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6·混沌之王

第33章 第二十七章禮物

從城裡出來,向艾伊爾大營地走去,艾雯竭力想控制住自己。一團團灰塵被熱風吹到她臉上,她咳嗽著,希望智者的衣裝裡也能有面紗這一項。即使用披巾裹住頭臉,效果也及不上面紗,而且那種感覺就像是進了出汗帳篷。她不知道自己的雙腳是不是踩在地上,她知道它們應該是,但她卻只覺得自己踩在了空氣上。她感覺到一陣陣頭暈,但這些都不是因為天氣的炎熱。 一開始,她以為蓋溫不會來找她了,但當她穿過人群的時候,他突然出現在她身邊。他們在長男的那個私人房間裡度過了一整個上午,握著彼此的雙手,在兩盞茶後傾心交談。她是那樣不知羞恥,房門剛一關上,她就吻了他,然後他才吻了她。她還坐到他的膝蓋上,雖然這樣的時間並不長。這讓她想起了他的夢,想起那些他們之間發生的事情,那完全不是正派的女子應該想到的!至少不是一名沒有結婚的女子該想的。想到這些時,她像一隻受驚的母鹿,從他懷裡一下子跳了起來,也把他嚇了一跳。

她匆匆向周圍看了一圈。這裡距離營地還有半里路程,她的身邊沒有一個活著的靈魂,沒有人會看見她羞紅的臉龐。這時她發現自己正像傻子一樣用披巾緊緊地捂著臉,便急忙將它放了下去。光明啊,她必須控制住自己,忘記蓋溫強壯的手臂,記起他們為什麼要在那家叫“長男”的客棧裡用去那麼長的時間。 那時她穿過一群群行人,不停地向四處張望,尋找著蓋溫,還要困難地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畢竟,她不想讓蓋溫認為她是如此渴望。突然間,一名男子向她靠過來,激動地向她耳語:“跟著我去長男。” 她嚇了一跳,她無法讓自己平靜下來,過了一會兒,她才意識到那是蓋溫。蓋溫穿著一件樸素的棕色衣服,一條防塵薄斗篷垂在他背後,斗篷的兜帽幾乎完全遮住了他的臉。他不是唯一穿著斗篷的人,除了艾伊爾人之外,所有要出城的人全都會披上一條斗篷,但並沒有多少人會在這麼熱的天氣裡仍然戴著兜帽。

當蓋溫要走到她前面的時候,她用力抓住他的袖子:“是什麼讓你以為我會跟你一起去一家客棧,蓋溫·傳坎?”她瞇起眼睛問道,但她也將聲音壓得很低,沒必要讓別人注意到他們的爭吵。 “我們只需要在大街上走走,你太自以為是了,不要以為我會——” 他緊皺著眉頭,匆忙地對她耳語道:“跟我在一起的那些女人正在找一個人,一個像你這樣的人。她們在我面前說得很少,但我偶爾還能聽到她們的只言片語。現在,跟我來。”沒有再回頭瞥一眼,蓋溫大步向前走去。她只好滿腹怨氣地跟在後面。 這些回憶讓艾雯的腳步穩定了一些。滾燙的地面像城裡的石板路面一樣炙烤著她的腳底,她在灰塵中跋涉著,腦子裡的思考一刻也沒有停止。比起第一次,蓋溫並沒有得到太多的信息,他堅持說她們要找的那個人不可能是艾雯。艾雯只要盡量謹慎地導引,同時一定要躲開她們的視線就可以了。只是,如果蓋溫要以這種偽裝來見她,那麼他就是連自己也不相信,她們要找的人不是艾雯了。艾雯沒有向他提到他的衣服。他非常擔心如果兩儀師找到艾雯,會讓艾雯遭遇到災難;擔心他會將兩儀師引到艾雯面前。雖然他沒這麼說,但他的眼神已經將這些全都告訴了艾雯。而他似乎也相信,艾雯需要以某種方式回到塔瓦隆,回到白塔,或者直接與柯爾倫她們和解,回到她們身邊。光明啊,蓋溫竟然以為自己比艾雯更知道怎樣對她來說才是好的。她真該對他發火,但這只是讓艾雯直到現在還會不由自主地露出溺愛他的微笑。不知為什麼,艾雯沒辦法用一般的理智去對待他,而他卻彷彿爬進了艾雯的所有心思。

咬住嘴唇,艾雯將思緒集中在真正的問題上——白塔兩儀師。只是問幾個小問題不算是背叛蓋溫,如果她能問出口。她們的宗派,現在她們要去哪裡,還有……不!她已經對自己許下了那樣的承諾,打破承諾會讓他遭受羞恥。她不會主動去問,只能聽蓋溫自願告訴她的。 從蓋溫的話裡,艾雯聽不出有什麼理由可以認為她們正在尋找艾雯·艾威爾,但她也不情願地承認,同樣沒有真正的理由認為她們不是在找她。他們所有的只是一些假設和希望。也許白塔的密探們認不出穿著艾伊爾服裝的艾雯·艾威爾,但這並不代表他們沒聽過這個名字,甚至聽說過綠宗的兩儀師艾雯。艾雯打了個哆嗦,從現在開始,她在城裡必須小心行事,非常非常小心。 這時她已經來到營地邊緣,這片營地方圓足有幾里,覆蓋了城市東方的稀疏山丘,艾伊爾們在低矮的帳篷中間來回活動。但她只能看見屈指可數的幾名奉義徒,而智者則一個都沒看到。艾雯已經違背了一個對於她們的承諾,實際上,是對於艾密斯的,但也相當於對所有智者的。她必須這樣做——這似乎變成了支持她所有行為的唯一一根蘆葦,而且是愈來愈細的蘆葦。

“到我們這裡來吧,艾雯。”一名女子的聲音傳進艾雯耳裡。即使用披巾蒙著頭,艾雯也很容易被認出來,除非她是和一群沒有長大的艾伊爾女孩在一起。蘇蘭妲是索瑞林的學徒,艾雯能看見她滿頭的暗金色頭髮,她正從一座帳篷裡探出頭來,向艾雯揮著手。 “所有智者們正在會談,她們將一整天的時間都交給我們支配,一整天。”這確實是一項奢侈的贈與,艾雯當然也很樂意接受這項贈與。 在帳篷裡面,女人們躺在軟墊上,其中一些在油燈旁閱讀書籍。為了防塵,帳篷的簾子都緊閉著,所以要點起燈;另一些人在做縫紉、編織或各種刺繡;還有兩個人在玩翻繩遊戲,帳篷裡充滿了低微的交談聲。有幾個人微笑著向艾雯問好。她們並不全都是學徒,有兩位學徒的母親和幾名首姐妹也來拜訪她們——兩位年長的婦人身上像智者們一樣佩戴著許多珠寶。所有人都半解開外衫的繫帶,將披巾圍在腰際,不過炎熱的天氣似乎並沒有對她們造成任何影響。一名奉義徒不停地倒滿每個人身邊的茶杯,他的步伐說明他是一名匠人,而不是持槍矛者。他的面容同樣很剛硬,但相對而言要柔和一點,而且柔順的表情在他臉上顯得更自然些,但是他繫著一條代表龍之槍矛的頭巾。雖然奉義徒是不該穿戴任何白色以外的衣飾,但帳篷裡的女子們都不會向他多瞥一眼。

艾雯將披巾系在腰間,感激地接過遞來的清水,將手和臉洗淨,然後解開一點外衫的繫帶,靠在蘇蘭妲和愛絲塔之間的一個穗子紅軟墊上。紅頭髮的愛絲塔是亞愛隆的學徒。 “那些智者們在商談什麼?有誰知道嗎?”艾雯的心思並沒有在智者們那裡,她完全不打算躲開那座城市。她已經答應蓋溫,每天上午去長男看看他在不在那裡,但每次那位老闆娘的笑容都會讓艾雯臉頰發燙。光明知道那個女人在想什麼!但她絕不能再偷聽阿瑞琳女士的官邸了。離開蓋溫之後,她又去那裡感覺了一下在那幢房屋中持續的導引,但她只是從街角瞥了那裡一眼就離開了。即使只是站在那裡,她也總是惴惴不安地覺得耐蘇恩好像立刻就會出現在她面前。 “當然是在討論你的姐妹們。”蘇蘭妲笑著說。她是一名俊俏的女子,有一雙藍色的大眼睛,而笑容讓她變得更加美麗了。她比艾雯大五歲左右,有導引的能力,而且她的導引能力像許多兩儀師一樣強大。她渴望著能夠自主的那一天,不過現在當然是索瑞林要她蹦跳,她就會立刻蹦跳。 “還有什麼能讓她們這樣如坐針氈?”

“我們應該讓索瑞林去和她們對話。”艾雯說著,從奉義徒手中接下一隻綠色條紋的茶杯。蓋溫告訴艾雯,他的青年軍塞滿了沒有被兩儀師佔據的所有臥室,甚至還有些人睡在馬厩裡,同時他也在無意中說出那裡已經連多一個女僕睡覺的地方也沒有了,還有兩儀師們沒有進行任何準備。這是個好訊息。 “無論是多少兩儀師,索瑞林都會讓她們在板凳上坐直。” 蘇蘭妲仰起頭,發出一陣響亮的笑聲。 愛絲塔的笑聲有些微弱,而且其中攙雜著一些反感。這位身材苗條的年輕女子有一雙嚴肅的灰眼睛,她在任何時候都顯得彷彿有一位智者正在看著她。艾雯總是覺得很奇怪,索瑞林會有一名如此開朗有趣的學徒,總是帶著微笑,讓人感到愉悅。而從不說一句厲害話的亞愛隆,竟然會有一名似乎在追逐著規則要遵守的學徒。 “我相信她們應該是在討論卡亞肯。”愛絲塔用最鄭重的語氣說。

“為什麼?”艾雯不在意地問。她只是要躲開那座城市,但她當然要去見蓋溫,雖然承認這點會讓她很不好意思。無論是因為什麼,她都不會放棄與蓋溫見面的機會,除非是耐蘇恩正等在長男客棧。這就意味著無論有多麼大的塵土,她還是要去進行繞城行走的練習,她也不打算讓智者們有任何理由推遲她返回特·雅蘭·瑞奧德的時間。今晚智者們會單獨與沙力達兩儀師見面,但只要再過七個晚上,她就能和智者們一起去了。 “又出了什麼事?” “你還沒聽說?”蘇蘭妲喊道。 再過兩三天,她就能去找奈妮薇和伊蘭,或者是在夢里和她們說話,或者是盡量和她們說話。畢竟,也許她們只會把她當成是一場夢。她們還不習慣這種聯繫方式,以前她只是這樣對她們說過一次話。但不管怎樣,能夠去找她們的想法仍然讓她感到一些模糊的不安。對於這件事,她有過一個模糊的噩夢,每次只要她們之中的一個說出一個字,她們就會跌倒在地上,或者是掉落一隻杯子、一隻盤子,或者打破一隻花瓶,而那些東西總是會撞得粉碎。也許那個蓋溫成為她的護法的夢只是她一廂情願,但她相信這個噩夢有它的含意,也許最好還是等到下次會面時再和她們說話。而且,她有可能再次被吸入蓋溫的夢。光是想到這個,她的臉頰就會變紅。

“卡亞肯已經回來了。”愛絲塔說,“今天下午,他要會見你的姐妹們。” 所有關於蓋溫的夢的思慮都消失了,艾雯捧著茶杯皺起眉頭。在十天裡來了兩次,這麼高的頻率是不正常的,這其中有什麼原因?他是通過某種方法知道白塔的兩儀師要來嗎?像以前一樣,蘭德捉住她和伊蘭的情景又讓她有了那個疑問——他是怎麼做到的? “怎麼做到什麼?”愛絲塔問。艾雯眨眨眼,驚訝地發現自己已經把心中的想法大聲說了出來。 “他怎麼這麼容易就讓我覺得不安?” 蘇蘭妲同情地搖搖頭,但她的臉上還是帶著笑意。 “他是個男人,艾雯。” “他是卡亞肯。”愛絲塔用加重的語氣說道,其中充滿了敬意。如果愛絲塔的頭上係了一根那種愚蠢的頭巾,艾雯絲毫也不會感到驚訝。蘇蘭妲立刻用難為人的口氣問愛絲塔將來該如何去對付一名堡首領,即使他是一名首領,但他仍然是男人。愛絲塔只是頑固地堅持說卡亞肯是不同的。一名年長的婦人梅拉(她來看她的女兒)向這邊靠過來對她們說,對付任何首領,無論是堡首領、氏族首領、部族首領,還是卡亞肯,辦法都是一樣的,就像對付丈夫一樣。這讓帳篷裡的另一位母親巴爾玲立刻笑了起來。然後巴爾玲說這麼做的話,很可能會召來頂主婦將一把匕首放在你腳邊,宣布和你結下仇恨。巴爾玲在結婚前是一名槍姬眾。艾伊爾人可以向任何人宣布結下仇恨,除了鐵匠和智者。沒等梅拉再說話,帳篷裡除了奉義徒之外的所有人都參加了這場討論,幾乎所有人都反對可憐的愛絲塔——卡亞肯是首領的首領,僅此而已。大家的爭論集中在是應該直接去對付首領好,還是通過頂主婦去對付他比較好。

艾雯沒注意這場討論。蘭德一定不會做傻事的,他已經對愛莉達的信產生了懷疑,而且他聽艾玲達的話,他對艾玲達簡直可以說是言聽計從。他認為在白塔里會有他的朋友,甚至是追隨者,但艾玲達不這麼想。不管有沒有三誓,艾玲達相信愛莉達和奧瓦琳連手炮製出了第二封信,在那上面寫下“跪倒在他的光輝中”之類的荒謬句子,要把蘭德誘入白塔完全是她們的詭計。 懊悔地看著自己的雙手,艾雯嘆了口氣,將茶杯放下。還沒等她的手徹底離開茶杯,奉義徒就將它拿了起來。 “我必須走了。”她對那兩名學徒說,“我發現有些事情必須去做。”蘇蘭妲和愛絲塔都說要和她一起去——不止是說說而已,如果艾伊爾人說什麼,他們就真的有這個意思——但她們已經完全被這場討論吸引住了,所以當艾雯堅持要她們留下來的時候,她們也沒有爭論。艾雯再次用披巾包住頭臉,將逐漸升高的爭論聲拋在身後——梅拉正用確定的聲音對愛絲塔說,也許有朝一日她會成為智者,但在那之前,她就要聽一位婦人的話,特別是這位婦人擁有一個丈夫,並且在沒有姐妹妻子幫助的情況下,獨力養育了三個女兒和兩個兒子——艾雯俯身走進了帳篷外的風沙中。

在城裡,艾雯竭力以泰然自若的姿態溜過街上的人群,一邊盡量監視著所有方向,又裝作只是看著她前進的方向。迎面撞上耐蘇恩的機會並不大,但……在她前面,兩名穿著素色裙子和整潔圍裙的女子迎面碰上,她們想要繞開對方,卻選擇了同一個方向,結果差點將鼻子撞在一起。兩名女子低聲說著道歉的話,又向旁邊讓去,結果她們這次又選擇了同一個方向,然後她們又說了一堆道歉的話。彷彿是跳舞一樣,她們又在讓路時走到了一起。當艾雯經過她們的時候,她們還在以完全的一致從一側讓到另一側。她們的臉色開始發紅,道歉的言語也被吞回緊緊抿住的嘴唇裡。艾雯不知道這種狀況會持續多久,但這很容易讓她想起蘭德就在這座城市。光明啊,在蘭德周圍,如果她在路上恰巧遇那六名兩儀師,又恰巧有一陣風將她的披巾吹開,三個人喊出她的名字,稱她為兩儀師,也絕不是不可思議的事。在蘭德周圍,即使她迎面遇上愛莉達也是有可能的。 艾雯快步向前走去,心中愈來愈害怕自己會陷在時軸攪起的漩渦中,眼神愈來愈激動。幸運的是,當看見一名眼神狂野又遮住面孔的艾伊爾人時(他們是否分得清披巾和麵紗的差別?),人們都紛紛向旁邊退去,這讓艾雯能夠以接近小跑的步伐快速前進,一直到她從一道供僕人們進出的後門溜進了太陽大廳,她才平緩地籲了一口氣。 一股強烈的烹調氣味飄蕩在狹窄的走廊裡,身穿制服的男女不停地來回奔忙著,而那些穿著襯衫或圍裙的人則困惑地盯著推開門跑進來的艾雯。很可能這個地方經年累月進出的只有僕人,絕不會有艾伊爾人,他們看起來就好像以為艾雯會從裙子底下抽出一根長矛來。艾雯用手指著一個正在用手絹擦著脖子的小個兒圓胖男人:“你知道蘭德·亞瑟在哪裡嗎?” 那個男人愣了一下,向其他人翻翻眼睛,那些人立刻都散去做他們的工作了,而他只能在原地挪動腳步,滿心希望著能隨他們一起去。 “真龍大人,唔……小姐?他大概在寓所裡吧?我想應該是。”他開始拖著腳步向旁邊退去,一邊還在鞠著躬。 “請小姐……唔……請女士原諒,我必須回到我的……” “你帶我去。”艾雯堅定地說。這次她不打算在那些走廊裡轉圈子了。 那個男人向他消失的朋友們最後轉了一次眼珠,又飛快地壓下自己的一聲嘆息,用害怕的眼神看了艾雯一眼,看自己有沒有冒犯她,然後就跑去拿他的外衣了。看樣子,他很熟悉這一堆複雜紛亂的走廊,他一路快步向前走著,每到要拐彎的地方都會鞠躬向艾雯示意,最後他一邊鞠躬,一邊指著一道高大的鍍金房門。那道門的兩扇門板上用鍍金描繪出初升朝陽的圖案,在門外有槍姬眾和男性艾伊爾戰士守衛著。艾雯示意他可以離開了,同時心中又對他產生了一種鄙視。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心情,畢竟這名僕人只是做了她所吩咐的事。 當艾雯走到門前時,艾伊爾人都站了起來。其中有一名身材很高的中年男人,有著公牛般的胸膛和肩膀,以及一雙冰冷的灰色眼睛。艾雯不認識他,而他顯然是要艾雯離開,幸運的是,艾雯認識門旁的槍姬眾。 “讓她過去,馬銳。”索麥萊笑著說,“她是艾密斯的學徒,艾密斯、柏爾和麥蘭的學徒,我知道的唯一一位侍奉三位智者的學徒。看她跑過來的樣子,她們一定是有緊急事情派她來告訴蘭德·亞瑟。” “跑過來?”馬銳發出咯咯的笑聲,但他的表情沒有顯出半點和緩,“看上去像是爬過來的。”說完他就回去守著走廊了。 艾雯沒必要問馬銳的話是什麼意思。她從腰帶的荷包裡拿出手絹,匆匆地擦了擦臉,沒有人會在一張滿是灰塵的臉上看到鄭重的神情,而蘭德必須聽她的話。 “是重要的事情,索麥萊,我希望他是一個人,那些兩儀師是不是還沒來?”變成灰色的手絹隨著一聲嘆息回到了她的荷包裡。 索麥萊搖搖頭:“還要再等好一段時間她們才會過來。你是來警告他要小心嗎?我不是對你的姐妹不敬,但他在採取行動時是不會小心的,他是個很任性的人。” “我是要警告他。”艾雯不禁笑了起來。以前她聽索麥萊這樣說過——就彷佛是一位既生氣又自豪的母親在說自己四處亂闖的小兒子。會像索麥萊這樣說蘭德的槍姬眾並不多,這一定是某種艾伊爾玩笑,即使艾雯不明白,她至少是很喜歡有些東西能讓蘭德的頭腦不至於過度膨脹。 “我也會叮囑他把耳朵洗乾淨。”索麥萊用力點點頭,才控制住自己。艾雯深吸一口氣:“索麥萊,我的姐妹們絕不能在這裡找到我。”馬銳好奇地瞥了艾雯一眼,一邊還在監視著每一名進入走廊的僕人。艾雯必須小心:“我們不能見面,索麥萊,實際上,你可以認為我們雖然是姐妹,但還是要盡量彼此遠離。” “最可怕的嫌隙是首姐妹之間的嫌隙。”索麥萊點了點頭,“進去吧!她們不會從我這裡聽到你的名字。如果馬銳管不住自己的舌頭,我會給他打個結的。”索麥萊的頭頂還沒有馬銳的肩膀高,體重肯定也只有他的一半,而馬銳只是微微笑了笑,並沒有看索麥萊。 槍姬眾們總是讓艾雯自己進去,從不會幫她通報一聲,這一直都讓艾雯感到非常困窘。但這一次,蘭德至少沒有坐在浴盆裡。這間寓所顯然是國王使用的,前廳完全是王座大廳縮小後的樣子,在拋光的石地板上描繪著一個放射出波浪狀光芒的黃金太陽,面積足有一幅之大。而這是艾雯唯一能見到的弧線了。高大的長方形鏡子貼牆排列,周圍鑲著黃金鏡框。牆壁與天花板相接處由鱗片般的黃金三角交疊形成,沉重的鍍金高背椅排列在那個黃金太陽兩側,形成兩條嚴格的直線。蘭德坐在位於那兩排椅子末端中間的一把椅子裡,那把椅子的寬和椅背高度都是其他椅子的兩倍,擺放在一座小的鍍金台子上。他穿著繡金線的紅色絲綢外衣,那根雕刻龍紋的霄辰槍被他託在臂彎裡。他陰沉著臉,就像是一位國王,一位要殺人的國王。 艾雯將雙拳叉在腰間。 “索麥萊說你應該洗洗耳朵,年輕人。”蘭德猛地抬起了頭。 他的表情顯得有些驚訝,又有一點憤怒,但這都只持續了一會兒。然後他笑著走下台子,將霄辰槍扔到椅子裡。 “光明在上,你在這裡做什麼?”他大步走過房間,握住艾雯的肩膀,讓她轉身去看最近的一面鏡子。 艾雯突然非常想笑,但也不禁退縮了一下,那些鑽進披巾的灰塵和她臉上的汗水混在一起,已經變成了泥巴,然後又被她剛才用手絹擦過,在她的臉頰形成了一條條直線的花紋,在額頭上則是螺旋形的花紋。 “我會讓索麥萊送些清水過來,”蘭德說,“也許她會認為那是我用來洗耳朵的。”他那一臉笑容真是讓人無法忍受! “不需要。”艾雯帶著盡量莊重的神態對他說。她不打算讓蘭德站在這裡看自己洗臉,於是她又抽出已經髒了的手絹,想把臉上最髒的地方盡力再擦一擦。 “你很快就會見到柯爾倫她們了,我不需要警告你她們是危險的,對不對?” “我想你正在警告我。她們並不會全部都來,我已經命令每次來見我的兩儀師不能超過三個。看樣子,她們已經到了。”在鏡子裡,蘭德側過頭,彷彿是在傾聽什麼。然後他點點頭,說話的聲音也變成喃喃自語。 “是的,我能對付三個,如果她們不是特別強大的話。”他突然注意到艾雯正在看他。 “當然,如果她們之中有一個是戴著假髮的魔格丁,或者是色墨海格,我也許就有麻煩了。” “蘭德,你絕對要認真對付她們。”手絹沒有起什麼作用。帶著最不願意的心情,艾雯向手絹上吐了口口水,向手絹上吐口水永遠也無法有莊重的感覺。 “我知道你有多強大,但她們是兩儀師,你不能把她們當作鄉下婦人對待。即使你認為奧瓦琳真的會帶著她的朋友們跪在你的腳下,至少這些人是愛莉達派來的,她們的目的就是給你的脖子套上韁繩。最簡單的辦法就是把她們轟走。” “然後信任你那些藏起來的朋友?”蘭德輕聲問道,非常輕的聲音。 艾雯的臉已經沒法改善了,她真該讓蘭德叫水過來,但現在她已經拒絕了蘭德,不能再提出這種要求了。 “你知道你不能信任愛莉達。”她小心地說著,轉過頭看著蘭德,想起上次見面時發生的事,她甚至不想提起沙力達的兩儀師。 “你知道的。” “我不信任任何兩儀師,她們……”蘭德的聲音中出現了一絲猶豫,彷彿他是要換一種說法,卻又找不到合適的詞彙,“……會利用我,而我會利用她們。一個漂亮的環形,你不這麼想嗎?”如果艾雯考慮過蘭德會靠近沙力達兩儀師,那麼他的眼睛就向她做出了解釋——那麼強硬,那麼冰冷。艾雯從內心發出了顫抖。 也許如果他能足夠憤怒,如果他和柯爾倫之間撞擊出足夠強的火花,讓那個使節團空手返回白塔……“如果你認為這很漂亮,我想它應該是的。但記住,她們是兩儀師。即使是國王也會帶著敬意聽從兩儀師,即使是他不同意的時候。而如果受到塔瓦隆的召喚,國王們會立刻啟程上路。即使是提爾的大君們,或者是培卓·南奧也不敢違抗。”這個蠢男人還在笑她,或者,至少是在向她齜牙咧嘴。他臉上的其餘部分都像河中的石頭一樣冷硬。 “我希望你會注意,我在努力幫助你。”只不過不是他所想的那種幫助。 “如果你要利用她們,你就不能讓她們像被弄濕的貓一樣豎起毛來。轉生真龍給她們留下的印像不會比他給我留下的更深刻,雖然你穿著這種怪模怪樣的衣服,坐在那把椅子上,拿著這根愚蠢的令牌。”她輕蔑地看了那根有穗的槍頭一眼,光明啊,那東西只會讓她渾身發麻! “她們看見你的時候,是不會想跪下的,而她們不這樣做也不會讓你沒命。你對她們有禮貌一點也不會讓你沒命,彎一下你那根硬脖子,表現出一點正當的尊重和謙遜,不代表你向她們投降。” “正當的尊重。”蘭德若有所思地說,然後他嘆息一聲,沮喪地搖搖頭,用一隻手抓了抓頭髮,“我想我不能對待兩儀師就像對待一些在我背後密謀策劃的貴族一樣。這是個好建議,艾雯,我會試試的。我會謙遜得像只耗子。” 艾雯竭力不顯出匆忙的樣子,又用手絹擦了擦臉,同時用這個動作掩飾自己瞪大的雙眼。她並不真的確定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從眼眶裡凸出來了,但她覺得它們一定是這樣的。在她的一生里,每次她向蘭德指出右邊的路更好時,蘭德都會翹起下巴,向左邊走去!為什麼現在他卻會聽她的? 這樣做真的是正確的嗎?至少讓他表現出一點尊敬是不會有害處的。即使如果那些兩儀師追隨的是愛莉達,想到兩儀師會受到冒犯,艾雯還是會感到不安。但艾雯又希望蘭德會粗魯一些,會像他往常一樣傲慢。但現在再說什麼已經沒有用了,蘭德不是個思維遲緩的人。但這只是讓艾雯感到氣惱。 “你來這裡就是為了這些嗎?”蘭德問。 艾雯並不滿足,也許她有機會糾正一切,或者至少能確定他不會愚蠢得前往塔瓦隆。 “你知道在河上的一艘船裡有一位海民的波濤長嗎?那艘船的名字叫白浪花。”這倒是個可以轉移話題的好藉口,“她是來見你的,我聽說她已經變得很不耐煩了。”這個訊息是蓋溫告訴艾雯的。布蓮安曾經乘小船去那艘海民船,想要查清楚海民為什麼會進入如此遙遠的內陸,但海民拒絕讓她登上他們的船,她回來的時候,氣惱得如同一隻被踩了尾巴的貓。艾雯相信自己知道海民們為什麼會深入這裡,但她不打算將她推測的原因告訴蘭德,這次就讓蘭德見一些不會向他鞠躬的人吧! “看起來,亞桑米亞爾到處都是。”蘭德坐在一張高台下的椅子裡。不知為什麼,他似乎顯得很開心,但艾雯敢發誓,這與海民無關。 “貝麗蘭說,我應該先見過那個哈琳妮·丁·託加拉·雙風。但如果她的脾氣就像貝麗蘭報告的那樣,她會等下去的,現在已經有夠多的女人讓我煩惱了。” 蘭德並沒有向她掩飾自己的脾氣。 “我不明白為什麼,你總是有這種動人的地方。”艾雯立刻就希望能把這些話吞回去,這麼說只能讓蘭德更加朝她所不願意的方向發展。 蘭德皺起眉,似乎完全沒聽到艾雯在說些什麼。 “艾雯,我知道你不喜歡貝麗蘭,但情況還不至於超出限度,對不對?我是說,現在你差不多已經變成艾伊爾人了,我可以想像你要和她進行槍矛之舞的樣子。她正因為一些事情而感到困擾,她很不安,但她沒說過那是什麼事。” 也許是貝麗蘭終於發現了一個會拒絕她的男人,這足以從根基上震撼這個女人的世界了。 “自從離開提爾之岩以後,我和她說的話還不到十個字。即使在提爾之岩,我們也沒有說過多少話。蘭德,你不認為……” 兩扇房門中的一扇被推開一點,索麥萊溜了進來,然後立刻又關上了門。 “兩儀師來了,卡亞肯。” 蘭德向門口轉過頭,面孔如石頭般冷硬:“她們就不能等……以為能對我出其不意,是不是?她們必須知道是誰在製定這裡的規矩。” 艾雯不在乎她們是否要在蘭德只穿著內衣的時候闖進來。所有關於貝麗蘭的想法都消失了。索麥萊打了個也許是代表著同情意思的小手勢,不過看上去她也不在乎這種事。如果艾雯要求,蘭德不會讓她們帶走她,但這意味著從現在開始,她要一直留在蘭德身邊。否則,只要她將鼻子探到街上去,她們就有可能屏障她,並將她擄走,這意味著要請求蘭德保護自己。是躲在蘭德羽翼之下,還是被塞進一隻麻袋裡運回塔瓦隆,這兩種選擇之間似乎沒什麼差別,都只是會讓她的胃部發痛,她永遠也不要成為躲在蘭德背後的兩儀師,但想到要躲起來,她也不由得咬緊了牙。只是她們已經到了這裡,正等在門外,如果不採取行動,再過一個小時她就有可能會被塞進麻袋裡了,深呼吸並不能平緩她繃緊的神經。 “蘭德,還有能夠從這裡離開的路嗎?如果沒有,我要先躲到其他房間裡。她們絕對不能知道我在這裡,蘭德?蘭德!你在聽我說話嗎?” 蘭德說話了,但絕不是在對艾雯說,“你在,”他用沙啞的耳語說道,“現在你會想到那個,實在是太巧合了。”蘭德盯著前方,眼裡充滿了怒火,也許還有恐懼。 “燒了你吧,回答我!我知道你在!” 艾雯不禁舔了舔嘴唇。也許索麥萊還在用那種母親溺愛的眼光看著他——蘭德甚至沒注意到索麥萊那有些玩笑神情的目光——但艾雯的胃已經在慢慢抽搐了。他不可能會突然就變成一個瘋子,不可能,剛才他似乎是在傾聽一個隱密的聲音,也許他還在和那個聲音交談。 艾雯不記得自己是怎樣走到蘭德面前的,但她突然就把手按在蘭德的額頭上。奈妮薇總是說,要先檢查病人有沒有發燒,但現在她該怎麼辦……如果她能掌握一些醫療異能就好了,但這也不會有用的,如果他真的……“蘭德,你……你感覺還好嗎?” 蘭德彷彿又恢復了神智,他從艾雯面前退開,懷疑地盯著她,但片刻之後,他已經抓住艾雯的手臂,拉著她走過前廳。他走得非常快,讓艾雯差點就被自己的裙子絆了一下。 “就站在這。”他將艾雯拉到高台旁邊,說了這麼一句,就轉身離開了。 艾雯故意用力地揉搓著自己的手臂,讓蘭德看看她被拉得有多麼疼,然後她邁步要追上蘭德。男人永遠也不知道他們有多少力量,就連蓋溫也是如此,雖然她並不介意蓋溫這樣。 “你到底以為——” “不要動!”蘭德用厭煩的語氣說道,“燒了他吧!好像你一動,它就會有波動。我會將它固定在地上,但你不能有大動作。我不知道我能讓它有多大,現在也沒時間確認這一點了。”索麥萊的下巴在一瞬間垮了下來,但她立刻又閉上了嘴。 將什麼固定在地上?他在說什麼?艾雯的腦子裡充滿這樣的疑問,甚至讓她忘記去思考蘭德話裡的“他”是誰。蘭德在她周圍編織了陽極力。她睜大了眼睛,快速地呼吸著,但她不能阻止自己。陽極力距離她有多近?即使她的理智在告訴她,那種污染不會從蘭德的導引中滲出來,而且蘭德以前也用陽極力碰觸過她,但這些想法只是讓她的感覺更糟。她下意識地縮起肩膀,抓緊裙子。 “你……你在幹什麼?”艾雯對自己的聲音感到很自豪,雖然音調不是很穩定,但至少不像她想像的那樣尖叫起來。 “看看鏡子。”蘭德笑著說。他竟然在笑! 艾雯不高興地照做了……然後她驚訝地張大了嘴巴,銀色的玻璃只照出高台上那把鍍金的座椅,卻沒有她。 “我……隱身了。”她喘息著說。沐瑞曾經將他們隱藏在一片陰極力的屏幕後面,但蘭德又是怎麼學會這種技巧的? “總比藏在我的床底下要好。”蘭德朝艾雯頭頂上方的空氣說道,彷彿她曾經這麼想過一樣! “而且,我想讓你看看我有多尊敬她們。”他的語氣變得嚴肅許多,“也許你能察覺到一些我忽略的事情,也許你甚至願意把它們告訴我。”他笑了一聲,跳到高台上,撿起那根穗子槍頭,坐進椅子裡。 “讓她們進來,索麥萊,讓白塔的使者們來見轉生真龍吧!”他扭曲的微笑像艾雯身邊的陽極力一樣讓她感到極不舒服。那些該死的編織距離她到底有多近? 索麥萊消失了,片刻之後,房門被左右敞開。 一名身材豐滿、儀容莊嚴的女人穿著一件深藍色的長裙走了進來,這一定是柯爾倫了。她的兩側身後一步的地方跟著穿樸素褐色羊毛裙的耐蘇恩和一名穿綠色絲裙的兩儀師——她是個圓臉的漂亮女人,一頭黑髮像烏鴉羽毛一樣黑,有一雙微微撅起的肉感嘴唇。艾雯希望兩儀師一直都能穿著代表她們宗派顏色的衣服(似乎只有白宗兩儀師每次都會穿白衣服),她相信那個女人肯定不是綠宗的,那個女人一走進房間就狠狠地瞪著蘭德,那不是綠宗兩儀師會有的反應。冰冷的平靜勉強能掩飾住她的輕蔑,也許不了解兩儀師的人會受到這種面具的欺騙。蘭德能看穿這種面具嗎?也許不行,他似乎正把注意力集中在柯爾倫身上,那名兩儀師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耐蘇恩那雙鳥一樣的眼睛則已經將房間裡的一切都一覽無遺。 艾雯非常高興蘭德為她進行的編織。她想用仍然拿在手中的手絹擦擦臉,動作卻又僵在半截。蘭德說過,他會將它固定在地上,他做了嗎?光明啊,她也許正毫無遮攔地站在她們面前。不過耐蘇恩的目光從她面前一掃而過,毫無停滯,汗水從艾雯臉上連續不停地滾落下來。燒了那個男人吧!艾雯寧可躲在他的床底下。 在兩儀師身後又進來了十二名女子。她們穿著素色衣裙,背上披著粗糙的亞麻斗篷,其中大多數都身材矮壯。她們扛著兩個大箱子,箱子拋光的黃銅箍上刻著塔瓦隆之焰的圖案。這些女僕們將箱子放下的時候,都發出了一聲明顯的喘息,房門關上的時候,她們全都在偷偷地揉搓著自己的肩背和關節。柯爾倫和另外兩名兩儀師行了個儀態完美,但不算很深的屈膝禮。 沒有等她們站直身體,蘭德已經走下了椅子。陰極力的光暈包圍著三名兩儀師,她們已經連結在一起。艾雯竭力記憶著自己看到的一切,觀察著她們是怎麼做的。當蘭德走來的時候,除了那團光暈之外,兩儀師們似乎保持著完全的平靜,但蘭德只是走過了她們,開始逐一端詳起那些女僕的面孔。 他在做什麼?當然,蘭德是在確認那些女僕裡沒有兩儀師無瑕的面容。艾雯搖搖頭,立刻又停住了動作。蘭德真是個傻瓜,那些女僕里大多數人都顯得有一定年紀了,但有兩個年輕人的面容和剛成為兩儀師的女性差不多——她們不是兩儀師,艾雯只能從前面那三名兩儀師身上感覺到至上力,在這麼近的距離裡,她的感覺不會有錯。不過蘭德似乎還不能確認這一點。 他用手指挑起一名年輕女子的下巴,微笑著盯住她的眼睛。 “別害怕。”他輕聲說道。那名女子搖晃了一下,彷彿是要暈過去的樣子。蘭德嘆息一聲,轉過了身。當他再次經過兩儀師身邊時,他還是沒看她們。 “你們不能在我周圍導引,”他堅定地說,“放開它。”耐蘇恩的臉上閃過一陣思索的神情,但另外兩個人只是平靜地看著蘭德回到座位上。蘭德揉搓著手臂(艾雯知道他有刺麻感),用更加嚴厲的聲音說道:“我說了,你們不能在我周圍導引,也不能擁抱陰極力。” 房裡陷入了一片寂靜。艾雯只能無聲地祈禱,如果她們不放開真源,蘭德會幹什麼?切斷她們與陰極力的聯繫?在一名女子導引的時候切斷她和陰極力的聯繫遠比在她沒有導引時屏障她要困難。即使是蘭德,艾雯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同時切斷三名連結在一起的兩儀師。更糟糕的是,如果蘭德這麼做了,兩儀師又會採取什麼行動?但光暈最終消失了。艾雯差點就重重地呼出一口氣。雖然蘭德讓她的影像消失了,但他肯定沒有消除掉她的聲音。 “這樣就好多了,”蘭德向三名兩儀師露出微笑,但那種笑意並沒有觸及他的眼睛,“讓我們開始吧!你們是受尊敬的客人,而你們剛剛走進房間。” 當然,她們明白這是什麼意思——蘭德要的是直接明白。柯爾倫微微哼了一聲,而那名黑髮女子則瞪大了眼睛,耐蘇恩僅僅是自顧自地點了點頭,似乎是在心裡記下了什麼。艾雯現在只希望蘭德能更小心一些,耐蘇恩絕不會忽略任何事情的。 柯爾倫明顯地振作了一下精神,撫平了一下裙子,又差點要去整理並不在她肩上的披肩。 “我是應當得到尊敬的,”她用吟詠般的語調說道,“兩儀師柯爾倫,白塔使節;封印守護者,塔瓦隆之焰,玉座愛莉達·德·艾佛林尼·亞洛伊漢的使者。”然後,她又用同樣充滿敬意的言辭簡介了另外兩位兩儀師,其中那個目光嚴厲的叫蓋琳娜·卡斯班。 “我是蘭德·亞瑟。”簡潔的言辭和兩儀師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她們沒有提到轉生真龍,他也沒有,但屋子裡還是有幾個輕微的聲音念出了這個名字。 柯爾倫深吸一口氣,側過頭,彷彿是在傾聽那些輕微的議論聲。 “我們向轉生真龍致以高尚的邀請,玉座充分認識到了重重跡象和預言的實現,例如……”這段語音圓潤沉厚的陳述用了一些時間才涉及到問題的重點——蘭德應該隨她們“因為所有榮譽和應盡之責任”而前往白塔,如果蘭德接受這個邀請,愛莉達將不僅會向蘭德提供白塔的保護,還會用白塔所有的權威與影響力支持他。然後,柯爾倫又進行了一大段華麗精彩的演講,最後她說道:“……為了表明誠意,玉座送來了些許薄禮。” 然後她轉向箱子,抬起一隻手,臉上卻又稍稍顫了一下,顯出一點猶豫。她又做了個手勢,那些僕人才明白她的意思,打開了箱蓋,很顯然的,柯爾倫本來打算用陰極力打開箱蓋的。箱子裡裝滿了皮袋子,柯爾倫又用力地打了個手勢,那些女僕們才急忙開始解開那些袋子。艾雯壓抑住一陣驚呼的衝動。怪不得剛才這些女僕們扛著箱子時會如此費力!那些被打開的袋子裡裝滿了各種大小的金幣、戒指、項鍊和未經鑲嵌的寶石。即使這些袋子下面的東西都是垃圾,這兩隻箱子也是一筆巨大的財富了。蘭德斜靠在王座般的椅子裡,看著箱子,臉上露出一種近似於微笑的表情。兩儀師們都在審視著蘭德,臉上戴著沉著的面具,但艾雯覺得柯爾倫的眼裡含著一絲滿意,而蓋琳娜豐滿的嘴唇間又多了一分不屑,耐蘇恩……耐蘇恩才是真正危險的。 突然間,箱蓋猛然合上,那些女僕們全都驚叫著向後跳去,兩儀師全都僵在原地。艾雯在涔涔汗水中用力地祈禱著。她希望蘭德能傲慢,甚至有一點無禮,但也只要把她們擋退就夠了,不要讓她們決定現在就馴禦他。 艾雯忽然意識到,蘭德至今為止都還沒表現出他所說的“謙遜得像只耗子”,蘭德從沒有過這樣的打算。這個男人在耍她!如果她不是不敢移動半步,她一定會走到蘭德面前,抽他一耳光。 “好多金子,”蘭德說道。他顯得非常放鬆,微笑佔據了他的整張臉。 “金子對我總是會有用的。”艾雯眨眨眼。他聽上去真的是很貪婪! 柯爾倫同樣帶著滿意的微笑,泰然自若地答道:“當然,玉座非常慷慨。當你到達白塔之後——” “當我到達白塔之後,”蘭德彷彿是在思考什麼,同時大聲打斷了她的話,“是的,我很期待我站在白塔里的那一天。”他俯下身子,臂肘支在膝蓋上,手裡晃動著真龍令牌。 “這還需要一點時間。你要知道,我還有事情要做,在這裡,在安多,還有其他地方。” 柯爾倫抿了一下嘴唇,但她的聲音仍然像剛才一樣平靜圓潤:“我們肯定不會反對在返回塔瓦隆之前休息幾天。與此同時,我是否能提議,我們之中的一人留在你身邊,為你提供建議?當然,我們已經聽說了沐瑞的不幸。我不能留在你身邊,但我想,耐蘇恩和蓋琳娜會很願意的。” 蘭德聽到這兩個名字時,皺起了眉。艾雯屏住呼吸,蘭德似乎又在傾聽著什麼。耐蘇恩和蘭德毫不掩飾地審視著對方,蓋琳娜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她的裙子。 “不必了,”最後蘭德說道。他將雙手放在椅子扶手上,坐回椅子裡,現在那把椅子更像是王座了,“這樣也許並不安全,我不會喜歡你們中間會有人不小心將一根矛尖插進我的肋骨裡。”柯爾倫張開嘴,但蘭德沒給她說話的機會,“為了你們自己的安全,你們未經許可,不該走進距離我一里範圍內的地方。如果你們沒得到許可,最好不要進入距離王宮一里內的地方。當我準備好和你們走的時候,你們自然會知道,這點我可以答應你們。”突然間,他站起了身。站在那座高台上,兩儀師們必須仰起頭才能看到他。很顯然的,她們不喜歡這種高度的差距,更不喜歡他對她們做出的限制,三張如同石雕般的臉盯著蘭德。 “現在你們可以回去休息了。我愈早處理完所有的事情,就能愈早前往白塔。我可以再次見你們的時候,我會給你們送信過去。” 兩儀師們不喜歡蘭德這麼突然地拒絕她們。其實,她們根本不喜歡蘭德拒絕她們,無論是以什麼樣的方式——兩儀師們說出的話必然會得到執行——但她們除了行一個淺淺的屈膝禮之外,什麼也做不了,這讓她們差點就打破了兩儀師的鎮靜。 當她們轉身離開的時候,蘭德又不經意地說道:“我忘記問了,奧瓦琳現在還好嗎?” “她很好。”蓋琳娜睜大了眼睛,雙唇也有一段時間沒合上——那明顯是驚訝的表情。 柯爾倫猶豫著,似乎是在考慮是否應該利用這個空檔再說些話,但蘭德已經不耐煩地站起身,用腳尖輕拍著地面。兩儀師離開之後,蘭德走下高台,手中握著那根槍頭,盯著關上的房門。 艾雯立刻就大步走到他面前:“你在玩什麼遊戲,蘭德·亞瑟?”她足足走了六步才從鏡子裡看見自己的身影,由此她才明白蘭德的編織到底有多大。而她一直對這些編織毫無感覺。 “嗯?” “她是奧瓦琳的人,”蘭德若有所思地說道,“蓋琳娜,她是奧瓦琳的朋友,我敢打賭。” 艾雯站到他面前,哼了一聲:“你就是個丟了口袋裡的硬幣,又踩在乾草叉上的傻瓜。蓋琳娜一定是紅宗兩儀師,否則我就從沒見過紅宗兩儀師。” “因為她不喜歡我?”蘭德看著艾雯,艾雯幾乎希望他不要這樣看著自己。 “因為她害怕我?”他沒有瞪大眼睛,面容也很平靜,甚至連眼神也不算嚴厲,但他的眼神似乎在告訴艾雯,他知道艾雯並不知道的事情。艾雯不喜歡這樣。他突然露出微笑,讓艾雯不由得眨了眨眼。 “艾雯,你認為我會相信你能通過一個女人的面孔就確認她的宗派嗎?” “不,但——” “不管怎樣,即使是紅宗最終也許同樣會追隨我。她們像其他人一樣知道預言——'無垢之塔破裂,向被遺忘的徽記屈膝',這是白塔出現之前就被寫下的語句。'無垢之塔'還能指什麼?那麼被遺忘的徽記呢?我的旗幟,艾雯,古代兩儀師的徽記。” “燒了你,蘭德·亞瑟!”這句罵人的話從艾雯嘴裡說出來的時候,比她想像的更加笨拙。艾雯並不習慣這些粗話。 “光明燒了你!你不能真的以為可以跟她們去,你不能!” 蘭德饒有興致地露出了牙齒,他竟然會有興致! “你不想做的事,我就不能做嗎?只能做你告訴我的事,只能做你想做的事。” 艾雯生氣地咬住嘴唇。他不止在嘲笑她的無知,還要用這麼粗魯的方式把嘲笑扔到她臉上。 “蘭德,聽我說,愛莉達——” “現在的問題是如何讓你回到營地去,又不讓她們發覺你在這裡。我想,她們在宮裡一定是有眼線的。” “蘭德,你必須——” “藏在那些大洗衣籃裡怎麼樣?我可以讓幾名槍姬眾把它拿出去。” 艾雯感到了一陣無力,他在努力擺脫她,就像努力擺脫那些兩儀師一樣。 “我自己走出去就好了,謝謝你。”洗衣籃,虧他想得出來! “如果你能告訴我,你是如何隨意在凱姆林和這里之間來回穿行的,我就不必擔心了。”她不知道為什麼會以這麼刺耳的方式提出這個要求,但她已經提出來了。 “我知道你不能教我,但如果你能告訴我是怎樣做的,也許我能自己摸索出用陰極力做這件事的辦法。” 艾雯雖然在語氣中有些玩笑的意味,但她還是有些熱切地期待著。蘭德用雙手拿起艾雯披巾的一端。 “因緣,”蘭德說,“凱姆林,”他用左手的一根手指在披巾上撐起了一個小帳篷,“以及凱瑞安。”他用另一隻手的手指撐起另一個帳篷,然後他將兩根手指並在一起。 “我扭曲了因緣,並在其中鑽了一個連通它們的洞。我不知道我鑽穿了什麼,但這兩者和孔洞之間沒有空隙。”他鬆手放開了披巾。 “這有用嗎?” 艾雯咬著嘴唇,不高興地皺起眉,看著披巾。這根本沒有任何用處。但只要想到要在因緣中撕破一個洞,艾雯的心裡就打了個哆嗦。她本來希望蘭德的辦法能和她在特·雅蘭·瑞奧德中的行動方式有些相似。她當然不是要這麼做,但她現在有很多時間無事可做,而且智者們一直都在抱怨,兩儀師們總想知道該如何以肉身進入夢的世界。艾雯覺得這種辦法在真實世界和作為真實世界映射的夢的世界裡應該是相似的。即使在現實世界裡,也應該能製造出一個地方,從那裡只需要邁一步就可以走到自己想去的目的地。如果蘭德的辦法和她想像的稍微有一點相同,她都很想試一試,但如果是那樣……陰極力會做到她想做的事,但它比她本身的強大很多,必須得到柔和地導引,如果要強迫它去做錯誤的事,她就會死亡或被燒毀,甚至連一聲尖叫都來不及發出來。 “蘭德,你確定它絕對不像……或者……”她不知道該如何描述,但沒等她繼續說下去,蘭德已經在搖頭了。 “這聽起來就像是改變了因緣的編織,我想,如果我試圖這麼做,我就會被撕裂。我只是鑽了個洞。”他挑起一根手指,向艾雯做了一下示範。 嗯,繼續追問下去也沒意義了。艾雯氣惱地掀起披巾。 “蘭德,關於那些海民,我只是從書中對他們有一些了解。”艾雯確實還知道一些書本以外的信息,但她還不打算告訴蘭德,“但一定是什麼非常重要的原因才會讓他們到如此遙遠的地方來見你。” “光明啊!”蘭德心不在焉地嘟囔著,“你轉移話題的速度倒是真快,有時間我會去見他們的。”片刻之間,他揉搓著額頭,眼睛空洞地望著前方。眨了眨眼,他又重新看著艾雯。 “你真的要留在這裡,直到她們回來嗎?”蘭德確實是想擺脫她。 在房門口,艾雯停了一下,但蘭德已經朝內室走過去了。他將手握在背後,一路上不停地和自己說著話。他的聲音很低,但艾雯還是能聽到一些,“你躲到哪裡去了?燒了你!我知道你在!” 艾雯打了個哆嗦,走出蘭德的住所。如果蘭德真的要瘋了,她也無力改變,時光之輪按照時光之輪的意願進行編織,而他們只能接受它的編織。 艾雯這時意識到自己正看著走廊裡來來去去的僕人,思量著他們中間有誰會是兩儀師的密探。她讓自己停止了這種思考,這些全都是時光之輪的意願。她朝索麥萊點點頭,縮起肩膀,盡量控制著自己的步伐,朝距離這裡最近的僕人出入口走去。 阿瑞琳女士最好的馬車離開了太陽大廳,後面跟著運箱子來的貨車,現在那輛車上只有女僕和車夫了。馬車裡沒有人說話,耐蘇恩將手指攏在一起,若有所思地敲打著嘴唇。一個令人著魔的年輕男人,一個令人著魔的研究對象。她的腳碰到了座位下面的一隻標本箱,如果不帶上適當的標本箱,她絕不會去任何地方。可能人們會以為這個世界的物種清單早已被寫好了,但她這次離開塔瓦隆的路上收集了五十種植物、兩倍於植物的昆蟲,還有一隻狐狸的皮毛和骨骼、三種鳥雀以及不少於五種地鼠,她相信這些都是原先的記錄上不曾有過的物種。 “我還不知道你和奧瓦琳會是朋友。”過了一會兒,柯爾倫說道。 蓋琳娜哼了一聲:“不需要當她的朋友也能知道我們離開時她還不錯。”耐蘇恩想知道蓋琳娜是否知道她已經撅起了嘴,也許那隻是因為蓋琳娜的嘴形如此,但一個人必須了解自己的容貌,並予以適當控制才對。 “你認為他真的知道嗎?”蓋琳娜繼續說道,“知道我們已經……這不可能,他一定是猜的。” 耐蘇恩的耳朵豎了起來,但她還是在輕敲著自己的嘴唇。蓋琳娜顯然是要改變話題,那就是說,柯爾倫的問題讓她感到了緊張。馬車中又開始陷入寂靜,因為沒有人想提起蘭德,而她們也想不到其他話題可說。為什麼蓋琳娜不想談到奧瓦琳?她們兩個肯定不是朋友,紅宗極少會和本宗派以外的人成為朋友。耐蘇恩將這個問題記在自己的腦子裡。 “如果他是猜的,他的運氣就相當不錯了。”柯爾倫並不是傻瓜,也許她喜歡誇誇其談,但她絕不是傻瓜。 “無論這看起來有多麼荒謬,我們必須認為他能夠感覺到女人體內的陰極力。” “這就太可怕了,”蓋琳娜嘟囔著,“不,這不可能,他一定是猜的。任何能夠導引的男人都會認為我們擁抱了陰極力。” 蓋琳娜撅嘴的表情讓耐蘇恩感到氣惱,這次整個使節行動都讓她感到氣惱。如果她受到邀請,她會很高興地參加這個使節團,但結蘇·比拉爾根本沒問過她,而是直接就把她推上馬背。無論其他宗派是怎麼做的,這位褐宗理事會的首腦並不打算效仿她們。最糟糕的是,耐蘇恩的同伴們都把注意力集中在年輕的蘭德身上,似乎對其他一切都已經視而不見了。 “你有什麼看法,”她在沉思中大聲說道,“關於那個我們與蘭德會見時同樣在場的姐妹?” 那也許不是她們的姐妹——她在王室圖書館裡遇到了三名艾伊爾婦人,其中有兩個人能夠導引——但她想看看這兩個人的反應。她沒有失望,或者說,她失望了,柯爾倫只是坐直了身子,蓋琳娜則是愣愣地盯著她。耐蘇恩只能暗暗吐出一聲嘆息,她們真的是眼瞎了,就在幾步之外有一名能夠導引的女人,而她們完全感覺不到她,只因她們看不見她。 “我不知道她是怎麼藏起來的,”耐蘇恩繼續說道,“但如果能夠發現其中的奧妙,那一定會是很有趣的事。”那隻會是蘭德干的。她們能看見任何陰極力的編織。另外兩名兩儀師沒有問耐蘇恩是否確定,她們知道,耐蘇恩會把猜想和事實分得很清楚。 “這是沐瑞還活著的證據,”蓋琳娜帶著殘酷的笑容坐迴座位裡,“我建議,我們派柏黛恩去找她,然後我們就把她抓起來,關進地下室去。先把她從蘭德身邊拿開,然後我們將她和蘭德一同帶回塔瓦隆。只要我們讓足夠的金子在蘭德的鼻子底下放光,我懷疑他甚至根本不會注意到沐瑞的失踪。” 柯爾倫用力搖了搖頭:“關於沐瑞,我們並沒有得到更可靠的證據,她有可能是那個神秘的綠宗。如果能查出她是誰,我同意將她抓起來,但我們必須謹慎考慮其他可能,我不會用如此謹慎的計劃進行冒險。我們必須明白,蘭德和那名姐妹有聯繫——無論她是誰——而蘭德對於時間的要求有可能只是個計謀。幸運的是,我們有時間。”蓋琳娜不情願地點點頭。如果要用她們的計劃冒險,她寧可找個農場安居下來,結婚生子。 耐蘇恩讓自己微微嘆了口氣,除了喜歡炫耀之外,陳述顯而易見的事實是柯爾倫唯一的毛病了。柯爾倫確實有個好腦子,只要她能夠使用它。不過她們確實還有時間。她的腳又碰到了一隻標本箱,無論情況會如何發展,她記述蘭德的一章將是她人生的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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