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6·混沌之王

第22章 第十六章由時光之輪得知

將真龍令牌放在膝頭,蘭德懶洋洋地靠在王座裡,或者,他至少表現出了慵懶的樣子。王座並不是能讓人放鬆的地方,尤其是這個座位,但這並不完全是讓他難受的原因,更讓他難受的是,他隨時都會感覺到埃拉娜。如果他告訴槍姬眾,她們就會……不,他怎麼能想到這種事?他已經很嚴厲地嚇唬了她,足以讓她遠離自己了。埃拉娜至今都沒有任何想進入內城的意思,如果她這麼做了,他立刻就會知道。此時,埃拉娜並不比這個堅硬的坐墊更讓他不舒服。 儘管繡銀的藍色外衣連領扣都已經扣上了,但周遭的炎熱並不能觸及他,他已經開始習慣了馬瑞姆的技巧。不過,如果純粹的急躁能讓人出汗的話,他一定已經像是從河裡爬上來一樣渾身濕透了。保持涼爽並不困難,真正困難的是要保持平靜。他要獻給伊蘭一個沒有受過傷害的、完整的安多,今天上午他就要向這個目標邁出第一步了,如果他確實要開始行動的話。

“……另外,”站在王座前的高瘦男人用平板的聲音說道,“有一千四百二十三名難民來自莫蘭迪,五百六十七人來自阿特拉,一百零九人來自伊利安,城裡難民數量已經如此龐大,讓我不得不加快工作速度。”哈文·諾瑞頭頂上最後幾縷灰髮彷彿是幾根別在他耳後的羽毛筆,他從成為摩格絲的首席職員時起,就是這副樣子。 “我又僱用二十三名職員進行難民的統計工作,但人數顯然還不夠……” 蘭德沒有繼續聽下去,這個人不像其他人一樣逃跑,他已經很感激了。不過蘭德覺得,對哈文來說,唯一真實的只有他賬目上的數字。無論是這週的死亡人數,還是從鄉下運進城來的蕪菁價格,在哈文口裡都只是沒有差別的數字。無論是安排埋葬死去的難民,還是僱用泥瓦匠修繕城牆,在他眼中大概都只是一份計劃書而已。伊利安對哈文來說,只是一個異邦,所謂沙馬奧的巢穴是沒有意義的,蘭德也只是另外一名統治者而已。

她們在哪裡?蘭德焦躁地想著。埃拉娜至少也應該試著向我靠近一下吧!要是沐瑞就絕不會這麼容易被嚇退。 那些死掉的都在哪裡?路斯·瑟林悄聲說道。為什麼他們不安靜下來? 蘭德發出冷酷的笑聲。這肯定是個笑話。 蘇琳輕盈地坐在王座旁的台階上,紅頭髮的烏倫坐在另一側。今天有二十名艾散多——紅盾眾,和槍姬眾一起分散在王座大廳的圓柱中間,其中有一些繫著紅色的頭巾。他們或站或蹲或坐,一些人在低聲交談著,但像任何時候一樣,所有這些人都會在眨眼間跳起身,展開最猛烈的攻擊,即使是正在玩骰子的那名槍姬眾和兩名紅盾眾也是一樣。隨時都至少有一雙眼睛在監視著哈文,沒有艾伊爾人能放心地讓濕地人如此靠近蘭德。 巴歇爾突然出現在大廳門口,當他點頭時,蘭德坐起了身。終於來了,該死的,終於來了。他揮了一下雕刻著龍紋、綴著綠白色槍穗的霄辰槍。 “你做得很好,哈文大人,你的報告確實鉅細靡遺,我會提供你所需要的黃金。但我現在必須處理其他事務了,請原諒。”

突然被打斷的哈文並沒有顯示出任何好奇或是遭到冒犯的表情,他只是停止發言,深深鞠了個躬,用同樣冰冷的語調說:“聽從真龍大人的命令。”然後倒退三步,轉身離開了,他甚至沒有瞥一眼從身邊經過的巴歇爾。他的心裡只有他的賬目。 蘭德不耐煩地朝巴歇爾點點頭,在王座中坐直身體。艾伊爾人也都沉默下來,他們的樣子顯得比剛才更加警戒了。 當那名沙戴亞人走進來時,他並不是孤身一人,有兩個男人和兩個女人跟在他身後,他們都已經不年輕了,身上穿著華貴的絲綢和錦緞衣服。他們都盡量裝作巴歇爾不存在的樣子,但在圓柱群中註視他們的艾伊爾人卻是他們完全無法忽視的。金發的戴玲還只是踉蹌了一步,而同樣是灰髮,表情剛硬的埃布爾萊和魯安則下意識地伸手到腰間,才發現自己今天並沒有佩劍。黑髮的艾絡琳是一名身材圓胖的女子,如果不是如此強毅果決的面容,她本來應該算是個美人的。她先是停下腳步,瞪視著大廳中的一切,然後才好像是反應過來的樣子,快步跟上其他人。當這四個人看清蘭德的時候,他們不約而同地都吃了一驚,用詫異的眼神彼此對望了一眼,也許他們以為蘭德不該是這麼年輕。

“真龍大人,”巴歇爾停在台階前,用莊重的長音說道,“晨光王子,黎明君主,光明真正的守護者,在他面前,世界將敬畏地跪倒。我向您介紹塔拉文家族的戴玲女士、潘達家族的埃布爾萊大人、塔梅恩家族的艾絡琳女士,和柯易藍家族的佩利瓦大人。” 四名安多人緊繃嘴唇,用嚴厲的目光瞥了巴歇爾一眼,巴歇爾的語氣彷彿是他向蘭德獻上了四匹馬。然後他們都挺直了背脊,直視著蘭德。當然,他們的目光也會不由自主地飄向蘭德背後高台上光華閃爍的獅子王座。 蘭德看著他們滿臉憤慨的表情,止不住地想笑。憤慨,但又夾雜著謹慎,也許還有一點震撼。關於他的那段稱號,是他和巴歇爾一同想出來的,但那句“世界將敬畏地跪倒”是巴歇爾自己加上去的。沐瑞以前也給過他這方面的建議,他幾乎還能聽見沐瑞銀鈴般的聲音。人們對你的第一印像是留在他們腦海中最深刻的印象。全世界莫不如此。你可以從王座上走下來,甚至如果你在一個豬舍里當農夫,人們總還是會記得你是從王座上走下來的。但如果他們一開始就只是看到一個來自鄉下的年輕人,他們就會怨恨你篡奪了王座,無論你有什麼樣的道理和權力。一兩個能夠給人們留下印象的名銜,會讓所有事情處理起來都更容易一些。

我是晨光王子,路斯·瑟林嘟囔著,我是黎明君主。 蘭德一直保持著面容的平靜:“我不會歡迎你們——這是你們的土地,是你們女王的宮殿——但我很高興你們接受我的邀請。”他們足足耽擱了五天,而且又聲明只會停留幾個小時,但蘭德並沒有提到這件事。他站起身,將真龍令牌放在王座上,然後小跑著下了台階,臉上帶著笑意——永遠不要顯露出敵意,除非你必須這樣。沐瑞曾經這樣對他說過,但更重要的是,不要顯露出過分的友誼,永遠也不要著急。他伸手指了一下五把排成環形的軟墊椅,“一起坐下吧!我們可以喝一些涼酒,聊聊天。” 當然,他們跟隨他向椅子走去,同時不停地望向那些艾伊爾人,眼神裡流露出同等的好奇和憎惡。對於這兩種情緒,他們都沒有任何掩飾。當他們全部坐定之後,穿著兜帽白袍的奉義徒走上前來,送上來葡萄酒和外側已經有水珠凝結的黃金高腳杯。每把椅子後面都站著一名奉義徒,用羽扇不停地扇出輕柔的微風,只有蘭德身後沒有奉義徒。他們注意到了這點,也注意到蘭德不見一絲汗蹟的面孔,那些穿著白色長袍的奉義徒和艾伊爾人也都沒有出汗。蘭德將酒杯捧到面前,越過酒杯上緣看著這些貴族。

安多人以坦誠率直而自傲,他們總是誇耀他們的土地上沒有那些盤根錯節的貴族遊戲,但他們也相信,如果有必要的話,他們在達斯戴馬中絕不會弱於別人。但事實是,凱瑞安人,甚至是提爾人都認為他們完全沒有控制權力遊戲的技巧和手腕。這四個人在大多數情況下還能保持鎮靜,但對於經歷過沐瑞的訓練,和凱瑞安與提爾人打過不少交道的蘭德來說,他們的眼神和表情的變化洩露了許多信息。 首先,他們注意到這裡沒有巴歇爾的座位,眼裡立刻閃過幾道光芒。當他們看到巴歇爾離開王座大廳時,全都瞥向巴歇爾的背,露出非常微弱卻實在的滿意微笑。他們肯定像娜埃安和其他人一樣不喜歡沙戴亞軍隊進入安多,現在他們的想法表露得很明顯:也許外國軍隊的影響並不像他們害怕的那樣嚴重。巴歇爾的待遇也許只是一名高級僕人。

沒多久,戴玲和魯安的眼睛就稍稍睜大了一點,然後埃布爾萊和艾絡琳也露出同樣的表情。片刻之前,他們全都專注地望著蘭德,同時盡量避免去看其他人。巴歇爾是外來者,但他也是沙戴亞的元帥,三地的領主,是泰諾比女王的叔叔,如果蘭德只把他當成一名僕人…… “真是好酒,”魯安望著杯子,又過了一會兒才猶豫地說道,“真龍大人。”這個詞像是被拴住繩子,從他的喉嚨裡拖出來的一樣。 “來自南方,”艾絡琳抿了一口之後說道,“是湯奈漢丘陵的葡萄。您竟然能在這種天氣裡在凱瑞安找到冰,這真令人驚訝。我聽人們稱呼現在是'無冬的一年'。” “你認為當世界正在被如此眾多的災難困擾時,”蘭德說道,“我會浪費時間和精力尋找冰塊嗎?”

埃布爾萊棱角分明的面孔開始變得蒼白,他似乎是強迫自己又嚥下一口酒。而在另一邊,魯安一口氣喝光杯中的酒,然後將杯子向捧酒的奉義徒伸過去。那名奉義徒被太陽曬黑的面孔維持著和順的表情,眼裡卻閃過一陣怒火,這讓他的臉看上去有些古怪。侍奉濕地人會讓自己變得像是一名僕人,而艾伊爾人極為蔑視僕人這個概念。將僕人與奉義徒混為一談,會引起艾伊爾人怎樣的嫌惡,蘭德至今都還不是很清楚。 戴玲用力將酒杯按在膝蓋上,就再也沒有理它。在這麼近的距離裡,蘭德能看見她金發中的灰絲。她的相貌仍然很可愛,但除了頭髮的顏色之外,她與摩格絲和伊蘭沒有半點相似之處。身為下一個順位的王位繼承者,她至少應該是摩格絲的表親。現在她微微向蘭德皺了一下眉,似乎有種要搖頭的衝動,但她只是說道:“我們也關心世界上的災難,但我們更關心安多受到的影響。你要我們來這裡是想要找辦法解決安多的困難嗎?”

“如果你有辦法當然最好,”蘭德答道,“如果你沒有,我就必須再從其他地方找一找。有許多人認為他們知道療救安多的方法,如果我找不到我想要的,我會退而求其次,接受我認為可行的辦法。”所有人都閉緊了嘴。在前來這裡的路上,巴歇爾有意地帶他們穿過一個院子,亞瑞米拉、里爾和其他那些貴族都等在那裡,他們肯定會顯示出在這座宮廷裡閒適從容的樣子。 “我相信你們想幫助安多重新團結成一體,你們知道我宣布的命令了嗎?”他不必說出是哪一個命令。 “任何人報告與伊蘭有關的訊息都能得到獎賞,”艾絡琳不帶錶情地複述道,她的面容變得比剛才更加剛硬了,“摩格絲死後,伊蘭將成為安多女王。” 戴玲點點頭:“在我看來,這是件好事。”

“我看不是!”艾絡琳喊道,“摩格絲背叛了她的朋友,拋棄了她的支持者,我們要看到傳坎家族在獅子王座上終結。”她似乎忘記了蘭德,他們似乎都忘記了蘭德。 “戴玲,”魯安說。戴玲搖了搖頭,似乎是知道魯安要說什麼,但魯安還是繼續說道:“她是最有權力得到獅子王座的人,我提議由戴玲執掌安多王位。” “伊蘭才是王女,”金發女子冷冷地對他們說,“我擁護伊蘭。” “我們說擁護誰又有什麼用?”埃布爾萊問道,“如果他殺死了摩格絲,他也會——”埃布爾萊突然用力閉上了嘴,扭曲著面孔望向蘭德。他的表情算不上明顯的挑戰,但也清楚地向蘭德表明,他不會採取任何激烈的行動,同時也不會害怕蘭德的任何反應。 “你們真的是這麼想的?”蘭德悲傷地瞥了高台上的獅子王座一眼,“光明在上,為什麼我要殺死摩格絲,只為了把那東西交給伊蘭?” “沒有人知道該相信什麼。”艾絡琳僵硬地說,她的臉頰上仍然有兩片紅暈,“人們會談論許多事情,其中大部分是愚蠢的。” “比如?”蘭德向艾絡琳問道。但回答的是戴玲,她在說話時直視著蘭德的眼睛:“你會在末日戰爭中戰鬥,殺死暗帝。你是偽龍,或者是兩儀師的傀儡,或者兩者都是。你是摩格絲的私生子,或者是一名提爾大君,或者是一名艾伊爾人。”她又皺了一下眉頭,但並沒有停止說話。 “你是兩儀師和暗帝的兒子,你是暗帝,或者是創世主在人間的化身。你會毀滅世界,拯救它,征服它,帶來一個新的紀元。這幾個月裡,安多流傳著無數這種議論,其中大多數都說是你殺死了摩格絲,還有許多人說你把伊蘭也殺死了。他們說你宣布那個命令只是為了掩飾你的罪行。” 蘭德嘆了口氣,這些議論中有一些比他聽到的還要糟糕。 “我不會問你們相信什麼。”為什麼戴玲要一直朝他皺眉?戴玲並不是唯一一個這麼做的,魯安也和她一樣,而埃布爾萊和艾絡琳不停地在瞥他,那種眼神完全像是亞瑞米拉那些人偷窺他時的樣子。觀望,觀望。這是路斯·瑟林的聲音,一陣沙啞的竊笑。我看見了你,誰看見我? “我只想問,你們會幫助我讓安多重新成為一體嗎?”我不想讓安多成為另一個凱瑞安,或者更糟糕,成為塔拉朋和阿拉多曼。 “我知道《卡里雅松輪迴》中的一些內容,”埃布爾萊說,“我相信你是轉生真龍,但《卡里雅松輪迴》裡並沒有說你會統治世界,那裡只說你會在末日戰爭中與暗帝作戰。” 蘭德的手緊緊地握住高腳杯,直到暗色的酒漿表面開始不住顫抖。如果這四個人是四名提爾大君,或者凱瑞安貴族,對付他們就容易多了,但他們想的並不是如何為自己掠取更多的權勢。他是在他們的杯子裡倒進冰冷的酒漿,但他懷疑他們是否感受到了至上力的威脅。他們大概會要求我殺死他們,再詛咒我會因為這個罪行而被燒死吧! 被燒死。路斯·瑟林憤懣地回應著。 “我要說多少次?我不想統治安多。當伊蘭坐上獅子王座的時候,我就會離開安多,永遠不再回來,如果可以的話。” “如果說王座該屬於誰,”艾絡琳寸步不讓地說,“那也應該屬於戴玲。如果你說的是真話,那就讓她戴上王冠,然後離開這裡,那時安多就能恢復統一了。而我毫不懷疑,安多士兵將跟隨你參加末日戰爭,即使它真的是我們的末日。” “我拒絕!”戴玲用強硬的聲音回答,然後她轉身望著蘭德,“我會等待並考慮你的話,真龍大人。當我看到伊蘭活著,戴上王冠,你離開安多的時候,我會派遣我的士兵跟隨你,無論安多的其他人是否會這麼做。但如果時日耽擱,而你仍然在這裡發號施令,或者如果你的艾伊爾野蠻人在這裡做了我聽說他們在凱瑞安和提爾做過的那些事,”她向槍姬眾、紅盾眾,甚至是那些奉義徒們投去一個憤怒的目光,彷彿她看見他們在燒殺搶掠,“或者你讓……那些被你赦免的男人在這裡肆意妄為,那麼我就會反抗你,無論安多的其他人是否會這麼做。” “我會跟隨你。”魯安堅定地說。 “還有我。”艾絡琳說。隨後是埃布爾萊的回應。 蘭德向後一揚頭,笑了起來,他的笑聲中半是高興,半是挫敗。光明啊!我本以為誠實正直的人會比想要偷襲我背後的人,和想要舔我腳趾的人更容易對付的! 他們不安地看了他一眼,毫無疑問,他們認為這是他發瘋的表現。也許真是這樣,他自己也不確定。 “去考慮你們必須怎樣做吧!”蘭德站起身,示意會見已經結束,“我沒有半點虛言,當然,這句話也由你們去考慮。末日戰爭已經臨近,我不知道你們還有多少時間可以用來考慮。” 他們互相道別——安多人謹慎地不讓自己低頭的幅度比蘭德更大,不過這已經算是比他們來時要客氣了。但是當他們轉身要離開時,蘭德抓住了戴玲的袖子。 “我有個問題要問你。”安多人全都停下腳步,半轉過臉看著他。 “一個私人問題。”片刻之後,戴玲點點頭。她的同伴們都向遠處走了幾步,雖然他們聽不見蘭德和戴玲的交談,但全都專注地看著這兩個人。 “你看我的樣子……很奇怪。”蘭德說道。你和我在凱姆林遇到的所有貴族都是這樣。至少所有安多貴族都是這樣。 “為什麼?” 戴玲注視著他,最後微微點點頭:“你母親叫什麼名字?” 蘭德眨眨眼,“我母親?”他的母親是凱麗·阿瑟,他是這麼認為的,當他還是嬰兒時,那名女子養育他長大,直到去世。但他決定說出那個他在荒漠中知道的冰冷事實。 “我的母親名叫莎伊爾,她是一名槍姬眾。我的父親是姜鈍,他是塔戴得艾伊爾的部族首領。”戴玲懷疑地挑起了眉弓。 “對於這件事,我會以你選擇的任何誓言發誓。這和你看我的眼神有什麼關係?他們都早已經去世了。” 戴玲的臉上出現了放鬆的表情:“看來,只是個巧合而已,我並不是要說你不知道你的父母,但你有安多西部的口音。” “巧合?我在兩河長大,但我並沒有說錯我父母的事。我到底像什麼人,讓你一直這樣盯著我?” 她猶豫了一下,然後嘆了口氣:“我想,這應該沒關係。總有一天,你會告訴我為什麼你有艾伊爾人的父母,卻在安多長大。二十五年前,安多的王女在某天夜裡消失了,她的名字是提格蘭,她丟下了她的丈夫塔林蓋爾和兒子加拉德。我知道這只是巧合,但我似乎在你臉上看到提格蘭的影子,這太令人感到驚訝了。” 蘭德自己也感到一陣驚訝。他有一種冰冷的感覺,智者們所講述的一些零星往事在他的腦海中旋轉……一名金發的年輕濕地人,穿著絲綢衣衫……她鍾愛的兒子,她不愛的丈夫……莎伊爾是她給自己取的名字,她從沒說過自己有別的名字……你的容貌中有一些屬於她的東西。 “提格蘭是怎麼消失的?我對安多的歷史很有興趣。” “如果你不把它稱為歷史的話,我會感謝你,真龍大人。當那件事發生時,我還是個女孩,但已經不是小孩子了。那時我經常會進宮來,那天早晨,宮裡任何人都沒看見提格蘭,以後也沒有人再看見她。有人說看見塔林蓋爾在那時有異常的行為,但當時塔林蓋爾已經因為悲痛而幾乎半瘋了。他一生中最大的願望就是看見他的女兒成為安多女王,兒子成為凱瑞安國王。這場婚姻的目的就是結束安多與凱瑞安之間的戰爭,它確實達到了效果,但提格蘭的失踪讓凱瑞安人以為安多想要破壞和約,這讓他們做出了新的決定,讓傲慢的雷芒上台,你也知道由此而導致的後果。”她又用乾澀的語音說,“我的父親本來還說兩儀師吉塔拉完全錯了。” “吉塔拉?”蘭德很驚訝自己怎麼能如此流暢地說出這個名字,他已經不止一次聽到這個名字了。這位兩儀師的全名是吉塔拉·摩羅索,她有預言的能力,她宣稱真龍已經在龍山的山麓上轉生,沐瑞和史汪也因此才會進行長久的搜索。也是吉塔拉·摩羅索在多年前告訴“莎伊爾”,除非她不告訴任何人,隻身前往荒漠,成為槍姬眾,否則安多和全世界都將遭受巨大的災禍。 戴玲有點不耐煩地點點頭,“吉塔拉是摩黛倫女王的顧問,”她加快了語速,“但她總是用更多的時間陪著提格蘭和她的兄弟路克,路克前往北方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有人說吉塔拉讓路克相信,他要在妖境中建立功勳和名譽,或者是他命中註定要去妖境。還有人說他要在那裡找到轉生真龍,或者他去那裡是末日戰爭的關鍵。那大約是在提格蘭消失前一年的事。我自己則懷疑吉塔拉對提格蘭和路克的行動其實沒有任何影響,她一直都是女王顧問,直到摩黛倫女王去世。人們都說,摩黛倫女王是因為失去了路克和提格蘭才傷心而死的。當然,隨後就引起了繼承戰爭。”她向其他人瞥了一眼,他們都不耐煩地挪動著腳步,帶著懷疑的神情皺起眉頭。但她還是忍不住又說道:“如果沒有這些波折,你會看到一個完全不同的安多。提格蘭是女王,摩格絲只是傳坎家族的家主,伊蘭則根本不會出生,摩格絲在得到王座之後就嫁給了塔林蓋爾。有誰知道這其中還有什麼樣的改變?” 蘭德看著戴玲和其他人一同離開,想到了另外一件可能會發生改變的事情。他將不會在安多,他也許根本不會被生出來。無盡的輪迴將每件事情都連繫在一起。提格蘭秘密進入荒漠,導致雷芒·達歐崔為了製作自己的王座而砍倒愛凡德拉狄拉——艾伊爾人贈送給凱瑞安的禮物,使得艾伊爾人跨越世界之脊來取他的性命。這是艾伊爾人唯一的目的。但諸國都稱此一役為艾伊爾戰爭。在這場戰爭裡,一位名叫莎伊爾的槍姬眾死於難產。這麼多人生被改變,這麼多人生被終結,只是為了能讓她在正確的時間和地點生出他,而她自己也要因此死亡。凱麗·阿瑟是他記憶中的母親,雖然那些記憶已經非常模糊。但他也很想知道提格蘭、莎伊爾,或者是用其他任何名字稱呼自己的那位女子,即使只能和她見上一面,只要能見見她就好了。 但這是無用的夢想。她早已死去,一切都已結束。而這些往事為什麼還要來煩擾他? 時光之輪,或是一個人命運的轉輪,都沒有任何憐憫和仁慈可言。路斯·瑟林喃喃地說。 你真的在嗎?蘭德心想。是不是還有其他的聲音和一點古老的回憶,回答我!你在嗎?他得到的只有寂靜。他可以聽從沐瑞的建議,或者是其他某個人的。 突然間,他意識到自己正盯著王座大廳白色的大理石牆壁,盯著西北方,那是埃拉娜所在的方向。那位兩儀師已經不在庫雷恩的獵犬客棧了。不!燒了她吧!他不會讓一名偷襲他的兩儀師取代沐瑞的位置,他不能信任任何與白塔有關的人。除了她們三個——伊蘭、奈妮薇和艾雯。他希望自己能信任她們,即使他的信心並不是那麼強。 不知為什麼,他抬頭望向富麗堂皇的天花板,望向那些描繪著戰爭和女王肖像、中間用白獅圖案隔開的彩繪玻璃窗。那些比真人更加巨大的女子肖像似乎都在望著他,眼神中流露出不以為然的神色,又似乎是想知道他到底在做什麼。當然,這是他的想像,但他為什麼會有這種想像?因為他知道了提格蘭的事?想像,還是瘋狂? “有人來了,我想你應該見一見他。”巴歇爾的聲音從背後傳來。蘭德猛地從那些女子麵前轉過身,他真的也在瞪著她們嗎?巴歇爾的身邊還帶著一名沙戴亞騎兵,他比矮個子巴歇爾要高一些,留著黑色的鬍鬚與髭髯,有一雙眼角上翹的綠眼睛。 “除了伊蘭,我誰也不見,”蘭德的語氣比他想像的更嚴厲,“或者是能證明暗帝已經死亡的人,今天上午我要去凱瑞安。”在話音脫口而出之前,他甚至根本還沒有這個打算。艾雯在那裡,而且那裡也沒有這些女王肖像。 “我已經有幾星期沒去過那裡了,如果我不留意一下他們,大概就會有某位貴族或女士背著我佔據太陽王座了。”巴歇爾用奇怪的眼光看著他。他解釋得實在太多了。 “你說的沒錯,但你會想要先見見這個人的,他說是布蘭德大人派他來的,我認為他說的是實話。”艾伊爾人全都立刻站了起來。他們知道是誰在使用這個名字。 蘭德只是驚訝地盯著巴歇爾,他最預料不到的事情就是沙馬奧會派使者來。 “帶他進來。” “哈麥德。”巴歇爾轉過頭說道。那名年輕的沙戴亞人立刻跑了出去。 幾分鐘之後,哈麥德帶著一隊沙戴亞人,警覺地看守著一名中年男子走進大廳。看上去,這個人並不值得沙戴亞士兵們如此小心,他並沒有攜帶武器,身上穿著一件立領的灰色長外衣,留著捲曲的鬍子,但沒有髭髯,這些全都是標準的伊利安風格。他有著短鼻子和一張正露出笑容的大嘴,但是當他走近時,蘭德意識到他的嘴一直是這樣咧開著的。這個男人整張面孔都被凍結在這種愉快的表情裡,與此相反的是,他的黑眼睛從這張面具裡望出來,眼裡充滿了恐懼。 當距離蘭德還有十步的時候,巴歇爾抬起手,衛兵們停住了腳步。那名伊利安人卻仍然盯著蘭德,繼續向前邁步。直到哈麥德用劍尖抵住他的胸口,才讓他停下來。他只是瞥了那根微微彎曲的劍刃一眼,就繼續帶著笑臉,用那雙畏懼的眼睛看著蘭德。他的兩隻手垂在身側,卻不停地扭動著。 蘭德本來要向他靠近一些,但蘇琳和烏倫突然出現在他面前。他們並沒有完全擋住他的路,但蘭德還是必須推開他們才能走過去。 “我想知道,這個男人被怎麼了?”蘇琳一邊說,一邊端詳著他。一些槍姬眾和紅盾眾已經從圓柱中走了出來,其中有一些人甚至戴上了面紗。 “如果他不是暗影生物,他一定也接觸過暗影。” “這樣的生物也許會有我們不知道的能力,”烏倫說,他是那些係了紅頭巾的人之一,“也許他有利用碰觸來殺人的能力。向敵人派來這樣一個信使是能產生很大作用的。” 蘇琳和烏倫都沒有看著蘭德,但蘭德點了點頭。也許他們是對的。 “你叫什麼名字?”蘭德問。蘇琳和烏倫確認他會留在原地之後,就向旁邊讓出了一步。 “我是……是從沙馬奧那裡來的,”那個帶著笑容的男人有些遲鈍地說道,“我為……為轉生真龍帶來了訊息,為你。” 嗯,這算是夠直接的了。他是一名暗黑之友,還是一個被沙馬奧用可怕手段陷住的可憐靈魂?那肯定是比亞斯莫丁告訴過他的更加可怕的手段。 “什麼訊息?”蘭德問。 那名伊利安人翕動著嘴唇,掙扎著,而從他的口中傳出來的聲音和他剛才的說話聲完全不同,這個聲音更加深沉,充滿自信。 “在暗主回歸那天,我們會站在不同的兩邊,你和我。但為什麼我們現在要彼此攻殺,卻讓狄芒德和古蘭黛踩著我們的骨頭,瓜分這個世界?”蘭德認識這個聲音,他的腦子裡有路斯·瑟林關於這個聲音的記憶殘片。沙馬奧的聲音。路斯·瑟林發出沒有言辭的咆哮。 “你已經有太多東西要消化了,”那個伊利安人還張著嘴,發出沙馬奧的聲音,“為什麼還要吃下更多?在你費力去咀嚼時,你不害怕色墨海格和亞斯莫丁從背後偷襲你嗎?我建議我們之間暫時休戰,直到回歸之日。如果你不攻擊我,我也不會攻擊你,我保證向東不會越過馬瑞多平原,向北不越過東邊的盧加德和西邊的傑罕那。你明白,我留給你的部分遠比我自己的要大。我不能代表其他使徒,但至少你可以不必再害怕我和我控制的國家。我保證絕不幫助他們對抗你,也不會幫助他們抵禦你的攻擊。現在你已經除去不少使徒,我毫不懷疑你會繼續幹下去。如果你不必擔心你的南翼,又知道他們得不到我的幫助,你一定會比以前做得更好。我懷疑等到回歸之日時,只有你和我會留下,最後一定會是這樣。”那個人的牙齒猛地咬在一起,臉上重新出現了那個凍結的笑容。從他的眼睛看,他幾乎已經要發瘋了。 蘭德盯著那個男人。和沙馬奧休戰?即使沙馬奧真的能遵守這個約定,即使這意味著他能暫時擱置一個危險,但這麼做會讓成千上萬人要乞憐於沙馬奧的仁慈——沙馬奧絕不會有任何仁慈。蘭德感覺到憤怒滑過虛空表面,才發現自己已經抓住了陽極力,灼熱的甜蜜和刺骨的污穢組成的洪流似乎在響應他的憤怒。路斯·瑟林的瘋狂和他的怒火共鳴在一起,直到他無法將自己和他區分開來。 “帶信給沙馬奧,”他用冰冷的語氣說道,“他醒來之後造成的每一個死亡,我都要和他清算,要他償還。他所進行和導致的每一場謀殺,我都要和他清算,要他償還。他在羅恩米多,在諾凱曼,在索哈德逃脫了正義的懲罰……”更多路斯·瑟林的記憶湧現出來,那些記憶中的痛苦,路斯·瑟林的眼睛所看到的苦難在虛空中燃燒。 “……但我現在要讓他接受正義,告訴他,我不會和棄光魔使休戰,不會和暗影休戰。” 那名信使抬起一隻痙攣的手,抹去臉上的汗水。不,不是汗水,他拿開手的時候,那上面全是紅色,猩紅的顏色從他的毛孔中滲透出來,他從頭到腳都在打著哆嗦。哈麥德倒抽了口氣,後退一步,他不是唯一這麼做的,巴歇爾扭曲著面孔,用指節撫過鬍子,連艾伊爾人也都目不轉睛地瞪著他。全身都變成紅色的伊利安人癱倒在地上,從他身上溢出的鮮血在他周圍形成一個深色的淺潭,又被他來回抽動的四肢抹得到處都是。 蘭德深埋在虛空中,看著他一點點死去,沒有任何感覺。虛空摒除了情緒。而他對這個人做不了任何事,即使他掌握了醫療異能,他也不認為自己能阻止這個人的死亡。 “我想,”巴歇爾緩緩地說,“也許沙馬奧不需要這個人回去就能知道你的答案。我聽說過有人會殺死帶回壞訊息的信使,卻從沒見過有人會當著對方的面殺死信使,以此表明自己不喜歡這個訊息。” 蘭德點點頭,這個死亡改變不了任何事,正如同他即使知道了提格蘭也改變不了任何事。 “叫人把他埋了,為他祈禱一下不會有什麼壞處,雖然這麼做也不會有什麼用。”為什麼彩繪玻璃窗上的那些女王看上去仍然是在責備他?她們在一生中肯定見過同樣可怕的事情,也許同樣就是在這個大廳裡。現在蘭德仍然能指出埃拉娜的方向,感覺到她,虛空並不能阻擋這種感覺。他能信任艾雯嗎?她也對他隱瞞著秘密。 “也許我會在凱瑞安度過今晚。” “一個有奇怪結局的奇怪的男人。”艾玲達說著,繞過王座台階走了出來。王座台階後面有小門通向更衣室,從那裡就有通向別處的走廊了。 蘭德下意識地要擋住艾玲達,不讓她看地上的那團血肉,但又停住了腳步。艾玲達好奇地瞥了那具屍體一眼,就沒有再去看那裡了。當她還是槍姬眾時,她見過的死人肯定不比蘭德見過的少。在她放手棄槍時,她殺死的人也許就和蘭德在那之前見過的死人一樣多了。艾玲達真正關心的是蘭德,她上下打量了蘭德許久,最後才確定他真的沒受傷。一些槍姬眾朝她笑了笑,然後她們為她讓開一條通向蘭德的路,同時也把紅盾眾都推到一旁。但艾玲達只是停在原地,一邊整理著自己的披巾,一邊端詳著蘭德。無論槍姬眾是怎麼想的,這樣就很好了,她會留在他身邊,只因智者們命令她這麼做,要她刺探他。而蘭德卻想立刻就把她抱進懷裡,艾玲達不想讓他擁抱她,這樣很好。她手腕上的象牙手鐲是他送她的,上面雕刻著荊刺中的玫瑰,很符合她的個性。除了脖子上的銀項鍊之外,這是她身上唯一一件首飾,那條項鍊錯綜複雜的花紋在坎多被稱為“雪花”,蘭德不知道那是誰送給她的。 光明啊!他厭煩地想著。艾玲達和伊蘭,他都想要,而他知道他得不到她們之中的任何一個。你比麥特想要當的那種人還壞。即使是麥特也知道,如果他會傷害某一名女子,就一定要避開她。 “我也一定要去凱瑞安。”艾玲達說。 蘭德的面孔抽搐了一下。凱瑞安夜晚的吸引力就是他不必和艾玲達同室而眠。 “這完全無關於……”艾玲達猛地咬了一下自己豐滿的下唇,藍綠色的眼睛閃耀著光芒。 “我必須和智者們,和艾密斯談一談。” “當然,”蘭德對她說,“你當然可以去談一談。”他還有機會能把她丟下。 巴歇爾碰了碰他的手臂。 “今天下午你還要再次檢閱我的騎兵。”他的口氣顯得很隨意,但他上翹的眼睛流露出另一種含意。 這件事很重要,但蘭德卻只想離開凱姆林,離開安多。 “明天,或者是後天。”他必須離開這些女王的眼睛。她們是不是在懷疑她們的後代(光明啊,那就是他!)會像撕裂許多其他國家一樣撕裂她們的國家。他還要離開埃拉娜。即使只是一個晚上,他必須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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