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6·混沌之王

第21章 第十五章一堆沙子

艾雯睜開眼,盯著面前的虛無。片刻之間,她只是躺在床上,懶懶地撫弄著掛在脖子上的巨蛇戒。將這個戒指戴在手上會引來許多怪異的目光。如果沒有人認為她是兩儀師,那麼智者學徒的身份會讓她感到更輕鬆。她當然不是兩儀師,她是見習生,但偽裝成兩儀師這麼長時間,讓她有時差點都忘了這點。 一縷清晨的陽光從簾子透進來,照亮了帳篷內部。她幾乎完全沒睡覺。她額角的血管在不停地抽搐。自從蘭飛兒差點殺死她和艾玲達,最後與沐瑞同歸於盡的那一天之後,每次進入特·雅蘭·瑞奧德都會為她帶來一陣頭痛,但這種頭痛還沒真正對她造成困擾。在家鄉時,奈妮薇曾經傳授給她一些關於草藥的知識,而她也在凱瑞安找到了一些有用的草藥。好睡根會讓她昏昏欲睡(或者這只是因為她的疲憊),但它能清除她的每一點頭痛。

從床上爬起來,她撫平身上浸濕汗水、滿是褶皺的襯衣,赤腳踩著小地毯向洗臉盆走去。實際上,那是一隻雕花的水晶碗,以前的用處也許是為貴族們盛酒,不管怎樣,它盛水的作用和鍍藍釉的大陶罐是一樣的。她把清水潑到臉上,卻完全感覺不到任何涼意。她抬起頭,從掛在帳篷壁上的那面鍍金鏡子裡看見自己的眼睛,她的臉頰立刻變得通紅。 “那麼,你以為會發生什麼事情?”她悄聲說道。她根本沒想過會有這種可能,但鏡中她的那張臉只是變得愈來愈紅。 這只是一場夢。這和特·雅蘭·瑞奧德不一樣,在這樣的夢裡發生的事情等到她醒來時就不復存在,但她記得當時的每一個瞬間,就如同它們都是真實的一樣。她覺得自己的臉頰要燃燒起來了。只是一場夢,是蓋溫的夢,蓋溫無權夢到那樣的她。

“那都是他做的,”她生氣地對鏡中的自己說,“不是我!我在那裡沒有選擇!”她可憐地閉上了嘴。她在因一個男人的夢而指責他,又像個白痴一樣對著鏡子說話。 在帳篷口停下腳步,她先彎下腰向外觀望。她的矮帳篷位於艾伊爾營地邊緣,在西邊兩里外,灰色的凱瑞安城牆隔著赤裸的丘陵與這裡遙遙相對,在城牆外是一片焦土,那裡原先是環繞凱瑞安城的首門區。太陽剛剛從地平線探出頭,卻已經射出了刺目的光芒,有許多艾伊爾人正在帳篷間來回奔忙。 今天她起得併不算早。在離開身體一整夜之後(她的臉頰又變紅了,光明啊,她一輩子都要為一場夢而臉紅嗎!她很害怕自己真的會這樣),她現在能一直睡到下午,煮麥片粥的味道完全無法與她沉重的眼皮競爭。她疲倦地走回自己的床鋪上,坐倒下去,用雙手揉著額角。她太累了,根本沒力氣準備好睡根,而且她覺得以自己現在的狀態,好睡根大概也沒什麼用了,那種遲鈍的疼痛總是會在一個小時左右消退。等她醒來的時候,它就會消失了。

當蓋溫充滿了她的夢時,她絲毫沒有感到驚訝,有時候她只是在重複蓋溫的夢。當然,這些夢都依照她的想法發生了改變。那些令人困窘的事情都沒發生,或者是很快就掠過去了。蓋溫用更長的時間向她傾訴愛意,緊摟著她,和她一起觀看日出和日落,在對她說愛她時也沒有絲毫猶豫。他看上去像真實的他一樣英俊。還有許多夢完全是她自己的,永遠不會分開的溫柔親吻。他跪在地上,她用雙手捧著他的頭。而另外一些夢則毫無意義。有兩次,她夢見他們之中一個人壓在另一個人身上,她抓住他的肩膀,要違抗他的意願轉開他,讓他去看別的方向。其中一次,他粗魯地撥開她的雙手;而另一次,她則比他要強大。這兩個夢模糊地混雜在一起。在另一個夢裡,他開始關上一道她面前的門。她知道如果那道釋放出光亮的狹窄縫隙消失了,她就會死亡。

不同的夢在她的腦海裡翻湧,並不完全與蓋溫有關,而且它們都是一些噩夢。 佩林站在她面前,一頭狼躺在他腳邊,一隻鷹和一隻獵鷹棲息在他的肩膀上,越過他的頭頂彼此瞪視著。而佩林似乎沒有註意到它們,他只是不停地扔掉他的斧頭,直到最後他開始拔腿狂奔,而那把斧頭仍然飄飛在半空,追趕著他。又是佩林,他從一名匠民面前轉過身,開始奔跑,他跑得愈來愈快,雖然她一直在呼喚他回來。麥特說著她幾乎完全不明白的奇怪話語——她認為那是古語。兩隻烏鴉落在麥特肩上,爪子深陷他衣服下面的皮肉中,而麥特似乎像佩林沒有察覺鷹和獵鷹一樣沒有察覺到它們,挑戰的神情出現在麥特臉上,又變成嚴酷的容忍。在另一個夢裡,一名被陰影遮住面孔的女子向麥特招手,指引他走進巨大的危險中,艾雯不知道那是什麼危險,只知道那是驚人的兇惡與恐怖。還有一些關於蘭德的夢,並非全部是可怕的,但卻都是古怪的。伊蘭用一隻手強迫他跪在地上。伊蘭、明和艾玲達沉默地環繞他坐著,輪流伸手按在他身上。他正走向一座燃燒的大山,有什麼東西在他腳下發出碎裂聲。艾雯翻滾著、嗚咽著。那些被他一步步踩碎的東西是暗帝的封印,她知道,她不用看到它們也知道。

在恐懼的心情中,她的夢變得更可怕了。那兩名她在特·雅蘭·瑞奧德中見到的陌生女子抓住了她,將她拖到一張桌子前。桌子後面坐滿戴頭巾的女人,當她們摘下頭巾時,每一個人都是莉亞熏——那名在提爾捉住她的黑宗兩儀師。一名面孔剛硬的霄辰女子向她遞來一副用銀索連在一起的銀手環和項圈,這是一副罪銬,她哭喊起來。霄辰人曾經用罪銬銬住過她,她寧死也不會讓這樣的事情再次發生。蘭德跳躍著穿過凱瑞安的街道,大笑著用閃電和火焰摧毀建築與人群,還有另一些男人跟著他,他們也在使用至上力。他那道可怕的特赦令已經傳到了凱瑞安,但肯定不會有男人願意導引的。智者們在特·雅蘭·瑞奧德中抓住了她,將她像牲畜一樣賣到艾伊爾荒漠對面的那片土地上,艾伊爾人總是這樣處置他們在荒漠中找到的凱瑞安人。她站在自己面前,看著自己的面孔融化,顱骨裂開。她模糊地看見有各種身形的東西用堅硬的棍子戳她,戳她,戳……

她猛地坐起身,大口喘著氣。身穿白色羊毛長袍的柯溫迪坐在她腳邊,被兜帽遮住的頭低垂著。 “請原諒,兩儀師,我只是要叫醒您,讓您吃早餐。” “但你也不必在我的肋骨上戳個洞出來吧!”艾雯喃喃地說道。話剛一出口,她就感到一陣歉意。 柯溫迪深藍色的眼睛裡閃過一絲氣惱,但她很快就把那點怒火壓了下去,重新戴上了奉義徒順從忍耐的面具。奉義徒都必鬚髮誓在一年又一天的時間裡柔順地服從所有命令,不能碰觸武器,要不做抗拒地接受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無論是粗暴的言語、毆打,甚至是一把刺進心臟的匕首。但對艾伊爾人來說,殺死一名奉義徒就像是殺死一個孩童,是不可饒恕的罪行,對於犯下這種罪行的人,即使是他的親兄弟姐妹也會將他殺死。但艾雯相信眼前這名奉義徒的表情只是一副面具,奉義徒雖然忠實地遵守著自己的誓言,但他們仍然是艾伊爾人。艾雯完全無法想像會有真正溫順的艾伊爾人——即使是柯溫迪這種在一年又一天之後仍然拒絕脫下白袍的人,她的拒絕是因為她頑固的自尊心和對逆境的不屈與挑戰,因為她對艾伊爾節義的認知與忠誠,就像一名戰士拒絕在面對十名敵人時退卻一樣。

正因如此,艾雯在對奉義徒說話時一直都盡量小心,特別是對柯溫迪這樣的奉義徒。他們認為如果恢復戰士的身份,他們就褻瀆了他們所相信的一切。而另一方面,柯溫迪是一名槍姬眾,如果她能說服自己脫下這身白袍,她一定還會作一名槍姬眾。如果沒有至上力,她也許能在磨利一把長矛的同時將艾雯捆成一團。 “我不想吃飯。”艾雯對她說,“讓我睡一會兒。” “不吃飯?”這是艾密斯的聲音。當這位智者走進帳篷時,象牙、白銀與黃金手鐲和項鍊發出一連串的碰撞聲,她沒有戴戒指,艾伊爾人不戴戒指,但她戴在其餘地方的首飾分給三名女子都還顯多。 “我以為你至少是恢復了食慾。” 柏爾和麥蘭跟在艾密斯之後走進了帳篷,她們兩個同樣戴著許多珠寶。這三位智者來自於不同的部族,但她們的帳篷總是聚在一起,而其他越過龍牆的智者都會靠近她們的氏族宿營。她們坐到艾雯床角邊的彩色流蘇墊子上,調整了一下肩上的暗色披巾,除了法達瑞斯麥之外,似乎所有艾伊爾婦女都無時無刻不戴著披巾。艾密斯和柏爾一樣滿頭白髮,但柏爾老祖母般的臉上佈滿了皺紋。和白色的頭髮相比,艾密斯的面容顯得出奇的年輕,她說過,在她還是小孩時,頭髮就已經接近白色了。

這三位智者中,通常都是柏爾或艾密斯居於領導位置,但今天坐在這個位置上的,卻是有著太陽色頭髮和綠色眼睛的麥蘭。她首先對艾雯說道:“如果你不吃飯,你的身體就無法恢復,我們本來已經考慮讓你參加下次與其他那些兩儀師的會面,她們每次都會問何時能與你見面——” “而且她們每次都會表現出濕地人的愚蠢。”艾密斯氣惱地說道。她不是壞脾氣的人,但沙力達的兩儀師似乎很倒她的胃口。也許會見兩儀師這件事本身就讓她不高興,根據習俗,智者們都要避開兩儀師,特別是能夠導引的智者,比如艾密斯和麥蘭。而且,她們也很不喜歡那些智者代替了奈妮薇和伊蘭,艾雯也不喜歡這一點,艾雯懷疑智者們已經相信奈妮薇和伊蘭明白了特·雅蘭·瑞奧德的危險。而從她聽到的智者們對於那些兩儀師的零星評論中,她認為那些兩儀師完全沒意識到這些危險,很少有人能讓兩儀師鄭重對待某件事情。

“但我們也許應該再考慮一下。”麥蘭繼續平靜地說道。在麥蘭結婚之前,她曾經像是一叢多刺的山楂林,但現在似乎沒有任何事能影響到她的沉穩。 “你在體力完全恢復前絕不能回到夢境裡。” “你有黑眼圈。”柏爾帶著專注的神情說。她的聲音像她的面孔一樣蒼老,但她在許多方面都是這三個人之中最強硬的。 “你好好睡覺了嗎?” “她怎麼可能睡得好?”艾密斯的聲音裡依然充滿著火氣,“昨晚我看了她的夢三次,什麼都沒找到。如果不做夢,沒有人能睡得好。” 艾雯感覺到自己心跳加速,喉嚨髮乾,她的舌頭和上顎粘在了一起。在她沒有回到自己的身體之前,她們隔幾個小時就會檢查自己一下。 麥蘭皺起眉頭,她盯著的不是艾雯,而是仍然垂頭跪侍的柯溫迪。 “在我的帳篷附近有一堆沙子,”她的聲音中似乎又出現了一些原先的銳氣,“你要一粒一粒地找,直到找出一粒紅色的沙子為止。如果那不是我要找的那一粒,你就要重新找過。現在,去吧!”柯溫迪鞠了個躬,臉一直垂到彩色地毯上,然後才跑出帳篷。然後麥蘭帶著愉快的微笑望向艾雯:“你似乎很驚訝。如果她的認知有偏差,我會讓她做出正確的決定。既然她說要繼續侍奉我,她就仍然是我的責任。”

柏爾的長發隨著她搖頭的動作來回擺動。 “不會有用的。”她調整了一下瘦削肩膀上的披巾。雖然太陽還沒完全升上來,但艾雯襯衣下的皮膚仍然不停地冒汗,艾伊爾人則早已習慣比這個炎熱得多的氣候。 “我打朱力克和貝萊一直打到手軟,但無論我要他們脫下白袍多少次,他們總會在日出前重新將白袍穿在身上。” “這真是令人生氣,”艾密斯喃喃地說道,“自從我們進入濕地以來,有四分之一的奉義徒在期滿後仍然拒絕回歸他們的氏族,他們誤解了節義的內涵。” 這是蘭德干的,是蘭德告訴所有艾伊爾人原先只有部族首領和智者們才會知道的秘密——曾經所有的艾伊爾人都拒絕碰觸武器和進行各種暴力。現在,一些艾伊爾人相信奉義徒才是他們所有人的正確身份,還有一些人因此而拒絕承認蘭德是卡亞肯。直到現在,每天仍然會有幾名艾伊爾人前往北方的山里,加入隱藏在那裡的沙度部族。有些艾伊爾人只是扔下武器失踪了,沒有人知道他們出了什麼事,艾伊爾人說那些人是被荒季帶走了。而最讓艾雯感到奇怪的是,除了沙度艾伊爾之外,沒有任何艾伊爾人責備蘭德。魯迪恩預言中說,卡亞肯會帶他們回歸,並摧毀他們。回歸到什麼地方,似乎沒人知道,但艾伊爾人都知道他會摧毀他們。他們平靜地接受這個事實,如同柯溫迪接受這個毫無希望的任務。 但就在此時,艾雯並不介意凱瑞安所有的艾伊爾都穿上白袍。如果這些智者懷疑她做了什麼……她寧可接受搜檢一百堆沙子這種懲罰,但她不認為自己能有這麼好的運氣。只要艾密斯知道她沒按照她們說的去做(夢的世界是危險的,沒有她們的許可,不能進入),她們就不會繼續教導她,而這才是她最害怕的懲罰。在熾熱的陽光下翻檢一千堆沙子也比這樣更好。 “不必這麼害怕,”柏爾笑著說,“艾密斯並不是對所有濕地人都會發火,特別是不會對你發火,你已經像是我們的女兒了。反倒是你的那些兩儀師姐妹,那個名叫卡琳亞的兩儀師建議我們違抗你的意願將你拘禁。” “建議?”艾密斯的白眉毛幾乎揚到她的髮際上,“那個女人只會命令別人!” “她最好學會管住自己的舌頭,”柏爾依然笑著,在猩紅色的坐墊上晃了晃身體,“我打賭她會的。我們離開的時候,她還在大聲喊叫著,拼命要把裙子裡的那些紅膨蛇弄出來。”她又用安慰的語氣對艾雯說:“紅膨蛇看上去很像紅蝰蛇,濕地人遲鈍的眼睛是分辨不出來的。紅膨蛇並沒有毒,它們很擅長在狹窄的縫隙裡蜿蜒而行。” 艾密斯哼了一聲,“如果她認為那些紅膨蛇不存在,它們就不會存在了。那個女人甚麼都不知道。我們在傳說紀元侍奉的兩儀師不可能是這種蠢貨。”不過她說這段話時語氣倒是很平和。 麥蘭發出響亮的笑聲,艾雯發現自己竟然也在笑著。她對於艾伊爾人的幽默還有許多不明白,但她覺得這件事很有趣。她只見過卡琳亞三次,但想像那個僵硬、冰冷、目空一切的女人慌亂地蹦跳著,從裙子裡抓出一條條小蛇來——她能做到的只有不讓自己的笑聲太過嘹亮。 “至少你的情緒還不錯,”麥蘭說,“沒有再頭痛過了?” “我的頭還好。”艾雯說了謊。柏爾點點頭。 “很好,我們還一直擔心你的頭痛會持續下去。只要你在今後一段時間裡保持不進入夢境,你就可以徹底擺脫頭痛了。不要害怕自身的病痛,身體用病痛提醒我們注意休息。” 這差點讓艾雯又笑出來,但這次不是因為幽默。艾伊爾人不在意皮肉傷和骨折,他們認為這不會對身體造成真正的傷害。 “我還要再等多久?”艾雯問。她痛恨對她們說謊,但她更加痛恨無所作為。在蘭飛兒擊傷她之後的最初十天裡,她什麼都沒做,這已經讓她受不了了,那時她覺得自己的腦袋彷彿要裂開一樣。當她覺得自己有些力量的時候,她就結束了她母親所說的那種“人閒手發癢”的日子,瞞著智者們進入特·雅蘭·瑞奧德。躺在床上是什麼都不會知道的。 “下次會面嗎?就像您說的那樣?” “也許,”麥蘭聳了聳肩,“我們到時候再看看。但你一定要吃東西,如果你對食物不再有慾望,那麼你的身體一定是出了我們還不知道的毛病。” “哦,我能吃東西。”從帳篷外面傳來的麥片粥氣味確實是很好聞。 “我想,我只是覺得有點懶。”要動作利落地從床上爬起來確實費了她一些力氣,她的腦袋似乎並不願意被挪動。 “昨晚我在思考一些剛剛想起的問題。” 麥蘭饒有興致地轉了轉眼睛:“自從你受傷之後,你對每個人都至少已經問了五個問題。” 因為艾雯要弄清楚自己的疑問。當然,她不能這樣說。所以她只是從排列在帳篷壁邊上的小箱子裡挖出一件乾淨的襯衣,換下自己身上被汗濕的衣服。 “提問是好的,”柏爾說,“問吧!” 艾雯小心地選擇著言辭,一邊心不在焉地穿起白色的亞葛外衫和智者們穿的寬大羊毛裙。 “有沒有可能在違背自己意願的狀況下,被拖進某個人的夢裡?” “當然不會,”艾密斯說,“除非你在碰觸夢的時候非常笨拙。” 但柏爾也在艾密斯說話的同時說道:“除非這其中出現了極為強烈的情緒。如果你在窺看某個非常愛你或恨你的人時,你就會被拖進去,或者是在你愛或者恨那個做夢的人時。因為後面這個原因,所以我們不敢窺望瑟瓦娜的夢,甚至不敢在夢中向沙度的智者們說話。”這些智者們,以及另外那些忠於蘭德的智者們都去找過沙度艾伊爾,和沙度的智者們進行過會談,這點仍然讓艾雯感到驚訝。智者們超越一切部族仇恨和戰爭,但那些人都已經發誓反對卡亞肯,要殺死他,同時率領沙度犯下許多罪行。柏爾最後說道:“離開那些恨你的人和愛你的人的夢,就像是爬上一段垂直的峭壁那麼難。” “是的,”艾密斯似乎突然恢復了幽默感,她瞥了麥蘭一眼,“所以沒有夢行者會錯誤地去看自己丈夫的夢。”麥蘭瞪著前方,面色陰沉下來。艾密斯又說道:“不管怎樣,不會有人兩次做這種事。” 柏爾咧嘴笑了笑,臉上的皺紋更深了,不過她有意地不去看麥蘭。 “這種窺望往往會給人巨大的震撼,特別是如果他正朝你發火的話。隨便舉個例子吧,比如節義要讓他離開你的身邊,而你卻像個傻孩子一樣,對他說如果他愛你,就不會離開你。” “這跟她的問題毫無關係。”滿臉通紅的麥蘭僵硬地說。柏爾大聲地笑了起來。 艾雯強自壓抑住自己的好奇心和笑出來的衝動,用盡量隨意的口氣問:“那如果當時你沒有向裡面看呢?” 麥蘭感激地看了艾雯一眼,這讓艾雯感到一陣內疚,但這並沒有打消艾雯想要知道整個故事的念頭,她只是決定以後再問這件事。任何能讓麥蘭臉紅的事都讓她覺得非常刺激。 “我聽說過這樣的事,”柏爾說,“在我年紀很輕,剛開始進行學習的時候,科拉堡的智者莫拉負責訓練我。她說如果愛或恨的情緒極為強烈,以至於再容不下任何其他東西,你只要注意到那個人的夢,就會被吸進去。” “我從沒聽說過這樣的事。”麥蘭說。艾密斯的眼裡也露出狐疑的神情。 “我也只是從莫拉的口中知道這件事。”柏爾對她們說,“她是一名非常特別的女人。據說她是被血蛇咬傷而死的,當時接近她三百歲生日,而她看上去就跟你們一樣年輕。那時我只是個女孩,但我對她的印像很深。她知道許多事情,能夠導引強大的至上力,其他各部族的智者都來向她求教。我認為這麼強大的愛和恨都是非常罕見的,但她說這種事情在她身上發生了兩次,一次是第一個與她結婚的男人,另一次是想成為她第三任丈夫的男人。” “三個丈夫?”艾雯失聲喊道。齊膝軟靴的帶子從她手中落了下去。即使是兩儀師肯定也活不了那麼久。 “這些我也只是聽人說的,”柏爾微笑著回答,“有些女人確實會衰老得比別人慢,就像艾密斯。而如果這個女人剛好是像莫拉那樣的人,就會有許多傳說出現了。以後我會告訴你莫拉是怎樣移動一座山的,至少有人這樣說過。” “要等到以後嗎?”麥蘭的聲音有些過於客氣。很顯然的,她在貝奧夢裡的遭遇給了她很大的刺激,肯定比其他人知道的還要大。 “我還是小孩時就听說過關於莫拉的每一個故事,我把它們全都記在心裡。如果艾雯穿完衣服,我們必須看著她吃飯。”她的綠眸中閃爍的光芒說明她要看著艾雯吃下每一口食物。很顯然,她懷疑艾雯並沒有恢復健康。 “我們可以在那時回答她其餘的問題。” 艾雯拼命地想再找些問題出來,她平時總是有一堆問題,但昨晚發生的一切讓她根本完全無心去思考其他事情了。但如果她只是一再問這種問題,智者們就會開始懷疑她是否曾經偷偷溜去窺看某個人的夢。另一個問題,卻又不能和她那些詭異的夢有關,那些夢之中可能有一部分別有深意,只是她暫時還沒辦法把它們弄清楚。愛耐雅說艾雯是一名夢卜者,能夠預言未來的時間,而這三位智者也有這樣的看法。但她們說,在這方面艾雯只能從自身學習,而且艾雯並不想和其他人討論自己的夢。關於她腦子裡的事情,這些女人已經知道得太多了。 “嗯……有沒有不是智者的夢行者?我是說,你們在特·雅蘭·瑞奧德中有沒有見過別的女人?” “有時候會有,”艾密斯說,“但這種情況很少見。如果沒有接受過訓練,即使有這種潛力的女人也只是會以為自己的夢比別人更生動豐富一些。” “當然,”柏爾補充說,“像這麼無知的人,也許夢境會在她接受訓練之前就殺死她……” 終於安全地離開了危險的話題,艾雯鬆了一口氣。這次她得到的答案遠比她希望的要多。她已經知道了她愛蓋溫——你是愛他的?一個聲音在她的腦海裡悄聲說道,你願意承認這點? ——而蓋溫的夢肯定也表明他是愛她的。不過,既然男人會在醒來時口是心非,他們的夢會是毫無虛假的嗎?但依照智者們的說法,他對她的愛已經強大到會壓倒一切…… 不,這件事可以等到以後再處理。她甚至還不知道蓋溫在什麼地方。現在重要的是,她知道了有這種危險的存在。下一次,她可以認出蓋溫的夢,並避開它。你真的想這麼做嗎?那個微小的聲音又在向她耳語。她希望智者們會將她臉頰上的紅暈當成恢復健康的表現。她希望能知道自己的夢有著怎樣的含意。如果它們確實代表某種意義的話。 伊蘭打了個哈欠,爬上石砌的台階,好讓自己能從人們的頭頂上看過去。今天沙力達鎮裡沒有士兵,人們都擁擠在街上或窗前,安靜地等待著,所有的眼睛都望著小白塔。伊蘭只能聽見緩慢的腳步聲和在飛揚的煙塵中偶爾的咳嗽聲。儘管這又是個熱氣逼人的上午,但幾乎沒有人會揮動一下扇子或帽子。莉安站在兩幢茅草屋中間,靠在一名身材高大、面孔剛硬的男人懷裡,伊蘭以前從沒見過那個男人,毫無疑問,那是莉安的一名密探。大多數兩儀師的眼線都是女性,但莉安的卻好像都是男人。她在大部分時間裡都不會和他們在一起,但伊蘭曾經有一兩次注意到她會拍撫一張陌生的面孔,或者是向一對伊蘭不認識的眼睛露出微笑。伊蘭不知道莉安是怎麼做到這些的,這種阿拉多曼人的手腕肯定會讓那個傢伙想入非非。所有這些被莉安拍過,或者得到莉安微笑的男人離開時,都是腳步輕快、表情愉悅,彷彿被獎賞了一箱金幣。 在人群中,伊蘭看見了柏姬泰。今天上午,柏姬泰聰明地和她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在柏姬泰身邊,伊蘭沒看見那個討厭的愛瑞娜。昨天晚上實在是一個狂亂的夜晚,直到天空變成灰色的時候,伊蘭還沒能躺到床上去。實際上,如果不是柏姬泰告訴雅曼耐她覺得伊蘭已經不行了,伊蘭到現在也沒機會躺一下。當然,伊蘭的疲憊並不是柏姬泰看出來的,對於護法的約縛作用是雙向的。雖然那時伊蘭是累了,但還有許多工作要做,而且她仍然能比半數以上的沙力達兩儀師導引更多的至上力。儘管這樣,她還是像一名初階生般被命令去睡覺。但伊蘭現在通過約縛知道,柏姬泰一直沒睡覺!她整夜都在搬運傷者和清理罹難者。 伊蘭又向莉安那裡瞥了一眼,發現她現在只剩下一個人,正擠進人群,想找個好的觀看位置,伊蘭沒有再看到那名高個子男人。一陣哈欠聲傳來,睡眼迷濛的奈妮薇爬到伊蘭旁邊,又向一名穿著皮圍裙的砍柴工瞪了一眼。那個人本該在她之前佔據這個位置的,他只是嘟囔幾句,就擠回人群裡。伊蘭希望奈妮薇別再打哈欠了,這讓她都不禁要跟著一起打哈欠,下巴都快掉下去了。柏姬泰的疲憊是有道理的(也許是有點道理),但奈妮薇則是毫無道理可言。在發生昨晚那種事之後,瑟德琳不可能還會要求她繼續醒著。而且伊蘭也聽到愛耐雅命令奈妮薇去睡覺了。不過當她回到房裡的時候,卻看見奈妮薇在那張瘸了一條腿的凳子上撐著,每兩分鐘點一下頭,一邊還在嘀咕著要讓瑟德琳看看,讓所有人看看。 伊蘭從罪銬中感覺到了恐懼,這是當然的,但她也感覺到了一點應該是興致盎然的情緒。魔格丁整晚都躲在床下,沒有受到任何傷害。也因為她躲得很好,所以沒有人把她揪出去做各種雜役,騷亂平息之後,她甚至還睡了一個好覺。看起來老話裡說的那種暗帝的運氣確實是存在的。 奈妮薇又打了個哈欠,伊蘭急忙將視線轉到一旁。即使這樣,她還是用拳頭堵住了從嘴裡冒出來的半個哈欠。那種拖曳的腳步聲和咳嗽聲讓人覺得非常煩躁。 宗派守護者們仍然和塔娜在小白塔里,但那名紅宗兩儀師的花斑閹馬已經站在小白塔前的街道上了,它旁邊還有十幾名牽著馬韁的護法。他們的變色斗篷讓別人在看見他們時總會覺得不舒服。作為禮儀,他們要護送塔娜走過返回白塔的第一里路。這支儀仗隊比送別沙力達使節團時的規模還要大,但伊蘭覺得這些護法之中的大部分人都顯得疲倦而無聊。 “你應該認為她……她……”奈妮薇用手摀住嘴,重重地打了個哈欠。 “哦,該死。”伊蘭嘟囔著,或者是竭力想嘟囔出一些聲音來。實際上,她剛剛只說出一個“哦”字,剩下的話就被長長的哈欠淹沒了。莉妮說,喜歡說粗話是一個人心智開始遲鈍的表現,但伊蘭認為,有時候用幾個字表現一下自己的心情也是應該的,如果有機會的話,她一定會多說一些粗話的。 “為什麼她們不全體出來歡送她?”奈妮薇忿忿地說,“真不知道她們是怎麼想的,要為她安排這種儀式。”然後她又打了個哈欠! “因為她是兩儀師,瞌睡蟲。”史汪來到她們身邊,又瞥了伊蘭一眼,“兩隻瞌睡蟲,如果你們再這樣,你們就很像是兩條吐泡的鯉魚了。”伊蘭猛地合上嘴,用最冰冷的眼神瞪了史汪一眼,而她的瞪視卻像落在屋瓦上的雨滴般,從史汪身上滑走了。 “塔娜是兩儀師,女孩們。”史汪繼續說著,朝等在古老客棧前的那群戰馬望去,或者她注視的是那輛被拖到小白塔前、經過了清洗的大車。 “兩儀師就是兩儀師,任何事都不能改變這一點。”奈妮薇看了她一眼,她卻沒有註意到。 伊蘭很高興奈妮薇管住了自己的舌頭,她要說的話肯定很傷人。 “昨天晚上有人死了嗎?” 史汪目不轉睛地看著塔娜將要出現的地方。 “村里死了七個人,營地裡死了將近一百名士兵,那裡到處都是飄飛的刀劍長矛,卻沒有人用至上力壓制它們。現在已經有兩儀師去那裡治療傷者了。” “加雷斯大人平安嗎?”伊蘭的聲音裡帶著一點不安。那個男人現在也許對她很冷淡,但伊蘭還是孩子時總是會看見他溫暖的微笑,從他的口袋裡找到小餅乾。 史汪用力哼了一聲,引得周圍的人都轉過頭看了她一眼。 “那個傢伙,”她喃喃地說道,“是一條寧可斷了牙齒也要去咬人的惡魚。” “今天早晨你的脾氣似乎很不錯。”奈妮薇說,“你終於搞清楚白塔的某個訊息?加雷斯·布倫向你求婚了?有人死掉了,留給你……” 伊蘭竭力不去看奈妮薇,她甚至能聽見奈妮薇打哈欠時下巴的磨擦聲。 史汪冷冷地看了奈妮薇一眼,奈妮薇用同樣冰冷的目光和史汪對視著,雖然她的眼眶裡還擠著好多淚水。 “如果你已經知道了什麼,”伊蘭打斷了她們這種無聊的對視,“那就告訴我們。” “一個說謊自稱為兩儀師的女人,”史汪嘟囔著,彷彿是在說一個無聊的想法,“已經將自己的腦袋伸到沸水里。如果她還聲稱自己屬於某個宗派,那個宗派就會先找上她。麥瑞勒有沒有對你說過她們在查辛抓住的那個自稱為綠宗兩儀師的女人?那是一名在晉升見習生的測試中失敗的前初階生。等麥瑞勒有時間的時候問問她吧!這件事可就說起來話長了。和被麥瑞勒捉住相比,那個蠢女孩也許寧願被靜斷,並且被砍掉腦袋。” 因為某種原因,這個威脅並不比史汪瞪向奈妮薇的目光更有效果。伊蘭甚至連個哆嗦都沒有,也許她們只是太累了。 “告訴我們你知道的事,”伊蘭壓低了聲音說,“否則下次我們單獨在一起的時候,我會教教你該怎樣坐好。而你會跑著去向雪瑞安哭訴,如果你想的話。”史汪瞇起了眼睛。突然間,伊蘭驚呼一聲,用手摀住了屁股。 史汪抽回捏了伊蘭屁股的手,她做這個動作時絲毫沒有偷偷摸摸的意思。 “我不吃這一套,女孩,對於愛莉達說的東西,我知道的跟你一樣多。你們比這裡的任何人知道得都更早。” “回來,一切都可以被饒恕?”奈妮薇帶著難以置信的神情說。 “基本上就是這樣,還有一堆魚腸子一樣的廢話,比如白塔現在比其他任何時刻都更需要統一。再加上一點挑撥離間,說是除了那些'真正的反叛者'之外,其餘的人完全不需要害怕受到懲罰。大概只有光明知道什麼是'真正的反叛者',我是不知道。” “為什麼她們要對這些話保密?”伊蘭問,“她們不可能以為會有人回到愛莉達那裡去的,她們只要把洛根展示出來就行了。”史汪什麼也沒說,只是朝那些等待的護法皺起了眉頭。 “我還是不知道為什麼她們要更多的時間,”奈妮薇嘟囔著,“她們知道只能做些什麼。”史汪保持著沉默,但奈妮薇緩緩地挑起了眉弓:“你不知道她們的回答?” “我不知道。”史汪清楚地說出這句話,然後又從牙縫中迸出一些“軟骨頭的傻瓜”之類的話。伊蘭同意她的這個說法。 突然間,老客棧的前門被打開了,六名戴著披肩的宗派守護者從裡面走出來,每個人代表一個宗派。然後是塔娜。其餘兩儀師跟在她身後。如果等待的人群想要看到什麼儀式,那他們一定要失望了。塔娜爬上馬鞍,目光緩緩地掃過宗派守護者們,然後又帶著高深莫測的表情看了人群一眼,踢了一下馬腹,向前走去。護法組成的護衛隊跟在她身後。人們紛紛後退,讓出道路。人群中響起一陣關切的議論,彷彿是一個巨大蜂群的嗡嗡聲。 這種嘈雜的聲音一直持續到塔娜走出村子,離開人們的視線。這時羅曼妲爬上那輛大車,動作流暢地整理好肩頭的黃流蘇披肩。人群又陷入一陣死寂。根據傳統,最年長的宗派守護者會宣布評議會的決定。羅曼妲絲毫沒有老年人那種動作遲緩的跡象。她的面容像其他兩儀師一樣光潔無瑕,但她的頭髮上已經有了許多灰絲,扎在頸後的髮髻完全變成了淡灰色。伊蘭很想知道她有多大年紀。但詢問一位兩儀師的年紀,是種最為無禮的行為。 羅曼妲做了一個簡單的風之力編織,好讓自己高亢的聲音能傳到更遠的地方,即使在伊蘭這裡也能清晰地聽到,就好像站在羅曼妲身邊一樣。 “你們之中有許多人在這幾天都很擔心,但這是沒必要的。如果兩儀師塔娜沒有來找我們,我們也會送信去白塔。畢竟,我們並不是要躲在這裡。”她停了一下,彷彿是要給人群一個發笑的時間。但所有人都只是盯著她,於是她又整了整自己的披肩。 “我們在這裡的目標並沒有改變,我們在尋求事實和公正,實現正義……” “對誰的正義?”奈妮薇嘟囔了一句。 “……我們既沒有投降,也沒有失敗,去完成你們各自的任務吧!我們會保護你們。無論是現在還是以後,我們會保證你們得到你們在白塔中應有的位置。光明照耀你們所有的人,光明照耀我們。” 嘈雜的議論聲再次響起,人群開始慢慢散去。羅曼妲爬下了大車。史汪的面容彷彿是從岩石中雕刻出來的一樣,用力抿起的嘴唇毫無血色。伊蘭想要發問,但奈妮薇已經跳下石台,朝那幢三層高的石砌建築擠了過去。伊蘭急忙跟到她身後。昨天晚上,奈妮薇已經打算毫無顧忌地拋出她們獲取的信息。但如果真的要撼動白塔的決心,對於這個信息的表露就必須經過謹慎的安排,而且這些兩儀師必須被撼動一下。羅曼妲的聲明只是一堆廢話,這一定讓史汪非常不安。 伊蘭踮起腳尖,從兩名正在瞪著奈妮薇後背的壯漢中間鑽了過去。然後她回頭瞥了一眼,看見史汪正看著她和奈妮薇,但史汪一看見伊蘭的眼睛,就立刻裝作在看著人群中另外一些人的樣子,跳下石台,彷彿是要朝他們那裡走去。伊蘭皺皺眉,快步向前走去。是史汪在不安,還是她?史汪的憤怒和無知有多少是裝出來的?奈妮薇要去凱姆林的打算(伊蘭不知道她現在有沒有放棄這個打算)真是愚蠢至極。伊蘭打算去艾博達,去做一些真正有用的事情。所有這些秘密和懷疑彷彿是她心中永遠也碰不到的癢處。如果奈妮薇不給她搗亂就好了。 她幾乎是和奈妮薇一同趕到雪瑞安面前。她們現在站到那輛大車旁邊,摩芙玲和卡琳亞也在這裡,三位兩儀師都戴著披肩。今天上午,所有兩儀師都戴著披肩。卡琳亞的短髮被梳成一綹綹黑色的捲浪,這是她們在特·雅蘭·瑞奧德中遭遇災難的唯一痕跡了。 “我們需要單獨和您談一談,”奈妮薇對雪瑞安說,“私下。” 伊蘭嘆了口氣。這不是好的開始,畢竟也不算是最糟的。 雪瑞安審視了她們兩個一會兒,然後瞥了摩芙玲和卡琳亞一眼,說道:“那麼,進來吧!” 當她們轉過身時,羅曼妲站到她們和客棧前門之間,她是一名面容剛毅俊俏、有著黑眼睛的女人,她肩上的黃流蘇披肩除了塔瓦隆之焰以外,繡滿了花卉和藤蔓的圖案。她沒有去看奈妮薇,而是微笑著望向伊蘭——那種伊蘭預料到會出現在兩儀師臉上,也是伊蘭最害怕的微笑。而當她望向雪瑞安、卡琳亞和摩芙玲時,她臉上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了。她朝她們高昂起頭,直到她們微微行了個屈膝禮,喃喃地說道:“請您讓開,姐妹。”她才響亮地哼了一聲,退到一旁。 當然,周圍忙碌的人們並沒有註意到這番情景,但伊蘭早就听過兩儀師們議論雪瑞安和她的小理事會。有些人以為她們只是在管理沙力達的日常事務,好讓評議會有精力處理更重要的事件。有些人知道她們在評議會中的影響力,但影響力有多大,每個人說的都不一樣。羅曼妲認為她們的影響力大得過分了,而更糟糕的是,這個小理事會裡有兩名藍宗兩儀師,卻沒有黃宗的成員。伊蘭在跟隨其他人走進客棧時,還能感覺到羅曼妲的眼光。 雪瑞安領著她們走進毗鄰大廳的一個私人房間裡,有著許多蟲咬痕蹟的木板牆邊放著一張堆滿文件的桌子。當奈妮薇要求設立結界防止偷聽時,雪瑞安挑起了眉弓,但她一言不發地在房間周圍編織出了結界。伊蘭想起奈妮薇的那次偷聽經歷,便檢查了一下房間的兩扇窗戶,確認它們都關緊了。 “我希望能聽到一些重要的訊息,比如蘭德·亞瑟正趕往這裡。”摩芙玲冷冷地說,另外兩位兩儀師飛快地對望了一眼。伊蘭感到一陣氣惱,她們真的以為她和奈妮薇隱藏了蘭德的秘密,但她們不也同樣隱瞞了秘密嗎? ! “不是這個,”奈妮薇說,“而是另一件同樣重要的事,屬於另一方面的。”然後她就一股腦地說出她們前往艾博達,找到那件碗形特法器的經過。她敘述的順序並不正確,也沒有提到白塔,但所有的要點她都說到了。 “你們確定那個碗是一件特法器?”奈妮薇結束敘述之後,雪瑞安問道,“它能夠影響天氣?” “是的,兩儀師。”伊蘭簡單地回答。作為談話的開始,簡單的就是最好的。摩芙玲咕噥了幾句,這名女子對一切都保持懷疑。 雪瑞安點點頭,整理了一下披肩:“那麼,你們做得很好,我們會送信給茉瑞莉。”茉瑞莉·辛德文是前去說服艾博達女王支持沙力達的灰宗兩儀師。 “我們需要你們能夠提供的一切細節。” “她永遠也找不到那件特法器,”沒等伊蘭張開嘴,奈妮薇的話已經脫口而出,“但伊蘭和我可以。”兩儀師的眼睛閃過一片寒意。 “這對她來說也許是不可能的,”伊蘭急忙說道,“因為即便我們見到過碗的位置,現在讓我們去找也可能同樣困難,但至少我們知道我們所見到的情景,在一封信裡把它形容出來就完全不同。” “艾博達不是見習生該去的地方。”卡琳亞冰冷地說。 摩芙玲的語氣稍微和緩一些,但也是生硬得可怕:“我們全都要盡力去完成我們的職責,孩子,你認為愛德西娜、亞法拉和琪馨想要去塔拉朋嗎?她們能有什麼辦法將動盪帶回給那片土地?但我們必須試一試,所以她們去了。科魯娜和碧拉現在也許正在世界之脊,她們要去艾伊爾荒漠尋找蘭德·亞瑟,只因我們之前懷疑他也許在那裡,而現在蘭德·亞瑟離開了荒漠,讓她們的行動失去了意義。我們都在做我們能做的事、我們必須做的事。你們兩個是見習生,見習生不能跑去艾博達或者其他任何地方。你們能做也必須做的事情就是,留在這裡完成學業。如果你們是正式的兩儀師,我仍然要讓你們留下。一百年以來,還沒有人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有這麼多發現。” 奈妮薇就是奈妮薇,她完全不去理會她不想听到的東西,而是將注意力集中在卡琳亞身上。 “謝謝你們,我們以前一直做得很好,我懷疑艾博達是否能有坦其克那麼糟糕。” 伊蘭不認為奈妮薇察覺到自己已經抓緊了辮子,難道奈妮薇不知道,適當的態度有時候會贏得誠實完全無法得到的東西嗎? “我明白你們的關心,兩儀師,”伊蘭說,“但無論這樣做有多麼不合適,事實是我比沙力達的任何其他人都更擅長於找到一件特法器。奈妮薇和我知道該去什麼樣的地方尋找,而這些在紙上是完全無法寫清楚的。如果你們派我們去找兩儀師茉瑞莉,在她的指揮下,我相信我們很快就能找到那件特法器。乘船的話,只要幾天就能到達艾博達,然後用幾天時間陪同兩儀師茉瑞莉完成任務,再用幾天就能回來了。”伊蘭費了很大的力氣讓自己的呼吸平緩下來,“與此同時,你們可以送信給史汪在凱姆林的眼線,信送到的時候,兩儀師梅蘭娜和使節團應該也到達凱姆林了。” “光明在上,為什麼我們要這麼做?”摩芙玲嘟囔著。 “我以為奈妮薇告訴過您,兩儀師,我還不確定,但我想,這碗如果要發揮效用的話,也需要一名男性參與導引。” 這番話當然引起一場短暫的混亂。卡琳亞倒抽了一口氣;摩芙玲仍然在自言自語地嘟囔著;雪瑞安只是大張著嘴;奈妮薇也一臉驚詫地看著伊蘭。但這種情形只持續了很短的時間,伊蘭相信她們沒來得及注意到她的掩飾。過度的震驚影響了她們的判斷,事實上,這是個謊言,純粹而簡單。簡單是它的關鍵。既然傳說紀元最偉大的成就都是男女共同完成的,甚至可能是他們在連結後完成的,那麼這件特法器就很有可能需要男性的至上力才能運作。不管怎樣,如果她不能單獨讓這只碗起作用,那麼除了奈妮薇還有可能之外,沙力達肯定就沒人能做得到了。兩儀師們不會拒絕任何可能改變天氣的契機,即使這需要蘭德的力量,而等到她偶然“發現”單純由女性組成的連結也能運作這只碗的時候,沙力達的兩儀師也許已經將自己和蘭德緊緊地捆在一起,無法再掙脫了。 “這很好,”雪瑞安最後說道,“但這並不能改變你們是見習生的事實。我們會送信給茉瑞莉,現在沙力達已經有了一些關於你們的議論——” “議論!”奈妮薇喊道,“只有你們才能做出決定,你們和評議會!議論!伊蘭和我能找出那件特法器,但你們卻像是群無聊趴窩的母雞。”話語一連串地從她的嘴裡迸出來,她那麼用力地拉扯著辮子,讓伊蘭懷疑她會把辮子給扯斷。 “你們坐在這裡,希望湯姆、澤凌和其他人回來告訴你們白袍眾不打算攻打我們,但實際上白袍眾隨時都有可能追趕著他們衝殺過來。你們嘀咕著愛莉達的命令、摸索著蘭德的脾氣,卻沒做到任何你們所說的責任。你們向凱姆林派出了使節團,但你們知不知道該如何對待蘭德?你們知不知道為什麼你們只是坐在這裡誇誇其談?我知道!你們在害怕,害怕白塔分裂,害怕蘭德,害怕棄光魔使和黑宗。昨天晚上,愛耐雅說你們為了抵禦棄光魔使的攻擊而製定計劃。但那些為了壓制邪惡泡沫而進行的連結——你們相不相信那隻是邪惡的泡沫?——那些連結錯誤百出,初階生的數量比兩儀師還要多,因為只有很少幾位兩儀師知道這個計劃。你們認為黑宗就在沙力達,你們害怕沙馬奧會知道你們的計劃,你們就連彼此都不信任。你們不信任所有的人!所以你們才不會派我們去艾博達?你們認為我們屬於黑宗,還是我們會跑到蘭德那裡去,還是……還是……”奈妮薇狂暴地喘息著,聲音逐漸變得雜亂無章,低弱了下去。她在說這段話的時候幾乎沒喘氣。 伊蘭的第一個反應是要安撫兩儀師的情緒,但她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做,這大概比要撫平一座山更加困難。而那些兩儀師讓伊蘭忘記了擔心奈妮薇是不是已經搞砸了一切。那些沒有表情的面孔、能夠看穿岩石的眼睛——沒有任何訊息被傳達出來。但伊蘭覺得她得到了一些訊息——並不是那種寒冰般的怒意——她們只是在掩飾,而唯一需要掩飾的就是事實,她們不想承認的事實——她們在害怕。 “你說完了嗎?”卡琳亞用能夠凍住太陽的聲音說道。 伊蘭打了個噴嚏,腦袋猛地撞在倒扣的大鍋上,燒焦的湯汁氣味充滿她的鼻孔。上午的太陽灼燒著鍋底,讓鍋中陰暗的空間裡變得極為炎熱,彷彿這口鍋還坐在火上一樣。汗水不停地從她身上滾落,不,簡直就是從她的身體裡湧流出來,落在粗糙的岩石地面上。她用膝蓋支撐身體爬出鍋子,瞪著身旁的那名女子,那名女子只有一半的身體從另一口稍小的鍋裡伸出來。她捅了一下奈妮薇的屁股,聽到鍋裡發出一記沉悶的碰撞聲和一聲驚呼,才惡狠狠地笑了一下。奈妮薇從鍋裡退出來,生氣地瞪著伊蘭,但她立刻又用臟手摀住嘴,打了個哈欠。伊蘭沒有給她說話的機會。 “你就是要亂說話,對不對?你連好好控制脾氣五分鐘都做不到。我們本來已經控制住了局勢,而你卻一定要把我們絆倒。” “不管怎樣,她們都不會讓我們去艾博達的,”奈妮薇嘟囔著,“而且我也並不止是在絆倒我們。”她以一種可笑的姿勢揚起下巴,這樣她就要越過鼻尖才能看見伊蘭了。 “'兩儀師要控制自己的恐懼',”她的口氣就像是在指責一名擋在自己坐騎前面的醉漢,“'她們不允許恐懼控制住她們。由你領頭,我們很樂意跟隨,但必須是你領頭,不要退縮,希望能有什麼東西讓你的麻煩消失'。” 伊蘭感覺到臉頰發熱,她從沒想過會有這種事,她肯定也沒說過這樣的話。 “嗯,也許我們都太過分了,但——”聽到一陣腳步聲,她立刻閉上了嘴。 “兩儀師的寵兒們決定要休息一下了,對不對?”芙芮恩的微笑中完全沒有絲毫善意,“你們知道,我到這裡來不是要尋開心的。今天我本來打算做一些自己的事,我想,應該是一些不比你們這兩個寵兒差多少的事,現在我卻要監督見習生為了贖罪而刷洗鍋子。看著你們,以免你們會像那些糟糕的初階生一樣溜走,你們根本就只該是初階生。現在,去工作,在你們做完之前我不能離開,但我不打算把一整天都浪費在這裡。” 這名皮膚黝黑的捲發女人有著和瑟德琳一樣的地位——比初階生更高,但還不到兩儀師的水平,如果奈妮薇沒有像一隻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她和伊蘭本來也能獲得這樣的地位了。不過伊蘭非常不情願承認,她也像是一隻被踩了尾巴的貓。雪瑞安已經告訴她們,要在多長一段日子裡用她們“空閒”的時間在廚房里工作,完成這裡能找到的最髒的活計。但她們不能去艾博達,這點是非常清楚的,一封信會在今天中午之前送往茉瑞莉那裡。 “我……很抱歉。”奈妮薇說。伊蘭朝她眨了眨眼,奈妮薇的道歉簡直就像仲夏時的雪花一樣難得。 “我也很抱歉,奈妮薇。” “是的,你們都很抱歉,”芙芮恩對她們說,“就像我看到的那樣。現在,回去工作!不要讓我找理由送你們去提亞娜那裡。” 伊蘭懊悔地看了奈妮薇一眼,重新爬進自己的大鍋裡,用浮石拼命敲打著那些燒焦的湯垢,就像是在敲打芙芮恩,石屑和焦黑的蔬菜殘渣四處飄飛。不,不是芙芮恩,是那些坐以待斃的兩儀師。她要去艾博達,她要去找到那件特法器,她要用那件特法器將雪瑞安和所有那些兩儀師綁起來,獻給蘭德。她要讓她們跪倒在蘭德面前!她的噴嚏幾乎要把她的鞋子都震掉了。 雪瑞安停止對那兩名女孩的窺看,從牆壁的縫隙前轉過身,沿著滿是乾枯亂草的窄巷向前走去。 “對此我感到遺憾。”想起奈妮薇的話,還有她的語氣;還有伊蘭的話——這個惡劣的孩子! ——她又說道,“在某種程度上。” 卡琳亞發出一聲冷笑,她很擅長這樣笑。 “你想要將不超過二十位兩儀師知道的事情告訴見習生嗎?”雪瑞安嚴厲的目光讓她立刻閉上了嘴。 “在我們最料想不到的時候往往會有人偷聽我們。”雪瑞安低聲說。 “那些女孩說對了一件事,”摩芙玲說,“蘭德讓我覺得腸子都化成了清水。我們對他還能有什麼選擇?” 雪瑞安也不知道她們還剩下什麼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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