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6·混沌之王

第23章 第十七章命運的轉輪

蘭德用風之力拿到放在王座旁邊的劍帶和真龍令牌,就在台階前面打開了通道。一道亮光飛速地旋轉著,向外擴張,顯露出通道對面一間有暗色嵌板的空房子,那裡是距離凱姆林六百里的凱瑞安王宮——太陽大廳。為了能讓蘭德順利開啟通道,那裡沒有放置任何家具,只有拋光的深藍色石地板和木板牆反射著通道的光芒。這個房間沒有窗戶,但依然相當明亮,八盞鍍金的燈檯晝夜不息地亮著。鏡子又將油燈的火光進一步放大,蘭德停下腳步,將劍帶扣在腰上,蘇琳和烏倫這時打開通向走廊的房門,引領戴面紗的槍姬眾和紅盾眾先走了出去。 蘭德總是認為他們這種警戒有些可笑。外面的寬走廊是唯一能進入這個房間的通道,而那條走廊裡會有三十名法阿達扎丁和二十幾名貝麗蘭的梅茵士兵守衛,那些梅茵士兵都披掛著漆成紅色的胸甲和有護頸與邊緣的罐形頭盔。在凱瑞安,蘭德甚至可以比在提爾更不需要槍姬眾。當蘭德走出房門時,一名鷹血眾已經沿走廊大步向遠處跑去。一名梅茵士兵笨拙地抓著長矛和短劍,跟在那名高大的艾伊爾人身後。實際上,那名法阿達扎丁身後幾乎是跟了一支小部隊——身穿各種制服的僕人、一名身穿磨光胸甲和金黑色外衣的提爾岩之守衛者、一名剃光前額的凱瑞安士兵(他的胸甲比提爾人的要多出許多凹痕)、兩名穿著暗色厚裙子和白色寬鬆外衫的年輕艾伊爾女子——蘭德認出她們是智者學徒。像以前每次一樣,他到來的訊息很快就會傳播開來。

至少埃拉娜距離他已經很遠了,當然也有維林的關係,但埃拉娜是主要的。即使是隔了這麼遙遠的距離,他仍然能感覺到她。不過他只能模糊地感覺到她在西邊的某個地方,那種感覺就像是一隻手摀在他的脖子上,和他的後頸之間只有一根髮絲的距離,卻沒有碰到他的皮膚。有什麼辦法能擺脫她?他又抓住了陽極力,但這樣不會有任何差別。 你永遠也逃不掉這個你把自己捲進去的陷阱。路斯·瑟林嘟囔的聲音聽起來充滿了煩惱。只有更大的力量能打破前一股力量,但那樣你又會被陷住,永遠地被陷住,連死都沒辦法。 蘭德打了個哆嗦。有時候這聲音真的像是在對他說話。如果這聲音能保持一定的理智,讓它留在自己的腦子裡也會容易一些。 “你還活著,卡亞肯。”一名鷹血眾說道。他的灰眸可以平視蘭德的雙眼,一道橫過他鼻子的傷疤在他被太陽曬黑的臉上留下一道刺眼的白色。 “我是高辛艾伊爾莫薩達氏族的柯曼,願你今天能夠找到陰涼。”

蘭德還沒來得及用正確的敬語回答柯曼,一名粉紅色臉頰的梅茵軍官已經擠了進來。實際上,以他瘦小的身軀,他應該是從比他高出一個頭、肩膀比他寬一半的艾伊爾人中鑽到了蘭德面前。他的手臂下夾著深紅色的頭盔,頭盔上插著一根紅色細羽毛。 “真龍大人,我是海芬·努瑞勒,是翼衛隊的領軍長。”蘭德這時注意到他的頭盔上雕刻著翅膀的圖案,“我向梅茵之主,貝麗蘭·蘇·潘恩崔·貝隆效忠,也向您效忠。”柯曼饒有興致地瞥了他一眼。 “你好,海芬·努瑞勒。”蘭德嚴肅地說道。那個男孩眨了眨眼。男孩?想來他也許並不比自己更年輕。蘭德因為自己的想法而吃了一驚。 “請你和柯曼帶我……”突然間,他發現艾玲達不見了。他拼命想要躲開這個女人,這是幾個星期以來他第一次允許她靠近自己,而她卻在他一轉頭的工夫就溜掉了! “請帶我去見貝麗蘭和魯拉克。”他粗聲地說道,“如果他們不在一起,就先帶我去見比較近的那一個,然後再去見另一個。”毫無疑問,她是跑去向智者們報告他的一舉一動了。他一定要在這裡丟下這個女人。

你想要的是你得不到的,你得不到的是你想要的。路斯·瑟林發出癲狂的笑聲。蘭德已經不再為這個聲音而感到困擾了,如果他必須要忍受這個聲音,他就能做到。 柯曼和海芬開始討論起誰距離這裡更近。他們的人在他們身後形成有些壯觀的隊列,再加上槍姬眾和紅盾眾,一下子有許多人簇擁在這條方形的走廊裡。儘管走廊各處都亮著油燈,這裡仍然給人一種陰暗、沉重的感覺,除了偶爾能見到的壁掛織錦外,走廊整體都顯得缺乏色彩。即使是那些織錦中的圖像,無論是花卉鳥雀、狩獵中的鹿和老虎,還是戰鬥中的貴族,也都經過嚴格齊整的排列。匆匆跑過的凱瑞安僕人們都只是在袖口、領口或袖子上有一段代表不同家族的彩色條紋,或者是在胸口繪有家族紋章,幾乎沒有人穿著全身彩色的衣裙,只有高階僕人衣服上的色彩才會稍多一些。凱瑞安人喜歡秩序,不喜歡艷麗的色彩。牆上偶爾會出現一個壁龕,裡面放著金碗或者是海民花瓶,那些藝術品也都以直線條為主。稍有一點曲線的,都被盡量掩飾起來。有時走廊中會出現一段露天的方柱廊,柱廊外面的花園小徑也都是平整的直線條。每個花圃都是同樣大小,灌木叢和小樹也被修剪成嚴整的形狀,如果不是這種干旱的天氣讓所有植物都枯萎了,蘭德相信這些花圃中開出的花朵一定也都是正方形的。

蘭德希望戴玲能看看這些金碗和花瓶。在全凱瑞安境內,沙度艾伊爾帶走他們能夠搬走的一切,燒光所有他們拿不走的東西,這樣的行為嚴重褻瀆了節義。跟隨蘭德的艾伊爾拯救了這座城市,但根據艾伊爾的律法,他們只會拿走佔領地的五分之一財富,除此之外,他們連一把勺子都不會多拿。貝奧甚至不情願地同意了不從安多取走任何戰利品。蘭德相信,沒有掌握太陽大廳物品清單的人,完全不會相信這裡有什麼物品被拿走了。 雖然一邊討論一邊前進,柯曼和海芬最終既沒找到魯拉克,也沒找到貝麗蘭。最後還是他們兩個找到了蘭德。 蘭德在一道柱廊中遇到這兩個人,他遣退了所有跟隨他的人,那些人讓他覺得自己彷彿是在率領一支遊行隊伍。魯拉克穿著凱丁瑟,暗紅色的頭髮裡有許多灰色的條紋,他的個子比貝麗蘭高出許多。貝麗蘭皮膚白皙,年輕貌美,穿著一件藍白色裙裝,領口開得極低,以至於在她行屈膝禮時,蘭德不由得清了清喉嚨。魯拉克讓束髮巾鬆垂在脖子上,除了一把艾伊爾重匕首外,沒有攜帶任何武器。貝麗蘭戴著梅茵之主的王冠,上面有一隻飛翔的金鷹,她波浪般的閃亮黑髮,一直垂到赤裸的肩膀上。

也許艾玲達還是離開一下比較好,如果她認為有某個女子在蘭德面前大獻殷勤,她很可能會有相當粗暴的反應。 突然間,蘭德發覺路斯·瑟林正發出一種不成調的哼聲,那種聲音裡包含著某種困擾,但是什麼?哼聲,就像一個男人在欣賞一名完全沒注意到自己的漂亮女子。 停下!蘭德在腦子裡喊道。不許再通過我的眼睛去看!他不知道路斯·瑟林是否聽到了,也不知道是否真的有人在聽。不過哼聲是停止了。 海芬單膝跪倒,貝麗蘭則毫不在意地揮手示意他起身。 “我相信真龍大人和安多應該都還不錯,”她有那種會讓男人駐足傾聽的嗓音,“還有您的朋友們,麥特·考索恩和佩林·艾巴亞。” “都還好。”蘭德對她說。她每次都要問候一聲麥特和佩林,無論蘭德告訴她多少次麥特已經去了提爾,而他在進入荒漠前就沒見過佩林了。 “那麼你呢?”

貝麗蘭瞥了蘭德另一側的魯拉克一眼。這時他們走進了另一道走廊裡。 “就像您能預料的那樣好,真龍大人。” “還可以,蘭德·亞瑟。”魯拉克說。他的臉上沒什麼表情,當然,他的臉上一直都缺乏表情。 蘭德知道,這兩個人都明白為什麼他要讓貝麗蘭管理這個地方。梅茵之主一開始就無條件地成為蘭德的盟友。蘭德能夠信任她,因為她需要蘭德,她需要依靠與蘭德的聯盟而讓提爾不會將刀架在梅茵的脖子上。那些大君們總是想讓梅茵變成提爾的一個省,而且,身為從南方數百里外的一個小國來到這裡的一名外國人,貝麗蘭沒理由偏袒任何凱瑞安小集團,她也沒有攫取權力的希望。而且她熟知管理國家的技巧。如果讓魯拉克管理凱瑞安,考慮到艾伊爾人和凱瑞安人對於彼此的看法,流血衝突隨時都有可能發生,而凱瑞安已經流了太多的鮮血。

這種安排看上去取得了很好的效果。既然維藍芒已經回提爾去了,又有賽瑪拉迪共同執政,凱瑞安人也就接受了一名梅茵人作為統治者,因為她是由蘭德任命的,也因為她不是艾伊爾人。貝麗蘭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而且她至少會聽取魯拉克的建議,現在魯拉克成為留在凱瑞安的部族首領們的代表。毫無疑問,貝麗蘭必須對付那些智者(智者們對於日常事務倒不是太關心,在這點上她們和兩儀師差不多),不過她至今都沒向蘭德提過這方面的問題。 “那麼艾雯呢?”蘭德問,“她好些了嗎?” 貝麗蘭微微抿了一下嘴唇,她不喜歡艾雯,艾雯同樣也不喜歡她。蘭德認為她們沒道理會彼此厭惡,但事實就是這樣。 魯拉克攤開雙手:“艾密斯告訴我,艾雯還需要休息、輕度的練習、充足的食物和新鮮空氣。我想她已經在一天中涼爽些的時間裡出來散步了。”艾密斯是他的妻子之一,魯拉克有兩位妻子,這是讓蘭德感到奇怪的那些艾伊爾習俗之一。貝麗蘭白了魯拉克一眼,她臉上的細小汗珠完全無損她的美麗。當然,魯拉克完全沒出汗。

“我真想見見她,如果智者允許的話。”蘭德說道。智者們也像他見過的任何一位兩儀師一樣,十分看重自己的特權,即使是氏族首領、部族首領,甚至卡亞肯也不能冒犯她們。 “但首先,我們——” 一陣嘈雜的聲音引起蘭德的注意。這時他們所在的走廊有一側牆壁被替換成立柱欄杆,欄杆外面傳來一陣陣訓練劍相互敲擊的聲音。蘭德向外面隨意掃了一眼,但下面石板庭院裡的情景卻讓他咬住自己的舌頭,停下了腳步。一名後背挺直的凱瑞安人穿著樸素的灰色外衣,十二名被汗水濕透的女子分成六組,正在互相拼鬥。她們之中有些人穿著騎馬的裙褲,有些穿著男人的外衣和褲子。她們之中大部分人雖然很賣力,動作卻相當笨拙,還有一些在招式之間的轉換還算流暢,只是揮舞訓練劍時顯得很是猶豫。她們的表情都十分嚴肅,但在做錯動作時,又總是會露出懊悔的笑容。

那名凱瑞安男人拍了拍手。女人們都氣喘吁籲地靠在訓練劍上,有些人拿劍的手法表現出明顯的生疏。蘭德看見有許多僕人從遠處向這裡跑來,一邊鞠躬、行屈膝禮,一邊奉上了放在托盤上的水壺和杯子。而這些僕人穿的又不是凱瑞安僕人的製服,他們身上的外衣、褲子和裙子全都是純白色的。 “那是什麼?”蘭德問。魯拉克厭惡地哼了一聲。 “槍姬眾給一些凱瑞安女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貝麗蘭微笑著說,“她們也想成為槍姬眾。不過,我覺得她們比較喜歡用劍,而不是槍矛。”蘇琳惱怒地哼了一聲。槍姬眾之間閃過一片手語,那些手勢看上去都表達著憤怒的情緒。 “她們都是貴族的女兒,”貝麗蘭繼續說道,“我讓她們留在這裡,因為她們的父母不會允許她們這麼做。現在這座城市裡有將近十來所學校會教導女子用劍。但有許多女子為了去那些學校,必須先從家裡偷偷溜出來。當然,受到影響的不僅是女人。年輕的凱瑞安人似乎都很痴迷於艾伊爾人,他們甚至開始奉行節義了。”

“他們只是在破壞節義。”魯拉克面色陰沉地說道,“有許多人詢問我們的處世之道。本來願意學習正道的人都應該得到教導,即使是毀樹者。”他看上去彷彿是要吐口水的樣子,“但他們把我們告訴他們的道理全都扭曲了。” “不該算是扭曲,”貝麗蘭表示反對,“我想,只是繼承。”魯拉克挑起一點眼眉,貝麗蘭嘆息了一聲。海芬看見自己的主人受到挑釁,臉上立刻露出遭受冒犯的表情,不過魯拉克和貝麗蘭都沒注意到他,他們全都在看著蘭德。蘭德懷疑他們兩個已經為這件事進行過不止一次的爭論。 “他們改變了我們的道理,”魯拉克加重語氣重複道,“那些穿白衣服的蠢貨被稱為奉義徒,奉義徒!” 艾伊爾人中響起了一陣低沉的議論聲,槍姬眾們又打起手語。海芬看上去有點不安。 “這些女孩發動過什麼戰爭或襲擊?她們虧欠了什麼義?貝麗蘭·貝隆,你在這座城市裡貫徹了我不許爭鬥的禁令,但她們只要認為不會被發現,就會立刻展開決鬥,鬥敗的人要穿上白衣。如果兩個人都有武器時,一個人撞了另一個,被撞的就會要求決鬥,拒絕的話也要穿上白衣。這與榮譽和責任又有什麼關係?她們把一切都扭曲了,她們的行為甚至會讓色拉曼感到臉紅,這應該被禁止,蘭德·亞瑟。” 貝麗蘭頑固地揚起下巴,兩隻手緊緊地抓住裙子。 “年輕人總是會爭鬥。”她嚴肅的語氣甚至會讓人忘記她有多麼年輕。 “但迄今為止,還沒有人在這種決鬥中死亡。一個都沒有,只是因為這點就值得讓她們繼續下去了。而且,我已經說服了一些很有權勢的父母,讓他們不要把自己的女兒帶回家去。我不會違背向這些女孩們做出的承諾。” “如果你願意,就留下她們吧!”魯拉克說,“讓她們學習用劍,如果她們願意的話,但不要讓她們再炫耀什麼節義了。不要再讓她們穿上白衣,自稱為奉義徒,她們這麼做完全是種冒犯。”魯拉克冰藍色的眼睛直盯著貝麗蘭,而貝麗蘭黑色的大眼睛則一直望著蘭德。 蘭德只是猶豫了片刻。他覺得自己明白為什麼節義會如此吸引這些年輕的凱瑞安人,他們在二十幾年的時間裡兩次被艾伊爾人征服,他們一定想知道是否艾伊爾人的秘密就藏在節義之中,或者也許他們認為他們的失敗表明了艾伊爾人的辦法會更好。很顯然的,艾伊爾人覺得這是對他們信仰的嘲笑,所以會為此感到不安。但實際上,一些被奉為節義的艾伊爾方式確實顯得很奇怪。比如,和一名男子談論他的岳父,或者和一名女子談論她的婆婆(艾伊爾人稱呼他們的方式是次父和次母)會被認為是充滿敵意的行為,足以讓談話的人抽出武器,除非是談話者先提起自己的岳父母。如果因此被冒犯的人在對方說完自己的岳父母之後空手碰觸了他,根據節義的解釋,這就和空手碰觸一名帶武器的人,卻沒有傷害他一樣。這會為那個伸出手碰觸對方的人贏得許多節,並獲取很多義,但被碰到的人可以要求成為奉義徒,以此減少對方的榮譽和他們自己的責任。根據節義,適當的成為奉義徒的要求,是可以得到巨大榮譽的事,所以人們可以通過提及別人的岳父母而成為奉義徒。凱瑞安人很可能不會做這麼愚蠢的事情。因為這些,蘭德也必須讓貝麗蘭管理凱瑞安,他必須支持貝麗蘭。 “魯拉克,凱瑞安人會冒犯你們,只因為他們並非真正的艾伊爾人。不要再理他們了,誰知道以後會怎樣,也許他們最終能夠學會足夠多的東西,讓你們不會再恨他們。” 魯拉克不高興地哼了一聲,貝麗蘭露出微笑。讓蘭德驚訝的是,貝麗蘭好像很想向艾伊爾人吐一下舌頭,當然,這只是他的想像。貝麗蘭只比蘭德大幾歲,但蘭德在兩河牧羊時,她就已經在統治梅茵了。 蘭德命令柯曼和海芬回去擔負起他們的職守,然後繼續向前走去。魯拉克和貝麗蘭走在他兩側,其餘的人跟在他們身後。真是一場遊行,就差吹號打鼓了。 訓練劍的敲擊聲又在他的身後響起。這是另一個契機,雖然只是很小的契機。即使是耗費了漫長時間研究真龍預言的沐瑞,也不知道預言中說他將再次打破世界是否意味著會帶來一個新的紀元,但他肯定會帶來變化,無論是什麼樣的變化。看起來,有許多變化會是他有意而為,也有許多變化會是偶然產生的。 當他們到達貝麗蘭和魯拉克分享的書房門口時,蘭德停住了腳步(這個書房拋光的暗色木製嵌板上裝飾著升起的太陽,表明這以前是王室成員使用的書房)。他轉身看著蘇琳和烏倫,如果他不能在這裡擺脫他們,他就找不到地方擺脫他們了。 “明天日出後大約一個小時我就要回凱姆林了,在那之前,你們可以去營地看看,找找你們的朋友,盡量不要挑起任何血仇。如果你們堅持,你們兩個可以留在這裡,幫我趕一趕老鼠。我不想在我回來時這裡會有很多人。” 烏倫笑著點了點頭,但他又看了凱瑞安人一眼,低聲說道:“這裡的老鼠可能會很大。” 片刻之間,蘭德覺得蘇琳想要和他爭論,但蘇琳只是盯著蘭德看了一會兒,雖然她仍然抿緊了嘴唇,但也點了點頭。蘭德絲毫不懷疑,等到身邊只剩下槍姬眾時,他一定會聽到一大堆嘮叨的。 這個書房是個非常寬大的房間,房中的佈置呈現出明顯的差異。在雕花石膏的高天花板上,直線條和尖角構成了繁複精巧的圖案,周圍的牆壁和寬闊的壁爐上覆蓋著深藍色的大理石。一張巨大的桌子被放在地板中央,上面覆蓋著許多紙張和有各種分界線的地圖。兩扇狹窄的高窗位於壁爐的一旁,長窗台上放著幾隻陶土小盆,裡面有一些開著紅白色花朵的矮小植物。桌子一側的牆壁上掛著海上行船的巨大繪畫,一名男子正拉起裝滿脂鯉的魚網,那是梅茵的財富之源。一隻針線籃子放在一把高背椅上,裡面有一件半完成的繡品,紅色的絲線從那件繡品上垂掛下來。那把高背椅寬大得足以讓貝麗蘭蜷起身躺在上面了。地板上鋪著一整張的地毯,上面繪製著金色、紅色和藍色的花卉圖案。那把高背椅旁邊的一張小桌子上放著用銀托盤盛裝的銀製酒壺和高腳杯,上面還有一本用紅色鑲金皮革封皮的薄書,這就是貝麗蘭的地盤了。 桌子另一側的地板鋪著許多塊顏色鮮亮的小地毯,還有許多紅色、藍色和綠色的穗子軟墊。一隻煙草袋、一柄短煙斗、一個夾子,和一隻有蓋的黃銅碗,放在一隻覆銅的小箱上。另一隻稍大些的箍鐵箱子上擺放著一隻象牙雕刻的笨重獸類,蘭德覺得那並不是實際存在的野獸。二十幾本各種尺碼的書整齊地靠牆排列著,其中既有能放在口袋裡的小冊子,也有即使是魯拉克也必須用雙手才能拿起的沉重典籍。艾伊爾人能夠從荒漠中獲得他們生活所需的一切,只有書籍除外,商販們依靠書籍從艾伊爾人那裡獲得了相當的財富。 “那麼,”當房門被關上,只剩下他們三個之後,蘭德說道,“真實的情況怎樣?” “就像我說的,”貝麗蘭回答,“一切都如同預料的一樣,街上有了更多關於卡萊琳·達歐崔和托朗姆·瑞亞丁的議論,但大多數人都不想再有戰爭了。” “據說已經有一萬名安多士兵加入了他們,”魯拉克開始將他的煙斗裝滿,“謠言總是會把人數增加十倍或二十倍,但如果這是真的,也會是很麻煩的事。斥候說他們的數量不算大,但如果任由他們發展的話,也許他們會變成一個惱人的問題。黃蠅是小得幾乎看不見,但如果讓它們的卵留在皮膚上,你就會在它們孵化之前失去一條手臂或是一條腿,或者連性命也沒了。” 蘭德不置可否地哼了一聲。達林在提爾的反叛並不是他唯一要解決的問題,瑞亞丁家族和達歐崔家族,這是兩個最後把持著太陽王座的家族。在蘭德出現以前,它們一直在苦鬥不休;如果蘭德現在消失,它們很可能立刻又會爭鬥起來。現在它們暫時把彼此之間的仇恨放到了一旁——至少表面上是這樣,而表面下的凱瑞安很可能是完全不同的另一個世界。像達林一樣,托朗姆和卡萊琳開始在一個他們認為是安全的地方集結力量。他們挑中的是世界之脊的山腳——盡量遠離城市,但仍然在凱瑞安境內。他們的軍隊也像達林一樣雜駁混亂,主要是中階貴族,加上一些難民、傭兵,也許還有一些原來的強盜。培卓·南奧的手也許同樣伸到了那裡,就像他向達林伸出了手。 世界之脊的山腳丘陵地帶並不像哈登莫克那樣難以進入,但蘭德至今還無法顧到那裡。他在太多地方有著太多敵人,如果他停下來拍打這裡的黃蠅,他也許就會發現有一頭老虎爬到了他的背上,他必須先將老虎處理掉。但他甚至還不知道所有的老虎都在哪裡。 “沙度有什麼動靜?”他一邊問,一邊將真龍令牌放在一張半打開的地圖上。這張地圖繪製的地域是凱瑞安北部,上面的那座山被稱為弒親者之匕山脈。沙度艾伊爾也許不是一頭像沙馬奧那樣巨大的老虎,但他們比達林大君和卡萊琳女士要龐大得多。貝麗蘭遞給他一隻盛著葡萄酒的高腳杯,他向貝麗蘭表示了謝意。 “智者們有沒有說過瑟瓦娜有什麼企圖?” 蘭德覺得那些智者們去弒親者之匕山脈的時候,至少應該能聽到或看到一點蛛絲馬跡。他打賭,那些沿柘林河而下的沙度智者們肯定帶回許多情報,當然,他對此什麼都沒說過。沙度艾伊爾也許拋棄了節義,但魯拉克對於間諜行為永遠都會抱著傳統艾伊爾的觀點。智者們的觀點又是另一回事了,而且那根本不是他能夠左右的事。 “她們說,沙度正在構建聚居地。”魯拉克停了一下,用夾子從放著沙子的銅碗裡夾起一塊熱煤。把煙斗吹亮之後,他才繼續說道:“他們不認為沙度還會回到三絕之地去,我也認為他們不會。” 蘭德抓了抓頭皮。卡萊琳和托朗姆可以先放在一邊,讓他們自己爛掉,沙度盤據在龍牆的這一側,這才是遠比達林更加危險的事。埃拉娜看不見的手指似乎總是要碰到他。 “有什麼好訊息嗎?” “在舍姆萊發生了戰鬥。”魯拉克叼著煙斗說道。 “哪裡?”蘭德問。 “舍姆萊,或者是沙塔。他們給他們的土地取了許多名字——庫丹辛、托瑪卡、奇蓋利,還有其他的。那些人說謊時從不用思考,和他們交易就必須把他們的每一匹絲絹都徹底打開,否則你就會發現那些絹匹只有外面一層是真的。即使你下次在交易場上遇到了騙你的人,他也會矢口否認以前見過你,跟你做過生意。如果你堅持到底,他們會為了安撫你而殺了他,然後說只有他會出售假絲綢,然後再把水噹葡萄酒賣給你。” “為什麼沙塔的戰鬥算是好訊息?”蘭德輕聲問。他並不真的想听到答案。貝麗蘭則感興趣地聽著。除了艾伊爾人和海民之外,沒有人知道荒漠那一邊的世界是什麼樣子,人們只知道所有的絲綢和象牙都來自那裡。記述那片土地風情的《簡·法斯崔德遊記》顯然充滿了太多幻想,不值得採信,不過,蘭德確實記得那本書裡寫過那裡的人喜歡說謊,那片地方有許多名字。只是法斯崔德記錄下的名字和魯拉克所說的,沒有一個是一樣的。 “沙塔從沒有過戰爭,蘭德·亞瑟,據說獸魔人戰爭曾經波及到那裡。”獸魔人也曾進入過艾伊爾荒漠,從那之後,獸魔人就將那片荒漠稱作“死地”。 “但我們在交易場裡從不曾聽說過那裡有戰爭。那片被高牆圍起來的地方並不能聽到太多來自外部的訊息。他們說,他們的世界永遠都是統一的,永遠都是和平的,和這裡完全不同。當你成為卡亞肯從魯迪恩出來的時候,關於你的訊息和你在濕地人中的名號就在向四處傳播了。你是轉生真龍,這個訊息沿著大裂隙和黎明崖壁一直傳到交易場。”魯拉克的眼神平靜而穩定,這件事從不曾對他造成困擾。 “現在有訊息從那裡返回了三絕之地。在沙塔發生了戰鬥,交易場中的沙塔人都在問,轉生真龍什麼時候會打破世界。” 突然間,蘭德覺得喝進嘴裡的葡萄酒有一股酸味。另一片土地變得像塔拉朋和阿拉多曼一樣,因為他的訊息而四分五裂。這種波瀾會擴展到多遠?會不會在他從不曾聽說過的地方爆發了他不知道的戰爭,而原因卻是由他而起? 死亡騎在我的肩膀上,路斯·瑟林嘟囔著。死亡隨我的腳印而行,我就是死亡。 蘭德打了個哆嗦,將高腳杯放在桌上。預言中那些隱晦瑣碎的提示和模棱兩可的韻文中,到底包含著多少信息?沙塔或者那片被稱為別的什麼名字的土地,也要像凱瑞安和其他地方一樣成為他的負擔嗎?他要扛起全世界嗎?當他連提爾和凱瑞安都無法完全掌握的時候,他要怎麼做到這一點?只用一個人一生的時間是做不到的。安多。即使他要丟掉其他所有地方,丟掉全世界,他也要為伊蘭守護安多的和平。他一定要做到。 “沙塔,或者無論被稱為什麼的那個地方,距離這裡還很遙遠,問題要一個一個地解決,沙馬奧是第一個。” “沙馬奧。”魯拉克表示同意。貝麗蘭打了個哆嗦,一口氣喝光杯中的酒。 然後他們談論了一下仍然在向南方移動的艾伊爾。魯拉克提醒蘭德,在提爾凝聚的鐵鎚已經足以打碎沙馬奧設置的任何障礙了。魯拉克似乎對凱瑞安的防禦還算滿意,貝麗蘭則一直抱怨說,凱瑞安需要保留更多的軍力才能保證安全。直到最後魯拉克向她噓了一聲,她還是嘟囔了幾句蘭德太頑固,只是按他自己的想法做事的話。然後她將話題轉到了讓流散的農民們重新安居的努力上,她認為到明年就不需要從提爾向這裡運輸穀物了,當然,前提是這場乾旱要在那時結束,如果乾旱繼續下去,到時候就連提爾自身也會出現糧食匱乏,更不要說別的地方了。現在凱瑞安已經重新出現了貿易的跡象,商人們正從安多、提爾、莫蘭迪,甚至是邊境國進入這裡。就在今天早晨,一艘海民船停泊在城外的河道裡,這讓貝麗蘭感到很奇怪——海民不會進入距離海洋如此遙遠的內陸。不過她當然非常歡迎這艘船。 貝麗蘭的面容顯得專注認真,她的聲音清晰乾脆。她轉過桌子,拿起一份文件,開始陳述凱瑞安需要購買的物品和有能力購買的物品,以及有什麼是需要賣出的。計劃書被劃分成現在、六個月內和一年內三個階段,當然,以後的貿易計劃還需要根據天氣情況進行調整。每次提起天氣時她都一語帶過,彷彿這並不是重要的事情。但她也會看蘭德一眼,彷彿是在說,身為轉生真龍,他有義務找到辦法阻止這種炎熱。蘭德見識過她妖嬈誘人的樣子,見過她害怕、輕蔑,或是用傲慢自大掩飾自己的樣子,卻從沒見過她現在這種樣子。她看上去完全變成另一個女人。魯拉克坐在一個軟墊上,抽著煙斗,顯然是覺得蘭德看貝麗蘭的樣子很有趣。 “……你的那座學校也許會發揮些作用。”她一邊說著,一邊皺起眉頭盯著一份長長的清單。那張清單上用清楚精確的字跡羅列出許多項目。 “但他們先要停止考慮新的東西,才有足夠的時間把他們已經設想的東西做出來。”她用一根手指敲了敲嘴唇,若有所思地盯著前方。 “你說過,把他們要求的黃金給他們,但我希望你能讓我在金錢的發放上有所保留,除非他們真的——” 嘉蘭妮從門口探進她的圓臉蛋(艾伊爾人似乎並不懂得敲門),說道:“蘭德·亞瑟,芒金要見你和魯拉克。” “告訴他我很高興稍後再和他談話——”蘭德的話剛說一半,一直保持沉默的魯拉克開了口。 “你應該現在就見他,蘭德·亞瑟。”部族首領的表情很嚴肅。貝麗蘭將那張長長的清單放回桌上,盯著地面。 “好吧!”蘭德緩緩地說。 嘉蘭妮的臉消失了。芒金走進房間。芒金的個子比蘭德要高。他是那些先前跨過龍牆,尋找隨黎明而來之人的艾伊爾之一,也參加了攻占提爾之岩的戰鬥。 “六天前,我殺死了一個男人。”芒金直接就說道,“一名毀樹者,我必須知道我是否對你虧欠了義,蘭德·亞瑟。” “對我?”蘭德說,“你可以保護你自己,芒金。光明啊,你知道……”片刻之間,他的話音消失了。芒金的灰眸裡只有冷靜,沒有絲毫恐懼。蘭德有點好奇。魯拉克的表情什麼也沒告訴他,貝麗蘭仍然沒有從地板上抬起她的目光。 “他攻擊你了,對不對?” 芒金微微搖搖頭:“我認為他應該死,所以我殺了他。”他彷彿只是在和蘭德談一件事情,比如他看見排水溝需要清理,他就清理了它。 “但你說過,我們不能殺死那些背誓者,除非是在戰場上,或者是他們攻擊我們的時候。現在我欠你的義了嗎?” 蘭德記得自己說過的……我就會吊死他。他感覺到自己的胸口一陣發緊。 “為什麼他應該去死?” “他的身上出現不該有的東西。”芒金回答。 “什麼?他有什麼,芒金?” 回答的是魯拉克,他指了指自己的左臂。 “這個。”他說的是盤繞在他手臂上的龍紋。部族首領並不會經常展示他們的龍紋,甚至很少提起它們,幾乎所有圍繞這個標記的事情都是神秘的,而部族首領們都滿足於對此避而不談。 “當然,那是用針和墨水畫出來的。” “他偽裝成一名部族首領?”蘭德意識到自己正在為芒金找理由……我會吊死他。芒金是第一批追隨他的人。 “不,”芒金說,“他喝醉了,到處炫耀他不該有的東西。我看得懂你的眼神,蘭德·亞瑟。”他突然笑了,“這是個難題。我殺死他是對的,但現在我對你虧欠了義。” “你殺死他是錯的,你知道對於殺人的懲罰。” “一根繞過脖子的繩子,就像那些濕地人做的那樣。”芒金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告訴我,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我會去那裡。願你今天找到水和陰涼,蘭德·亞瑟。” “願你找到水和陰涼,芒金。”蘭德悲傷地對他說。 “我想,”當房門在芒金背後被關上時,貝麗蘭說,“他真的會自己走到絞刑場去。哦,別那樣看著我,魯拉克,我不是要責難他或是艾伊爾的榮譽。” “六天!”蘭德向貝麗蘭咆哮了一聲,“你們知道他為什麼會來見我。已經過去六天了,你們卻把它丟給了我。殺人就是殺人,貝麗蘭。” 貝麗蘭擺出莊嚴的儀態,但她的口氣卻像是要保護自己。 “我不知道如果有一個男人走到我面前,說他犯了殺人罪時該怎麼辦。該死的節義,該死的艾伊爾和他們該死的榮譽。”粗話從她嘴裡冒出來讓人覺得很奇怪。 “你沒理由對她生氣,蘭德·亞瑟。”魯拉克插嘴說,“芒金的義是對你的,不是對她的,也不是對我的。” “他的義是對那個被他殺死的人的。”蘭德冷冷地說。魯拉克看上去非常震驚。 “下次如果有人殺了人,不要再等我,你們要執行法律!”也許他沒辦法再向一個他認識並喜歡的人宣判死刑了。他知道,如果沒有選擇,他還會這樣做,但這讓他哀痛至深。他變成了什麼? 一個人命運的轉輪。路斯·瑟林喃喃地說著,沒有仁慈,沒有憐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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