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6·混沌之王

第24章 第十八章孤獨的味道

“還有什麼問題你們想要我處理的嗎?”蘭德的聲調明顯地告訴他們,所有問題都要由他們自己去解決。魯拉克微微搖搖頭,貝麗蘭的臉紅了一下。 “好。那麼安排一下芒金行刑的日子……”這很痛苦吧!路斯·瑟林發出沙啞的笑聲,那就去傷害別人,讓他們代替你。這是他的責任,他的義務,他挺起背脊,不讓那座高山壓倒他。 “明天執行絞刑,告訴他,這是我說的。”他停下來,瞪大了眼睛,隨後才意識到自己是在等待路斯·瑟林的反應,而不是魯拉克和貝麗蘭的。他在等待一個死人的聲音,一個死掉的瘋子。 “我要去學校了。” 魯拉克提醒他,智者們也許正從營地向這裡來。貝麗蘭也說,凱瑞安和提爾的貴族們一定會鼓譟著質問她將蘭德藏到哪兒去了。蘭德告訴魯拉克和貝麗蘭,對那些人實話實說,同時告訴他們不要去找他,他要回來的時候,自然會回來。兩個人都露出一副吞下酸李子的模樣,但蘭德抓起真龍令牌就離開了。

在走廊上,嘉蘭妮和一名年紀不比她大的黃發紅盾眾一看見蘭德出來,立刻站起身,然後又飛快地交換了一個眼神。除了他們以外,走廊裡就只剩下幾名正在奔忙的僕人。兩個戰士團都只留下一個人。蘭德懷疑烏倫是不是把蘇琳壓在地上才讓她同意這麼做的。 蘭德示意他們跟上自己,然後朝距離這裡最近的馬厩走去。馬厩是用綠色的大理石建成的,材料和支撐宮殿天花板的立柱一樣。馬夫頭子是一位有著一雙大耳朵和滿臉皺紋的男人。他的短皮背心上繪著凱瑞安的日出徽記。蘭德只帶著兩名艾伊爾護衛出現,讓他大感震驚,他不停地向門外觀望著,又不停地向蘭德鞠躬,以至於蘭德開始懷疑他是不是能牽一匹馬出來。但他只是喊了一聲:“為真龍大人備馬!”六名馬夫就牽出一匹骨架高大、目放精光的棗紅色閹馬。這匹馬配著黃金流甦的馬韁和雕金馬鞍,馬鞍上鋪著繡有黃金朝陽的天藍色絲綢流蘇鞍褥。

當蘭德跨上馬鞍時,那名大耳朵的馬夫頭子已經不見了。也許他是去尋找轉生真龍的隨從,或者是去向什麼人報告蘭德孤身離開了宮殿,凱瑞安人就是這樣。這匹皮毛光亮的棗紅馬顯出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同時又保持著平穩的步伐。蘭德讓它小跑過宮殿外的廣場,一路上的凱瑞安衛兵都用驚愕的眼神看著他。他並不擔心那個大耳朵的傢伙會引來刺客對他伏擊,任何想要伏擊他的人都會發現,這樣做絕不比空著雙手剪羊毛更容易。但如果在這裡稍微耽擱,他肯定會被一群貴族圍住,無法脫身。能有一段孤身一人的時間確實很不錯。 他瞥了一眼跑在他身邊的嘉蘭妮和那名年輕的艾伊爾男子,他記得這男孩叫戴崔克,屬於柯代拉艾伊爾姜恩峽氏族。幾乎是孤身一人,他仍然能感覺到埃拉娜,路斯·瑟林在遙遠的地方為了他死去的伊琳娜而嚎啕。他不可能是孤身一人,也許永遠也不再是了,但現在的狀態已經讓他喘了一口氣。

凱瑞安是一座大城,它的主要街道寬闊到讓行走在其中的人也變得渺小。每條道路都會筆直地越過天然的土丘或石台,並讓它們也變成人工的樣子。所有街道的交會點都是標準的直角。全城各處都有仍未完工的巨塔,因為搭著鷹架的關係,所以巨塔周圍結構精巧的方形拱壁還很難被看清楚。這些彷彿要碰到天頂的高塔還要被建得更高。凱瑞安無盡高塔是世界的奇蹟,卻在二十年前的艾伊爾戰爭中付之一炬,它們的重建工程至今還未完成。 想要從街上擁擠的人群中順利通過並不容易,蘭德已經不能讓坐騎繼續小跑了,他已經習慣人群在他的護衛面前自動分開。雖然現在他視線中的人群裡足有幾百名穿著凱丁瑟的人影,但跟隨他的只有兩個,這種感覺是完全不同的。他覺得一些艾伊爾人認得他,但他們完全沒理會他。他們應該是不想因為引起卡亞肯注意而感到困窘,因為卡亞肯現在佩著一把劍,而且,雖然不像佩劍那麼糟糕,但也不值得喝彩——他還騎著馬。對艾伊爾人來說,羞愧和困窘遠比傷痛更難以忍受,而這些不同的痛苦程度又因節義之故變得複雜繁冗,讓蘭德至今也無法完全明白。艾玲達肯定能向他解釋這一切,她似乎很想讓他成為艾伊爾人。

擁擠在街道上的其他人當然更多。凱瑞安人穿著他們色彩單調的衣服,他們之間也有許多人穿著色彩鮮豔,但往往是破舊不堪的衣服。他們是首門人,但凱瑞安城外的首門區在沙度艾伊爾圍城時被燒成灰燼,讓他們不得不住進城裡。提爾人雖然沒有艾伊爾人那麼高,但比一般凱瑞安人卻要高上一個頭。牛車和馬車不時在人群中穿行,又要為塗漆的載客馬車和轎子讓路,有時這種馬車或轎子前方還會有一面代表某個家族的旗幟引路。小販和賣貨郎叫賣著托盤和推車上的貨物,樂手、雜技演員和變戲法的人在街道拐角表演著他們的技藝。這座城市的兩種居民都改變了,凱瑞安人曾經是沉默和克制的,現在這種風氣還留有一些痕跡——店舖的招牌仍然很小,店外也沒有在陳列任何商品。首門人也不再像以前那樣活潑喧鬧了,雖然他們還是會大聲地笑,彼此叫喊,在街道上爭論。沒有改變的是凱瑞安城裡的人在看著首門人時,目光中仍然會流露出矜持的厭惡。

除了艾伊爾人外,並沒有人認得這個沒戴帽子、穿著繡銀藍外衣的騎馬者,但偶爾會有人瞥一眼他的鞍墊。真龍令牌在這裡還沒有多少人知道。沒有人讓路。蘭德一方面因為擁擠的人群而感到不耐煩,另一方面卻又為了沒有成為所有視線的焦點而感到高興。 那所學校位於距離太陽大廳一里遠的另一座宮殿裡,這裡曾經是巴薩恩領主的官邸,現在那位領主已經去世,也沒有人繼承他的權位。組成這座宮殿的是一大堆方形的石砌房屋、一些尖角高塔和方形的陽台。通往宮殿主庭院的高大前門敞開著,蘭德騎馬進去時,發現人們正站在庭院裡等著歡迎他。 伊迪恩·塔辛站在庭院對面寬闊的台階上,她是這所學校的校長。她是一位矮個兒女子,穿著一件樸素的灰色外衣。現在她的背脊挺得筆直,讓她看上去比自己的實際身高足足高了一個頭。她的身邊聚集著幾百名男女,把整個台階都擠滿了。他們之中穿羊毛衣服的人遠比穿絲綢衣的要多,衣服上也很少見到裝飾,而且其中有許多都破損了。這些人之中大部分都已經上了年紀,伊迪恩不是唯一頭上灰髮多過黑髮的人;也有許多人完全沒有了黑髮,或是完全沒有了頭髮。但人群中不時會探出一張年輕的臉,向蘭德投來興奮的目光,這些年輕人也比蘭德要大上十到十五歲。

他們是這裡的老師,但這裡並不能算是一所嚴格的學校。學生們到這裡來並不是為了學習(現在每扇朝向庭院的窗戶裡都趴著許多男女青年),蘭德將這些人聚集起來主要是為了能夠集中盡量多的學識。他不止一次聽說在百年戰爭和獸魔人戰爭中有很多知識遺失了;在世界崩毀中人類又徹底失去了多少知識?如果他要再一次毀滅世界,他一定要先把知識儲藏起來。提爾已經在建設另一所學校,但只是剛開始,他同樣在凱姆林尋找建設學校的地點。 沒有任何事會依照你的意願發生,路斯·瑟林嘟囔著,你不該為此而驚訝。沒有任何事,沒有希望,什麼都沒有。 蘭德壓下那個聲音,下了馬。 伊迪恩走到他面前,向他行了個屈膝禮。像往常一樣,當她站起身時,蘭德才吃驚地發現她的高度只到自己的胸口。 “歡迎到凱瑞安學校來,真龍大人。”她的聲音甜美年輕得令人驚訝,與她線條生硬的臉完全不相配。但蘭德聽過這個聲音變得強硬的樣子,那是在伊迪恩對學生和老師們訓話的時候,伊迪恩對學校實行非常嚴格的管理。

“你在太陽大廳里安插了多少間諜?”蘭德語氣溫和地問。伊迪恩看上去很吃驚,畢竟以這種方式提出這個問題不符合凱瑞安的風格。 “我們準備了一個小展覽。”當然,蘭德並不真的以為伊迪恩會給他答案。校長看了那兩名艾伊爾人一眼,就像一名女子看著兩條高大的長毛狗,卻不知道它們有什麼樣的脾氣。然後,她抽了一下鼻子:“真龍大人願意隨我來看看嗎?” 蘭德跟在她身後,皺著眉。什麼樣的展覽? 學校高大的前廳裡有許多拋光的深灰色立柱,但地板是淺灰色的。在大門對面三幅高的牆壁上,有一座用淺紋灰色大理石築成的寬大陽台。現在這座大廳裡擺滿了……各種裝置,本來簇擁在蘭德身後的老師們紛紛跑向那些裝置。蘭德愣了一下,才突然記起貝麗蘭和他說過的學校製造東西的事。但這些人都做了什麼出來?

伊迪恩領著蘭德看過一件又一件的裝置,每件裝置前面都有人向蘭德解釋他們的發明,而蘭德竟然懂得其中的一些原理。 一排篩子、刮刀和裝滿亞麻布屑的桶子,能製造出世界上最好的紙,至少它的發明者是這麼說的。一些巨大笨重的槓桿和平板組成了一架印刷機,根據製造者的說法,它比現在使用的印刷機要好很多。戴崔克對這些裝置表現出很大的興趣,直到最後,嘉蘭妮狠狠地踹了一下他的腳,提醒他要注意的是有可能攻擊卡亞肯的敵人,他才一瘸一拐地跟上蘭德。下一個是裝在輪子上的犁,這樣它就能同時開出六道犁溝了,至少蘭德認識這個,而且他認為這東西應該能發揮功用。另一樣東西是可以由馬匹拖拉的一些長桿,它們可以代替拿長鐮刀的人收割乾草。一架織布機,據它的製作者說,它更易於操作。老師們還在紙上繪製出木製高架橋的模型——它們可以將水運到水井乾涸的地區——為凱瑞安設計的新排水溝和下水道。一張桌子上展示著人、牛車、吊車和滾筒的小雕像,它們說明瞭如何能迅速建設並鋪實道路,而不需要通過經年累月的行走才能讓路面成形。

蘭德不知道這些東西是不是都能有用,但其中有一些看上去確實值得嘗試一下,比如那張犁。如果凱瑞安人要餵飽自己,那它就是一件很及時有用的工具。他要命令伊迪恩實際製造這種犁。不,他會告訴貝麗蘭,讓她來向伊迪恩發布命令。在公眾面前一定要保持清晰的權力位階,沐瑞這樣對他說過,除非你要除掉某個人,讓他垮台。 在這些老師之中,蘭德認識金·陶維爾,他是一位製作透鏡的師傅。他正站在一組各種尺寸的透鏡旁,不停地用一塊條紋手絹擦著自己光亮的頭頂。 “用它們能在一里之外數清一個男人的鼻毛。”他說道。他的一片透鏡像他的腦袋一樣大。他還畫了一張十八尺長的望遠鏡結構圖,這是用來觀星象的。金總是想看到很遙遠的東西。 當蘭德仔細研究金畫的結構圖時,伊迪恩裝出一副平靜而又滿意的神情,事實上她對於不切實際的東西並不怎麼感興趣。在沙度圍攻凱瑞安時,她親自製造出一張巨大的十字弩,上面裝滿了槓桿和滑輪,它能將小型長矛發射到一里外的地方,然後射穿一個人的身體。如果學校完全依照她的想法運作,就絕不應該有人把時間浪費在不切實際的東西上。

“製造它。”蘭德對金說。也許它不像那張犁,沒有實際的用處,但他喜歡金。伊迪恩搖搖頭,嘆了口氣,金則立刻滿面紅光。 “而且我會獎賞你一百金幣,這東西看起來很有趣。”這句話引起人群的一陣騷動,而蘭德一時也沒能分辨出是誰的下巴掉得更厲害——是伊迪恩的,還是金的。 和大廳裡的其他裝置相比,金的裝置也變得像那個築路工程設計一樣,還算是有道理的東西。一名圓臉男子用牛糞產生出一種氣體,把它引到一根黃銅管的末端,並在那裡點燃了藍色的火焰,但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這東西能幹什麼。一名身材高瘦的年輕女子做出了一個紙殼,這個紙殼可以飄浮在一隻點著火的小銅火盆上方,如果不是用繩子繫住,它就飄走了。她嘟囔著一些關於飛行(蘭德相信自己沒聽錯)和鳥的彎曲翅膀之類的話,她還繪製了設計圖,蘭德覺得那是一隻木製的大鳥,但她說起話來非常辭不達意,讓轉生真龍完全無法明白她在說什麼,而伊迪恩也無法為她做出更詳細的解釋。 然後又是一名禿頭男子,他向蘭德展示了一大堆黃銅管、圓筒、槓桿和輪子。這些東西覆蓋了一張沉重的大木桌,那張桌子上有許多溝槽和刮痕,其中一些溝槽深得幾乎要穿透桌面了。不知為什麼,這個人的半張臉和一隻手都被裹上了繃帶。蘭德一走進大廳時,他就開始焦急地在他的一個圓筒下麵點火。當蘭德和伊迪恩站到他面前時,他挪動了一根拉桿,同時驕傲地露出微笑。 接著這套裝置便開始顫抖,從它上面兩三個地方嘶嘶地冒出蒸氣。很快的,嘶嘶聲就變成一陣陣尖鳴。而這東西抖動的幅度也變大了,發出不祥的呻吟聲,尖鳴聲又變成刺耳的長鳴。裝置也因為抖動得太劇烈而開始在桌面上移動。那個禿頂男人撲到桌上,摸索著從最大的圓筒上拔掉一個塞子,蒸氣猛地噴射出來,變成一團白霧,然後那東西就停下來。男人吮著被燙傷的手指,努力做出一個虛弱的微笑。 “很精細的工藝。”蘭德說完就跟著伊迪恩走開了,“那是什麼?”他壓低聲音問伊迪恩。 伊迪恩聳聳肩:“穆爾芬不會告訴任何人的,有時候,他的房間裡會發出巨大的爆炸聲,甚至連其他房間的房門都會隨之顫抖,而他至今為止已經被燙傷六次了。但他說,只要他完成自己的工作,一個新的紀元就會隨之到來。”伊迪恩說到這裡,不安地瞥了蘭德一眼。 “如果穆爾芬能做到,我倒是很歡迎。”蘭德冷冷地說。也許這東西是用來演奏音樂的?只要把那些尖鳴聲改進一下? “我沒看見荷瑞得,他忘記下來了嗎?” 伊迪恩又嘆了口氣。荷瑞得·菲是一名安多人,他一直留在凱瑞安的王室圖書館裡——他稱自己為一名歷史和哲學研究者,而這種知識顯然不會引起伊迪恩的興趣。 “真龍大人,除了前往圖書館之外,他從來不會離開他的研究。” 蘭德需要進行一次短暫的演講才能離開這裡,他在一張凳子上進行了這次演講。他將真龍令牌抱在臂彎裡,告訴他們,他們創造出來的物品都很精彩(就他所知,至少其中有一些還算挺有用的),然後他就能帶著嘉蘭妮和戴崔克溜走了,當然,還有路斯·瑟林和埃拉娜。蘭德的演講引來老師們一陣愉快的議論。而蘭德想知道,除了伊迪恩外,他們之中是否還有人想到要製作一些武器出來。 荷瑞得·菲的書房在宮殿的上層,那裡除了學校的灰瓦屋頂和一個方形廣場之外,幾乎什麼都看不見,周圍的風景全都被階梯形的高塔擋住了。反正,荷瑞得說他從不會向窗外望一眼。 “你們在這裡等著。”蘭德在書房的窄門前說道(這座宮殿內部的房間都很狹窄),讓他驚訝的是,嘉蘭妮和戴崔克立刻就同意了。 蘭德這時又想起一些小事情。在會見過魯拉克和貝麗蘭之後,嘉蘭妮一直都沒有用不贊成的眼光看過他的佩劍,這不像她平常會有的表現。她和戴崔克也沒有在他騎上馬背時,用不屑的眼神去看他的長腿——這同樣是她平常會有的行為之一。 彷彿要進行確認一樣,蘭德朝房門轉過身,這時嘉蘭妮飛快地上下打量戴崔克一眼,速度確實很快,但嘉蘭妮眼神中表現出明顯的興趣和笑意。戴崔克努力地不去看她,幾乎是直著眼睛盯住前方。這就是艾伊爾人的方式,裝作完全不懂,直到她徹底表白。如果是戴崔克從一開始看她,她也會這樣做。 “祝你們有一段好時光。”蘭德說完就走進房裡,只留下兩名滿臉驚愕的艾伊爾人站在走廊上。 這個小房間裡堆滿了書籍、卷宗和一捆捆紙張,擁擠的書架完全擋住了牆壁,一直頂到了天花板,只空出門口和兩扇敞開的窗戶。書籍和紙張覆滿了一張占據屋子大部分空間的桌子和多出的那張椅子,甚至還堆了很多在地板上。荷瑞得·菲是名矮個子男人,看上去,他今天早晨似乎忘記梳理自己稀疏的灰髮。他咬在牙齒間的煙斗沒有點燃,在他滿是褶皺的棕色外衣前襟上還沾了不少煙灰。 他先是朝蘭德眨眨眼,然後才說道:“啊,是了,當然,我這就……”他皺眉望向手中的書,然後又坐回桌子後面,用手指在面前一些散落的紙張中摸索著,不出聲音地嘟囔著什麼,又合起書,看著書的封面,抓了抓頭。最後,他重新望向蘭德,再次驚訝地眨眨眼:“哦,是了,你想談什麼?” 蘭德清理了一下房裡的第二把椅子,將上面的書冊紙張放到地板上,再將真龍令牌靠在那堆書上,然後坐了下來。他已經試過和這裡的其他人交談——哲學家、史學家和學者,但這些交談就像是在和兩儀師們說話。他們都對自己所確定的事情非常確定,對於其他事,蘭德覺得自己會被他們可能包含著各種意思的辭令活活淹死。如果蘭德一定要逼問他們,他們或者會極為憤怒(他們似乎認為蘭德在懷疑他們的學識,這當然是嚴重的罪行),或者會成倍地增加術語的用量,直到蘭德完全不明白其所以然;或者他們會竭力試探出蘭德想听什麼,然後再把這種話告訴蘭德。荷瑞得和那些人不同,他總是忘記蘭德是轉生真龍,這點讓蘭德感到很中意。 “你對於兩儀師和護法都知道些什麼,荷瑞得?關於約縛呢?” “護法?約縛?我想,對於這些我和其他不是兩儀師的人知道得一樣多,這代表我對此並不了解。”荷瑞得吸了一口煙斗,卻似乎沒注意到煙斗已經熄滅了。 “你想知道什麼?” “它可以切斷嗎?” “切斷?哦,不,我不這麼想,除非你是指護法或兩儀師死亡,我想,這可以將約縛終止。我記得曾聽別人說過關於約縛的事,但我記不起……”他看見桌上的一份筆記,就把它挑出來,開始閱讀上面的內容。他緊皺雙眉,不停地搖著頭。這份筆記似乎是他記錄的,但他又好像完全不同意上面的內容。 蘭德嘆了口氣,他覺得如果自己轉頭的速度夠快,也許就能看見埃拉娜的手正放在他身上。 “上次我問你的問題怎麼樣了?荷瑞得?荷瑞得?” 那名矮個子男人猛地抬起頭:“哦,是的,啊,問題,上一次。最後戰爭。嗯,我不太記得了。我想,是獸魔人?驚怖領主?是的,驚怖領主。但我一直都在思考,那不可能真的是最後戰爭,我不認為會是那樣。也許每個紀元都有最後戰爭,或者大多數紀元都有。”他忽然皺起眉看著咬在自己齒縫間的煙斗,然後開始在桌上到處翻找。 “我把火絨匣放到哪裡去了?” “你說不可能是最後戰爭是什麼意思?”蘭德竭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靜。荷瑞得總是能說到事情的重點,但必須先把他趕向那裡。 “什麼?是,就是這樣,那不可能是最後戰爭。即使轉生真龍再次封印暗帝的牢獄,就像創世主所做的那樣,當然,我不認為轉生真龍能做得到。”他傾過身子,壓低聲音說:“要知道,他不是創世主。無論街上那些人是怎麼說的,但一定會有人重新封印那裡。這是時光之輪的轉動,你明白的。” “我不明白……”蘭德的聲音愈來愈小。 “是的,你明白,你進行過很好的研究。”荷瑞得從嘴裡抽出煙斗,用它在空中畫了一個圓。 “時光之輪,紀元隨著它的轉動來而復往,這就是一切的答案。”突然間,他在那個想像的轉輪上指住了一個點。 “在這裡,暗帝的牢獄是完整的。在這裡,他們在那上面鑽出一個洞,又將它封印。”然後他沿著那個圓的輪廓移動煙斗,“我們在這裡,封印正在削弱,但這沒關係,當然。”煙斗又將那個圓完整地畫了一遍。 “當輪迴轉到這裡,回到他們最初鑽孔的那一點時,暗帝的牢獄又會完整了。” “為什麼?也許下次他們會鑽穿那個補丁,也許他們上次也是這樣做的,也許他們上次只是鑽穿了一個我們不知道的補丁。” 荷瑞得搖著頭,片刻之間,他只是盯著自己的煙斗,然後又一次發現它沒有點燃。當蘭德覺得也許又要把他從沉思中叫醒的時候,荷瑞得卻眨眨眼,繼續說道:“首先一定要有人去那樣做,除非你認為是創世主在製造暗帝的牢獄時留了一個孔洞,然後又用補丁堵上它。”他的眼眉因為這個假設而抖動了兩下。 “不,它在開始時是完整的,我想當第三紀元再次來臨時,它還會變完整的。嗯,他們會稱它為第三紀元嗎?”他匆匆地用鋼筆蘸一下墨水,在那本打開的書的留白上寫下一些文字。 “嗯,現在沒有關係,我不認為轉生真龍會讓牢獄恢復完整,不會是在這個紀元。但在第三紀元再次到來之前,它一定會恢復完整的,這其間還有很漫長的時間——至少一個紀元——那時就沒有人還會記得暗帝和他的牢獄了,沒有人記得了。嗯,我想……”他看著自己做的筆記,又抓了抓頭,然後才驚訝地發現自己的手裡還握著鋼筆,結果他的頭髮上留下了一片墨水的污漬。 “任何封印被削弱的紀元一定都會記得暗帝,因為他們必須對抗他,努力將他重新封印回去。”他將煙斗重新插回到牙縫裡,鋼筆沒有蘸墨水就開始做另一段筆記。 “除非暗帝獲得了自由,”蘭德平靜地說,“打破時光之輪,以他的思想重新塑造時間和世界。” “就是這樣。”荷瑞得聳聳肩,皺起眉看著手中的鋼筆,最後,他想到了墨水瓶。 “我不認為你和我能在這件事上有什麼作為,為什麼你不和我在這裡一同做研究?我不認為最後戰爭明天就會開始,你最好利用你的時間——” “你能想到有什麼原因必須打破那些封印嗎?” 荷瑞得一下子揚起了眉毛:“打破封印?打破封印?為什麼會有人想要這麼做?難道他是瘋子?它們是可以被打破的嗎?我似乎在什麼地方讀到過,它們是無法被破壞的,只是我想不起來那個原因是什麼,是什麼讓你想到要這樣做?” “我不知道。”蘭德嘆了口氣。在他的腦海深處,路斯·瑟林正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打破那些封印,打破那些封印。結束它,讓我永遠地死去。 無聊地用披巾的一角為自己搧著風,艾雯在兩條走廊交叉處來回望著,希望自己沒有再迷路。她很怕自己會迷路,太陽大廳有好幾里長的走廊,和外面的建築一樣,這裡也沒有什麼色彩可言。她在這裡沒待過多少時間,所以其中大部分地方對她來說都是陌生的。 這裡到處都是三三兩兩的槍姬眾,比蘭德平時帶在身邊的要多得多,而比起蘭德不在時就更多了。她們似乎只是在到處閒逛,但在艾雯眼裡,她們卻顯得有些——偷偷摸摸。艾雯認得其中一些人,她本來想和她們友善地打個招呼(槍姬眾們都把艾雯當成是智者學徒,而不是兩儀師,這讓艾雯很高興),但是當她們看見艾雯時,卻顯示出艾伊爾人程度的驚訝——用慢了一拍的速度向艾雯一點頭,話也不說一句就跑走了,所以艾雯一直都沒辦法找人問路。 艾雯皺起眉,望向一名滿臉汗水的僕人,他穿著藍色薄外衣,袖口上繡著一道金線。艾雯覺得他有可能知道該怎樣從這裡走到她要去的地方,但問題是,艾雯並不能確定那裡是否真的是她想去的地方。更不幸的是,這個傢伙已被如此眾多的艾伊爾人搞得心神不寧了,看見一名艾伊爾女子正緊皺眉頭盯著他(他們似乎從沒去注意過艾雯的黑眼睛,艾伊爾人肯定不會有黑眼睛的),他的腦子里大概是充滿了關於槍姬眾的種種傳說,所以轉過身用最快的速度跑走了。 艾雯焦躁地哼了一聲,她並不真的需要人指路,遲早她能找到一個認識的地方。從她過來的路往回走肯定行不通,那麼剩下的三條路呢?她選擇其中一條,堅定地邁開大步,甚至有一些槍姬眾都為她讓開了路。 她現在的脾氣確實相當糟糕,在經歷過這些事情之後,能夠重新見到艾玲達是件很令人高興的事,但那個女人卻只是冷冷地向她點了一下頭,就鑽到艾密斯的帳篷裡去了。艾雯跟進去的時候,卻被告知那是私人會面。 你沒有受到召喚,艾密斯嚴厲地說道,艾玲達盤腿坐在一隻軟墊上,沮喪地盯著面前的地毯。去和別人聊聊天,吃點東西,一個女人不該顯得這麼輕浮。 柏爾和麥蘭都匆匆趕了過來,她們都受到了節義的召喚,只有艾雯被排除在外。這讓艾雯看出智者們有所圖謀,但也只是僅此而已。畢竟,她是艾玲達的朋友,如果艾玲達遇到麻煩,她很想幫忙。 “你為什麼在這裡?”索瑞林的聲音在艾雯背後響起。 艾雯對自己能保持鎮靜很感自豪,她平和地轉過身望著這位深玳堡的智者。索瑞林屬於查林艾伊爾加萊氏族,她有一頭稀疏的白髮,臉部的皮膚如同褶皺的皮革緊繃在顱骨上,全身彷彿只剩下筋腱和骨骼。雖然她能導引,但她的力量比艾雯見過的大多數初階生還弱。實際上,艾雯從白塔出走之前,也只不過是個初階生。當然,導引的能力並不受到智者們的重視,管理智者的是另一種神秘的規則。當索瑞林在場時,領導權總是屬於她,艾雯覺得那應該是因為純粹的精神力量。 像大多數艾伊爾女性一樣,索瑞林比艾雯足足高了一個頭。她用一雙綠眼睛盯著艾雯,嚴厲的目光完全能把一頭公牛擊倒,但艾雯卻感到一陣放鬆。索瑞林平常看任何人的時候都是這樣,說誇張一點,被索瑞林看到的地方,石牆也會碎裂,壁掛也會燃燒起來。 “我是來看蘭德的,”艾雯說,“而且離開營地走一走,進行一下輕度練習應該能幫助我恢復體力。”要是繞著城牆快步走上五六圈肯定會更好——這就是艾伊爾們通常認為的輕度練習。艾雯希望索瑞林不要再追問下去,她真的不喜歡對智者說謊。 索瑞林只是盯著她,彷彿嗅到了她在隱瞞著什麼,然後她將披巾拉到瘦削的肩膀上,說道:“他不在這裡,他去學校那裡了,貝麗蘭·貝隆建議不要跟著他,我同意她的看法。” 對艾雯來說,想要保持面容的平靜實在是件很費力的事。智者們竟然會聽從貝麗蘭的話,她完全沒有預料到。對於濕地人的權位,智者們向來絲毫不在意,但她們認為貝麗蘭是有理智和值得尊敬的女子,而且這並不是因為蘭德給予貝麗蘭權力,這對艾雯來說實在是無稽之談,簡直太荒謬了。那個梅茵女人只會穿著暴露的衣服四處招搖,用各種不合禮儀的手段和男人們調情。艾雯相信,除了這些她什麼都做不了。艾密斯根本不該總是對她報以如此溫暖的微笑,彷彿是看見寵愛的女兒,索瑞林也絕不該說出這種話。 蓋溫突然不期而至地飄進她的腦海。那隻是一個夢,是他的夢,當然不能把她在那裡所做的事和貝麗蘭相提並論。 “女孩的臉如果莫名其妙地變紅了,”索瑞林說,“那麼她的腦子裡經常會有個男人。是哪個男人引起你的興趣?我們很快就能看見你把新娘花冠放在他的腳邊嗎?” “兩儀師很少會結婚。”艾雯冷冷地對她說。 滿臉皺紋的智者響亮地哼了一聲,如同布匹被撕裂。槍姬眾和智者們,實際上是所有艾伊爾人也許都不認為她是兩儀師,只要她還從師於智者們。但索瑞林的看法還不止於此,她似乎認為艾雯已經是艾伊爾人了,所以她覺得插手艾雯的事情是她理所當然的權力和義務。 “你會的,女孩,你不是那種會成為法達瑞斯麥、認為男人像狩獵一樣只是種運動的女孩。你有個擅長生孩子的屁股,你會得到他們的。” “能告訴我可以在哪裡等蘭德嗎?”艾雯問。如果繼續聽索瑞林說下去,她也許就要暈倒了。索瑞林不是夢行者,不能解釋夢境,而且她肯定也沒有預言的能力,但她的意志是如此堅定,她所說的話彷彿最終都會無可避免地成為事實。蓋溫的孩子,光明啊,她怎麼可能會有蓋溫的孩子?實際上,兩儀師幾乎從不結婚,也沒有男人想娶一位兩儀師當妻子,擁有至上力的兩儀師可以把男人當小孩一樣玩耍。 “往這邊走,”索瑞林說,“是杉督因嗎?我昨天在艾密斯的帳篷旁見過的那名魁梧的真血眾?那道疤讓他臉上其餘的部位看上去更英俊……” 索瑞林一邊引領艾雯穿過宮殿,一邊不停地叨唸著一個個名字,同時從眼角觀察著艾雯的反應。她還盡力羅列出每個男人的魅力所在,其中還包括一些人不穿衣服時的樣子——艾伊爾男人和女人會在同一座出汗帳篷裡洗浴。艾雯已經不知道自己的臉有多紅了。 等她們走到蘭德將要在這裡過夜的房間時,艾雯高興地向索瑞林匆匆道別,就用力關上這個起居室的門。她的運氣不錯,這位智者看起來還有自己的事要處理,否則她有可能會跟進房裡繼續嘮叨。 深吸一口氣,艾雯開始撫平裙子,調整披巾。她並不需要這麼做,但艾雯覺得自己好像剛翻著跟斗從山坡上滾下來。這女人真喜歡當媒人,她一定會親手為女孩們編出新娘花冠,然後把她們拉到她選中的男人面前,將花冠放在他腳下,再揪住男人的手臂,讓他把花冠撿起來。也許沒這麼誇張,但實際上也差不多了,當然,索瑞林應該不會對艾雯這麼做。不過想像這番情景時,艾雯發出一陣咯咯的笑聲。畢竟,索瑞林並不真的認為艾雯已經變成了艾伊爾人。她知道艾雯是兩儀師,或者至少她是這麼認為的。不,她當然不必為此擔心! 在整理包住頭髮的灰色頭巾時,艾雯的雙手突然僵住了,她聽見寢室里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如果蘭德能從凱姆林一下子跳到凱瑞安,也許他會直接跳回他的寢室。也許是有什麼人,或什麼東西正在等著他。艾雯擁抱了陰極力,編織出幾樣可怕的東西,準備隨時使用。一名女奉義徒走了出來,抱著一大堆床單被褥,看見艾雯,她愣了一下。艾雯放開陰極力,同時希望自己的臉已經不再那麼紅了。 妮愛拉長得非常像艾玲達,不注意看的話,很容易把她們搞混,但仔細看就能發現,她比艾玲達要大上六七歲,而且皮膚顏色比艾玲達稍淺一點,也許還比艾玲達丰腴一些。她是艾玲達的姐姐,但從沒當過槍姬眾,只是一名織工。現在她一年又一天的奉義徒時間已經完成大半了。 艾雯沒有向妮愛拉問好,因為這會讓妮愛拉感到困窘。 “蘭德就快回來了嗎?”她問妮愛拉。 “卡亞肯該來的時候自然會來,”妮愛拉謙恭地低垂著目光回答道。艾雯覺得這副情景很奇怪,艾玲達的面孔不該顯得這麼柔順,即使她比艾玲達稍微要胖一點。 “而我們要在他來之前做好準備。” “妮愛拉,你知不知道艾玲達要與艾密斯、柏爾和麥蘭進行什麼樣的密談?”這肯定與夢行無關,艾玲達在這方面的能力並不比索瑞林更強。 “她在這裡?不,我不知道。”但妮愛拉這麼說的時候,眼睛微微瞇了一下。 “你知道一些事,”艾雯堅持道,她也許能因為奉義徒的順從而獲得一些優勢,“告訴我是什麼,妮愛拉。” “我知道如果卡亞肯發現我站在這裡閒聊,而他的床卻還是一團亂,艾玲達一定會用鞭子抽我,直到我坐不起來。”妮愛拉可憐地說道。艾雯不知道這是否與節義有關——艾玲達總是以兩倍於其他奉義徒的嚴格標準對待她姐姐。 妮愛拉匆匆向門口走去,長袍一直拖過花紋地毯。但艾雯抓住了她的衣袖說道:“等你的時間結束時,你會脫下這身白衣嗎?” 這不是個正式的問題,妮愛拉臉上的柔順消失了,換之以槍姬眾的驕傲。 “當然,否則就是對節義的嘲笑了。”妮愛拉強硬地說道。突然,她的唇邊露出一絲微笑:“而且,我的丈夫會來找我的,那樣的話他可不會高興。”柔順的面具又回到她臉上,她垂下目光。 “我能走了嗎?即使艾玲達在這裡,我也會盡量避開她,而且她肯定會來這個房間。” 艾雯放開她,她已經無權再問什麼了,和一名奉義徒談及她穿上白袍之前和之後的生活,都會讓她感到羞恥。艾雯自己也覺得有一點羞愧,但她當然不會跟從於節義,這只是個禮貌問題。 當房間裡只剩下她一個人的時候,她坐進一把雕刻精緻的鍍金扶手椅裡。在長久地盤腿坐在墊子上和地上之後,她發現這樣坐著竟然是如此舒服。將雙腿交疊在身下,她又開始尋思艾玲達和艾密斯她們在談論什麼。蘭德,肯定沒錯,他總是被智者們注意。智者們不在乎濕地人的真龍預言,但她們重視魯迪恩預言,那個預言中說他會摧毀艾伊爾,又說艾伊爾因此能夠存留下“殘片的殘片”。智者們全力要做到的就是讓這個殘片盡可能地大。 所以她們命令艾玲達留在蘭德身邊,甚至要和他接近到無法再保持禮儀的範圍。如果艾雯現在走進蘭德的寢室,一定會發現一個為艾玲達準備的地舖,但艾伊爾人卻不這麼看這個問題。智者們是要讓艾玲達教導蘭德艾伊爾的方式和習俗,隨時提醒蘭德,他的血液裡流著艾伊爾人的血統。很顯然,智者們認為只要蘭德醒著,這種提醒就絕不該間斷。考慮到智者們面對著怎樣的問題,艾雯覺得不能完全誤解她們,不過她似乎也不該完全贊同她們。讓一個女人和一個男人睡在同一個房間裡,這畢竟是不合禮儀的事。 但艾雯對於艾玲達的問題無能為力,特別是當艾玲達似乎並沒發覺問題所在時。用臂肘撐住身子,艾雯開始思考該怎麼和蘭德進行這次談話。她的腦子轉了一圈又一圈,但是當蘭德走進這個房間時,她還是沒想到應該先跟他說什麼。蘭德在走廊里和兩名艾伊爾說了些話,然後才走進房間,關上房門。 艾雯從椅子裡跳起身:“蘭德,你必須幫我和智者們說一說,她們會聽你的話。”把這句話說完,她才急忙閉上了嘴,這根本不是她要說的事情。 “我也很高興又能見到你。”蘭德微笑著。他拿著那根霄辰槍,艾雯上次就看見那杆槍上雕刻出了龍紋,艾雯希望能知道他是從什麼地方得到這個東西的,任何霄辰人的東西都會讓艾雯頭皮發麻。 “我很好,謝謝你,艾雯,你呢?你看上去又變成你自己了,而且比以前更充滿活力。”他看上去是如此疲倦,又如此剛硬,剛硬得連他的微笑都變得奇怪了。現在艾雯每次看見他,都覺得他變得更加剛硬一些。 “你不需要以為你的話很風趣。”艾雯沒好氣地說道。最好開始繼續她已經開始的話題吧!這總比再去慌亂地尋找別的話題,讓他有更多的理由嘲笑自己要好。 “你會幫我嗎?” “怎麼幫?”他將那根帶穗短槍扔在一張四條腿被雕刻成虎腿形狀的小桌子上,脫下劍帶和外衣。一切都彷彿是在他自己的家裡一樣——當然,這裡確實是他的房間。不知為什麼,他身上的汗水並不比艾伊爾人更多。 “智者們聽我的,但她們只會聽到她們想听的話。我已經能看出來,當她們用那種不帶錶情的目光看著我的時候,她們就是認為我在胡言亂語。她們不會這樣對我說,因為這樣我會感到困窘,她們也不會和我爭辯,她們只會不予理睬。”他拖過來一把鍍金椅子,面朝艾雯坐了下去,然後全身仰靠在椅子裡,穿著靴子的腳直伸出去。即使以這樣的姿態,他依舊顯示出一副傲慢的樣子,現在一定有許多人在向他鞠躬了。 “有些時候你還不會胡言亂語。”艾雯嘟囔著。不知為什麼,艾雯沒有心思去考慮自己的想法。仔細地調整了一下披巾,艾雯在他面前站穩了身體。 “我知道你想听到伊蘭的訊息。”為什麼他的表情變得如此哀傷?而同時又像冬夜一樣冰冷?可能是因為他已經很久沒聽到伊蘭的訊息了吧! “我懷疑雪瑞安不會將伊蘭寫給你的信轉交給智者們。”艾雯根本不知道曾有過這樣的事,而且他現在很少來凱瑞安,也沒什麼機會收信。 “伊蘭會放心地把信給我,我可以把它們轉交給你,只要你能說服艾密斯,我已經足夠強壯,可以……可以重新開始我的工作。” 艾雯真希望自己的這段話能夠毫無滯塞地說出來,但他已經知道太多關於夢行的事,雖然他可能還不知道特·雅蘭·瑞奧德。除了夢行這個名字之外,與夢行相關的所有事情都是智者們嚴格保守的秘密,特別是對那些能夠夢行的智者來說。她無權洩露太多她們的秘密。 “你能告訴我伊蘭在那裡嗎?”他的口氣就像是在討一杯茶。 艾雯猶豫著,但她已經答應奈妮薇和伊蘭——光明啊,她們達成這個協議已經有多久了?但協議是不能被破壞的。他已經不再是那個曾經與她一同長大的男孩了,他是個完全的男人,無論他用什麼樣的語氣說話,他那雙堅定的眼睛正在向艾雯要求答案。如果兩儀師和智者們之間的碰撞會激發出火星,那麼兩儀師和他之間的碰撞一定會引發巨大的爆炸。在這兩者之間一定要有緩衝的力量,而能起緩衝作用的只有她們三個,這是她們的責任,但艾雯希望她們不會因此而被燒成灰燼。 “我不能告訴你這件事,蘭德。我沒有權利,現在還不是應該告訴你的時候。”這是事實。所以,艾雯也不能告訴他沙力達就在阿特拉對面、埃達河岸邊的某個地方。 蘭德專注地向前傾過身子。 “我知道她和兩儀師在一起。你告訴過我,那些兩儀師支持我,或者她們有可能會支持我。她們害怕我嗎?我會立下誓言不去侵擾她們,只要她們不來干涉我。艾雯,我要把獅子王座和太陽王座交給伊蘭,她有權得到這些,凱瑞安會像安多一樣接受她。我需要她,艾雯。” 艾雯張開嘴,然後才發現自己差點要把關於沙力達的一切都告訴他。她急忙用力地咬緊牙,連下巴都因為牙齒的撞擊而感到疼痛。然後她向陰極力張開了自己,生命的甜美感是如此強烈,其餘一切都被它吞沒。這幫助艾雯安定了自己的心神,漸漸地,想要說出一切的衝動消退了。 他嘆息一聲,坐回椅子裡。艾雯不由得睜大了眼睛望著他。他是亞圖·鷹翼之後最強大的時軸,但艾雯卻開始注意到另外一些東西,這讓艾雯拼盡了全力才沒有打著哆嗦抱住雙肩。 “你不會告訴我的。”他說道。這不是一個問題,他隔著襯衫用力地揉搓著自己的前臂。這提醒了艾雯,自己還擁抱著陰極力,在這種情況下,他會有一種微弱的刺麻感。 “你認為我會強迫你說出來?”他突然憤怒地喊道,“現在我到底變成了什麼樣的怪物,讓你必須用至上力來保護自己?” “在你身邊,我不需要任何東西保護自己。”艾雯盡量平靜地說道。她的胃仍然在緩緩地抽搐著。他是蘭德,是一個能夠導引的男人,艾雯心中的一部分想要發出歇斯底里的喊叫和哭嚎,她為此而感到羞愧,但艾雯沒辦法讓那種情緒消失。她帶著一點不捨的心情放開陰極力,其實,即使艾雯不放開陰極力也不會有什麼差別,他們之間在導引力量上的差距,就像他們在體力上的差距一樣大。 “蘭德,很抱歉我不能幫你,我真的不能。不過我還是請你能幫我,你知道,這樣也能幫助你自己。” 他的憤怒被一個瘋狂的笑容所吞沒,急速變化的表情把艾雯嚇了一跳。 “'貓成了帽子,帽子成了貓。'”他說道。 但一無所有隻能是一無所有,艾雯心想。艾雯在小時候聽塔倫渡口的人們說過這句俗話,“你把你的貓塞進了你的帽子裡,又把它們塞進你的褲子裡,蘭德·亞瑟。”她冷冷地對他說。走出房間時,她努力不讓自己太用力甩上門,但也差不多了。 一邊大步向前走著,艾雯一邊尋思自己應該做什麼。她必須說服智者們讓她能夠光明正大地進入特·雅蘭·瑞奧德。蘭德遲早要和沙力達的兩儀師們會面,而如果她在那之前能與伊蘭和奈妮薇談一談,一定會對蘭德有很大的幫助。讓艾雯有些驚訝的是,沙力達兩儀師至今還沒見到蘭德,是什麼阻礙了雪瑞安她們的行動?艾雯對此無能為力,而伊蘭和奈妮薇也許比她知道得更多一些。 她有一件事迫不及待地想告訴伊蘭——蘭德需要她。蘭德在這樣說的時候彷彿是在對艾雯表明,這對他來說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事,這應該能打消她對於蘭德是否愛著伊蘭的疑慮了。只有當一個人愛著另一個人的時候,才會以這樣的方式說出他需要她。 蘭德盯著那扇在艾雯身後關上的門,和那個與他一同長大的女孩相比,她已經改變了這麼多。穿著那身艾伊爾服裝,她看上去十足像是個智者,只是個子有點矮——一位身材嬌小的智者,有一雙黑色的大眼睛。但即使這樣,艾雯在做任何事時仍然像以前那樣全心全意。艾雯已經變得像兩儀師一樣冷靜,在感覺受到威脅時就會抓住陰極力。這是他必須記住的。無論艾雯穿著什麼樣的衣服,她的願望是成為一名兩儀師,她會保守兩儀師的秘密,即使他告訴她,他需要伊蘭是想為兩個國家重新帶來和平。他必須將艾雯視為兩儀師,這讓他從內心感到悲傷。 他疲倦地站起身,再次穿上外衣。他還要去見那些凱瑞安貴族——克拉瓦爾、馬林金、多布蘭和其他人;還有那些提爾人,麥朗和亞拉康一夥人會因為他給凱瑞安人的時間稍微多一點而疑神疑鬼。那些智者們也一定會來見他,還有提摩蘭和其他部族首領。為什麼他要離開凱姆林?嗯,與荷瑞得的交談是令人愉快的,雖然他的問題並沒有得到答案,但能夠和一個意識不到他是轉生真龍的人交談,能帶給他很好的感覺,而且他也得到了一點沒有艾伊爾人簇擁的時間。他還希望能得到更多這樣的時間。 他從一面鍍金鏡子裡看見自己的模樣。 “至少你沒讓她看出你已經累了。”他對著鏡中的身影說。這也是沐瑞對他提出的一個建議,絕不要讓別人看出你的虛弱。他已經開始習慣將艾雯看成別人了。 用最省力的姿勢蹲在蘭德·亞瑟房間窗外的花園裡,蘇琳將一把小刀擲在地上,似乎正專心玩著這種擲刀遊戲。一扇窗戶里傳出的岩梟叫聲讓她罵了一聲,站起身,將小刀插回腰帶上。蘭德·亞瑟又離開房間了。用這種方法看護他不會有效的,如果有安奈拉或索麥萊在身邊,她會讓她們跟上他,她總是要在這些沒有意義的活動中保護他,就像保護她的首兄弟一樣。 快步向最近的一個門口跑去,她加入另外三名槍姬眾之中(她們都不是跟她一起來的槍姬眾),她們開始在這片交錯複雜的走廊中來回搜尋,同時又竭力裝作是在無事閒逛的樣子。無論卡亞肯是怎麼想的,絕不能讓槍姬眾們唯一回來的兒子遇到任何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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