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6·混沌之王

第25章 第十九章義的問題

蘭德覺得今晚他應該能睡個好覺,他已經疲憊到幾乎忘記了埃拉娜的碰觸。更重要的是,艾玲達去智者的帳篷那裡並沒有回來,他不必戰戰兢兢地脫衣上床,也不必被她的呼吸聲干擾自己的休息了。但還有些事情讓他感到不安,那就是他的夢,他總是會為自己的夢設下結界,以阻擋棄光魔使,還有那些智者們,但結界擋不住已經在裡面的。夢變成了巨大的白色物體,彷彿是沒有鳥的巨型鳥翼。它滑過天空,看見許多宏偉的城市,裡面矗立著一座座高度無法想像的建築,在太陽的照耀下熠熠生輝。它們的形狀像倒伏的甲蟲和水滴,沿街道排列。他以前在魯迪恩的那座大型特法器裡見過這些,他就是在那裡得到了手臂上的龍紋。他知道這是傳說紀元的影像,但這次完全不同了。一切都彷彿遭到了扭曲,那些顏色……都是錯的,彷彿有什麼東西改變了他的視覺。梭翼顫抖著向下墜落,每一架上面都攜帶著數百個即將死亡的生命,建築物如同玻璃般碎裂。一次又一次,他面對著一位美麗的金發女子,看見她的面容從愛意轉變為恐懼。他的一部分認識她,他的一部分想要拯救她,從暗帝手中,從一切災厄中,從他自己的所做所為中。他分成了那麼多部分,思想裂開成閃爍的碎片,而所有碎片都在尖叫。

他在黑暗中醒來,滿身汗水,顫抖不止。路斯·瑟林的夢。他以前從不曾夢到過那個人的夢。之後的幾個小時裡,他躺在床上,雙眼盯著虛空,直到日出。他害怕閉上眼睛。他握持著陽極力,彷彿能夠用它與那個死人戰鬥。但路斯·瑟林一直沒有任何動靜。 當蒼白的陽光終於出現在窗口時,一名奉義徒無聲地走進房間,手裡捧著一隻蓋著布的銀托盤。看見蘭德已經醒了,奉義徒並沒有說話,只是鞠了個躬。因為至上力的關係,蘭德能聞到香料酒和熱麵包、奶油和蜂蜜,還有麥片粥的氣味,如同他的鼻子就在托盤上一樣。放開真源,他穿好衣服,佩上劍。但他沒有去碰那些被蓋住的食物,他沒什麼食慾。將真龍令牌捧在臂彎裡,他離開臥房。 槍姬眾們跟隨著蘇琳站在寬闊的走廊裡,還有烏倫率領的紅盾眾。人們簇擁在這些衛兵組成的防禦線外面,他們裡面則站著艾玲達和一個智者們的代表團——艾密斯、柏爾、麥蘭,當然,還有索瑞林。屬於米雅各布馬艾伊爾煙水氏族的凱爾林,在她深紅色的頭髮上已經出現了灰絲。還有錫安德艾伊爾尼德氏族的伊達拉,她看上去並不比蘭德年長,但她的藍眼睛裡已經有一種不可動搖的鎮靜,和不輸於其他任何智者的強硬。

貝麗蘭也和她們在一起,但所有的部族首領都不在。昨天蘭德要對她們說的事情都已經說了,而且艾伊爾人不會拖延事情。那麼,這些智者為什麼又會在這裡?為什麼貝麗蘭也在?她現在穿的白綠色裙裝在胸口處露出很大一片賞心悅目的肌膚。 聚集在艾伊爾人防衛線外的全都是凱瑞安人。克拉瓦爾有著吸引人的俊俏面容,她剛近中年,黑髮被捲成結構精細的塔狀髮髻,平行的彩色橫紋從她的繡金高領一直延伸到裙擺的膝蓋下,她是這群人之中彩色條紋最多的。身體堅實、方形臉的多布蘭依照士兵的風格,將灰髮的前額部分剃光了,他的上衣外面還用皮帶拴著胸甲。馬林金站得如同劍刃一般直,白髮一直垂到肩膀,他沒有剃光前額。他的黑色絲綢外衣像多布蘭一樣,彩色橫紋鋪到了接近膝蓋處,這身衣服更適合出現在舞會中。另外還有二十幾個人擠在他們後面,其中大多數都比較年輕,沒有幾個人的橫紋能到達腰際的。他們一邊紛亂地說著“仁慈眷顧真龍大人,仁慈因真龍大人而眷顧我們”,一邊手摀胸口向他鞠躬,或是向他行屈膝禮。

提爾人也派來他們的使節團,他們全都由男女大君組成,沒有普通貴族。其中男人戴著尖頂的天鵝絨帽,穿著鑲緞條紋的燈籠袖絲綢外衣;女人穿著有緞帶環領的亮色裙裝,戴著用珍珠或寶石串成的小帽。他們向蘭德說著:“光明照耀光明真龍。”當然,麥朗站在他們最前面,瘦削、嚴厲、面無表情,下巴上的尖鬍子都已經變成灰色。在他身後,費歐妲強硬的表情和鐵灰色的眼睛卻無損於她的美麗,而腰肢綿軟的安奈伊萊的假笑卻讓她的容貌遜色不少。在馬拉孔的臉上則找不到任何形式的笑容,他有著一雙在提爾人中非常罕見的藍眼睛。禿頂的桂亞姆和亞拉康同樣是一臉嚴肅,亞拉康足足要比魁梧的桂亞姆瘦一半,而他,甚至是麥朗都要比荷恩和西曼更胖一些。蘭德昨天並沒有提到荷恩和西曼,當然也沒有提到他們的叛逆行為,但他相信這些人已經知道這件事了,而他的沉默會在他們心中造成不同的想法。自從他們來到凱瑞安之後,他們就已經逐漸習慣了這種事。現在他們看著蘭德的眼神,彷彿是在等待蘭德突然宣布逮捕這兩個人。

實際上,幾乎所有的人都在看著另外一些人。有許多雙眼睛緊張地看著艾伊爾人,而在那些眼睛裡也不同程度地掩飾著忿恨的情緒,還有一些人用同樣專注的神情看著貝麗蘭。讓蘭德感到驚訝的是,即使在那些提爾男人的臉上,思考的成分也多過了想入非非。但大多數人都在看著他。克拉瓦爾冰冷的目光一直在他和艾玲達之間來回移動著,那道目光中一直閃動著憎恨的火焰。但艾玲達似乎完全忘記了克拉瓦爾這個人,只是克拉瓦爾肯定不會忘記,當艾玲達發現她在蘭德的房間裡時對她的那一頓痛打,她當然也不會因為艾玲達和蘭德眾所周知的關係就原諒艾玲達。麥朗和馬林金都盡量躲避著對方的視線,他們兩個全都想得到凱瑞安的王座,也都認為對方是自己的首要競爭者。多布蘭看著麥朗和馬林金,只是他為什麼會看著他們,在不同人的心中就會有不同的推測了。麥蘭審視著蘭德,而索瑞林卻審視著她。艾玲達則緊皺眉頭,盯著地板。凱瑞安人中間有一名大眼睛的年輕女子,她鬆垂的頭髮在肩膀被修齊,並沒有盤成精巧的髮髻。她穿著黑色的騎馬裙,佩著一把劍,衣服上只有六道橫紋。其他許多人在瞥向她的時候都毫不掩飾蔑視的微笑,但她卻似乎完全沒注意到。她的目光不停地在槍姬眾和蘭德之間移動著,看槍姬眾的時候,她的眼睛裡充滿了羨慕;而看蘭德的時候,她的眼神就變成了畏懼。蘭德記得她,賽蘭蒂,克拉瓦爾用來引誘轉生真龍的眾多女子之一。現在蘭德總算是讓克拉瓦爾相信,這招是沒用的。不幸的是,這其中艾玲達未經蘭德要求就幫了他很大的忙。蘭德現在只希望克拉瓦爾能夠足夠懼怕他,忘記向艾玲達復仇。但他也希望能讓賽蘭蒂相信,完全不需要懼怕她。你不能讓所有人都高興,沐瑞這樣對他說,你不能安慰所有人。真是個厲害的女人。

艾伊爾人們監視著除了智者之外的所有人,但貝麗蘭不在他們的監視之列。他們總是會以懷疑的目光盯著濕地人,而貝麗蘭似乎也被他們當成了一位智者。 “你們全都得到我的歡迎。”蘭德希望自己的聲音不會顯得太過僵硬。他又要帶上一支遊行隊伍了。他現在想知道艾雯在哪裡,也許她還懶洋洋地躺在床上。他只想找到艾雯,再做最後一次努力……不,如果艾雯執意不說,他也不知道該如何說服她。時軸的作用在他最需要時卻沒發揮出來,這實在太糟糕了。 “但很不幸,今天早晨我不能和你們進行更多的交談,我要回凱姆林了。”安多現在還有他要處理的問題,安多,還有沙馬奧。 “你的命令會得到執行,真龍大人。”貝麗蘭說,“就在今天早晨,所以你可以作為見證人。”

“我的命令?” “芒金,”她說道,“他被告知是在今天早晨。”大多數智者的臉上都戴上了冰冷的面具,而柏爾和索瑞林則直接表現出不贊成的神情。令蘭德感到驚訝的是,這些智者們所針對的都是貝麗蘭。 “我不打算見證每一個殺人犯被吊死。”蘭德冷冷地說。實際上,他已經忘記這件事,或者至少是把它從自己的思考範疇內排除了。吊死一個自己喜歡的人並不是誰都願意去記得的,魯拉克和其他首領甚至沒有再向他提到過這件事。另一個問題是,他不能讓這次絞刑變得特殊。艾伊爾人必須像任何其他人一樣依照法律生活。凱瑞安人和提爾人必須看到這一點,知道他不會特別袒護艾伊爾人,當然更不會袒護他們。你要利用所有人,所有事,他心想。這讓他感到噁心,但至少他希望自己是這麼想的。他不想看見任何絞刑,特別是芒金的。

麥朗顯出若有所思的樣子。汗水出現在亞拉康的額頭,不過這也許是因為炎熱的天氣。克拉瓦爾的臉色變白了,彷彿這一生里第一次看見蘭德。貝麗蘭沮喪地向柏爾和索瑞林望了一眼,智者們點了點頭。她們是否告訴過貝麗蘭他會給出這樣的回答?看起來確實是有可能的。其他人的反應從驚訝到滿意都有。蘭德特別注意了一下賽蘭蒂,那名女子大睜著眼睛,顯然已經忘記了槍姬眾。如果她剛才看蘭德的時候表現出來的還是畏懼,那麼她現在的表情就是徹底的恐懼。既然如此,那就這樣吧! “我馬上就要去凱姆林了。”蘭德對他們說。凱瑞安人和提爾人中間發出一陣輕微的騷動,很像是鬆了一口氣。 這些人將蘭德送到他用於穿行的房間時,就不會再多走一步了,蘭德對此絲毫不感到奇怪。只有貝麗蘭除外。槍姬眾和紅盾眾一直將濕地人擋在遠離蘭德的地方,他們尤其不喜歡讓凱瑞安人靠近蘭德,而今天他們把提爾人擋在遠處也讓蘭德很高興。有許多人對此怒目而視,但從沒有人對他提過這件事,連貝麗蘭也沒有。她現在與智者們和艾玲達走在一起,緊跟在蘭德身後。她們一邊走一邊低聲地交談著,偶爾還會發出輕微的笑聲。這讓蘭德脖子上的汗毛幾乎都要豎起來,貝麗蘭和艾玲達會一起聊天,竟然還有說有笑?

蘭德在那個雕刻著方形花紋的房門前,認真地看著貝麗蘭向他行深深的屈膝禮。 “我會照料凱瑞安,沒有畏懼,沒有偏袒,直到你回來,真龍大人。”也許,儘管出了芒金這樣的事,她今天早晨到這裡來真的只是為了說這件事,也許她是要讓那些貴族們聽到他的判決。索瑞林給了她一個寬容的微笑。他需要查清楚她們之間到底出了什麼事,他不打算讓智者們干涉貝麗蘭。其餘的智者將艾玲達拉到一邊,她們似乎是在依次和她說話。智者們的樣子顯得很堅定,但蘭德聽不清楚她們在說些什麼。 “等你下次見到佩林·艾巴亞,”貝麗蘭又說道,“請替我向他轉達最誠摯的祝福,還有麥特·考索恩。” “我們熱切地期盼著真龍大人回來。”克拉瓦爾在說謊,但小心地保持著真誠的表情。

麥朗瞪了搶先說話的克拉瓦爾一眼,然後發表了一段熱情洋溢的致詞,他說出的實話並不比克拉瓦爾多。然後是馬林金更加華麗的致詞。費歐妲和安奈伊萊雙雙走出隊列,頌揚真龍大人的偉大。蘭德只是焦急地看著艾玲達,但智者們仍然在和她說話。多布蘭說完“直到真龍大人回來的時候”以後,馬拉孔、桂亞姆和亞拉康嘟囔了一些關於要提高警覺的話。 當蘭德將房門關上,把那些人擋在外面的時候,確實鬆了一口氣。讓他驚訝的是,麥蘭在艾玲達之前走到他面前,蘭德疑惑地挑起了眉弓。 “我必須和貝奧商談關於智者們的事情。”她鄭重其事地對蘭德說道,然後又立刻瞪了艾玲達一眼。艾玲達露出一副天真的表情,讓蘭德相信她一定是在掩飾什麼。艾玲達經常是坦然直率的樣子,但她絕不會無緣無故表現出天真的模樣。

“就依你。”蘭德說道。他懷疑那些智者們一直在等機會派她去凱姆林。如果貝奧沒有妻子管束,有誰能知道他會不會受到蘭德錯誤的影響?貝奧就像魯拉克一樣,有兩位妻子,蘭德一直不知道這應該算是夢想還是噩夢。 當蘭德打開前往凱姆林王座大廳的通道時,艾玲達一直在仔細地看著。她一直都會這樣觀察蘭德的導引,但她看不見蘭德的能流。她曾經自己打開過一個通道,那是在她極度混亂時做到的,之後她一直沒能記起當時自己做出的編織。今天不知為什麼,這道旋轉的光芒顯然是讓她想起那時發生的事情,她茶褐色的臉頰立刻漲得通紅,而且她突然就在蘭德面前轉過頭去。因為被至上力充滿,蘭德能聞到她身上那種草藥肥皂的香氣,還有另一種芳香的氣息,蘭德不記得自己以前從她身上聞到過這種氣息。他第一次開始真正地想要擺脫陽極力。他是第一個走進空曠的王座大廳的,埃拉娜似乎立刻就衝進他的腦海。蘭德覺得她彷彿正在面前看著自己。她哭過了,蘭德心想,因為自己離開了嗎?嗯,就讓她因為這個而哭泣吧!他必須擺脫她。當然,槍姬眾和紅盾眾並不喜歡他第一個走出去。烏倫只是嘟囔著,不贊成地搖了搖頭,而蘇琳卻臉色慘白地踮起腳尖,差點讓自己的鼻尖撞在蘭德的鼻尖上。 “偉大和強大的卡亞肯應該由法達瑞斯麥來維護他的榮譽,”她用壓低的嘶聲說道,“如果強大的卡亞肯在伏擊中死掉了,法達瑞斯麥就不再有任何榮譽可言。如果征服一切的卡亞肯不在乎,也許安奈拉是對的——無所不能的卡亞肯只是個任性的男孩,應該好好抓住他的手臂,以免他閉著眼睛跑到懸崖外邊去。” 蘭德的下巴繃起一道道棱線。如果是私底下,他也就咬咬牙忍了,他對槍姬眾是有所虧欠的,但即使是安奈拉和索麥萊也沒有公開斥責過他。麥蘭這時已經走進大廳很遠了,她用手拉著裙子,幾乎是一路向前小跑,她顯然是等不及要去實行智者們對貝奧的影響了。蘭德不知道烏倫是否聽到了蘇琳的話,但那個男人似乎正笨拙地全力指揮戴面紗的艾散多協同槍姬眾對王座大廳進行檢查,實際上這種行動根本不需要指揮。艾玲達將雙臂交疊在胸前,皺起了雙眉,但蘭德確信她的表情中也混雜著贊同的成分。 “昨天就很平安。”蘭德堅定地對蘇琳說,“從現在開始,我認為兩名衛兵就足夠了。” 蘇琳的眼睛幾乎從眼眶中凸出來,而且她似乎是已經窒息得說不出話來了。現在是該讓步的時候了,否則她一定會像照明者的煙火一樣爆裂開來。 “當然,我在宮外時就不一樣了,那時你可以為我安排護衛。但在這裡,或者是在太陽大廳和提爾之岩里,兩個人就夠了。”當蘇琳還在無聲地翕動嘴唇時,他就轉過了身。 當蘭德繞過放置著王座的台階時,艾玲達走到他身邊,他們並肩向王座後面的那些小門走去。蘭德走到這里而不是直接回他自己的房間,目的就是為了能擺脫她。即使沒有陽極力,他仍然能聞到她身體的氣息,或者這只是他的回憶。不管怎樣,他希望自己能因為感冒而失去嗅覺,他太喜歡這股氣味了。 艾玲達用披巾緊緊地裹住身體,瞪著前方,彷彿是遇到什麼極為困擾的事。甚至當蘭德為她打開通往一個有獅子圖案嵌板的房間時,也完全沒注意到蘭德的動作。通常蘭德這麼做的時候,總會招致艾玲達的一點惱怒,因為這對她來說就像是用嘲諷的口氣問她哪隻手斷了。蘭德問她出了什麼事,她卻愣了一下。 “沒事,蘇琳是對的,但……”突然間,她不情願地笑了笑,“你看見她的表情了嗎?沒有人能讓她這樣慘白,即使是魯拉克也不行。” “知道你站在我這邊,讓我感到有點驚訝。” 艾玲達用那雙大眼睛盯著他。蘭德覺得如果要確定這雙眼睛到底是藍色的還是綠色的,一定要用去他一整天的時間。不,他無權去想她的眼睛。她開出那個通道之後,她從他面前逃走,他們之間發生的一切,都不會造成任何區別。他尤其無權去想那些。 “你讓我如此困擾,蘭德·亞瑟。”她的聲音裡沒有半點溫度,“光明啊,有時候我覺得創世主造你出來只是為了困擾我。” 蘭德想告訴她,這是她自己的錯。蘭德曾經不止一次找機會送她回智者們那裡去,雖然這樣只會讓智者們找別人來代替她的位置。但還沒等蘭德開口,嘉蘭妮和莉艾已經跑了過來,還有兩名紅盾眾緊跟在她們身後,其中一個人的頭髮已經開始變成灰色,臉上的傷疤比莉艾多三倍。蘭德要求嘉蘭妮和那名滿臉傷疤的人回到大廳裡去,這差點引起了一場爭吵。那名紅盾眾只是瞥了自己的同伴一眼,聳聳肩就走了回去,但嘉蘭妮卻不屈不撓地朝蘭德走了過來。 蘭德指著通往大廳的門口:“卡亞肯希望法達瑞斯麥聽從命令,去他所指的地方。” “你也許是濕地人的國王,蘭德·亞瑟,但不是艾伊爾的,”一陣粗暴的怒意抹去嘉蘭妮的鎮定,讓蘭德記起她的年紀是多麼小,“槍姬眾永遠不會在槍矛之舞中辜負你,但這不是舞蹈。”不過,在和莉艾交換了一連串複雜的手語之後,她還是離開了。 現在只有莉艾和另一名身材瘦削的紅盾眾留了下來。這名黃發男子名叫卡辛,他的個子比蘭德還要高。蘭德在他們的護衛下快步穿過宮殿,朝他的房間走去,當然,艾玲達也在他身邊。如果他以為那條寬大的裙子會減慢艾玲達的腳步,那他就完全錯了。莉艾和卡辛留在房間外面的走廊裡。這臥房的起居室是個很大的房間,在高天花板下有著獅子紋樣的大理石雕刻橫梁,牆壁上的掛毯描繪著狩獵的場景和雲霧繚繞的山峰。艾玲達緊跟著他走進了房間。 “你不是應該和麥蘭在一起嗎?”蘭德問,“難道你不需要去處理那些智者們的事務?” “不,”艾玲達說道,“如果我現在打擾麥蘭,她一定會不高興的。” 光明啊,他不該因為她沒有離開而感到高興的。將真龍令牌扔到四條腿雕刻著鍍金藤蔓的桌子上,他解開劍帶,又說道:“艾密斯她們有沒有告訴你伊蘭在哪裡?” 很長一段時間裡,艾玲達只是站在藍色地板的中央看著他。蘭德看不懂她的表情。 “她們不知道,”最後,她說道,“我問過了。”蘭德相信她是問過的。在隨蘭德第一次來到凱姆林之前,她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蘭德,他是屬於伊蘭的,不過她已經有幾個月沒再提過這個了。這就是艾玲達的看法,無論在她打開的那個通道外面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都無法改變,而且那樣的事也不會再發生了。她很清楚地向他表明過這一點,但他卻還想再有那樣的經歷,所以他只能帶著懊悔的心情罵自己比豬還要蠢。艾玲達沒有看那些鍍金椅子一眼,而是盤腿坐到地板上,用優雅的動作整理她的裙子。 “但她們確實說到了你。” “為什麼我不會因此而驚訝呢?”蘭德冷冷地說。讓他驚訝的是,艾玲達的臉頰變紅了。艾玲達不是個容易臉紅的女人,但今天她卻接連臉紅了兩次。 “她們都做了一些夢,一些關於你的夢。”她的聲音有點奇怪,然後她清了清喉嚨,又用穩定、堅決的目光看著蘭德。 “麥蘭和柏爾夢到你在一條小船上,”在濕地生活了這麼多個月之後,她在說到“船”這個字時仍然顯得很生澀,“你身邊還有三個女人,但她們的相貌都沒辦法看清楚。小船在劇烈地左右搖晃。麥蘭和艾密斯夢到一個男人站在你身邊,用一把匕首刺向你的喉嚨,但你卻沒看見他。柏爾和艾密斯夢到你用劍將濕地劈成兩半。”她用輕蔑的眼神瞥了那把放在真龍令牌上面、插在鞘裡的武器一眼,那種輕蔑裡還帶著一點愧疚感。那把劍是她給蘭德的,它曾經是雷芒王的佩劍。她在將那把劍給蘭德時,還小心地用毯子將它裹住,以免碰觸到它。 “她們不能解釋這些夢,但她們認為你會知道。” 對於第一個夢,蘭德只覺得像那些智者們一樣迷茫,而第二個夢看起來就很明顯。一個拿著匕首、看不見的男人一定是一名灰人,他們已經將靈魂獻給了暗影,不止是抵押,而是徹底地拋棄了靈魂。這樣的人即使是正眼看到時也很容易被忽略,所以他們可以從容溜過許多護衛的眼睛,而他們唯一的目的就是行刺。為什麼智者們不明白如此明顯的事情?至於最後那個夢,他害怕那也是同樣明顯的。他已經讓許多國家分裂了,塔拉朋和阿拉多曼成為了廢墟,提爾和凱瑞安的反叛任何時候都可能不再僅限於暗中的密談。伊利安肯定也會感受到他的劍的重量。這還不包括那名先知,以及阿特拉和莫蘭迪的真龍信眾。 “我覺得後面那兩個夢沒有任何神秘可言,艾玲達。”但是當他解釋的時候,艾玲達只是懷疑地看了他一眼。當然,智者們不能解釋的夢肯定也不是別人能解釋的。蘭德咕噥了幾聲,滑進艾玲達對面的一張椅子裡:“她們還做了什麼夢?” “還有一個我能告訴你,但它也許和你無關。”這麼說意味著艾玲達有一些事是不會說的。蘭德也感到奇怪,為什麼智者會和她討論夢的事呢,艾玲達並不是夢行者。 “三位智者都做了那個夢,這讓它顯得特別重要,那就是雨,”她在說出這個字的時候也顯得很笨拙,“雨從一個碗裡冒出來,圍繞著那個碗有陷阱和深淵。如果正確的手拿起它,從那些陷阱和深淵中也許能找到如同那個碗一樣巨大的財富;如果錯誤的手拿起它,世界就將毀滅。找到那個碗的關鍵在於找到那個已經'不久的人'。” “'不久的人'?”這點聽起來比這個夢的其他部分更重要,“你是說某個就要死去的人嗎?” 艾玲達深紅色的頭髮隨著她搖頭的動作撫過肩背:“她們只知道這些。”她忽然站起來,讓蘭德吃了一驚,她像所有其他女人一樣,又在撫平自己的衣服。 “你……”蘭德故意咳嗽了一聲。你一定要離開嗎?他是要這樣說。光明啊,他肯定是想讓她離開的,在她身邊的每分鐘都像是種刑罰,但離開她的每分鐘同樣是種刑罰。但他能做出對他自己是正確的、好的選擇,這個選擇對她則是最好的。 “你想回智者們那裡去嗎,艾玲達?繼續你的學習?你留在這裡確實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你教了我這麼多,我已經和在艾伊爾人中長大沒什麼兩樣了。” 艾玲達哼了一聲,這一聲似乎代表很多含意,但她當然沒有就此罷休:“你知道的比一個六歲的男孩還要少。為什麼一個男人會聽從他的次母勝於他自己的母親,一個女人會聽從她的次父勝於她自己的父親?什麼時候一名女子可以嫁給一名男子,而不必製作新娘花冠?什麼時候一位頂主婦必須遵從一名鐵匠?如果你得到一名身為銀匠的奉義徒,為什麼你讓她為你工作一天就必須讓她為自己工作一天?為什麼對織工就不必這樣?”蘭德掙扎著想找到答案,卻不得不承認他完全不知道。艾玲達突然扯著自己的披巾,彷彿完全忘記了他。 “有時候,節義會造成很大的笑話。如果我自己不是笑柄的話,我一定會因此而大笑一場的。”她的聲音低弱成了耳語,“我會符合我的義。” 蘭德覺得她是在自言自語,但還是小心地回答了她:“如果你指的是蘭飛兒,不是我救了你,是沐瑞做的,她用她的生命拯救我們所有的人。”雷芒的劍已經讓她償清了對蘭德欠下的其他的義,雖然蘭德從來也不明白她欠自己什麼義。對蘭飛兒的那場戰鬥應該是艾玲達知道的唯一對他的虧欠了。他只能祈禱艾玲達永遠也不會知道另一件事,如果她知道,她一定也會把它看成是對蘭德的虧欠,但蘭德並不這麼認為。 艾玲達側過頭瞇起眼睛看著他,唇邊帶著一點微笑,她已經恢復了能讓索瑞林感到驕傲的冷靜:“謝謝你,蘭德·亞瑟。柏爾說,應該不時提醒自己,男人並不是什麼事都知道。一定要讓我知道你打算什麼時候睡覺,我不會晚回來吵醒你的。” 艾玲達走後,蘭德只是坐在那裡,盯著門口。一名精通權力遊戲的凱瑞安人也要比任何並非有意玩弄玄虛的女人更好理解。他也不明白自己對艾玲達到底有什麼樣的感覺,他只知道,那種感覺讓一切都更加混亂不堪。 我愛的,我就會毀滅,路斯·瑟林大笑著。我所毀滅的,我都愛。 閉嘴!蘭德凶狠地想。那個狂亂的笑聲消失了。他不知道自己愛誰,但他知道自己要拯救誰,他要拯救一切,但他更要拯救自己所愛的。 在走廊裡,艾玲達頹然靠在門板上,悠長地呼吸著。不管怎樣,她要平靜下來,她的心臟仍然在竭力衝破她的肋骨。靠近蘭德·亞瑟就如同在熱煤上拉直她赤裸的軀體,直到她感覺自己的骨骼逐一斷裂。他為她帶來如此巨大的羞恥,而她從沒想過會是這樣。一個巨大的玩笑,她這麼告訴他,她心中的一部分確實非常想笑。她欠他義,但對伊蘭就欠得更多。他只是救了她的性命,如果沒有他,蘭飛兒就會將她殺死,而且蘭飛兒特別想殺死她,用最痛苦的手段殺死她。蘭飛兒一定是知道什麼。和欠伊蘭的義相比,她欠蘭德的就如同世界之脊腳下的一個白蟻巢。 卡辛幾乎沒有瞥她一眼。從他的衣服判斷,艾玲達知道他是高辛的艾散多,但她認不出他屬於哪個氏族。現在他正蹲在牆邊,短矛橫放在膝上。當然他什麼都不知道,但莉艾正在朝艾玲達微笑。即使和莉艾並不相識,艾玲達也知道那微笑裡顯然有著太多的鼓勵,任何看到的人都會明白其中的意思。艾玲達驚訝地發現自己在想莉艾(從她的衣服判斷,艾玲達知道她屬於查林部族)經常會溜出去鬼混的事,她從沒想過槍姬眾還會有法達瑞斯麥以外的生活。蘭德·亞瑟切斷了她的思緒,她的手指憤怒地晃動著。為什麼你要微笑,女孩?你沒有其他事情可以消磨時間了嗎? 莉艾微微豎起了眼眉,彷彿她剛才微笑的事情變得十分有趣了。她晃動手指回答了艾玲達。你叫誰女孩,女孩?你還不是智者,但也不再是槍姬眾了。我想你會把靈魂編進一隻花圈裡,然後把它放到一個男人的腳邊。 艾玲達惱怒地向前邁出一步——在槍姬眾之中沒有比這個侮辱更甚的了——但她立刻又停在原地。如果是穿著凱丁瑟,她不認為莉艾能強過她,但現在她穿著裙子,她會被擊敗。更糟糕的是,莉艾也許會拒絕讓她成為奉義徒。如果一名不是槍姬眾,但還沒成為智者的女人攻擊莉艾,又被莉艾打敗,莉艾就能讓這個女人成為奉義徒,或者莉艾可以要求在所有能聚集起來的塔戴得艾伊爾面前鞭打艾玲達——這個羞恥沒有被拒絕成為奉義徒大,但也絕不算小。更糟糕的是,無論艾玲達是否打贏,麥蘭肯定會找一種手段讓她記得她已經離開了槍矛,這種手段會讓她寧願讓莉艾在所有部族面前鞭打十遍。在一位智者的手裡,羞恥比刀子更鋒利。莉艾連一根肌肉都沒動,她像艾玲達一樣清楚這些。 “你們終於只是盯著對方了,”卡辛懶懶地說,“總有一天,我要學會你們的手語。” 莉艾瞥了他一眼,發出清脆的笑聲:“你穿上裙子一定很漂亮,紅盾眾,我等你來加入槍姬眾。” 當莉艾轉開視線時,艾玲達放鬆地吸了一口氣。在這種情況下,她不可能首先移開目光還能維持自己的榮譽。她自然而然地開始晃動手指,這是所有槍姬眾第一個學習的手語,也是新槍姬眾使用得最多的手語——我虧欠你的義。 莉艾馬上發出響應——很小的,槍之姐妹。 艾玲達露出感激的微笑。莉艾沒有把小指勾起來——那是嘲笑的意思,它經常會被用在放棄槍矛卻又想裝作仍然擁有它們的女人身上。 一名濕地人的僕人沿走廊跑了過來,艾玲達努力保持著表情的平和,但心底仍然泛起了對於終生侍奉別人的厭惡。她向另外一條路走去,這樣就不必和那名僕人擦身而過了。殺死蘭德·亞瑟會實現一個義,殺死她自己會實現第二個,但這兩個義都讓彼此的解決手段無法實行。無論智者們說了什麼,她一定要找出辦法來實現這兩個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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