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6·混沌之王

第37章 第三十一章紅色的印章

當艾阿蒙·瓦達緩緩地穿過阿瑪多街道上的人群時,他胯下黑色閹馬的蹄聲完全被城市的喧囂聲給吞沒,汗水從他的每一個毛孔滲流出來。他身上被打磨得光滑晶亮的甲片雖然蒙上了一層灰塵,但仍然反射著日光,雪白的斗篷覆蓋在黑馬強壯的臀部上。也許這是個晴朗的春日,但他完全沒心思注意天氣。他在極力忽略那些有著失落表情和破爛衣衫的男人、女人和孩子。 聖光城堡,由巨大的石牆、高塔和旗幟組成的堡壘,代表著堅不可摧的真理與正義。但生平第一次,這副景況沒有鼓舞他的精神。在城堡的主庭院下了馬,他把馬韁扔給一名聖光之子,用嚴厲的口吻命令他照顧好這匹馬。當然,這個人知道該怎麼做,但艾阿蒙只是想發洩胸中的火氣。穿白斗篷的人四處奔跑著,在這種炎熱的天氣裡仍然顯示出高昂的士氣。艾阿蒙希望除了展示士氣之外,這些人還能有一些其他的東西。

年輕的戴恩·伯恩哈小跑著穿過庭院,將拳頭按在披甲的胸口上,熱切地行了個軍禮。 “光明照耀你,指揮官,你是從塔瓦隆一路疾馳回來的吧?”他的眼裡充滿了血絲,一股白蘭地的氣味從身上散發出來。白天喝酒,這種錯誤沒有任何理由可以開脫。 “至少速度不慢。”艾阿蒙惱怒地說著,用力扯下鐵手套,將它們塞進劍帶後面。 他會記住這個男人現在的樣子。這次長途行軍的速度確實很快,他打算等到城外的營地構建結束之後,讓他的軍團在城市裡過一晚,作為獎賞。雖然一直在加緊行軍,但他並不贊同召喚他回來的命令,現在應該集中一支強大的力量,攻陷已經遭到削弱的白塔,將那些女巫全都埋在瓦礫下。在他趕回的路上,每天都會傳來壞訊息。蘭德在凱姆林,不管那個男人是偽龍還是真龍,他能導引,任何能夠導引的男人都是暗黑之友;真龍信眾在阿特拉聚眾鬧事;那個所謂的先知和他的渣滓們盤據在海丹,甚至已經侵入了阿瑪迪西亞。

至少他已經殺死了一些渣滓,但和這些總是四處逃竄的害蟲作戰非常困難,他們會混雜在那些可憎的難民潮裡,還有那些沒腦子的流浪者。他們似乎認為蘭德已經改變了所有秩序,他們比普通難民更糟糕。但艾阿蒙已經找到了一個解決辦法,雖然並不是一個能夠完全令人滿意的辦法。現在他的軍團身後的道路上都是一片狼藉,有許多烏鴉正在那裡飽餐美味。如果沒辦法從難民中分辨先知的渣滓,那就把所有堵塞路面的東西都殺掉好了。無罪的人應該留在他們的家裡,創世主會護佑他們的。在艾阿蒙的概念裡,那些流浪者應該是點綴在這塊蛋糕上的梅子。 “我在城裡聽說摩格絲在這裡。”艾阿蒙說道。他不相信這個謠言——現在所有的安多人都在思索是誰殺死了摩格絲。看到戴恩點點頭,他不禁愣了一下。

艾阿蒙的驚訝很快就變成厭惡,因為這個年輕人已經開始喋喋不休地談論摩格絲的住所和她的狩獵,她得到了多麼優渥的款待,她必然會和聖光之子簽訂協約。艾阿蒙表露出明顯的憤怒,他不該對培卓有什麼期望的,那個人在他那個時代是一名最好的士兵,一位偉大的將軍,但他已經年老懦弱了。當他的命令到達塔瓦隆的時候,艾阿蒙就明白了這點。當蘭德的訊息第一次從提爾傳來時,培卓就應該揮師討伐那裡,他應該聚集所有的力量發動攻擊,到時候,諸國都會跟從聖光之子討伐偽龍,他們在那時就能取得成功。現在,蘭德在凱姆林,強大到足以震懾那些懦弱的國家,但摩格絲卻在這裡。如果是艾阿蒙掌握了摩格絲,那麼這位安多女王在第一天就會簽下協議,即使那樣需要有人握住她的右手簽下她的名字。他能讓摩格絲學會,在他說“跳”的時候就要跳起來。如果摩格絲拒絕帶領聖光之子返回安多,他會將摩格絲的手腕捆在領軍進入安多的旗桿上。

戴恩停下來,等待著他的響應,毫無疑問,他希望艾阿蒙邀請他共進晚餐。作為一名下屬,他不能向高級軍官發出這樣的邀請,但他肯定希望和他的老上司聊一聊,關於塔瓦隆,甚至也許還有他死去的父親。艾阿蒙對於傑夫拉·伯恩哈並沒有太多的看法,那個人一直都很軟弱。 “我要在六點晚餐時在營地看見你,我要見到你冷靜的樣子,光之子戴恩。” 戴恩肯定是喝酒了,當他行過軍禮,離開的時候,還在打著嗝,口吃得厲害。艾阿蒙很想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戴恩曾經是一名優秀的年輕軍官,有些過於注重細節,比如對於一些罪行,他一定要找到相應的證據,但他總體來說都很不錯,不像他父親那麼軟弱。看到他將人生浪費在白蘭地裡,艾阿蒙只覺得羞恥。 艾阿蒙低聲嘀咕了幾句——軍官在聖光城堡喝酒,這是培卓已經腐敗的又一跡象。然後他進入城堡,朝自己的房間走去。他要睡在營地裡,但一個熱水澡不會有什麼壞處。

一名肩膀寬闊的年輕聖光之子出現在沒有裝飾的石砌走廊裡,在他胸口上,除了金色的陽光普照圖案之外,還有一個代表聖光之手的猩紅色牧羊人鉤杖。這名裁判者沒有停下來,甚至沒有看艾阿蒙一眼,只是尊敬地低聲說道:“指揮官也許願意去一下真理圓頂。” 艾阿蒙看著那個男人的後背,皺起雙眉。他不喜歡裁判者,他們在工作上很盡職,但艾阿蒙總是禁不住會想,他們佩戴上那個鉤杖只是因為那樣就不必去對抗手持武器的敵人。艾阿蒙本想叫住那個人,卻又停了下來。裁判者們確實不注重紀律,但一名普通的聖光之子絕不會如此散漫地對一位指揮官說話。也許那個熱水澡還是遲一些比較好。 走進真理圓頂,他終於恢復了一些精神。純白色的外觀,在裡面,黃金葉片反射著一千盞吊燈的光芒,粗大的白色圓柱環繞著大廳,樸素而又光潤。圓柱環中間是橫跨三百尺沒有支撐的圓頂,頂高達到一百五十尺,圓頂下面,白色大理石地面中央是一座樣式簡單的白色大理石高台。聖光之子最高領袖指揮官會站在這座高台上,向聚集於此地的聖光之子發表最莊嚴的演講,舉行最隆重的典禮。總有一天,他會站在這裡。培卓不會永遠活下去的。

幾十名聖光之子正在這座大廳裡來回巡行,這是一個值得一看的景觀,當然,只有聖光之子能夠看到。他相信針對他的命令還沒有到來,所以他還有時間欣賞一下這座圓頂。在排列成環形的大圓柱後面是一些更細的圓柱,同樣是經過了拋光,卻沒有裝飾。高處的壁龕裡陳列著聖光之子在千年以來每一次巨大勝利的壁畫。艾阿蒙漫步於其中,逐一觀賞它們。最終,他看見一名高大的灰髮男人正在觀看一幅壁畫——瑟倫尼亞·萊塔被送上絞刑台,她是聖光之子吊死的唯一一名玉座。當然,那時她已經死了,活著的女巫很難被送入絞索,不過這並不重要。六百九十三年以前,正義曾經依照法律而實現。 “你感到困擾嗎,吾子?”聲音很低,幾乎算得上是溫和。 艾阿蒙微微僵硬了一下。拉丹姆·埃桑瓦是至高裁判者,但畢竟只是一名裁判者,而艾阿蒙是指揮官,聖光之塗膏者,不是他的“吾子”。 “我倒是沒注意。”艾阿蒙刻板地說道。

拉丹姆嘆了口氣,他憔悴的面孔完全是一副殉道受難的標準形象,也許會有人將他的汗水噹作眼淚,但他深陷的眼窩裡卻似乎燃燒著烈火,將他身上所有多餘的肉塊都已烤乾。他的斗篷上只有牧羊人的鉤杖,沒有黃金太陽,彷彿他並不屬於聖光之子,或者是高於所有聖光之子。 “現在的局勢很棘手,聖光城堡裡窩藏了一名女巫。” 艾阿蒙壓抑住眼睛裡的一絲冷光,不管是否懦弱,裁判者即使對於一名指揮官而言也是危險的。拉丹姆也許永遠也不能吊死一名玉座,但他也許在夢想著吊死一名女王。艾阿蒙不在乎摩格絲的生死,也許現在摩格絲的利用價值還沒完全被榨乾。他什麼都沒說。拉丹姆濃密的灰色眉毛低垂下來,兩隻眼睛看上去彷彿是從兩個黑色的洞窟中向外窺望。

“局勢很棘手,”他又說了一遍,“絕對不能允許培卓毀掉聖光之子。” 很長一段時間裡,艾阿蒙只是端詳著牆上的繪畫。也許這些畫師的水平很高,也許沒什麼水平,他不了解這種藝術,也對此毫不關心。那些衛兵們的武器盔甲都很齊備,絞索和絞架看上去也很真實,這就是他知道的。 “我準備好傾聽了。”他最後說道。 “那麼我們就談一談,吾子,等到稍晚一些,在眼睛和耳朵都不太多的地方。光明照耀你,吾子。”拉丹姆轉身就走,白色的斗篷在身後揚起,靴子擊地的聲音迴盪在大廳裡,彷彿每一步都要將腳下的岩石踩碎。一些聖光之子在他經過的時候,都向他深深地彎下了腰。 從庭院高處的一扇窄窗裡,培卓看著艾阿蒙下馬,和年輕的戴恩說話,然後帶著怒意大步走開。艾阿蒙總是這樣怒氣沖衝,如果有什麼辦法能將塔瓦隆的聖光之子帶回來,只把艾阿蒙丟在那裡,培卓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採納。這個男人是一名稱職的戰地指揮官,但更是個激起暴動的好手,他的所有戰術和戰略就是衝鋒,再衝鋒。

培卓搖搖頭,朝接見室走去,他還有比艾阿蒙更重要的事要關心。摩格絲仍然像一支擁有足夠飲水和高昂鬥志的軍隊一樣在頑強抵抗,拒絕承認自己已經身陷谷地,無路可逃,而她的敵人正在山腰處,隨時可以置她於死地。 當培卓走進接見室時,塞班從桌邊站起。 “埃布爾玳來了,大人,他給您留下了這些。”塞班碰了碰桌上用紅色緞帶繫住的一捲紙。 “還有這個。”他從口袋裡取出一支小骨管時,抿緊一雙薄嘴唇。 培卓低聲說了些什麼,拿過那支骨管,走進內室。埃布爾玳愈來愈沒用了,將報告丟給塞班已經是很糟糕的事,雖然那些報告裡只有一派胡言,但即使是埃布爾玳也應該知道,這種有三道紅線的骨管必須交給培卓本人。他將骨管放到油燈附近,檢查上面的蠟封。沒有磨損。他應該在埃布爾玳腳下點上一堆火,讓他知道對於光明的畏懼,幸好那個傻瓜只是他設給別人的圈套。

這封信又是瓦拉丁送來的。一張薄紙上用瘋狂、繁亂的筆跡寫滿培卓的私人密碼,培卓幾乎沒有看就要把它燒掉,但在信尾的一些東西吸引了他的注意。他開始從頭細讀這些密碼,他要完全確認這些內容。就像上一封信一樣,這封信裡一直在胡說些什麼被鎖住的兩儀師和奇怪的野獸,但就在最後……瓦拉丁幫助亞西迪·費沙在坦其克找了一個藏身之地,他會試著將亞西迪偷渡出去,但先行者們看守得十分嚴緊,沒有許可,就連個口訊都傳不出城牆以外。 培卓若有所思地揉著下巴。亞西迪是他派去塔拉朋的部下之一,他的任務是察看還有什麼可以搶救。亞西迪對於瓦拉丁毫無了解,瓦拉丁也不該認識亞西迪,先行者嚴密看守著坦其克,連一個口訊都不能傳到城牆外。都是瘋子的胡言亂語。 培卓將那張紙塞進口袋,轉身回到了前廳。 “塞班,從西邊傳來的最新訊息是什麼?”在他們之間,“西邊” 的意思是指塔拉朋的邊境。 “一直沒有變化,大人,深入塔拉朋境內的巡邏兵沒有回來,現在邊境最大的問題是不斷試圖越境的難民。” 過於深入塔拉朋境內的巡邏兵,塔拉朋已經變成一個翻騰著無數毒蛇和巨鼠的深坑,但……“你能用多快速度讓一名信使到達坦其克?” 塞班甚至沒有眨眼,即使某一天他的馬對他說話,這個男人也不會表現出絲毫驚訝。 “這其中的問題在於信使越過邊境之後該如何換馬,大人。一般情況,我會說這段路程往返需要二十天時間,運氣好的話,需要的時間會更少一些。現在,運氣好的話,往返的時間應該會加倍。可能時間加倍,信使也只剛剛到達坦其克。”在那個深坑里,一名信使會被徹底吞進去,連根骨頭都不留。 沒有讓信使回來的必要,但培卓並沒將這點告訴塞班。 “安排信使,塞班,我要在一個小時內送出一封信,而且我要親自和那名信使談話。”塞班應允地點了一下頭,但同時也揉搓著雙手,似乎遭到培卓的侮辱。就隨他去吧!這件事如果要成功,很難不讓瓦拉丁曝光。當然,如果瓦拉丁已經瘋了,有些防範就是不必要的,但如果不是……曝光他不會讓任何事更快發生。 回到接見室之後,培卓又細看了一遍瓦拉丁的密信,然後才將那張紙放在油燈上,看著它被火焰吞沒,紙灰在手指間碾碎。 對於行動和信息,培卓有四條準則:對敵人沒有做到盡量了解之前,不制定任何與之有關的計劃;如果得到新的信息,不要害怕改變原先的計劃;絕不要相信自己知道的一切;但一定要在知道一切之後才有所行動的人在帳篷裡空等的時候,敵人已經將火把扔到了他的帳篷頂上。培卓一生中只有一次拋棄了這些準則,任由自己跟隨感覺前進。那是在加瑪拉的時候,他只是因為頭皮一陣發緊,就派遣三分之一的部隊去察看一片所有人都認為無路可走的山地。在他調遣其餘人馬攻擊莫蘭迪和阿特拉軍隊時,一支本該在一百里外的伊利安人的軍隊突然從那片“無路可走”的山地中殺了出來。那一次,他能夠順利撤退,免於慘敗的唯一原因就是一種“感覺”。現在,他再次有了那種感覺。 “我不信任他,”塔蘭沃堅定地說,“他讓我想起一個年輕的騙子。一個娃娃臉的傢伙,他可以看著你的眼睛,對你笑,同時又用手掌取走杯中的豆子。” 這一次,摩格絲輕易地控制住了自己的脾氣。年輕的培德已經報告說,他的叔叔終於找到一條路,可以讓她和隨從們偷偷溜出聖光城堡。要帶走其他人一直是個難題,托文·巴紹很早以前就說可以讓摩格絲一個人出去了,但摩格絲不會將其他人丟給白袍眾,尤其不會丟棄塔蘭沃。 “我會注意你的感覺,”摩格絲縱容地說,“但不要讓這些情緒干擾你。你有關於這方面的諺語嗎,莉妮?一些適合年輕的塔蘭沃和他的感覺的諺語?”光明啊,為什麼她會因為奚落塔蘭沃而如此高興?塔蘭沃現在的行動甚至接近於叛國,但她是他的女王,不是……後面的思緒被她壓回到了心裡。 莉妮坐在窗口附近,正在捲著一個藍紗線球,布琳用兩隻手為她撐住紗線。 “培德讓我想起了那個小馬夫,那時剛好是你去白塔之前,那個人讓兩名侍女有了身孕,當他要逃出莊園的時候被抓住了,他背上的袋子裡裝滿了你母親的金銀盤子。” 摩格絲咬了咬牙,但沒有任何事能破壞她的好心情,即使是布琳瞥向她的目光也不行。培德早就因為摩格絲即將逃離這里而大喜了,部分原因是他認為他的叔叔可以給他一些獎賞。他曾經向摩格絲提到過,這可以補償他在家時犯下的一個錯誤;而當那個年輕人得知摩格絲同意帶他們全部離開這座城堡,並在明天日出離開阿瑪多時,他簡直是手舞足蹈了。離開阿瑪多,前往海丹,那裡不會有能被派往安多的大部隊。兩天前,托文親自來向摩格絲說明了計劃,那時他偽裝成一名前來交送針線貨品的店主。他是一名矮胖的大鼻子男人,有著暴躁的眼神,嘴角總是掛著一絲冷笑,但他對摩格絲說話時一直都是畢恭畢敬。很難相信他竟然是培德的叔叔,他們看上去完全不一樣,而且托文的樣子也完全不像是個商人。但他的計劃卻簡單而有效,雖然這個計劃肯定會讓人覺得有損尊嚴。只需要先將足夠多跟隨摩格絲的人疏散到城堡外面,這個計劃就能實行。而只要能離開這座城堡,摩格絲完全不在意自己要躲在運送廚房垃圾的馬車下面。 “現在,你們全都知道該怎麼做了。”她對他們說。只要摩格絲待在自己的房裡,她的隨從都可以有相當的行動自由,這個行動就是基於這一點。或者說,除了摩格絲之外所有人的逃脫都要基於這一點。 “莉妮,當鐘聲響到高音時,你和布琳一定要在洗衣院子裡。”莉妮帶著微笑點點頭,但布琳只是咬著嘴唇看了摩格絲一眼。這個計劃他們已經復習了二十遍,摩格絲不允許有任何錯誤讓某個人被留下來。 “塔蘭沃,你要放下你的劍,等在一家被稱作'橡樹和荊棘'的客棧裡。”塔蘭沃張開嘴,但摩格絲用堅定的聲音繼續說下去,“我已經聽過了你的爭論,你可以再找一把劍,如果你沒有帶劍,他們就會相信你會回來。”塔蘭沃緊皺著雙眉,但最後還是點了點頭。 “藍格威要等在金頭,貝瑟在——” 一陣匆忙的敲門聲傳來,房門被打開,貝瑟探進了頭。 “女王,有個男人……一名聖光之子……”他回頭瞥了走廊一眼,“來了個裁判者,女王。”塔蘭沃的手伸向劍柄,摩格絲接連向他打了兩個手勢,又用眼睛狠狠地瞪著他,才讓他將雙手從劍柄上移開。 “讓他進來。”摩格絲努力用平靜的聲音說道,但胃裡彷彿有無數只狐狸在拼命地抓著。一名裁判者?難道迄今為止一直順利進行的事情最後被證明其實只是一場突然來臨的災難?一名鷹鉤鼻的高大男人推開貝瑟,走進房間,又在貝瑟的鼻子前面關上了房門,在他金白兩色的戰袍上肩膀部位繪著猩紅色的鉤杖,表明他是名裁判官。摩格絲以前沒見過埃尼諾·薩倫,但他一眼就認出了摩格絲,他的臉上有著一種不可更改的信心。 “最高領袖指揮官召喚你,”他冷冷地說,“現在就去。” 摩格絲腦子裡各種念頭流過的速度比胃部的顫抖更快,她已經習慣了受到召喚。自從將她軟禁在城堡中之後,培卓就不會來找她了,但培卓會時常叫她過去,向她宣講她對安多應負的責任;或者是進行所謂友誼的交談,向她表明培卓對她和安多具有最真摯的善意。她已經習慣了這些,但每次來找她的信使不會是這種人。如果她已經被交給了裁判團,這名信使也不會使用這種託辭,拉丹姆會派遣足夠的人來將她和她的全部隨從拖走。她和拉丹姆有過短暫的會晤,那次她幾乎連血液都被凍住了。為什麼會派一名裁判官過來?她說出了這個問題。埃尼諾用同樣冰冷的語調回答:“我剛才和最高領袖指揮官在一起,而我恰巧要過來這邊。我已經結束了我的事務,現在我要帶你過去。畢竟,你是一位女王,應該得到尊敬。”他顯得有些無聊,甚至有些不耐煩,到最後,他的臉上扭曲出一絲冷冷的嘲笑。 “很好。”摩格絲說。 “我能否陪同女王?”塔蘭沃莊重地一鞠躬,至少他在外人面前會顯示出足夠的順從。 “不。”摩格絲寧可帶上藍格威。不,帶上任何男人都會讓別人以為她需要保鏢。埃尼諾幾乎和拉丹姆一樣讓她感到危險,但她絕對不會讓這名裁判官察覺到絲毫事實。摩格絲讓臉上露出隨意而寬容的微笑:“我在這里肯定不需要保護。” 埃尼諾也在微笑,或者至少他的嘴在微笑。他似乎是在笑她。 走出房門,貝瑟和藍格威都用不安的眼神看著摩格絲。摩格絲幾乎要改變自己的主意了,但如果真的有什麼陷阱,兩個男人也不可能保護她,而且現在改變主意會讓她顯得軟弱。跟隨著埃尼諾走過一道道石砌走廊,摩格絲確實感覺到了虛弱,她覺得自己根本不像是一位女王。如果裁判團將她扔進地牢,也許她會像其他人一樣發出尖叫——嗯,不存在什麼“也許”,摩格絲還沒有愚蠢到以為有王室血統的人就會和其他人有什麼區別——但直到此時,她還應該是一位女王。她用力壓下了自己顫抖不止的胃。 埃尼諾領著她走進了一座用石板鋪地的場院,在這裡,許多赤裸胸膛的男人正在用劍劈砍一根根木柱。 “我們要去哪裡?”她問,“這不是以前我去最高領袖指揮官書房的路。他在別的地方嗎?” “我走的是快捷通道,”埃尼諾答道,“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他沒有把話說完,也沒有放慢腳步。 摩格絲沒有選擇,只能繼續跟著他。他們走過一條走廊,走廊兩側全都是長形的房間,裡面排列著窄帆布床,房間裡有許多赤裸著胸膛,或者是穿得更少的男人。摩格絲的眼睛一直盯著薩倫的後背,心中構思著要擲向培卓·南奧的激烈言辭。他們又經過一座馬厩的院子,馬匹和馬糞的氣味瀰漫在空氣裡,一名蹄鐵匠正在院子的一角為馬匹上蹄鐵。然後又是一道排列著士兵營房的走廊,一道在一側全部是廚房的走廊,裡面充滿濃重的燉菜氣味。最後他們走進另一座院子……摩格絲僵立在原地。 一座高大的絞刑台立在院子中央。三個女人和十幾個男人站滿了上面每一個位置,他們被捆住手腳,脖子上已經套住了絞索。其中有一些人在悲哀地哭泣著,而大多數人只是睜著恐懼的眼睛。那些男人中的最後兩個就是托文·巴紹和培德,那個男孩只穿著襯衫,那件摩格絲讓人為他做的紅白色外衣已經不見了。培德並沒有哭泣,但他的叔叔在哭,而培德似乎因為過於恐懼,已經忘了要流淚了。 “為了光明!”一名白袍眾軍官大聲喊道,另一名白袍眾軍官用力推動了絞刑台末端的一根長桿。 隨著一陣巨大的聲音,絞刑台下面的活門被打開,所有受刑的人都掉了下去,從摩格絲的視野裡消失了。一些絞索還在顫抖著,掛在那些絞索上的人並沒有被剛才的掉落拉斷脖子,還在做最後的抽搐。培德的絞索就在顫抖,而摩格絲精妙的逃亡計劃也隨著他的死亡而破滅了。也許摩格絲應該對培德有更多一些關心,但她現在只是想著自己的逃亡,想著走出這個陷阱的辦法。是她自己走進了這個陷阱,整個安多也隨她一起被陷住了。 埃尼諾正在看著她,顯然是在等待她暈過去,或者是趴在地上嘔吐。 “一次吊死這麼多人?”摩格絲很為自己穩定的聲音而感到驕傲。培德的繩子已經不再抖動了,而是緩慢地來回搖擺著。沒辦法逃走。 “我們每天都要吊死暗黑之友,”埃尼諾冷冷地回答,“也許在安多,你發表一篇演講就會放了他們,但我們不會。” 摩格絲和他對視著。這就是快捷方式?那麼,這又是培卓的新手段了。埃尼諾絲毫沒提到她的逃亡計劃,這並不讓她感到驚訝。培卓非常狡猾。摩格絲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客人,培德和她的叔叔只是碰巧被吊死,因為一些與摩格絲無關的罪行。下一次會是誰被推上絞架?藍格威還是貝瑟?或者是莉妮?塔蘭沃?奇怪的是,塔蘭沃被一根繩子吊起的形像比莉妮的更讓她感到心痛,一個人的心思真是奇怪。越過埃尼諾的肩膀,摩格絲看見了站在遠處的拉丹姆,他正從一扇窗戶裡俯視這座絞刑台,俯視著她。也許這是他幹的,而不是培卓,但這沒有不同。她不能讓她的人無故死去,她不能讓塔蘭沃死去。真是奇怪的心思。她帶著諷刺的神情挑起一側眉弓,說道:“如果這讓你的膝蓋發軟,我想我肯定可以等到你重新找到力量的時候。”摩格絲的聲音很輕鬆,完全沒有受到眼前情景的影響。光明啊,不要讓她在這裡嘔吐吧! 埃尼諾的臉沉了下來,他轉過身,邁開了步子。摩格絲以平穩的步伐跟隨著他,沒有抬頭去看那扇有拉丹姆在的窗戶,同時竭力不去想那座絞刑台。 也許這真的是快捷方式。在下一道走廊裡,埃尼諾引領她走上一段陡峭的階梯,隨後就把她帶到了培卓的接見室,比她以前幾次走過來所需的時間都要短。像往常一樣,培卓沒有站起身,房間裡也沒有椅子可以讓摩格絲坐下,所以她只能像一名求告者一樣站在培卓面前。他看上去很煩躁,一言不發地坐著,盯著摩格絲,但並不是真正在看她。 培卓贏了,而培卓甚至不在看她,這讓摩格絲感到非常惱怒。光明啊,培卓贏了。也許她應該回自己的房間去,如果她命令塔蘭沃、藍格威和貝瑟為她挖一條地道出來,他們也一定會全力去挖的。那樣他們就會死,然後她也會死。她從沒有拿過劍,但如果她下達了這樣的命令,她也會拿起劍。她會死,伊蘭會登上獅子王座,蘭德將被趕下台。白塔會讓伊蘭得到她應得的。而如果是白塔保衛伊蘭得到王座……這似乎是瘋狂的,摩格絲對於白塔的信任甚至比她對培卓的信任更少。不,她必須自己救安多,但是代價,她必須償付相應的代價。 摩格絲強迫自己開了口:“我已經準備好簽署你的協約了。” 培卓一開始似乎沒有聽清楚,然後他眨眨眼,突然間,他冷笑著搖了搖頭。這讓摩格絲更加憤怒。假裝驚訝,假裝摩格絲完全沒有想過要逃走,假裝她是一位客人。摩格絲真希望能看見培卓被掛在絞刑架上。 但培卓又飛快地開始行動,彷彿剛才那個表情冷漠的老人根本就是另一個人。片刻之間,培卓那個乾皺的小個子秘書帶著一張長長的羊皮紙走了進來,一切都已經寫在了上面,而且那名秘書還帶來了一個仿冒的安多國璽,但摩格絲完全看不出它和真正的安多國璽有什麼差別。 不管是否能有選擇,摩格絲還是顯出一副逐項閱讀條款的樣子。它們和摩格絲所預想的沒有不同。培卓會率領白袍眾恢復她的王座,但這是有代價的,雖然它們在名義上不是這樣。一千名白袍眾將駐紮凱姆林,他們將設立自己的法庭,遵循與安多不同的律法,此條款永久執行。在安多各處,白袍眾與女王衛兵有同等權力,此條款永久執行。簽下這個協約,她要用一生時間取消它,還有伊蘭的一生時間。但如果不簽,獅子王座就仍然是蘭德的戰利品,即使能有女人再次坐到上面,那也一定是愛倫娜或娜埃安之類的人,她們只不過是蘭德的傀儡。或者伊蘭有可能作為白塔的傀儡而得到獅子王座。她不能信任白塔。 摩格絲用力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將那個仿冒的國璽按在那名秘書滴在協約末尾處的紅色蠟漆上。印章的圖案是安多的石子被玫瑰王冠所環繞。從此,摩格絲成為了第一個接受外國軍隊踏上安多領土的女王。 “再過多久……”要說的話比摩格絲想像中更難以出口,“再過多久,你的軍團就能出發?” 培卓猶豫著,瞥了桌子一眼。那上面只有鋼筆、墨水、一隻沙碗和剛剛被烤殘的剩蠟,彷彿他剛剛並沒有在這上面寫下一封信。他草草地在那張協約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後蓋上自己的印章——一個閃耀太陽的金色印章,然後將那張羊皮紙遞給他的秘書。 “將這個放到檔案室,塞班,恐怕我還不能像我希望的那樣迅速行動,摩格絲,現在局勢的變化讓我必須予以考慮。你不需要擔心,我想的只是該如何進入安多以外的地區。我想你可以把這當成是我繼續享受一段有你陪伴的時光。” 塞班平穩而又恭謹地鞠了個躬,而摩格絲幾乎可以肯定,塞班驚訝地望了培卓一眼。她自己也著實吃了一驚,培卓一直緊緊地逼她,而現在,他卻要考慮其他事情?塞班匆匆地走開了,彷彿是害怕摩格絲會奪回那份協約,將它撕毀,但摩格絲現在根本沒有心思去想那份協約。至少,不會有更多的絞刑了,其餘的可以等到以後再去處理。一次走一步,她頑固的反抗失敗了,但現在,她又有了時間,這是一份意料之外的禮物,但絕不應該浪費。享受她的陪伴? 摩格絲裝出一副熱情的微笑。 “看起來,一副重擔已經從我的肩上被移開了。告訴我,你下棋嗎?” “我被認為是一名不錯的棋手。”培卓的微笑先是夾雜了一些驚訝,然後又顯得很愉快。 摩格絲臉紅了一下,但她沒有讓憤怒顯現在臉上,也許最好讓培卓以為現在她已經被打垮了,沒有人會將一名被擊垮的敵手看得太緊,或者將這樣的敵手看得太高。如果摩格絲足夠小心,過一段時間,甚至不必等到培卓的士兵離開阿瑪迪西亞,她就有可能開始恢復被她交出的東西了。對於權力遊戲,她曾經有一位非常優秀的老師。 “如果你願意玩一局,我會努力不讓自己表現得太差。”摩格絲的棋藝相當精深,但是當然,她要輸掉,而且不能輸得太輕易,讓培卓有無聊的感覺。她痛恨失敗。 拉丹姆皺起眉,用手指敲擊著鍍金的座椅扶手,在他的頭頂上,紅色的牧羊人鉤杖漆雕圖案鑲嵌在一隻純白色的盤子上。 “那名女巫被嚇住了。”他喃喃地說道。 埃尼諾急忙做出回答,彷彿拉丹姆是在指責他:“有些人會被絞刑的情景影響。昨晚對暗黑之友進行了搜捕,我被告知,當綽姆破開房門的時候,他們正在吟誦暗影的教義。我進行了檢查,但沒有人曾經想到要訊問他們是否和她有聯繫。”至少他沒有挪動身體,他站得筆直,就像任何聖光之手應該的那樣。 拉丹姆微微擺了擺手,表示他不必進行解釋。當然,這之間是沒有關係的,他們之間唯一可能的關係就是她是一名女巫,而他們是暗黑之友。女巫還在聖光城堡裡,這才是讓拉丹姆感到氣惱的事情。 “培卓讓我去找她,就好像我是一條狗,”埃尼諾咬著牙說,“站在那麼靠近女巫的地方,我幾乎要吐了,我只想掐住她的咽喉。” 拉丹姆沒有在意埃尼諾說了些什麼,他幾乎完全沒聽進耳朵裡。當然,培卓恨聖光之手,大多數人都恨他們所害怕的。不,他的心思在摩格絲身上。根據以往的各種紀錄,摩格絲不是軟弱的人,她足以抵抗培卓,雖然大多數進入聖光城堡的人很快就會崩潰。如果摩格絲被證明是軟弱的,那麼他的一些計劃就會遭到破壞。拉丹姆本來已經在腦子裡構思好了每一個細節:每天都會讓來自不同地方的世界看到對摩格絲進行的審訊,直到最後,她戲劇性地供認了一切罪行。整個過程極富技巧,沒有人能看出其中的破綻,然後就是執行她死刑的儀式。要為她建立一座特殊的絞架,將她被絞死的樣子保留下去,以紀念這個功業。 “讓我們希望她會繼續抵抗培卓吧!”拉丹姆的臉上出現一種會被人們認為是溫和與虔誠的微笑。即使是培卓,也不能將耐心永遠持續下去,最終他還是會將摩格絲交由正義來審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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