃陰謀,特別如果是那些見不到伊蘭坐上王位就要造反的貴族,那麼他就必須要做些事情了。 很不幸的是,他不知道該做些什麼。 殺死她們,路斯·瑟林又開始悄聲說道。九個太危險了,但如果我殺死一些,如果我趕走她們……殺死她們……讓她們害怕我……我不會再死了……我應該死,但我想活下去……他開始哭泣,但那個耳語聲也還在繼續著。 蘭德重新倒滿了高腳杯,竭力不去聽那個聲音。 當進入內城的奧瑞甘門進入視野的時候,黛瑪拉·艾瑞弗放慢了腳步。人群中有幾個男人在擠過她身邊時都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她也許已經叮囑了自己一千遍,不要再穿自己故鄉阿拉多曼的衣服,但她也忘記了一千次。穿什麼樣的衣服並不重要——她也有過在數年時間裡只穿六種樣式的衣服的經驗——而如果一個男人沒認出她是兩儀師,並且對她過於輕浮,讓這種人接受一點教訓是很簡單的事。他們會飛快地從她的面前和腦子裡消失。 這時候,她的興趣全部集中在那道奧瑞甘門上,那是一座巨大的大理石拱門,鑲嵌在閃爍著銀光的白色城牆裡,密集的人潮、大車和馬車不斷地在這道門中出入。門旁站著十二名艾伊爾人,黛瑪拉懷疑這些艾伊爾人並不像他們看上去那樣散漫無聊。他們也許能一眼就從人群中辨認出兩儀師——這些人有時會做出很令人驚訝的事。而且,她從玫瑰王冠一直被跟踪到這裡,那些能在岩石地帶產生很好的隱蔽作用的外衣和褲子在城市的街道上就顯得很惹眼了。所以,即使她想要進入內城,即使她不怕梅蘭娜的怒火,她也沒辦法做到。兩儀師的行動需要得到一個男人的許可,這是多麼令人氣惱的事。她只想見見米拉姆·哈恩德——王宮第二圖書館管理員,跟隨她將近三十年的密探。 這裡的王宮圖書館無法和白塔的圖書館相比,也無法和凱瑞安的王家圖書館相比,甚至不能和班達艾班的特漢那圖書館相比,但她現在急著查找一些數據典籍。如果米拉姆已經收到她發出的訊息,那麼她的密探應該已經在尋找她想要的數據了。王宮圖書館也許能保存一些關於暗帝封印的信息,甚至也有關於那些封印來源的編目紀錄,不過,這樣的期望也許是太高了。大多數圖書館都在角落裡存放著幾乎已經被人們遺忘了數百年,甚至更久的典籍,那些往往是圖書館管理員們都不知道的寶藏。 黛瑪拉耐心地等待著,任憑人潮從她身邊湧過。她注意著從城門中走出來的行人,但她一直都沒有在那些人當中找到米拉姆的禿頭。最後,她嘆了口氣,很顯然的,米拉姆沒收到她的訊息,否則他一定會找藉口在約好的時間來見她。現在她只能等到陪同梅蘭娜去會見年輕的蘭德時,從蘭德那裡求得許可,進入圖書館進行調查——又是他的許可! 她從城門口轉過身,不經意看見了那個穿著馬車夫背心的高個兒男人,在那個男人瘦長的面孔上,一雙眼睛正帶著過分的好感盯著她。而當他們的目光相對時,他還朝她眨了眨眼! 黛瑪拉當然受不了在這樣的目光中一路走回旅店。我真該記住出門要換上樸素的衣服,她一邊想著,一邊懷疑著自己怎麼從來沒這麼做過。幸好她在數年前來過凱姆林,而且斯帝凡會在玫瑰王冠等她,她可以依靠對斯帝凡的感覺為自己指引方向。她走進一家刀剪鋪和一家酒館之間的狹窄缺口裡。 上次她來凱姆林的時候,記得這裡的窄巷都很泥濘。這次雖然路面上的泥濘已經乾了,但她在巷子裡走得愈深,周圍的氣味就愈不堪忍受。這裡的牆壁上沒有任何裝飾,也看不到一扇窗戶,只是偶爾能見到一扇小門,而這些門也都是一副很久未曾被打開過的樣子。骨瘦如柴的貓趴伏在桶上或牆頭上,無聲地窺看著她。流浪的野狗身上的肋骨清晰可見,它們俯貼著耳朵,有時會朝她吠兩聲,然後躲進巷子的拐角里。她並不擔心這些貓狗會傷害她,貓似乎對兩儀師有一種特殊的感覺,她從沒聽說過兩儀師被哪怕是最兇野的貓抓過。狗總是對兩儀師存有敵意,它們似乎認為兩儀師也是貓,但它們幾乎總是在表露一下敵意後就跑開了。 這些巷子裡的貓狗比她記憶中要多,也更加憔悴,但巷子裡的人卻大大減少了。她一直都沒看見任何人,直到她轉過一個巷角,才看見五六名艾伊爾人向她走來。他們一邊走,一邊還在說笑著,看見黛瑪拉的時候,他們顯得很吃驚。 “請原諒,兩儀師。”他們之中的一個人低聲說道。雖然小巷裡有足夠的空間,但他們全都緊貼在了巷子一側的牆壁上。 黛瑪拉尋思著他們是否就是剛才跟踪她的那些人——這些面孔中有一個人讓她感覺熟悉,那是一個有著兇惡眼神的矮壯傢伙。同時她向他們點著頭,低聲道過謝,便從他們面前走了過去。 那根插進她肋側的短矛讓她如此震驚,以至於忘記了呼喊。她瘋狂地伸展向陰極力,但她的肋側立刻再次被刺穿。她倒在地上,那張她記憶中的臉出現在她面前,黑色的眼睛裡閃爍著嘲諷的光芒。那個人在向她咆哮著什麼,但她沒有去聽,她只是努力地要得到陰極力,努力……黑暗籠罩了下來。 當佩林和菲兒最終擺脫了和菲兒父母冗長的會面後,那名被稱作蘇琳的奇怪僕人正在走廊裡等他們。汗水濕透了佩林的內衣,又在他的外衣上留下大片深色的汗跡,他覺得自己好像跑了十里的路程,而且每跑一步都會被打一拳。菲兒則一直帶著微笑,邁著輕快的步伐,她顯得神采煥發,美麗而又驕傲,就像她帶領望山的人們回來解救即將被獸魔人攻陷的伊蒙村時一樣。每次他們看著蘇琳時,蘇琳都會向他們行屈膝禮,而且她每次行屈膝禮時都差點要摔倒。那張臉頰上有一道傷疤,滿是皺紋的臉上掛著一副順從的微笑,但那種微笑彷彿吹一口氣就會碎掉似的。從他們身邊經過的槍姬眾都在用手語交談著,蘇琳也不停地向她們行屈膝禮,但佩林能清楚地聽見她咬牙的聲音。就連菲兒也在小心地看著她。 蘇琳領著佩林和菲兒走進為他們準備的房間,這套寓所包括一間起居室和一間臥室,臥室裡的篷罩大床上足足能躺下十個人,長陽台可以俯瞰一座有噴泉的庭院。蘇琳堅持要向他們解說屋裡的一切陳設,甚至那些他們一眼就能看清用處的也要一一說明。他們的坐騎都經過了梳洗餵飲,他們的鞍袋和佩林拴斧頭的腰帶掛在衣櫃裡,他們其餘不多的行李都被整齊地放在櫥櫃的抽屜裡。佩林的斧頭靠在灰色大理石的壁爐旁,彷彿是一把劈柴斧。兩個銀罐中的一個上面結滿了露水,裡面裝的是薄荷冷茶;另一個罐裡裝的是梅子調味酒。牆上掛著兩面有鍍金外框的鏡子,還有一面鏡子放在一張桌子上,鏡子前放著菲兒的象牙髮梳和髮刷。一面巨大的立鏡鑲嵌在雕刻鏡框裡,就連瞎子也能輕易摸到。 當蘇琳還在給他們講解洗澡水的引法和黃銅浴盆的用法時,佩林將一個金幣放在她滿是硬繭的手掌裡。 “謝謝你,但如果你現在能離開我們——”片刻之間,佩林覺得蘇琳要把那枚大金幣砸在他的頭上,但她只是顫抖著又向佩林行了個屈膝禮,然後就走出房間,狠狠地將門摔上。 “我想,訓練這名僕人的人並不了解她的工作。”菲兒說,“不過,你做得不錯,禮貌而堅定,如果你也這樣對待我們的僕人就好了。”她將自己苗條的後背轉向佩林,低聲說:“幫我解開釦子好嗎?” 為菲兒解開這些小釦子時,佩林總是覺得自己的指頭很粗,他很害怕自己會把這些小鈕扣扯下來,或者把菲兒的衣服撕破,但他也確實喜歡幫菲兒脫衣服。菲兒原先總是讓一名侍女為她做這件事,佩林相信,這一定是因為交給他來做就會把釦子弄掉。 “你對你母親說的那些胡話是真的嗎?” “你還沒有馴服我嗎,我的丈夫?”菲兒說話時並沒有看他,“難道不是你叫一聲,我就會停在你的手腕上嗎?我不會為了取悅你而奔忙嗎?我沒有服從你最小的手勢嗎?”她的身上有一種取笑的氣息,她的語氣也肯定是在取笑他,但她又彷佛是認真的,就像她將同樣的這些話告訴她母親的時候一樣。那時候她高昂著頭,樣子驕傲得不得了。女人都很奇怪——這是佩林得出的唯一結論。而菲兒的母親……還有她的父親! 佩林覺得也許應該改變一下話題。巴歇爾提到的那個東西是什麼? “菲兒,破碎王冠是什麼?”他確信巴歇爾說的是這個。 菲兒發出一些焦躁而含混的聲音,她的氣息也忽然充滿了煩亂的情緒。 “蘭德離開王宮了,佩林。” “他離開了?”佩林彎下腰去盯著那些珍珠貝的小釦子,皺起了眉頭,“你怎麼知道?” “那些槍姬眾,貝恩和齊亞得教過我一些她們的手語,別把這個說出去,佩林。貝恩和齊亞得知道這裡有槍姬眾的時候,我看她們的樣子像是覺得不該教我手語。而且,如果槍姬眾不知道我會手語,也許她們會在我面前透露更多訊息,她們在蘭德身邊似乎有很多人。”菲兒扭過身,淘氣地看了佩林一眼,搔了搔他的鬍子。 “我們第一批見到的那些槍姬眾認為你有一副好肩膀,但她們對這個並沒有想很多,艾伊爾女人根本不知道該如何欣賞漂亮的鬍子。” 佩林搖搖頭,一直等到菲兒轉回身去,他才把她剛才轉身時被他扯掉的一顆釦子放進口袋裡。也許菲兒不會注意到。佩林就曾經把外衣口袋上的一顆釦子掉了整整一個星期,直到菲兒告訴他,他才發現。至於鬍子,根據高爾的說法,艾伊爾人總是把鬍子全都剃乾淨,貝恩和齊亞得就總是將他的鬍子當成開各種古怪玩笑的目標。在這種炎熱的天氣裡,他也曾經不止一次想過要剃掉這些鬍子,但菲兒確實喜歡他留鬍子。 “蘭德怎麼了?他離開王宮有什麼關係?” “你應該知道他在你背後做了什麼,很顯然的,你不知道他要離開。記住,他是轉生真龍,這個地位很像一位君王,一位君王的君王。君王有時候會毫不留情地利用朋友,有時可能是無意的,有時可能是故意的。” “蘭德不會這樣做的。你有什麼建議?我去刺探他?” 佩林這麼說只是想和菲兒開個玩笑,但菲兒說道:“你不行,親愛的,當間諜是妻子的工作。” “菲兒!”佩林猛地直起腰,差點又扯掉了菲兒的一顆釦子。他抓住菲兒的肩膀,將她轉過來,面對著自己。 “你不能去刺探蘭德,聽到了嗎?”菲兒沉下臉,瞇起眼睛,露出一副倔強的樣子——她的身上也全都是倔強的氣味,但佩林也可以倔強。 “菲兒,我想看看你所吹噓的順從。”根據以往的經驗,菲兒在高興時會很高興地聽他的話,否則就完全是另一種樣子,那時她才不會理睬佩林是對的還是錯的。 “我是說,菲兒,我希望你能答應,我不會進行任何——” “我答應,心愛的,”菲兒將手指壓在佩林的唇上,“我答應不會去刺探蘭德。你明白,我會順從我的丈夫主人。你還記得我母親想要多少個孫子嗎?” 這個突然出現的話題讓佩林眨了眨眼,但菲兒已經答應了,這是重要的。 “我記得是六個。當她在說哪個應該是男孩,哪個應該是女孩的時候,我有些沒數清。”黛拉女士用直接得讓佩林吃驚的方式給了他們一些如何生養這麼多孩子的建議。直到她的訓話結束,佩林都在猶豫自己是否應該離開那個房間,而且他很慶幸自己對於那些訓話中的大部分內容都沒有弄明白。菲兒則只是在點著頭,彷彿這是全世界最正常的事,而那時她的丈夫和父親都在她身邊。 “至少六個。”菲兒露出了個徹底淘氣的笑容,“佩林,她會一直盯著我們,除非我能告訴她,她很快就能等到第一個了。我想,如果你能解開其他那些釦子……”即使在共度了幾個月的婚姻生活後,菲兒還是會臉紅,但她臉上那個淘氣的笑容絲毫沒有退去。 “在這麼多個星期之後,能有一張真正的床……我都快像是收割期的鄉下女孩了。”有時候,佩林會好奇菲兒一直在說的那些鄉下女孩是什麼樣子。不管菲兒是不是臉紅了,如果那些鄉下女孩一直都像菲兒和他獨處時的樣子,那麼沙戴亞就連一粒糧食也採收不了了。佩林又扯下兩顆釦子,才脫去了菲兒的衣服。菲兒一點也沒介意,她把佩林的襯衫徹底撕開了。 黛瑪拉驚訝地睜開眼,發現自己正躺在玫瑰王冠她自己房間裡的床上。她應該是死了,而不是被脫去衣服,裹在亞麻被單裡面。斯帝凡坐在床腳的一張凳子上,臉上同時顯出鬆了口氣、關心和嚴厲的表情。黛瑪拉的這位凱瑞安護法身材單薄,比她還要矮一個頭,雖然鬢角有了灰髮,但他實際上要比黛瑪拉年輕將近二十歲。有時他卻像是黛瑪拉的父親,會斥責黛瑪拉不懂得照顧自己,必須由他牽著手才行,黛瑪拉很害怕這次意外會讓斯帝凡在他們幾個月以來的爭鬥中佔優勢。梅蘭娜坐在床的一側,面色嚴肅;貝倫妮西在另一側。這名圓胖的黃宗姐妹表情永遠都是嚴肅的,現在,她的面孔則是絕對的陰森。 “怎麼了?”黛瑪拉努力地問道。光明啊,她覺得自己虛弱極了,這是治療導致的結果,現在她連要將雙臂放到被子外面都覺得很吃力。她一定曾經非常接近死亡。治療沒有留下疤痕,但記憶和虛弱的感覺對她來說已經足夠了。 “一個男人走進大廳,”斯帝凡說,“想要杯酒喝,他說他看見有艾伊爾人在跟踪一位兩儀師——他很精確地描述了你的相貌——然後他說他們打算殺了那位兩儀師。當他說話的時候,我感覺到——”他的面孔扭曲成極為陰鬱的表情。 “斯帝凡要我去,”貝倫妮西說,“他一路都拉著我拼命向前跑。實際上,直到你剛剛睜開眼之前,我都不確定我們是否及時趕到了。” “當然,”梅蘭娜用冰冷的聲音說,“這些全都是陷阱的一部分,那些艾伊爾人和那個男人——一個警告。很可惜,我們讓那個男人跑掉了。我們那時把心思全都放在你身上,還沒有人來得及想到要抓住他的時候,他就溜走了。” 黛瑪拉一直在想米拉姆和這件事對於她進入圖書館會有什麼影響,或者是要用多久才能安撫好斯帝凡。又過了一會兒,她才意識到梅蘭娜說了什麼。 “抓住他?警告?你在說什麼,梅蘭娜?”貝倫妮西嘟囔著說,如果是把這些話寫在黛瑪拉的書本上,她就能明白了。有時候,貝倫妮西的舌頭相當毒。 “自從我們到這裡來之後,你可曾見到有人走進這個大廳裡來喝酒?”梅蘭娜耐心地問。 這倒是真的,黛瑪拉還從沒見過其他酒客走進這家旅店。在凱姆林,一位甚至是兩位兩儀師在一家旅店裡並不會引起什麼不尋常的反應,但九位兩儀師就完全不同了,辛珂寧夫人近來已經在公開評論這件事了。 “那麼就是有人故意要讓你們知道艾伊爾人會刺殺我,甚至是要你們能夠在我死前找到我。”她還記得那個面色兇惡的傢伙對她的吼叫。 “我被告知要讓你們知道,不許我們靠近蘭德。他對我說的是,'告訴其他女巫,離轉生真龍遠一點。'如果我死了,我就不能把這個告訴你們了,對不對?我傷在什麼地方?” 斯帝凡在凳子上挪動著身體,帶著痛苦的眼神望向她。 “兩處傷都避開所有的致命位置。但你失血的量——” “我們現在該怎麼做?”黛瑪拉打斷他的話,徑自向梅蘭娜問道。她不想听斯帝凡指責自己有多愚蠢。 “我覺得應該找到那些要為此事負責的艾伊爾人,”貝倫妮西堅定地說,“給他們一個教訓。”她來自夏納的邊境軍,艾伊爾人的襲擊是她兒時生活的一部分。 “森妮德也同意我的意見。” “哦,不!”黛瑪拉表示反對,“我不會讓我第一個研究艾伊爾人的機會就這樣被毀掉。畢竟,流血的是我。而且,除非那個給我警告的人也是艾伊爾人。他們很明顯是奉命行事的,而我認為在凱姆林只有一個人能命令艾伊爾人。” “我們其餘的人,”梅蘭娜一邊說,一邊用堅定的目光看著貝倫妮西,“和你的看法一致,黛瑪拉。我不想再聽到有人談論浪費時間和精力去找一群獵犬的事了,那個放狗出來的人還在笑話我們呢!”貝倫妮西先是顯露出一陣怒意,然後才低下了頭。她總是這樣。 “我們至少要讓蘭德知道,他不能用這種方式對待兩儀師。”貝倫妮西厲聲說道。梅蘭娜的一瞥讓她的聲音和緩下來,雖然她的語調還是顯得憤懣不平。 “只是不必用很激烈的手段,因為這麼做會毀掉我們的一切計劃。” 黛瑪拉用指尖撐著嘴唇,嘆了口氣,她確實感到很虛弱。 “我有一個想法,如果我們公開指控他的行為,他當然會否認,而我們也沒有證據能扔在他臉上。不僅如此,也許我們像兔子一樣不做任何反抗,會是一個明智的做法。”梅蘭娜和貝倫妮西交換了一個眼神,然後非常堅定地點了點頭。可憐的斯帝凡義憤填膺地緊皺起雙眉,他從沒放過任何傷害黛瑪拉的人。 “什麼都不說不是更好嗎?這肯定會讓他心神不寧。為什麼我們什麼都不說?我們有什麼樣的打算?我不知道我們能做多少,但至少我們能讓他不停地回頭去看背後。” “正確。”維林在門口說道,“蘭德必須尊重兩儀師,否則我們的努力將不會對他起什麼作用。”她示意斯帝凡離開(當然,斯帝凡在看到黛瑪拉點頭後才走出房間),然後維林坐到剛才斯帝凡坐的那隻凳子上。 “自從你成為目標後我就在思考……”她皺起眉看著梅蘭娜和貝倫妮西,“你們能坐下嗎?我不打算這樣一直仰頭看著你們,直到我的脖子抽筋。”當她們還在把房間裡唯一的一把椅子和另外一隻凳子拿到床邊時,維林已經繼續說道:“既然你成為了目標,黛瑪拉,你就應該確定如何給蘭德大人上這一課。看樣子,你已經有了一個開始。” “我想的是——”梅蘭娜剛剛開口,就被維林打斷了。 “等一會兒,梅蘭娜,黛瑪拉有權先提出建議。” 黛瑪拉屏住呼吸,等待著梅蘭娜的爆發。梅蘭娜總是提出建議,然後盼望得到維林的許可;在自然的情況下,這樣做除了有些尷尬之外並沒有什麼問題。然而,這還是維林第一次直接奪走了控制權,至少在其他人面前是這樣。但梅蘭娜只是咬緊嘴唇盯著維林,過了一會兒,她低下了頭。黛瑪拉想知道梅蘭娜這麼做是否代表著她要將使節的地位也轉交給維林——她似乎也別無選擇了。而所有的目光這時都已經轉向黛蘭娜,等待著她的發言。維林的目光尤其犀利。 “如果我們想讓他擔心我們要做什麼,我建議今天任何人都不要去王宮,也不必給他任何解釋。如果這樣顯得有些過於生硬,就給一個他必定能一眼看穿的理由。”梅蘭娜點點頭。更重要的是,維林也點了頭。黛瑪拉決定再冒一點險,“也許我們應該連續幾天都不派人去,讓他一個人去擔心吧!我相信,只要我們注意觀察明,就能知道他什麼時候被煎熬得夠火候了,然後……”無論她們決定做什麼,她想要參與到其中。是她流了血,只有光明知道,現在她要把進入圖書館調查的時間延後多久了。就為了這個原因,她也很想好好給蘭德上一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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