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6·混沌之王

第48章 第四十二章黑塔

蘭德和明看著對方,誰也沒有動一下。直到最後,蘭德說道:“願意跟我一起去農場看看嗎?” 蘭德的聲音讓明有些吃驚:“農場?” “實際上,那是一所學校,為那些被特赦的男人建立的學校。” 明的臉立時變得慘白:“不,我還是不……梅蘭娜還在等著我的訊息,我應該盡快讓她們知道你的規矩。現在她們之中也許已經有人走進內城了。你不會想要……我真的應該走了。” 蘭德不明白,明甚至還沒見過那些學員,為什麼要害怕他們。如果是別人,蘭德可以理解,但蘭德自己也能導引,明會撫弄他的頭髮、戳他的肋骨,當著他的面給他取綽號。 “你需要護衛陪同你回玫瑰王冠嗎?現在這裡即使是在白天也還有人為非作歹。這樣的人不多,但我不想讓你出事。”

明的笑聲有些不穩定,她確實為那個農場而感到不安:“你還在照顧羊群的時候,我已經在照顧我自己了,鄉下男孩。”突然間,她的雙手中各出現了一把匕首,它們只是閃動了一下,又回到她的袖子裡,不過並不像它們彈出來時那麼流暢。她用更加冷靜的語調說道:“你必須照顧好你自己,蘭德,注意休息。你看起來很疲倦。”她踮起腳尖,抬起頭,用嘴唇碰了一下他的嘴唇。 “能見到你真是太好了,牧羊人。”然後她又給了他一個明快的笑容,就轉身離開房間。 蘭德嘟囔了幾句,將外衣穿回身上,走進臥室,從衣櫃裡拿出佩劍。這個佈滿了玫瑰花浮雕的暗色高大衣櫃足以裝下四個人的衣服。他真的是變成一個粗野的色鬼了。明一定覺得那樣做很有趣。他想知道,明究竟要多久之後才會停止這種針對他偶然失言的不斷逗弄。

他拉開一個鑲嵌著青金石的櫃子,從他的長襪下面掏出一個中等尺寸的布荷包,將它放進外衣口袋裡,那個荷包被他拿起來的時候發出一陣叮噹的響聲。另一個小得多的天鵝絨袋子放在那件法器上面。那隻大荷包裡的東西是由一位銀匠製成的,那名銀匠很高興能為轉生真龍工作,甚至還因為從這項工作中得到的光榮而打算拒絕收取報酬。天鵝絨口袋裡的東西是一名金匠做的,他卻要求得到巴歇爾認定那件物品所值的四倍酬勞,直到兩名槍姬眾站到他面前,這件事才算了結。 蘭德早就想去農場了。他不喜歡馬瑞姆,路斯·瑟林在那個人身邊時總是會激動萬分。但他不能避開那個地方,特別是現在。據他所知,馬瑞姆一直沒有讓任何一名學員靠近城市,至少現在他還沒聽到過一起與學員有關的事件。但關於梅蘭娜和使節團的訊息遲早會通過供給馬車,或是新的學員傳到農場去,到時候,九名兩儀師在他們的耳中會變成九名紅宗兩儀師,或者是九十名,正在四處緝拿男人進行馴禦。不管這樣的謠言最終是否會導致學員在晚上逃走,或是衝進凱姆林搶先發動攻擊,他一定要先把學員們的情緒平撫下來。

凱姆林已經有太多關於兩儀師的謠言,這是他要去農場的另一個原因。埃拉娜、維林,還有那些兩河女孩已經被街談巷議說成是半個白塔。還有許多人傳說兩儀師在晚上從城門悄悄溜進凱姆林。那個有兩儀師救治流浪貓的謠言在四處流傳,甚至連蘭德都有些相信了,但巴歇爾追查這則謠言的結果卻表示,它就像人們傳說跟隨轉生真龍前往各處的女人們其實都是偽裝的兩儀師一樣,子虛烏有。 蘭德在無意中轉過身,盯著一面裝飾著獅子和玫瑰浮雕的牆壁,但他的目光一直延伸到了牆壁以外。埃拉娜已經不在“庫雷恩的獵犬”了,而且她的情緒很激動,如果她不是兩儀師,蘭德一定會認為她已經精神失常了。昨晚蘭德曾經醒來過一次,那時他確信埃拉娜在哭泣,那種感覺非常強烈。有時候,蘭德發覺自己幾乎忘了她的存在,直到她身上發生了某件會令他驚醒的事情。蘭德一直都以為一個人最終總能適應任何事情。今天早晨,埃拉娜非常……渴望,“渴望”似乎是對她最貼切的形容。蘭德願意用整個凱姆林打賭,他望向埃拉娜的視線現在已經穿過了玫瑰王冠。他還願意打賭,維林和埃拉娜在一起。不是九名兩儀師,是十一名。

路斯·瑟林不安地嘟囔著,就像是一個男人在尋思自己是否已經被逼到牆角,後背靠在牆上。蘭德也在思考。十一名。十三名兩儀師就能像玩弄小孩一樣輕易地玩弄他,如果他給她們機會的話。路斯·瑟林開始發出低沉的笑聲,一種沙啞的、帶著哭腔的笑聲;蘭德又讓自己的心思鬆懈了。 片刻之間,蘭德考慮了一下索麥萊和安奈拉,然後直接在臥室金藍兩色的繡花地毯上打開了通道。從今天早晨開始,她們兩個就陰沉著臉、悶悶不樂的樣子,說不定她們在農場會說出什麼話來。想到上次去農場的經歷,蘭德不想再讓學員們為了二十幾名槍姬眾而害怕得六神無主了。這種事情絕對會打擊男人們的信心,而如果他們想要活下來,他們就必須有充足的信心。 馬瑞姆在一件事上是正確的——一直握持著陽極力,一個男人以此才能知道他是活著的,而不僅是會使自己的一切感官更敏銳。儘管有暗帝的污染,儘管那種油膩的穢惡感會一直滲入你的骨骼,當至上力要將你熔融,將你凍碎的時候,當錯走一步,有片刻的虛弱就代表著死亡的時候……光明啊,至少你知道你是活著的。但是,蘭德穿過通道之後,還是立刻推開了真源。他要推開那種讓他想將胃裡的東西徹底吐光的污染,這種污染似乎愈來愈惡劣、可怕了。但他要離開至上力的真正原因是,他不敢在陽極力與路斯·瑟林同時存在時面對馬瑞姆。

這片空地比他上次來的時候更顯枯黃了,更多葉片在他的腳下碎裂,留在枝頭的則更顯稀疏。一些松樹完全變黃了,有幾株羽葉木已經枯死,乾枯灰敗地站在那裡。不過,如果說這片空地有了改變,那麼農場的變化就讓人完全認不出了。 那些農舍整修得煥然一新,房屋的茅草頂和穀倉顯然都經過了徹底重建;穀倉比以前大了許多,也沒有傾斜的樣子。在穀倉旁邊的一座大畜欄里站滿了馬匹。母牛和綿羊的圍欄被移到更遠的地方,現在山羊也被圍了起來,整齊分隔得如同雞籠一般。林地又被砍伐平整了不少,穀倉後面出現了一排十二座白色的長帳篷,帳篷旁邊還有兩座比原先那幢農舍更大許多的房屋框架。一群婦女坐在屋外,一邊做著女紅,一邊看著二十幾名孩子在空地上滾鐵環、扔球、玩布娃娃。最大的改變是那些學員,他們大多穿著合身的高領黑外衣,其中極少有人出汗。各種年齡的學員一定已經超過了一百人,蘭德完全想不出馬瑞姆的招募措施怎麼會如此成功。空氣裡充滿了陽極力的氣息。一些男人還在進行著編織——用火之力擊碎石塊,或者用風之力彼此進行綁縛;有人在用風之力提著水桶打水,或者從穀倉裡推出糞車,或者是堆砌柴禾。不過並非所有人都在導引,亨瑞·哈斯林正在監督著一排赤裸胸膛的男人練劍。亨瑞有個球狀的紅鼻子,在鬢角依稀有一些白髮,他身上的汗水比他的朋友們還要多。毫無疑問,他心裡在想著喝酒,但他確實正一絲不苟地糾正著學員們的動作,就如同他當女王衛兵的督劍官時一樣。灰髮的沙瑞克是一名紅水·高辛艾伊爾,他已經沒了右手,他那雙石頭般的眼睛正盯著兩排沒有穿襯衫的男人。其中一排人同時將一隻腳踢過頭頂,向前邁一步,再將另一隻腳踢過頭頂,如此一步步前進;另一排人則在用最快的速度擊打著面前的空氣。蘭德上次看見的那可憐的一小撮人已經完全無法和現在的規模相比了。

一名身穿黑外衣、將近中年的男人站到蘭德面前,他有個尖鼻子,嘴角帶著譏笑的神情。 “你是誰?”他用塔拉朋口音問道,“我想,你是要來黑塔進行學習,對不對?你應該在凱姆林等待那裡的馬車載你過來,這樣你就能多穿一天這身漂亮衣服了。” “我是蘭德·亞瑟。”蘭德平靜地說道。他用平靜壓抑著突然湧出的怒火。禮貌不需要他付出什麼代價,不過這個傻瓜最好能快些明白不禮貌會付出的代價。 但這個傢伙譏笑的神情只是更重了。 “那麼,你就是他了,對不對?”他傲慢地上下打量著蘭德,“我覺得你身上看不出什麼莊嚴,我自己大概也可以——”一股風之力能流打在他的耳下,他立刻撲倒在地,癱成了一堆。 “有時候我們確實需要嚴格的紀律。”馬瑞姆說著,站到那個男人原先站立的地方,他的聲音顯得很輕快,但他那雙上翹的黑眼睛卻閃動著要殺死這個男人的凶光。 “你不能一邊告訴一個男人他有撼動大地的力量,一邊又希望他在走路時能放輕步伐。”繡在他黑外衣袖子上的龍紋在太陽下閃爍著光芒,金線可以讓它閃爍金光,但那藍色的閃光是怎麼回事?他突然提高聲音喊道:“齊斯曼!羅查德!把托沃拉走,把他的頭浸在水里,讓他醒過來,不要給他治療。也許一點頭痛能讓他懂得管住自己的舌頭。”

兩個比蘭德更年輕的黑衣男子跑過來,向托沃俯下身,然後又猶豫地看著馬瑞姆。過了一會兒,蘭德感覺到至上力充滿了他們,風之力能流將托沃舉起,然後他們兩個讓托沃飄浮在他們中間,就這樣跑走了。 我早就應該殺了他,路斯·瑟林喘息著說,早就應該……早就應該……他開始向真源伸展。 不,燒了你!蘭德想道。不,你不行!你只是個該死的聲音!隨著一聲拉長的嚎叫,路斯·瑟林逃走了。 蘭德緩緩地吸了一口氣。馬瑞姆正看著他,帶著那種近似微笑的神情。 “你教了他們治療?” “我所知道的一點。這是我教他們的第一課,甚至還要早於如何在這種天氣裡不要出汗到死。一件武器如果在剛受一點損害時就倒下,那就不會有什麼用處。現在已經有一個人因為導引過度而死去,有三個燒毀了自己,但現在還沒有一個人死於'劍下'。”他似乎特別強調最後那個詞。

“我明白。”蘭德只說了這麼一句。一個死了,三個被燒毀,兩儀師在白塔中也會有這樣的損失嗎?但兩儀師們進步得都很慢,她們能夠承受如此緩慢的進步。 “這些人談論的黑塔是什麼?我不喜歡這個名字,馬瑞姆。”路斯·瑟林又開始嘟囔和哀嚎,只是聲音中並沒有清晰的辭句。這個鷹鉤鼻的男人聳聳肩,帶著驕傲的神情欣賞著這座農場和他的學員們。 “這是學員們取的名字,你總不能一直稱呼這里為'農場',他們覺得這樣不對,他們想要一些更多的意義——平衡白塔的黑塔。”他歪過頭,幾乎是用側目瞥著蘭德,“如果你願意,我可以禁止他們這麼叫,不讓男人們說一個詞是很簡單的事。” 蘭德猶豫著。也許禁止說一個詞是容易的事,但想要從他們的心裡抹去這個詞卻不容易。這裡一定要有個名號,他以前並沒有想過這一點,為什麼不能是黑塔?看著那座農舍和那兩座房架(它們更大一些,但同樣是木頭的),這個名字讓他露出了微笑。 “就這樣吧!”也許白塔也是從幾間茅屋開始的,當然,黑塔沒有時間發展成與白塔相匹敵的規模。這個想法抹去了他的微笑。他悲傷地看著那些孩子,他也在像他們一樣盡情玩耍著,假裝有機會建成一個能夠長久延續的東西。 “召集學員,馬瑞姆,我有一些事情要對他們說。”他本來以為可以讓學員們站在他的周圍,他可以點一下他們的人數,在那輛破爛的大車上對他們說話。不過那輛大車應該是已經消失了,馬瑞姆已經建了一座用來演講的高台。那是一座毫無裝飾的、用黑石砌成的高台,高台經過細緻的拋光打磨,在陽光下像鏡子一樣閃閃發亮。高台背後有一道兩級的台階,它立在農舍外面的空地上,周圍的地面都經過了填實壓平。女人和孩子們也聚集在高台的一側,準備聽蘭德演講。

從這群人裡,蘭德大致能看出馬瑞姆徵募學員已經達到多大的範圍。馬瑞姆將佳哈·那瑞瑪指給蘭德看,這個年輕人天生就有至上力的火星。他有一雙女孩般的黑色大眼睛,一張白皙的面孔上充滿了自信,頭髮編成兩股長辮子,辮稍上繫著銀鈴。馬瑞姆說他來自艾拉非。蘭德也認出一名剃光了頭髮、只留下頂髻的夏納人,還有兩名帶著透明面紗的男人,那通常是塔拉朋人的穿著方式。人群裡也有眼角上翹的沙戴亞人,和麵色蒼白、身材短粗的凱瑞安人。一名老人留著被塗了油的尖鬍子,仿照成提爾領主的樣子,不過蘭德相信這個滿臉皺紋人不會是提爾貴族。不止三個人剃光了上唇,只留著下唇的鬍鬚——蘭德希望馬瑞姆不要因為招募伊利安人而引起沙馬奧的注意。他本以為學員主要會是年輕人。人群中確實有許多像艾本和費德文那樣的新面孔;但也有許多禿頂或滿頭灰髮的人,有些人的白髮甚至比達莫還要多。當然,能夠接受訓練的祖父不該比男孩更少。

蘭德不知道該如何進行演講,但他已經思考了很長的時間自己想說些什麼,這不是他要講的最重要的內容,但如果運氣好,這是能最快解決的。 “你們也許都已經聽說了白塔……白塔已經分裂,是的,這是真的。有一些造反的兩儀師也許會決定跟隨我,而且她們已經派使節團來見我。使節團一共有九名兩儀師,正在凱姆林等待我的接見。所以,當你們聽說有兩儀師進入凱姆林的時候,不要聽信任何謠言。你們知道她們為什麼會來這裡,你們可以盡情嘲笑那些聽信謠言的人。” 人群中沒有反應,他們只是站在那裡,盯著他,眼睛眨也不眨。馬瑞姆的臉色很難看,非常難看。蘭德碰了碰衣袋裡那隻大一些的袋子,繼續他的演講。 “你們需要一個名字,在古語裡,兩儀師的意思是眾人的奴僕,或者是一些與此非常相近的意思。古語並不那麼容易翻譯。”蘭德其實認識的古語並不多,亞斯莫丁教過他一些,沐瑞也教過他幾個詞,還有一部分似乎是來自路斯·瑟林的,但巴歇爾在這方面為他提供了很大的幫助。 “在古語裡還有一個詞——殉道使,它的意思是守衛者,或是保護者,也許還有其他一些意思。我告訴過你們,古語是非常複雜的,守護者應該是它最貼切的意思,但又不是它全部的意思。如果守衛的對像不具備公正與正義,那麼執行這個守衛任務的人就不能被稱之為殉道使;如果守衛對像是邪惡的,就更不可以。一名殉道使是為所有人守衛真實、公平與正義的人,即使希望已經消失,也絕不會屈服。”光明知道當最後戰爭到來的時候,希望注定會消失;甚至在那之前,希望可能就會消失。 “這就是你們來到這裡要成為的人,等你們結束訓練之後,你們就會成為殉道使。” 低微的議論如同風吹過葉片的聲音傳遍了整個人群,這個名字被重複了無數次。但人群很快又恢復了安靜,所有眼睛都帶著專注的神情望向蘭德。他幾乎能看到許多隻耳朵都豎了起來,等待他說出下面的話,至少這比剛才好一些了。隨著一陣輕微的叮噹聲,他從衣袋中拿出那個袋子。 “兩儀師從初階生開始,然後是見習生,最後成為正式的兩儀師。你們也要分出等階,但和她們不一樣的是,我們之中不會有人被淘汰退出。”退出?光明啊,為了不讓任何一個能導引的人離開,他寧可捆住那個人的手腳。 “當一名男人第一次來到黑塔時……”蘭德真的不喜歡這個名字,“他會被稱作一名士兵,這就是他加入我們的最初身份。你們全部都是,一名與暗影作戰的士兵——不只是暗影,還包括所有反對正義、壓欺弱小的人。當一名士兵擁有足夠的能力後,他會被稱為獻心士,並佩戴上這個。”他從袋子裡拿出一個銀色的徽章,那上面是一把閃爍著光澤的銀色軍刀,有著長刀柄、彎曲的刀鍔和微彎的鋒刃。 “馬瑞姆。” 馬瑞姆僵硬地走到高台前,蘭德彎下腰,將那柄銀刀別在他的外衣領子上,它在黑色羊毛外衣的映襯下,顯得更加光亮了。此時馬瑞姆臉上的表情絕對不比蘭德腳下石塊的表情更多。蘭德將那隻袋子給他,低聲對他說:“把這些給你認為已經準備好的人,一定要確認他們已經準備好了。” 然後蘭德站直身體。他希望這些能夠用,他真的沒想到這裡已經聚集了這麼多人。 “獻心士在能力大幅度增強之後,就可以被稱為殉道使,他們會戴上這個。”他拿出那隻小天鵝絨袋子,取出裡面的東西——一個工藝精緻的黃金徽章在陽光下閃耀著,上面還鑲嵌著許多紅釉琺瑯,它的形貌和真龍旗上的圖案完全一樣,這個徽章也被戴在馬瑞姆另一側的衣領上,於是軍刀和遊龍就在他的喉嚨下面相映生輝。 “我想,我是第一個殉道使,”蘭德對學員們說,“馬瑞姆·泰姆是第二個。”馬瑞姆的面孔變得比石頭還要堅硬,這個男人出了什麼問題? “我希望你們最後全都會成為殉道使。但不管你們能否做到,記住一點,我們全都是士兵。有許多場戰爭在等待著我們,雖然並不一定總是我們預料之中的戰爭,但是到最後,我們將投入最後戰爭。願光明照耀我們,我們將取得勝利。我們會贏,因為我們必須贏。” 當他停下來的時候,他覺得應該能得到幾聲歡呼。他並沒有把自己當成那種能讓人們歡呼雀躍的講演者,但這些人知道他們為什麼會來這裡。告訴他們會取得勝利肯定能讓他們感到鼓舞,無論效果多麼微弱。但他看見的只有一片寂靜。 蘭德從高台上跳下來。馬瑞姆喊道:“解散,繼續課程和雜務。”那些學員——那些士兵們同樣安靜地開始繼續剛才中斷的事情,頂多只是傳出些壓低聲音的議論。馬瑞姆向農舍那邊指了指,他緊緊地握著那隻袋子,緊得讓蘭德有些驚訝,竟然沒有一個軍刀徽章戳破布袋,刺傷他的手。 “不知真龍大人是否有時間喝一杯?” 蘭德點點頭。他要在回宮之前把這一切都搞清楚。 農舍的前廳就像蘭德想像的那樣,裸露的地板清掃得一塵不染,幾把形狀並不完全一樣的梯狀靠背椅擺放在紅磚壁爐前——那座壁爐乾淨得讓人懷疑裡面有沒有燒過火。一張小桌上鋪著一塊繡花鑲邊的白桌布,索拉·格萊迪一言不發地走進來,將一隻木托盤放在那張桌子上。托盤裡放著一隻淺藍色的酒罐和兩隻白釉陶杯。蘭德本以為過了這麼久了,索拉應該能以平常的眼光看他,但這名女人望向蘭德時眼神中的譴責之意,讓蘭德很慶幸她終於轉身離開了。蘭德發現,那個女人一直在出汗。馬瑞姆將那隻袋子扔到托盤上,伸手拿起一隻陶杯,一口氣喝光了裡面的酒。 “你沒有教那些女人集中精神的技巧嗎?”蘭德問,“讓她們一直這樣出汗是很殘忍的事。” “她們大都完全不想和這種事搭上什麼關係,”馬瑞姆說,“她們的丈夫和情人都想要教她們,但大多數人甚至拒絕聽上一聽。你明白,對於女人,這也許必然是和陰極力相關的。” 蘭德盯著自己杯中暗色的酒漿。他必須慢慢摸索前進,不應該只是因為生氣就大發雷霆。 “我很高興看到有了這麼多新成員。你說,你要趕上……白塔……白塔……”白塔,黑塔,這會成就怎樣的故事?如果還能有人將故事流傳下去的話。 “你說,可以用不到一年時間做到這一點。如果你保持這樣的發展速度,你是能做到的。我不明白,你怎麼能找到這麼多人。” “篩過足夠多的沙子,”馬瑞姆僵硬地說道,“最後總能找到幾粒金子。現在我已經讓其他人負責這項工作了,我只是偶爾會出去走一走。達莫、朱爾,現在有十二個人,我可以信任他們單獨離開一天時間。他們已經有了足夠多的經驗,不會做出傻事。還有一些年輕人擁有打開通道的能力,他們可以陪同沒有這種能力的長輩一同外出。不出一年時間,你就能擁有一千人。我派往凱姆林的那些人怎麼樣了?你將他們組建成一支軍隊了嗎?隨著時間推移,你在那裡也會有上千人。” “我把他們都交給巴歇爾了。”蘭德平靜地說道。馬瑞姆帶著嘲笑的意味彎了彎嘴角。蘭德放下手中的陶杯,以免會將它捏碎。蘭德明白,巴歇爾已經對他們竭盡了全力,他在城市西邊為他們安排了一處營地。正像那名沙戴亞人說的那樣,他們只是一群赤貧的農民、逃跑的學徒和破產的工匠,是一群從來沒拿過劍、騎過馬,或是走到過距離出生地五里以外的人。蘭德有太多事情要關心,根本沒精力再顧及這些人了。他已經告訴巴歇爾,可以隨便處置這些人,只要他們不發生暴動就行。 蘭德看著絲毫不掩飾輕蔑表情的馬瑞姆,將雙手在背後緊握成拳。路斯·瑟林在遠處嘟囔著,回應著他的憤怒。 “你到底出了什麼事?自從我將這些徽章給你之後,你就一直神色不對。這和它們有關係嗎?如果是這樣,我就不明白了。你從轉生真龍那裡接受任何東西的態度,都會對那些人造成很大的影響,也許你不必依靠用大棒敲他們的腦袋來維持你的紀律。對此你有什麼話說?”蘭德對自己開始說話時的表現還覺得滿意,他的聲音平靜卻不溫和(他絕不想有什麼溫和的態度),但到後來,他的聲音變得愈來愈大,裡面夾雜了愈來愈多的火氣。他總算沒喊出來,但最後這個問題卻也像鞭子抽擊般嚴厲了。 而蘭德對面的這個人也在這時有了明顯的改變,馬瑞姆的身體明顯地顫抖著——蘭德知道,那是因為憤怒,而不是因為恐懼——但當這一陣顫抖停止後,馬瑞姆又恢復原先的樣子。肯定沒有友善,有一點嘲笑,更大部分是完全控制住自己之後的閒適。 “告訴你也無妨,讓我擔憂的是兩儀師,還有你。九名兩儀師到了凱姆林,再加上原先的兩名,一共是十一名,也許這裡還有另外一兩名,只是我還沒能找到她們,但——” “我告訴過你不要進入城市。”蘭德冷冷地說。 “我找到了幾個可以為我打探訊息的人。”馬瑞姆的音調如同灰塵般乾燥,“自從那次從灰人手中救了你之後,我就沒再靠近過那裡。” 蘭德沒有回應他的這句話。他腦海中的那個聲音太低沉,讓他無法理解,卻又像冰冷的閃電一樣刺過他的神經。 “如果他們能查到事實,他們肯定早就能用手指抓住煙霧了。”蘭德的聲音裡充滿了輕蔑——馬瑞姆救了他?馬瑞姆似乎是抽搐了一下。在外表上,這個男人仍然從容不迫,但他的一雙眼睛卻像黑寶石般不停地閃爍著光芒。 “如果她們裡面有紅宗兩儀師呢?”他的聲音冰冷而充滿了嘲諷,眼睛依舊閃著光。 “現在這片鄉野中就有紅宗兩儀師。她們分成了幾組,是在幾天前到來的,她們在竭力阻擋前來這裡的男人。” 我要殺了他。路斯·瑟林喊道,蘭德感覺到他在摸索著伸向陽極力。 離開。他堅定地說道。那種摸索和聲音還在持續。 我要殺死他,還有他們。他們一定會侍奉他,毫無疑問,一定會侍奉他。 離開!蘭德在無聲中喊道。你只是一個聲音!而他卻向真源伸展。 哦,光明啊,我殺死了他們,所有我愛的。但如果我殺死他,那就好了,我就可以做出補償,只要我能殺死他。不,沒有任何可以補償,但我還是必須殺死他,殺死他們全部。我必須,我必須。 不!蘭德在腦海中吼叫著,你死了,路斯·瑟林。活著的是我。燒了你,你死了!你是死的! 突然間,他意識到自己正靠在桌上,用跪下的雙膝支撐著自己,嘴裡還在不停地叨唸著:“你死了!活著的是我,你是死的!”但他並沒有抓住陽極力,路斯·瑟林也沒有。他顫抖著,看著馬瑞姆,驚訝地發現馬瑞姆的臉上顯露出關切的神情。 “你必須堅持住,”馬瑞姆輕聲說,“如果理智是可以堅持的,你就必須堅持住。如果你失敗了,要付出的代價就太高了。” “我不會失敗的。”蘭德說著,讓自己站起來。路斯·瑟林恢復了安靜。他的腦子裡除了他自己之外,似乎已經沒有了別人,當然,埃拉娜的感覺仍然存在。 “那些紅宗有沒有抓住什麼人?” “我還沒聽說她們抓住過任何人。”馬瑞姆慎重地看著他,彷彿在預期他的第二次爆發。 “現在大多數學員都是通過通道進出的。大路上有許多人,想要從中查出前往這裡的男人並不容易,除非他過於口無遮攔。”他停了一下,“不管怎樣,我可以輕鬆地處理掉她們。” “不!”路斯·瑟林真的走了嗎?他希望如此。但他也知道,如果自己相信這一點,那就是個傻瓜。 “如果她們開始抓捕男人,我就必須對她們採取行動。但如果是像現在這樣,她們待在鄉野裡並不會構成威脅。相信我,愛莉達的人不會加入城裡那些兩儀師之中。她們雙方寧願去歡迎你,也不會去歡迎對方的。” “不在鄉野裡的那些呢?那十一個呢?如果出一些意外,她們的數量就可以減少到一個安全的範圍。如果你不想弄髒你的手,我願意——” “不!我要說多少遍。不!如果我在凱姆林感覺到一個男人導引,我就會找上你,我發誓我會的。不要以為你待在遠離王宮的地方,讓我感覺不到,你就是安全的。如果那些兩儀師之中有人原因不明地死亡,我知道該找誰問罪。給我記住!” “你定的範圍太寬了。”馬瑞姆冷冷地說,“如果沙馬奧和狄芒德決定把幾個兩儀師的死屍放在你的門口,好給你一個教訓,這也要算到我頭上嗎?” “迄今為止,他們還沒這麼做過,你最好希望他們不會這麼做。我說了,給我記住。” “當然,我會遵從真龍大人的命令。”這個鷹鉤鼻的男人微微一鞠躬,“但我仍然要說,十一個是危險的數目。” 蘭德不禁笑了起來:“馬瑞姆,我要叫她們聽著我的長笛跳舞。”光明啊,他已經有多久沒吹過長笛了?他的長笛放到哪裡去了?隱約間,他聽見了路斯·瑟林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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