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6·混沌之王

第18章 第十二章問題和答案

“怎麼樣?”奈妮薇以最大的耐心問。平靜地坐在床上,讓雙手能夠一直不離開膝蓋確實費了她很大的力氣,她壓下一個哈欠。時間還早,到現在,她已經有三個晚上沒能好好睡一覺了。那隻柳條籠已經空了,歌雀被放歸自然,她希望自己也能像那隻小鳥一樣自由。 “怎麼樣?” 伊蘭正跪在自己的床上,頭和肩膀都從窗口探了出去。窗外是房子背後一條狹窄的小巷,從這裡,她隱約能看見小白塔的後方。在那裡,大多數宗派守護者正在會見白塔來的使節,即使是在這裡,她也能看見那座客棧外面防止有人借助至上力偷聽的結界。 片刻之後,伊蘭坐回到自己的腳跟上,臉上堆滿了挫敗的神情。 “什麼也沒有。你說過,可以不被察覺地繞過那些能流,我想我應該沒有被注意到,但我肯定是什麼都沒聽見。”

伊蘭說話的對像是魔格丁,她正坐在角落裡那張搖搖欲墜的凳子上。這個女人一滴汗水都沒有的樣子總是讓奈妮薇非常生氣,她說這種不受寒暑侵擾的特性,必須經過長期與至上力的接觸才能獲得。而兩儀師們也只是含混地告訴她們,這種能力她們“最終一定會擁有的”。奈妮薇和伊蘭在不停地出汗,魔格丁看上去卻彷彿置身於早春的陽光中一樣鮮活涼爽。這太讓人生氣了! “我說過可以潛進去,”魔格丁的黑眸不停地向四下窺望,眼裡閃爍著戒備的神色,但她在大部分時間裡都會盯著伊蘭——她總是會將注意力集中在戴著罪銬的人身上,“就是可以的。穿過結界的辦法有幾千種,有些結界需要用幾天時間才能穿過。” 奈妮薇勉強能控制住自己的舌頭。她們已經試過幾天了,這是塔娜·弗爾到這里之後進行的第三次會談,而評議會仍然沒有公佈愛莉達信使帶來的訊息。當然,雪瑞安、麥瑞勒她們會知道(如果她們是更早於評議會知道的,奈妮薇也不會吃驚),但即使是史汪和莉安也被擋在這些日常會議之外。至少,在表面上如此。

奈妮薇意識到自己正在拉身上的裙子,便急忙讓雙手停了下來。無論用什麼辦法,她們必須查清楚愛莉達想要什麼;還有更重要的——評議會的回答。她們必須查清楚。 “我必須走了,”伊蘭嘆息了一聲,“我必須去為兩儀師們示范特法器的製作方法。”沙力達的兩儀師們極少有人能領會伊蘭示範中的訣竅,但她們全都想學會這種技能。大多數兩儀師都相信只要伊蘭向她們示範夠多,她們肯定就能學會。 “你可以試一試,”她一邊解下手鐲一邊說道,“我想在示範結束後試著做一些新的東西,然後我還要給初階生上課。”聽伊蘭的語氣,這兩件事她都不願意去做,她在最開始接到這些任務時那種興奮的神情早已蕩然無存了。現在每一次課程結束之後,她都會裝了一肚子火氣回來,彷彿一隻被惹怒的貓。那些小女孩們都迫不及待地要掌握那些她們還沒有一點概念的技巧,經常是沒有求得許可就莽撞嘗試。年長些的初階生雖然會更謹慎一點,但也更喜歡和她爭論,或者乾脆拒絕和這名比她們年輕六七歲的女子合作。伊蘭現在已經像有十年資歷的見習生一樣,一張口就是“蠢初階生”或“頑固白痴”。 “或者你可以繼續從她嘴裡挖訊息出來,運氣好的話,也許你能把偵測男性導引的辦法弄得更清楚一些。”

奈妮薇搖搖頭:“今天上午我要幫珍雅和黛蘭娜整理筆記。”她的面孔也因氣惱而扭曲了。黛蘭娜是灰宗的守護者,珍雅是褐宗的守護者,但奈妮薇卻沒辦法從她們那裡刺探到任何信息。 “而且瑟德琳還要給我上課。”又是一樁浪費時間的事情,沙力達的每個人都在浪費時間。看見伊蘭要把手鐲掛在牆上,她急忙對伊蘭說:“戴上它。”金發女孩重重地嘆了口氣,但還是重新戴上了手鐲。 奈妮薇覺得伊蘭對這副罪銬過於信任了,實際上,只要那隻項圈還留在魔格丁的脖子上,任何能夠導引的女人都能藉助這隻手鐲找到她,控制她。如果沒有人戴上這隻手鐲,魔格丁只要走到距離它十幾步處,就會嘔吐著倒在地上。如果魔格丁想將這隻手鐲稍微移動幾寸,或者想摘下脖子上的項圈,她也會落得同樣下場。也許即使把手鐲掛在牆上,魔格丁也無可奈何,但也許給一名棄光魔使足夠的機會,她就能想辦法解開這副罪銬。奈妮薇在坦其克時曾經將魔格丁封閉並固定住編織,但她還是逃脫了。再次捉住她之後,奈妮薇問的第一件事就是她在坦其克時是怎麼逃跑的。奈妮薇幾乎擰斷了她的脖子才問出一點答案。似乎一個固定住後被導引者放開的編織是很脆弱的,如果被屏障的女人有足夠的時間和耐心,她就有辦法打開編織。伊蘭堅持說罪銬不是這樣的——罪銬沒有可以攻擊的結點,而且如果沒有得到允許,魔格丁甚至不能碰觸陰極力。但奈妮薇不打算給魔格丁任何機會。

“抄寫的時候別著急,”伊蘭說,“我以前為黛蘭娜做過抄寫,她痛恨任何一點錯誤。如果有必要,她會為了得到一頁乾淨的文本而讓你抄寫五十遍。” 奈妮薇氣惱地瞪了伊蘭一眼。她的筆跡也許不像伊蘭那樣整潔精雅,但她並不是個只知道該把鋼筆的哪一端蘸進墨水瓶的傻瓜。伊蘭並沒有註意她的表情,只是又給了她一個微笑,就跑出門。也許伊蘭真的是一番好意。如果兩儀師知道奈妮薇這麼痛恨抄寫,她們說不定會將這個作為對她的懲罰方式。 “也許你們應該去蘭德那裡。”魔格丁突然說道。她的坐姿比剛才稍有一些不同——似乎腰更直了。她的黑眼睛注視著奈妮薇的眼睛。她這是怎麼了?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奈妮薇問。 “你和伊蘭應該去凱姆林,去蘭德那裡。她可以成為女王,而你……”魔格丁的微笑裡沒有半點愉悅,“遲早她們會對你們產生懷疑,並開始調查你們怎麼會有那麼多不可思議的發現,但同時你們在為她們做導引的時候又會像偷糖塊時被抓住的女孩一樣戰戰兢兢。”

“我沒有……”她不打算向這個女人解釋什麼。為什麼魔格丁突然會對她說這種話? “你只要記住,如果她們發現實情,不管我會出什麼事,你的腦袋肯定會先被放到斷頭樁上。” “而你會受更久的苦。色墨海格曾經讓一名男子在五年之中全部清醒的時間裡不曾停止地尖叫,她甚至讓他無法失去理智,但到了最後,即使是色墨海格也無法讓他的心臟繼續跳動。我懷疑那些孩子能不能有色墨海格十分之一的能力,這點你倒是有機會體驗一下。” 這個女人怎麼會說到這個?她平時那種阿諛、焦慮的神態如同蛇蛻皮一般脫落了,她們彷彿是兩個平等的人正在談論某個隨意的話題。不,比那個要糟。魔格丁的態度彷彿是在表明,這對她自己是一個隨意的話題,但對奈妮薇卻是一件可怕的事。奈妮薇希望那隻手鐲能在自己的手腕上,那樣她會感到舒服一些,魔格丁的情緒不可能像她的表情和聲音那樣平靜、冷漠。

奈妮薇的呼吸停滯了一下。那隻手鐲。原來是這樣,那隻手鐲不在這個房間裡,她覺得自己的胃裡彷彿鬱結了一塊冰,汗水從她臉上滾落的速度似乎突然加快了。從邏輯上說,那隻手鐲是不是在這裡並不重要,伊蘭戴著它——光明護佑,千萬別讓伊蘭把那隻手鐲拿下來! ——而罪銬的另外一半正牢牢地固定在魔格丁的脖子上。但邏輯與此完全無關,奈妮薇從沒有在手鐲不在身邊時和魔格丁獨處過。而在魔格丁戴上罪銬之前,她們的交鋒都差點導致了無可挽回的災難。魔格丁是棄光魔使之一,她們再次單獨相處,而這次奈妮薇仍然沒辦法控制她。她抓住了裙子,以免自己會抽出腰間的匕首。 魔格丁的笑容更深了,彷彿她看到奈妮薇的想法。 “在這件事上,你可以相信我和你同樣都很感興趣,這個,”她的手繞著那隻項圈轉了一下,很小心地不要碰到它,“在凱姆林也一樣能鎖住我。在那裡做奴隸也要比在這裡死掉好。不要花太長的時間做決定,如果那些所謂的兩儀師決定回歸白塔,有什麼比你更適合作為禮物獻給那個新玉座的?一個關係與蘭德·亞瑟如此緊密的女人,還有伊蘭。如果蘭德對她的感覺有她對他感覺的一半,那麼抓住伊蘭就是在他的脖子上係了一根他沒辦法割斷的繩子。”

奈妮薇站起身,強迫自己挺直膝蓋。 “現在,你可以整理床鋪、清掃房間了,我回來的時候不能看見一點塵埃。” “你還要用多少時間?”魔格丁在她走到門口的時候說道,她的語氣就像是在問是否水已經燒開,可以沏茶了。 “在她們將答案送去白塔之前幾天?幾個小時?為了讓她們珍愛的白塔恢復統一,對於蘭德·亞瑟或者愛莉達的罪行,她們會如何取捨?” “特別是那些壺罐,”奈妮薇在說話的時候沒有轉身,“這次它們要全部被清洗乾淨。” 還沒等魔格丁說完,她已經走出了房門,用力將門板在身後關上。 她靠在那塊粗木門板上,在沒有窗戶的走廊裡沉重地呼吸著。然後她將手探進腰間的荷包,從裡面掏出一個小袋子,將兩片萎皺的鵝薄荷葉塞進嘴裡。鵝薄荷需要過一段時間才能平緩胃部的燒灼感,但她用最快的速度咀嚼、吞嚥著,彷彿這樣會讓這些葉片快一點生效。在她離開房間之前那段短暫的時間裡,魔格丁在她面前打碎了一個又一個希望,也彷彿是一拳又一拳地打在她的胃上。她不信任魔格丁,知道這個女人是在恐嚇她。是假話,哦,光明啊,都是假話。但她曾經相信魔格丁對於伊蘭和蘭德之間的事情像兩儀師一樣毫無了解。哦,光明啊,是假話。而魔格丁會建議去他那裡……她們在魔格丁面前時,說話實在是太隨便了。她們還洩露了什麼,魔格丁會怎樣利用那些信息?

另一名見習生從這座小房子的前廳走進陰暗的走廊,奈妮薇直起身體,收起鵝薄荷,撫平裙子。除了前廳之外,這座房子裡的每個房間都被當成宿舍,裡面住滿見習生和僕人,往往是每三或四個人才能住上一個不比奈妮薇和伊蘭的宿舍大多少的房間,有時要兩個人同睡一張床。對面那名見習生是個腰身纖細的女子,有雙灰眼睛和甜美的面容,名字叫愛瑪拉,是伊利安人。她不喜歡史汪和莉安,這點奈妮薇非常能夠理解。她認為應該把那兩個女人送走(以體面的方式,這也是她的看法),就像所有遭到靜斷的女人一樣。除此之外,她是個討人喜歡的女孩,甚至從沒因為伊蘭和奈妮薇的“大房間”和“瑪麗甘”為她們兩個收拾雜務而怨恨她們。在沙力達,這樣的見習生實在是不多。

“我聽說你要為珍雅和黛蘭娜做抄寫,”愛瑪拉輕盈地走過自己的房間,一邊用清亮的嗓音說道,“聽我的話,盡量抄快一些,珍雅不在乎一點塗改,她要的是足夠多的量。” 奈妮薇瞪了愛瑪拉一眼。為黛蘭娜要抄得慢,為珍雅要抄得快,真是些令人氣惱的建議,但不管怎樣,她現在沒有心思為抄寫而煩惱。魔格丁也被拋到了腦後。當然,如果有時間的話,她會和伊蘭談一下魔格丁。 她搖搖頭,低聲嘟囔了兩句,然後向外走去。也許她一直都過於疏忽,隨意說了太多東西,但現在她會好好提醒自己,停止這種錯誤。她知道她必須找到誰。在最近幾天裡,沙力達陷入一種平靜,雖然街道上仍然像以前一樣擁擠,但就連村外的鑄造廠也安靜下來。所有人都受到告誡,當塔娜在這裡的時候要管住自己的舌頭,絕不能洩露沙力達已經派遣使者前往凱姆林,以及洛根的事。現在洛根被安全地藏到了士兵營地裡,而即使是這些士兵和他們聚集的原因也是要保密的。這讓所有的人談論所有事情的時候,都不敢讓聲音高過耳語,但無數的竊竊私語又造成另一種令人煩躁不安的氣氛。

所有人都受到了影響。原先總是一路小跑地完成工作的僕人,現在猶豫地邁著步子,帶著畏懼的神情不停地瞥向背後,即使是兩儀師,在她們平靜的表情下似乎也多了一份警覺,彷彿在審視經過的每個人。現在街上已經很少能看到士兵了,彷彿塔娜在剛來的那一天看見的擠滿街道的部隊是幻象。評議會的一個錯誤的答案,也許會讓所有這些士兵的脖子都套上絞索。即使是那些想要避開這場白塔爭端的統治者和貴族們,一定也會將他們能捉到的這些士兵全部絞死,以免讓他們沾染上反叛白塔的罪名。士兵們可能也有這樣的感覺,所以出現在街道上的少數幾名全都小心地板著臉,或者憂心忡忡地緊蹙雙眉。只有加雷斯·布倫除外,每次評議會和塔娜在小白塔會面的時候,他都會耐心地等在小白塔門外,從那些人進去一直到她們離開。奈妮薇覺得他是想讓她們還記得他,還有他為她們做的一切。奈妮薇曾經見過一次宗派守護者們和加雷斯相遇的情形,她們看見他時並不曾顯露出任何高興的神情。 只有那些護法的神情和紅宗兩儀師來之前沒什麼兩樣,還有那些孩子們。當三個小女孩像鵪鶉般蹦跳著來到奈妮薇面前時,她不由得愣了一下。她們的頭髮上綁著緞帶,滿臉汗水和泥巴,一邊笑一邊向對面跑去。這些孩子們不知道沙力達正在等待著什麼,即使她們知道,很可能也不明白。而每名護法都會跟從他的兩儀師,無論她有什麼樣的決定,要去什麼地方,他們甚至連眼睛都不會眨一下。 人與人之間大多數無聊的談論都是關於天氣,還有一些從其他地方傳來的怪事——雙頭牛在說話;人被大群的蒼蠅埋住,窒息而亡:一個村子裡的小孩在子夜時分突然全部消失;人們在白天被某種看不見的東西打死。任何頭腦清醒的人都知道,這種干旱和不合季節的炎熱代表暗帝的手已經碰觸到世界。儘管伊蘭和奈妮薇堅持認為其他這些事也是真的,但大多數兩儀師都在懷疑她們的看法是否正確。隨著封印的削弱,邪惡的泡沫正從暗帝的牢獄中升起,沿著因緣四處飄散,在各處爆裂。大多數人都無法認識到這點。有些人把這些事歸罪於蘭德;有些人說是因為人類沒有聚集到轉生真龍身邊,創世主因此而發怒;還有人說讓創世主發怒的原因是兩儀師們沒有捉住並馴禦轉生真龍,或是兩儀師們在反對現任的玉座。奈妮薇聽到過人們說,只要白塔再次統一,天氣就會恢復正常。她擠過人群,繼續向前走去。 “……發誓這是真的!”一個滿手麵粉的廚子嘟囔著,“一支白袍眾的軍隊正在埃達河的另一側聚集,只要愛莉達一聲令下,他們就會向這裡發起進攻。”除了天氣和雙頭牛之外,關於白袍眾的訊息現在也多了起來,但白袍眾在等待愛莉達的命令!這個女人的腦子一定是被熱天氣搞昏了! “光明不會欺騙眼睛,這是真的。”一名頭髮花白的馬車夫對一個緊皺眉頭的女子悄聲說道。那女子穿著剪裁優良的羊毛裙,表明她是兩儀師的侍女。 “愛莉達死了,紅宗是來請雪瑞安回去當玉座的。”女子點著頭,似乎毫不懷疑他講的每一個字。 “我覺得愛莉達是一位好玉座,”一個穿著粗布外衣的樵夫一邊說著,一邊挪了挪肩膀上的柴捆,“就像其他玉座一樣好。”這些話他是大聲說出來的,但他似乎又竭力不去看周圍有誰在聽他說話。 奈妮薇撇了撇嘴。這個人是想讓別人聽到他的話。愛莉達怎麼會如此迅速地發現沙力達?塔娜一定是在兩儀師們開始向這個村子聚集的時候就離開了塔瓦隆。史汪曾經在暗中指出,有許多藍宗兩儀師仍然處於失踪狀態,在沙戴亞聚集的最初訊號正是出自於藍宗——而奧瓦琳是非常善於審訊犯人的。這樣就導致了一個令人反胃的推斷。但比這個推斷更加令人不安的是普遍流傳在人們的議論中的解釋:在沙力達有愛莉達的秘密支持者。每個人都在偷窺別人,這名樵夫並不是奈妮薇第一個聽到以這樣的方式說這種話的人。兩儀師也許不會這麼說,但奈妮薇懷疑其中有人是想這麼說的。沙力達變成了一鍋混合著各種食料的燉菜,而味道並不鮮美,這就使她正在做的事情變得更加正確了。 找到她要找的人需要一點時間。這個人應該在有孩子遊戲的地方,而在沙力達並沒有很多孩子。果然,柏姬泰正在看著五名男孩互相投擲一個裝了石頭的小袋,無論是誰被打中了,都會引來所有人的一陣笑聲,就連被擊中的人也會笑。這和大多數男孩或者男人的遊戲並沒有什麼不同。當然,柏姬泰並不是單獨一個人,她很少會是一個人,除非她不想讓其他人待在身邊。愛瑞娜站在她身邊,不停地擦著臉上的汗水,竭力不表現出厭煩的樣子。她將黑頭髮編成像柏姬泰的金發一樣的辮子,但她的頭髮才剛到她肩膀下面一點而已,柏姬泰的則一直垂到了腰際。她的衣服也是依柏姬泰的樣子做的,一件淺灰色齊腰外衣,青銅色的松腿褲,褲腳在腳踝處收緊,腳上穿著高跟的短靴,而且她也拿著一張弓,在腰間掛上了箭袋。奈妮薇不認為愛瑞娜在遇到柏姬泰之前曾經碰過弓箭。她並沒有理會那個女人。 “我需要和你談談,”她對柏姬泰說,“單獨談談。”愛瑞娜瞪了她一眼,藍色的眼睛裡拋出輕蔑的眼神:“這麼好的天氣,我本來以為你會戴上你的披肩的,奈妮薇。哦,天哪,你像馬一樣在出汗,這是為什麼?” 奈妮薇繃緊了面孔。最開始全心善待這個女人的是她,而不是柏姬泰,但她們的友誼在到了沙力達之後就結束了。在知道奈妮薇不是正式的兩儀師之後,愛瑞娜的反應並不止是失望。只是因為對柏姬泰有所求,她才沒有向兩儀師告發奈妮薇曾經冒充兩儀師。愛瑞娜曾經立下號角狩獵者誓言,柏姬泰肯定已經變成了她的人生典範,奈妮薇還曾經可憐過她的身上的瘀傷呢! “從你的臉上看,”同樣在出汗的柏姬泰向奈妮薇一笑,“你像是要掐死什麼人——也許就是愛瑞娜——又像是你的裙子在一群士兵中間掉落了,而你卻沒穿襯衫。”愛瑞娜從鼻子中哼出一聲笑,看上去有些震驚,奈妮薇不知道這是為什麼。這個女人和柏姬泰共處了這麼長時間,應該已經能聽得懂柏姬泰所謂的幽默了。這種幽默其實更適合一個沒有刮鬍子,將鼻子伸在酒杯裡,同時已經灌了一肚子淡啤酒的男人。 奈妮薇看了那些男孩一會兒,讓自己有機會平息一下怒火。當她要向人家求助的時候,隨便發火是毫無益處的。 塞弗和佳瑞也在那些互相投擲、躲避沙包的孩子們之中,黃宗兩儀師對他們的診斷是對的,他們需要的藥餌是時間。在沙力達和別的男孩為伴,遠離恐懼的兩個月後,他們已和其他孩子一樣大笑大叫了。 一個突然的想法如同一把鐵鎚般擊中她,“瑪麗甘”仍然在照看他們,給他們洗澡和餵食,雖然也許她是極不願意的。但現在這兩個孩子已經開始說話了,他們隨時都有可能說出那個女人不是他們的母親,也可能他們已經說了。這樣也許會引起別人的懷疑,而懷疑會讓她們用樹枝搭起來的房子砸到她們的頭頂上。冰塊重新出現在奈妮薇的胃裡。為什麼以前沒想到過這件事? 柏姬泰碰了碰她的手臂,讓她打了個寒顫。 “出什麼事了,奈妮薇?你看上去彷彿是你最好的朋友死了,死的時候還用最後一口氣詛咒了你。” 愛瑞娜已經走開了,她後背挺直,最後還回頭看了她們一眼。這個女人會眼也不眨地看著柏姬泰喝酒和賣弄風情,甚至會仿效,但每次柏姬泰想要與伊蘭和奈妮薇獨處的時候,她都會怒不可遏。男人不是威脅,只有女人才能是愛瑞娜的朋友,但只有她才能是柏姬泰的朋友,而有兩個朋友的觀點對她來說絕對是陌生的。 “你能為我們準備馬匹嗎?”奈妮薇竭力讓自己的聲音平靜下來。這本來不是她要問的,但塞弗和佳瑞讓這個問題顯得非常必要了:“要用多少時間?” 柏姬泰拉著她離開街道,來到一條窄巷裡。她又小心地向周圍看了一圈,確認沒有人會偷聽或註意這里之後,才回答道:“一或兩天,烏諾剛剛告訴我——” “不要烏諾!我們會把他留在這裡,只有你、我、伊蘭和瑪麗甘,除非湯姆和澤凌能及時趕回來。也許還有愛瑞娜,如果你堅持的話。” “從某種角度講,愛瑞娜是個傻瓜,”柏姬泰緩緩地說,“但生活會把她的愚蠢擠掉,或者把她擠掉。你知道,如果你和伊蘭不願意,我絕不會堅持帶著她的。” 奈妮薇沒有說話,這個女人的態度就彷佛奈妮薇是在嫉妒愛瑞娜!如果柏姬泰想帶著像愛瑞娜那種翻臉不認人的人,這可跟她一點關係也沒有! 柏姬泰用指節磨了磨嘴唇,皺起眉頭:“湯姆和澤凌都是好人,但避開麻煩最好的辦法是確認不會有人麻煩你,十幾名武裝的夏納人可以在長途旅行中產生這種作用。我不明白你和烏諾的關係,他很粗魯,但他會跟隨你和伊蘭直到末日深淵。”她突然露出一個笑容。 “而且,他是個很有型的男人。” “我們不需要任何人拉著我們的手。”奈妮薇僵硬地對柏姬泰說。很有型?那個畫出來的眼睛只會讓奈妮薇感到噁心,還有那道傷疤。這個女人對於男人的品味真是怪極了。 “我們可以打理一切,我相信我們已經證明這一點了,而且這當然是不言自明的。” “我知道我們可以,奈妮薇,但我們會招惹來麻煩,如同糞堆會招惹來蒼蠅。阿特拉的局勢並不平靜,每天都會冒出一個真龍信眾的故事。我用我最好的絲裙和你的舊襯衫打賭,他們之中有半數人在看見四名女子的時候,會立刻變成真正的強盜,我們每天都要向那些人證明我們不是容易欺負的。我聽說莫蘭迪的情況更糟,那裡全都是真龍信眾和強盜,還有因為害怕轉生真龍而從凱瑞安流散過來的難民。我想你不會去阿瑪迪西亞,你的目標應該是凱姆林。”她側過頭,帶著疑問挑起了一側眉弓,編織繁複的辮子隨著她的動作微微晃動了一下。 “伊蘭同意你拋棄烏諾嗎?” “她會的。”奈妮薇嘟囔著。 “我明白了,嗯,如果她同意了,我會準備足夠數量的馬匹。但我想讓她先告訴我,為什麼我們不應該帶上烏諾。” 柏姬泰強硬的口氣讓奈妮薇的臉立刻被怒火燒熱了,即使她真的讓伊蘭柔聲細語地告訴柏姬泰,烏諾要留在這裡,她們也許仍然會發現烏諾等在路上。而柏姬泰一定會吃驚地問他怎麼知道她們要走,從哪條路走。這個女人也許是伊蘭的護法,但有時候奈妮薇會感到奇怪,她們之中誰真的說話算數。等她找到嵐的時候(她要找到嵐!),她一定會讓他立下能讓他的頭髮立起來的誓言,要他聽從她的一切決定。 奈妮薇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和一堵石牆爭論是沒有意義的。也許最好是回到她來找柏姬泰的目的上。 她隨意地朝巷子裡走了一步,讓那個女人跟在她身後。雖然這裡的道路也經過了清理,但棕褐色的雜草仍然在妨礙著她的腳步。她一邊裝出隨意的樣子,一邊向街上仔細看了一眼。沒有人朝她們多瞥一下,但她還是放低了聲音:“我們需要知道塔娜對評議會都說了什麼,還有她們是怎麼對塔娜說的。伊蘭和我試過偷聽她們,但她們設下了結界,但那些只是至上力的結界。她們只注意到有人會使用至上力的手段,卻忘記可以將耳朵貼到門縫上。如果有人能——” 柏姬泰語音平板地打斷她的話:“不。” “至少考慮一下。伊蘭或者我被抓住的可能都會比你多十倍。”奈妮薇認為加上伊蘭是個聰明的辦法。但柏姬泰只是哼了一聲:“我說不!從我認識你開始,我看到了你的很多特點,奈妮薇,但我從沒見你愚蠢過。光明啊,她們在一兩天之內就會向所有人公佈了。” “我們現在就要知道,”奈妮薇用力壓低了聲音,又咽了一口口水,“你這個男人腦袋的白痴。”愚蠢?她當然從沒愚蠢過!她絕不能生氣。如果她能說服伊蘭離開,她們也許一兩天之後就不在這裡了。不再打開裝蛇的袋子也好。 柏姬泰打了個哆嗦(奈妮薇覺得她的動作很賣弄),靠在長弓上:“有一次,我進行偵察的時候曾經被兩儀師發現,她們在三天之後才揪住我的耳朵把我扔出去,我找到一匹馬之後立刻離開了沙峨姆。我不會為了替你爭取到你不需要的一天時間而再經歷這些了。” 奈妮薇維持著自己的平靜,努力讓沒有表情的面容不因為咬緊牙關而扭曲,更不能拉自己的辮子:“我從沒聽說過任何關於你曾經刺探過兩儀師的傳說。”這句話一出口,她就想收回來。柏姬泰的秘密在於她就是傳說中的柏姬泰,任何時候,這件事都是不能被提起的。 片刻之間,柏姬泰的面孔變得如同石雕般,將所有情緒都藏在裡面。這已經足以讓奈妮薇發抖了。柏姬泰的秘密中包含著太多的痛苦。但最終,石像又恢復了活氣,柏姬泰嘆息一聲:“時間會改變一切,關於我的傳說,大概我只能勉強認出一半而已,我們不要再說這個了。”這很顯然不是個建議。 奈妮薇張開嘴,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她不想再次觸及這名女子的痛處,但既然她兩個簡單的要求都被拒絕了——第三名女子的聲音這時突然在巷口響起: “奈妮薇,珍雅和黛蘭娜要你立刻去她們那裡。” 奈妮薇竭力抓住空氣爬起身,她的心臟差點從嘴裡跳出來。 在巷口外,穿著初階生衣服的妮可拉顯出一臉驚訝的表情,柏姬泰也是一樣。然後妮可拉將柏姬泰的長弓仔細看了一遍,又變得很愉快了。 奈妮薇不得不嚥下兩口口水才強迫自己發出聲音。這名女子聽到了多少? “如果你認為能以這種方式向見習生說話,妮可拉,你最好快點多學一些東西,否則就會有人教你了。” 這是一句正經的兩儀師風格的話,這名身材苗條的女子用一雙黑眼睛檢驗、估量、揣度著奈妮薇,然後行了個屈膝禮,說道:“很抱歉,見習生,我會努力更小心一些的。” 她的屈膝禮剛好到為見習生而行的標準,她的語音是冰冷的,卻又還沒有冰冷到可以招致責罵的地步。愛瑞娜並不是唯一因為伊蘭和奈妮薇的真實身份而失望的,不過妮可拉已經同意要保密,而且似乎很驚訝於她們竟然要向她叮囑這種事。而在她經過測試,被發現有學習導引的潛質之後,那種檢驗、估量、揣度的眼神就出現在她的眼裡。奈妮薇對此看得非常清楚。妮可拉缺乏那種天生的火花——如果沒有教導,她永遠也不會碰觸到陰極力——但兩儀師們認為她有相當強的潛力。如果是在兩年以前,她的潛力要比幾個紀元以來的任何初階生都要強,那時她一定能引起白塔的興奮,但這必須是在伊蘭、艾雯和奈妮薇進入白塔之前。妮可拉從沒說過什麼,不過奈妮薇確定她是要趕上伊蘭和奈妮薇,甚至超越她們。她從沒做過越界的事,但她經常會在界線前踱步。 奈妮薇向她用力地一點頭,理解並不能阻止她將治療白痴行為的三倍羊舌根藥劑灌進這個蠢女人的嘴裡。 “注意你的行為。去告訴兩儀師,我馬上就過去。”妮可拉又行了個屈膝禮,但當她轉過身的時候,奈妮薇又說:“等等。”那名女子立刻停下了腳步,現在她的臉上沒有那種表情了,但在片刻之間,奈妮薇確信自己是看見了一閃而過的……滿意? “你把該向我說的事都告訴我了嗎?” “我被派來就是要告訴你兩儀師在等你,見習生,該說的我都說了。”她溫和的口氣就像是在水罐中放了一個星期的水。 “她們是怎麼說的,把原話一字一句地告訴我。” “一字一句?見習生,我不知道我是否還能記得確切的字眼,不過我會試一試。記得她們是這樣說的,我只是在重複,兩儀師珍雅說的是,'如果那個蠢女孩還沒立刻到我面前來,我發誓她在成為老祖母之前都不能舒服地坐著了'。兩儀師黛蘭娜說,'看樣子她在決定過來之前就會有這麼老了,如果她在一刻鐘之內還沒到這裡,我會把她的皮變成塵土'。”妮可拉的眼睛顯得很無辜,“這是大約二十分鐘前的事了,見習生,也許還要更久一點。” 奈妮薇幾乎又咽了口口水。兩儀師不能說謊並不代表說出來的每個威脅都會實行,但有時這其中的差別很可能連粒米都放不進去。如果站在面前的不是妮可拉,她一定會呻吟一聲“哦,光明啊”,然後立刻向兩儀師那裡奔去。但在這雙眼睛的注視下,在這樣一個知道她許多把柄的女人面前,她不能這樣。 “既然如此,我想你不需要去跟兩儀師說了,去做你自己的事吧!”然後她便轉過身,用後背對著行屈膝禮的妮可拉,一副對此完全不在乎的樣子對柏姬泰說:“我以後會再和你談,我建議在那之前你不要著手於那件事。”運氣好的話,這也許能讓柏姬泰不去找烏諾——如果她的運氣非常好的話。 “我會考慮你的建議。”柏姬泰嚴肅地說道。但她的表情中隻流露出同情和饒有興味的情緒。這個女人了解兩儀師,在某種程度上,她對於兩儀師的了解更勝於任何在世的兩儀師。 除了接受和抱持希望之外,奈妮薇已經沒有任何辦法了。她向街上走去,妮可拉走在她的身邊。 “我告訴過你,去做你自己的事情。” “她們要我找到你之後就回去,見習生。這是你的草藥嗎?為什麼你會使用草藥?這是因為你不能……原諒我,見習生,我不該提到那個的。” 奈妮薇向手中那袋鵝薄荷眨了眨眼——她不記得自己曾經把它拿出來——她急忙將它塞回口袋裡,但她真想把這一整袋葉片都嚼下去。她沒理會妮可拉的道歉,誰知道這道歉是不是在經過深思熟慮之後裝出來的。 “我使用草藥是因為治療疾病並非總是需要至上力。”黃宗兩儀師們聽到這樣的話會不會不贊成?她們蔑視草藥,而且她們似乎只對需要至上力治療的病患感興趣,對於不需要浪費至上力的微小病痛完全不予理會。她為什麼要擔心自己向妮可拉說的話會傳到兩儀師的耳裡?這個女人是初階生,無論她用什麼樣的眼神看著她和伊蘭。 “閉嘴,”她惱怒的說,“我需要思考。” 妮可拉果然閉上嘴,一言不發地跟隨奈妮薇穿過擁擠的街道,但奈妮薇覺得這女人似乎是故意放慢腳步。也許這只是想像,因為奈妮薇的膝蓋確實在渴望著要超過她,又不能讓妮可拉看出任何慌張的表現,這種情形讓奈妮薇覺得彷彿有一股火苗緩慢地灼燒著內臟。任何被派來找她的人都要比有這樣一雙眼睛的妮可拉好。柏姬泰也許在這時候已經跑去找烏諾了。宗派守護者們也許正在告訴塔娜,她們準備好了要跪倒在愛莉達的面前,親吻她的戒指。塞弗和佳瑞也許在對雪瑞安說,他們並不認識什麼“瑪麗甘”。也許這些事全都發生了,而熔金般的太陽到無雲的天頂只剩下四分之一的距離了。 珍雅和黛蘭娜正等在她們住宅的前廳裡。這幢小房子是她們和另外三位兩儀師共同的宅邸,當然,每一位兩儀師都有自己的臥室,每個宗派都有一幢用於集會的房屋,但兩儀師是根據她們到這裡來的先後次序分散住在全村的。珍雅緊皺眉頭盯著地板,用力抿住嘴唇,似乎完全不知道她們的到來。淺色頭髮的黛蘭娜(她的髮色淺到奈妮薇說不出那到底是白色還是其他顏色)在她們剛一踏進門的時候,就用同樣淺藍色的眼睛緊盯著她們。妮可拉嚇了一跳,奈妮薇也不比她好多少。平時這名矮胖的灰宗兩儀師的眼睛和其他兩儀師並沒有不同,但當她真的望向一個人的時候,其他一切彷彿都不存在了。有人說,黛蘭娜是一位成功的仲裁者,因為接受仲裁的雙方都會為了避免自己被她盯住而同意她的判決。在她面前,即使清白無罪的人也會思忖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這樣的想法讓奈妮薇不由自主地行了個像妮可拉一樣深的屈膝禮。 “啊!”珍雅眨眨眼,彷彿她們是突然從地板裡冒出來的,“你們來了。” “請原諒我的遲到。”奈妮薇急忙說道。就讓妮可拉聽到她想听的東西吧!被黛蘭娜盯在眼睛裡的是她,而不是妮可拉。 “我那時迷了路,然後……” “沒關係。”黛蘭娜的聲音對女人而言有些過於沉厚,重音像烏諾和其他夏納人般有種喉音的共鳴,所以矮胖的黛蘭娜能有如此優美的語調和典雅的動作,實在讓奈妮薇感到奇怪。 “妮可拉,你可以走了,你要去聽從芙芮恩的差遣,直到下次上課。”妮可拉立刻又行了個屈膝禮,跑了出去。也許妮可拉很想听聽兩儀師們會對遲到的奈妮薇說些什麼,但沒有人會尋找兩儀師的界線在哪裡。 即使妮可拉是拍著翅膀飛出去的,奈妮薇也不會在乎。她剛剛意識到在兩儀師們吃飯的桌上並沒有墨水瓶,沒有沙碗,沒有鋼筆,也沒有紙,她所需要的工具都沒有。她是要自己把那些工具帶來嗎?黛蘭娜仍然盯著她,這個女人從沒盯著任何人看過這麼長的時間。除非是有理由,她也不會盯住任何人。 “想喝杯涼薄荷茶嗎?”珍雅說道。這回輪到奈妮薇眨眼了。 “我想喝了茶會舒服一點,這樣可以讓我們的溝通更方便,這個我有經驗。”沒等她回答,這位鳥一樣的褐宗兩儀師已經從餐具櫃上拿下一隻有藍色條紋的茶壺,將裡面的茶水倒在三隻並非是一套的茶杯裡。那個餐具櫃斷了一條腿,用一塊石頭作為替代,兩儀師也許比別人有更多的房間,但她們的家具也同樣破爛。 “黛蘭娜和我決定可以等到另外的時間再整理筆記,我們這次只想談一談。要蜂蜜嗎?我個人不太喜歡,不過女孩們總是喜歡蜂蜜。你真是做出了不少精彩的成績,你和伊蘭。”一陣響亮的清嗓子聲音讓珍雅帶著疑問的表情望向黛蘭娜。片刻之後,她才又說道:“啊,是了。” 黛蘭娜已經將一把椅子從桌邊拖到房間的空地中央,一把藤條椅。珍雅提到談話的時候,奈妮薇就知道,她們之間要進行的根本不會只是一場談話。黛蘭娜示意她坐到椅子上,奈妮薇壓著椅子邊坐下,伸手接過珍雅用缺口托盤遞來的一杯茶,低聲說道:“謝謝,兩儀師。”她不需要等待太久。 “跟我們說說蘭德·亞瑟。”珍雅說,她顯然是還想說些什麼,但黛蘭娜又清了清喉嚨,珍雅眨眨眼,閉上了嘴,不急不徐地吮著杯子裡的茶。她們就站在奈妮薇的兩側。黛蘭娜瞥了珍雅一眼,嘆了口氣,用風之力將第三隻杯子帶到自己手裡,然後她繼續用那種能在腦袋上鑽出洞的目光盯著奈妮薇。珍雅似乎又走神了,視線完全不在奈妮薇身上。 “我已經把我知道的一切都跟你們說了,”奈妮薇嘆息一聲,“嗯,都向兩儀師說了。”實際上是她知道的所有不會傷害蘭德的事——大致只有蘭德在小時候的樣子——她想讓兩儀師們將蘭德看成一個普通的人,而不是一名能夠導引的男人,想對轉生真龍造成這樣的效果實在不是件容易的事。 “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不要生氣,”黛蘭娜嚴厲地說道,“也不必慌張。” 奈妮薇將茶杯放回托盤上,用裙子擦了擦手腕。 “孩子,”珍雅的聲音裡充滿了憐憫,“我知道你認為你已經說了自己知道的一切,但黛蘭娜……我無法想像你會故意隱瞞……” “為什麼她不會?”黛蘭娜喊道,“生在同一個村子裡,照看他長大,她對他的忠誠也許比對白塔的更多。”那種剃刀般的目光又落回奈妮薇身上。 “告訴我們一些你以前沒說過的事情,我已經聽說了你所有的故事,女孩,所以我會知道你話中的真偽。” “試一試,孩子,我相信你不想讓黛蘭娜發火,為什麼——”珍雅被另一陣清嗓子的聲音打斷了。 奈妮薇希望她們認為自己手中茶具的碰撞只是因為她的慌亂,她必須用畏懼(不,不算是畏懼,但至少是一種擔憂)掩飾住她的憤怒。雖然兩儀師總是教導她要認真傾聽她們的話,但這樣往往不會明白她們真正的意思。反倒是不那麼認真地領會時,也許還有機會聽懂她們的話,大多數人都是這樣對付兩儀師的。這兩個人從沒真正地說出她們認為奈妮薇有所隱瞞,她們只是想嚇唬她,找機會從她嘴裡抖一些東西出來。她不害怕她們,嗯,不是很害怕,她只是非常憤怒。 “當他還是孩子的時候,”奈妮薇小心地說道,“他會毫不爭辯地接受對他的懲罰,只要他認為那是他應得的;但如果他認為他沒有錯,他就會寸步不讓地反抗。” 黛蘭娜哼了一聲:“這個你對所有聽你說話的人都提到過,說些別的,快點!” “你可以引導他,或者說服他,但他不會被推動。他會死死地站穩腳跟,如果他認為你——” “這個你也說過。”黛蘭娜將雙手叉在粗腰上,俯下身,平視著奈妮薇的雙眼。奈妮薇幾乎希望盯著她的還能是妮可拉。 “說些你沒有對沙力達每一名廚子和洗衣工說過的事情。” “試一試,孩子。”珍雅說道。令人奇怪的是,這次她只說了這麼一句。 她們倆在分工合作,珍雅施捨同情,黛蘭娜施加威嚴。奈妮薇的腦子裡泛起能記得的每一件事,沒有任何喘息的機會,每一件事情甚至沒來得及被她過濾就被說出來了。但就像黛蘭娜“溫和”地指出的那樣,這些事都已經被奈妮薇說過許多遍了。等到奈妮薇終於有時間喝一口茶的時候,才發覺茶水完全走味了——甜得她幾乎捲起了舌頭,珍雅顯然是真的相信年輕女人都喜歡很多的蜂蜜。這個上午過得很慢,非常非常慢。 “這些對我們來說毫無意義。”最後黛蘭娜說道。她瞪著奈妮薇,彷彿全都是奈妮薇的錯。 “那麼,我能走了嗎?”奈妮薇疲倦地問。濕透她衣服的每一滴汗水似乎都是兩儀師從她身上榨出來的,她只是感覺疲軟無力,幾乎想要在這兩張兩儀師涼爽的面孔上各扇一巴掌。 黛蘭娜和珍雅交換了個眼神。灰宗兩儀師聳聳肩,走到餐具櫃前,又為自己倒了一杯茶。 “當然可以。”珍雅說,“我知道這對你一定很難,但我們確實需要了解蘭德·亞瑟更勝於他對自己的了解,才能決定該如何行動,否則,一切也許都將變成災難。哦,天哪,是的,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孩子,但我對你有很高的期待。你能有那麼多發現,而且還是在有障礙的……嗯,我相信你一定還會有驚人的發現,想一想……” 兩儀師在說了一大堆廢話之後,終於讓奈妮薇蹣跚著走了出來。她確實是蹣跚著腳步,膝蓋一直在打顫。每個人都在談論她,她本該聽伊蘭的話,把所有那些所謂的發現都丟到伊蘭頭上。魔格丁是對的,遲早她們會開始調查她是怎麼做出那些發現的。那麼,兩儀師們在決定怎樣才是避開災難的最好辦法。這並沒有讓她得到任何與蘭德有關的線索。 她瞥了一眼幾乎升到頭頂的太陽,和瑟德琳的約會已經耽誤了,至少這次她有個好理由。 瑟德琳的房子(這座房子裡一共住了二十五名女子)坐落在小白塔的另外一邊,當奈妮薇經過那座以前的客棧時,她放慢了腳步。在加雷斯·布倫身邊的許多護法說明會議仍在進行中,心中殘餘的怒火讓奈妮薇能夠看見那道結界。那是個扁圓形的護罩,大部分由火之力和風之力構成,其中還有一點水之力。它在奈妮薇眼前閃耀著,覆蓋了整座建築。繫住這個編織的結點似乎正在吸引著奈妮薇要去解開它,但碰觸這個結點很可能會讓她的皮被送去硝皮場——在街道上有許多兩儀師。護法們都在來回走動,相互攀談,不時會有一名護法出入這道閃光的護罩,他們是看不見它的。伊蘭無法滲透這道防止借助至上力偷聽的護罩。 瑟德琳的房子在大約一百步外的街上,但奈妮薇先走進了老客棧附近一座茅草頂房屋旁邊的院子裡。一排搖搖擺擺的木柵欄立在這一小片只剩下一些乾枯的雜草的空地上,不過柵欄上有一道門,懸掛在一根幾乎完全生了鏽的鉸鏈上。當奈妮薇將門打開的時候,鉸鏈發出尖細刺耳的聲音。奈妮薇急忙向周圍看了一眼——沒人看見她——她攏起裙子,穿過那道門,衝進一條窄巷裡,一直跑到她和伊蘭努力想要探察的那幢房子外面。 片刻之間,她猶豫了一下,在裙子上擦了擦汗濕的雙手。她還記得柏姬泰所說的,她知道自己在心裡是一名懦夫,雖然她極為痛恨這個事實。她曾經以為自己是很勇敢的,就算不像柏姬泰那樣是一位英雄,但也夠勇敢了。這個世界讓她學到了許多事情。只要想想如果那些兩儀師抓住她的話,會對她做些什麼,她就想立刻轉過身,跑到瑟德琳那裡去。她不太可能找到一扇窗戶通向那些宗派守護者們開會的房間,完全不可能。 她竭力在嘴裡弄出一些濕氣——她的嘴怎麼會這麼渴?當她身體其餘的地方幾乎已經濕透的時候。她悄悄向那個房間靠過去,總有一天,她會想要知道勇敢是什麼樣的,如何才能變成像柏姬泰和伊蘭那樣,而不是一名懦夫。 當她穿過結界的時候,並沒有任何刺麻感,實際上,幾乎沒有任何感覺。她知道這樣做是不會有感覺的。碰觸它不會有任何問題,但她還是讓自己趴伏在粗石牆壁上,石塊裂縫中的爬牆虎殘莖擦過她的臉頰。 她緩緩沿著一扇鉸鏈窗戶的邊緣摸索了一圈,它關得很緊,所有玻璃都沒了,取而代之的是能夠透光的油布,但肯定沒辦法透過這種油布看到或聽到裡面的情形。不知道窗戶對面有沒有人,沒有一點聲音從裡面傳出來。深吸了一口氣,她向另一扇窗戶溜過去。這裡的一扇窗戶也被油布封死了,但她能從另外一扇窗裡看到一張曾經有著華麗紋飾的破桌子上堆滿了紙張和墨水瓶,還有幾把椅子。除了這些,這個房間完全是空的。 她念了一句從伊蘭那裡聽到的髒話(這個女孩知道的髒話數量簡直令人吃驚),摸索著石牆繼續向前走去。第三扇窗戶是打開的,她將鼻子靠過去,又立刻退了回來。真不敢相信自己有這麼好運,但塔娜就在那裡,和她在一起的不是宗派守護者,而是雪瑞安、麥瑞勒等人。如果奈妮薇的心跳不是如此劇烈,她本來應該能在看見她們之前先聽到她們的說話聲。 奈妮薇跪下身子,盡量靠近窗口,窗子的下沿磨到了她的頭頂。 “……這就是你們希望我帶回去的訊息?”這個鋼鐵般的聲音一定是塔娜的,“你們需要更多時間考慮?還要考慮什麼?” “評議會……”雪瑞安開口道。 “評議會,”白塔使節帶著嘲笑的聲音說,“不要以為我是瞎子,看不見這裡的權力掌握在誰手裡,那個所謂的評議會只會按照你們告訴她們的去思考。” “評議會已經要求有更多的時間,”波恩寧堅定地說,“有誰知道她們會做出什麼樣的決定?” “愛莉達必須等待她們的決定,”摩芙玲用與塔娜同樣冰冷的聲音說,“對於白塔的統一,她就不能有耐心點嗎?” 但塔娜的回答更加冰冷:“我會帶回你們……評議會的……訊息,呈遞給玉座。我們看看她會怎麼想吧!”隨後就是開門聲和震耳的關門聲。 奈妮薇幾乎失望得叫出聲來。現在她知道答案了,卻不知道問題。只要珍雅和黛蘭娜早一點放她走。嗯,這總比什麼都沒有強,也總要好過聽到“我們會回去,並遵從愛莉達”。現在繼續留在這裡已經沒有意義了,最好不要讓別人看到她。 她正準備離開,卻聽見麥瑞勒說:“也許我們應該送信過去,也許我們應該召喚她。”奈妮薇皺起眉頭,沒有挪動。她是誰? “形式必須符合規範,”摩芙玲粗聲說道,“必須沿用正確的儀典。” 波恩寧用堅定的聲音說:“我們必須符合律法的每一個字,即使是最小的疏失也會被用來對抗我們。” “如果我們已經犯下錯誤了呢?”卡琳亞的聲音也許在她生命中第一次有了熱度,“我們還要等多久?我們還敢等多久?” “所需要的那麼久。”摩芙玲說。 “我們所必須的那麼久,”這是波恩寧的聲音,“我還會等待那個順從的孩子,這樣的等待現在還不會讓我們的計劃被放棄。” 不知為什麼,房里安靜下來。奈妮薇只聽見有人喃喃地說著“順從”,彷彿是在檢查這個詞彙。什麼孩子?一名初階生?一名見習生?不會是這樣,兩儀師從不會等待初階生和見習生的。 “我們已經走了太遠,無法回頭了,卡琳亞。”雪瑞安最後說道,“或者我們將她帶來這裡,並確認她做了她應該做的。或者我們把一切丟給評議會,希望她們不會帶領我們走向災難。”從語氣上判斷,雪瑞安認為這第二個辦法完全只是個愚蠢的希望。 “只要有一個疏忽,”卡琳亞的聲音甚至比平時更加冰冷,“我們就全都會把腦袋插到矛尖上。” “但誰會這麼做?”愛耐雅若有所思地問,“愛莉達,評議會,還是蘭德·亞瑟?” 之後又是沉默,裙子的窸窣聲,又一次開門和關門的聲音。 奈妮薇冒險向窗裡窺望了一眼,房間已經空了。她焦躁地哼了一聲。她不知道她們要等什麼,也沒找到任何有意義的線索,愛耐雅的話表明她們仍然對蘭德·亞瑟和愛莉達保持著同樣的警覺,也許對蘭德·亞瑟的更多。愛莉達並沒有聚集能導引的男人,而誰又是那個“順從的孩子”?不,這不重要,她們可能正在謀劃著五十個她完全不知道的計劃。 結界發生了閃動,奈妮薇嚇了一跳,她已經失去了離開這裡的最佳時機。她爬起身,用力撣掉膝蓋上的泥土,從牆邊走開。剛邁出一步,她就停住了,以最快的速度彎下腰去,雙手僵在膝蓋的泥漬上,兩隻眼睛直盯著瑟德琳。 蘋果色臉頰的阿拉多曼女子也在盯著她,緊閉的雙唇沒有吐出一個字。 奈妮薇匆忙地考慮著又拋棄了那個有東西掉在地上的愚蠢藉口,而是重新直起身,緩緩地走過瑟德琳身旁,彷彿沒有任何需要解釋的。瑟德琳一言不發地走在她身邊,雙手叉在腰間。奈妮薇拼命考慮著該怎麼辦。她能打暈瑟德琳的頭,然後逃跑:她能回過身,跪下來乞求瑟德琳。她知道這兩個辦法全都是破綻百出,但她就是想不到還有什麼辦法可行。 “你一直都能保持這麼鎮靜嗎?”瑟德琳問道,眼睛望著前方。 奈妮薇打了個哆嗦。這是瑟德琳昨天在嘗試打破她的封鎖後給她的指點,保持鎮靜,非常鎮靜,只去想平靜舒緩的事情。 “當然,”她虛弱地笑了笑,“有什麼能困擾我的?” “這很好,”瑟德琳由衷地說,“今天我要試一些更……直接的辦法。” 奈妮薇瞥了她一眼。沒有問題?沒有指控?她完全想不到自己竟然能如此輕鬆地度過今天。 她們兩個都沒看見那個從一座建築物二樓窗戶中看著她們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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