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6·混沌之王

第15章 第九章計劃

“你將這些照明者帶到阿瑪多來了?”培卓·南奧坐在他樸素的高背座椅裡,他冰冷的聲音會讓許多人瑟縮不止,但站在培卓面前的這個男人顯然不屬於其中之一。他站在金箔鋪成的陽光普照圖案上,如同自信與能力的化身。培卓繼續說著:“我派遣兩千名聖光之子守禦塔拉朋邊界是有原因的,埃布爾玳,塔拉朋必須被隔離,沒有人能從那裡跨越邊界。如果我有辦法,一隻麻雀也不能過來。” 埃布爾玳完全是一名聖光之子軍官所應有的形象——高大、威嚴,一張無畏的面孔,強有力的下巴,額角有幾縷白絲。他的黑眸似乎在最恐怖的戰場上,也不會流露出絲毫氣餒,而事實也正是這樣。此時此刻,他的黑眸又顯現出深思熟慮的神情,代表著聖光之塗膏者、軍隊指揮官的金白色戰袍非常適合他。 “最高領袖指揮官閣下,他們希望在這裡建立一座禮堂,”他的聲音醇厚舒暢,和他的形像很相稱,“照明者到處旅行,在他們之中插入密探是很容易的事,所有城市、貴族莊園和統治者的宮殿都歡迎照明者。請您考慮一下!”在表面上,埃布爾玳·奧墨那是光眷會議中位階較低的一名成員,實際上,他可以說是聖光之子的間諜首腦。

但培卓考慮的是,照明者行會全都是由塔拉朋人組成的,而他不能讓塔拉朋的混亂和瘋狂滲透進阿瑪迪西亞。即使他現在不能療救塔拉朋的傳染病,至少可以先將它隔離。 “對他們的處置和所有潛入阿瑪迪西亞的人一樣,埃布爾玳,將他們看管起來,不允許他們和別人說話,立刻把他們護送出阿瑪迪西亞。” “請考慮我的意見,最高領袖指揮官閣下,他們十分有用,即使他們會傳出一些閒話,也是值得的。而且他們很少與外人來往,都是一些深居簡出的人。除了利用他們作為我的密探之外,照明者禮堂也會為阿瑪多帶來極高的聲譽,這將是唯一的照明者禮堂,凱瑞安的禮堂已經被荒廢,塔拉朋的肯定也無法再堅持很久了。” 聲譽!培卓揉了揉左眼,想緩解一下不覺間出現的痙攣。惹怒埃布爾玳是沒好處的,但克制也需要花費力氣。上午的熱氣緩慢地燒灼著他的額角。 “他們確實是不與外人來往,居住和外出都要與人群隔絕,很少與外人交談。你是想讓你的間諜和照明者結婚嗎?照明者極少與他們行會以外的人結婚,而除了生為一名照明者之外,沒有其他辦法能夠成為照明者。”

“嗯,我確信可以找到一個辦法。”沒有任何事能減損他的自信和強硬。 “這件事要照我說的去做,埃布爾玳。”這個男人居然還敢開口,但培卓不等他繼續說下去,帶著煩躁的神情打斷了他的話:“照我說的做,埃布爾玳!我不會再聽什麼意見了!現在,告訴我你今天得到了什麼訊息?有什麼有用的情報?這才是你的職責,而不是為埃爾隆表演煙火。” 埃布爾玳猶豫了一下,很顯然,他仍想為他寶貝的照明者再提出什麼請求,但最後,他只是自負地說道:“有報告說,阿特拉出現真龍信眾的訊息並非僅是謠傳,看起來……在莫蘭迪也有真龍信眾了,他們在那些地方的規模還很小,但一定會有所成長的。現在只要來一次大規模的掃蕩,就能同時剿滅他們以及沙力達的兩儀師——”

“你要現在背誦聖光之子的條規嗎?你只要收集情報就可以了,判斷由我來做。你還有什麼要告訴我的?” 這個男人對於發言被打斷的反應只是默默地鞠了個躬,埃布爾玳善於保持平靜,這也許是他最擅長的事:“我有好消息。馬汀·斯戴潘諾準備加入您,他還在猶豫著是否要公開宣告,但我在伊利安的人向我報告,他很快就要採取行動了,他迫不及待。” “這非常好。”培卓冷冷地說。這確實非比尋常。在這個房間的牆壁上,馬汀·斯戴潘諾在黑底色上繪著三頭銀豹的旗子,懸掛在黃金流甦的伊利安王室旗幟旁邊——綠色絲綢旗面上繡著九隻金蜂。伊利安國王終於站到這場糾紛的前台來了,他至少要推行一個條約,以確保阿瑪迪西亞和阿特拉之間原來的疆界。但培卓懷疑馬汀大概不會忘記他在索瑞曼一戰裡雖然佔有地形和人數的優勢,卻仍然兵敗被俘的經歷。如果不是伊利安同袍軍掩護其餘的部隊逃出培卓的陷阱,阿特拉現在已經是聖光之子的一片采邑了。很可能莫蘭迪,甚至伊利安也都會落入培卓手中。更糟糕的是,馬汀·斯戴潘諾延聘了一名塔瓦隆女巫作為他的顧問,雖然他竭力隱藏這個事實。培卓會派使者過去,因為他不想放棄任何機會,但馬汀·斯戴潘諾會加入他,這確實是值得注意的事。 “繼續,話說得簡短一些,今天我還有很多事情,我可以過些時候看你的書面報告。”

但埃布爾玳還是進行了很長時間的匯報,他用清晰而確定的語氣告訴培卓:蘭德在安多幾乎沒有把他的力量拓展到凱姆林以外,而且他的閃電攻擊也在最後時刻停滯下來。埃布爾玳小心地指出,他以前就預見到了這種情況。在近期內,邊境國應該不會加入聖光之子對抗偽龍的行動。夏納、埃拉非和坎多的貴族們,都趁著妖境平靜的機會發動了叛亂。沙戴亞女王已經讓她的國家隔絕了和其餘邊境國的往來,埃布爾玳認為這是因為她害怕沙戴亞出現同樣的叛亂——但他的密探還是可以從那里送來情報。等那些小叛亂平息之後,邊境國的統治者們因為局勢所迫,只能依附於聖光之子。另一方面,莫蘭迪、阿特拉和海丹的統治者們即將投向聖光之子,他們現在做出的種種假相只是為了迷惑塔瓦隆的女巫們。海丹的雅蓮德知道自己的王位不穩,知道她需要聖光之子的支持,才能讓自己避免像前任諸王一樣突然垮台。阿特拉的泰琳和莫蘭迪的羅德藍都希望能藉助聖光之子的力量,讓自己不再做傀儡王者。很顯然,埃布爾玳認為這些地區已經是培卓的囊中之物了。

依照埃布爾玳的觀點,阿瑪迪西亞國內的局勢更加樂觀,大量新兵湧向聖光之子的旗幟,超過了以往幾年的總和。嚴格來說,這和埃布爾玳並沒有關係,但他總是用能蒐集到的任何好訊息裝點他的報告。先知已經不會再侵擾這片土地了,目前他的烏合之眾正在劫掠北方的村莊和貴族莊園。埃爾隆的軍隊只要再展開一波攻擊,他們就會被轟回海丹去。監獄裡幾乎沒剩下什麼空間,因為逮捕暗黑之友和塔瓦隆奸細的速度,要比吊死他們的速度更快。迄今為止,塔瓦隆女巫只捉到了兩名,但已經有超過一百名婦女受到拷問,從這點可以看出搜查者工作的細緻。來自塔拉朋的流民已經日漸稀少,證明隔離工作十分有效,那些被捉住的流民都在第一時間被扔回了塔拉朋。最後這件事他說得很快,因為這會顯出他在對待照明者問題上的愚蠢。

培卓心不在焉地聽著,只是在必要的地方點點頭。埃布爾玳在戰場上是一名稱職的指揮官,只要有人告訴他該做什麼,但在他現在的位置上,他的輕信和愚蠢是讓人難以接受的。他在報告裡聲稱摩格絲已經死亡,她的屍體已經被發現,並且經過了確認——就在培卓將摩格絲本人引見給他的當天。他曾經嘲笑過關於提爾之岩陷落的“謠言”,確認訊息無誤之後,他又堅持認為那座世界上最堅固的堡壘絕不會被任何外來力量攻陷。他相信一定是提爾之岩發生了叛變,一名大君將那座城堡出賣給蘭德·亞瑟和塔瓦隆。他一直以為法美鎮的災禍和塔拉朋與阿拉多曼的動亂是亞圖·鷹翼的軍隊跨過愛瑞斯洋,返回這片大陸之後造成的。他認為史汪·桑辰根本沒有被廢黜,蘭德只是個瘋子,而且瀕臨死亡;是塔瓦隆謀殺了蓋崔安國王,造成凱瑞安的內戰。而這三個“事實”糾纏在一起,造成了那些荒謬的謠言在四處流傳,讓人們相信有人突然爆成火焰,或者是夢魘憑空出現,屠殺整個村莊之類的無稽之談。他不知道這些謠言到底是怎麼形成的,但他宣稱自己正在構築一個宏大的理論,等到這個理論形成之日,只需依照它行事,一切女巫的陰謀都會被揭穿,塔瓦隆終將落入培卓手中。

這就是埃布爾玳的方式,他或者是為已經確定的事實杜撰各種令人費解的理由,或者是隨意生吞活剝各種街談巷議。他花費大量的時間聽取人們的閒聊,從高官宅邸到深街窄巷都不放過,不止一個人看見他在酒館里和號角狩獵者喝酒。人人都知道一個秘密——他花費巨款購買了至少三支以上所謂的瓦力爾號角,每一次他都會把新買來的號角偷偷帶到鄉下去,將它一連吹上幾天,直到連自己也承認,並沒有死去的傳奇英雄從墳墓中衝出來。但一連串的失敗似乎不能阻止他繼續從巷子深處或酒館的暗室裡購買新的號角。 等到埃布爾玳終於住嘴的時候,培卓說:“我會認真考慮你的報告,埃布爾玳,你做得很好。”面前的傢伙立刻得意洋洋地整了整身上的袍子。 “現在退下吧!你出去的時候叫塞班進來,我有些信件要向他口述。”

“當然,最高領袖指揮官閣下,啊!”埃布爾玳鞠躬到一半的時候,伸手在白色上衣的口袋裡摸索了一會兒,拿出一根小骨管,遞給培卓,“這是今天早晨鴿子帶來的。”骨管上有三道紅色的細線,說明這是要呈給培卓的。骨管的蠟封完整無損,然而,這傢伙竟然差點就把它忘了。 埃布爾玳仍然站在原地,毫無疑問,他想知道骨管裡裝著什麼情報,但培卓朝房門指了指。 “不要忘記塞班。如果馬汀·斯戴潘諾要加入我,我必須給他寫封信,看看能不能對他施加一點壓力,讓他做出正確的決定。”埃布爾玳別無選擇,只能再次鞠躬,離開房間。 直到房門在埃布爾玳背後關上的時候,培卓仍然只是用手指撫弄著這根骨管,這種罕見的情報通常不會帶來好訊息。緩緩地直起身(最近他經常感覺到年歲在壓迫自己的骨骼),他在一隻樸素的銀杯中倒滿調味酒,卻只是任由那隻杯子立在桌上。然後他打開一卷用亞麻線繫住的皮革,皮革裡保存著一張厚重的畫紙。紙張曾經被揉皺過,並有部分破損,上面由一名街頭畫師用彩色石灰粉畫了兩個男人在雲端戰鬥的情景。其中一個男人的臉部是一團火焰,另一個有著深紅色的頭髮——蘭德·亞瑟。

他希望減緩這個偽龍征服的腳步,希望轉移他的力量,但針對這個偽龍的計劃全部受到了挫折。他是否等待得太久,讓蘭德膨脹得過於強大了?如果是這樣,就只剩下一個快速解決蘭德的辦法了。黑暗中的一把匕首,從屋頂上射來的一支箭。他還敢再等多久?但他敢放棄等待嗎?過於匆忙的行動只會像太久的耽擱一樣帶來災禍。 “閣下,您找我?” 培卓看著那個悄無聲息走進房間的人。單從外表來看,很難想像他平時走路時連一點窸窣聲都沒有,他身上的每一部分都顯得窄小皺癟,褐色的外衣彷彿是懸掛在他多節的嶙峋瘦骨上,那兩條腿看上去似乎隨時會被他微不足道的體重壓斷。他邁步時好似非常賣力卻又有些笨拙的小鳥。 “你相信瓦力爾號角會召喚死去的英雄拯救我們嗎,塞班?”

“也許,閣下,”塞班一邊說,一邊用有些誇張的動作將雙手交疊在一起,“也許沒這種事,這個我搞不清楚。” 培卓點點頭:“你認為馬汀·斯戴潘諾會加入我嗎?” “這個也是無法確定的,他應該不想死掉,或者是安心當一名傀儡。他唯一關心的只有保住他的月桂王冠,而聚集在提爾的軍隊一定已經讓他出過不止一身冷汗了。”塞班冷漠地笑了笑,或者只是擠了擠嘴唇。 “他已經公開說過,要接受閣下您的建議,但我也剛剛知道,他也和白塔有聯繫。很顯然,他和白塔達成了某種協議,只是我還不知道是怎樣的協議。” 全世界都知道埃布爾玳·奧墨那是聖光之子的間諜首腦,這樣的職位當然應該是秘密,但馬夫和乞丐也能在街上認出他來,對這個阿瑪迪西亞最危險的男人保持敬而遠之的態度。實際上,埃布爾玳只是個誘餌,一個不知道自己只是一副面具的傻瓜。真正戴著這副面具的人一直躲在聖光城堡裡,塞班·巴爾沃,培卓的秘書,古板、乾癟、整日只是陰沉著臉。沒有人會懷疑他,或者想到他和間諜有什麼關係。 能夠讓埃布爾玳相信的理由,絕不會讓塞班相信,即使是暗黑之友和暗帝。能讓塞班相信的只有人們在暗中的耳語,從陰影裡挖掘的秘密。當然,他可以像侍奉培卓一樣侍奉任何主人,但培卓需要他。塞班提供的信息從不會因為他本人的心態而受到任何扭曲。懷疑一切,只有這樣才能挖出事實。 “反正我對伊利安本來就沒抱什麼希望,塞班,但即使是馬汀也是可以被說服的。”他必須做到這一點,不能繼續浪費時間了。 “邊境國有什麼新訊息嗎?” “還沒有,閣下,但達弗朗·巴歇爾在凱姆林。我得到的情報說,他有三萬輕騎兵,但我想他的實際軍力應該不到這個的一半。無論妖境有多麼平靜,他不能將沙戴亞削弱得太厲害,即使這是泰諾比向他下達的命令。” 培卓哼了一聲,左側的眼角抖動了一下。他用手指撫過那張繪圖——這應該是一張比較真實的蘭德肖像。巴歇爾在凱姆林,所以泰諾比會迴避他的使節。無論埃布爾玳是怎麼認為的,邊境國一直沒有傳來過好訊息。埃布爾玳報告的那些“小叛亂”確實很小,而且完全不是那個傢伙所想像的叛亂,現在所有邊境國人都在爭論蘭德到底是另一名偽龍,還是轉生真龍。邊境國人就是這樣,有時候這種爭論會變成小規模的衝突。最初的戰鬥開始於夏納,差不多是在提爾之岩陷落的時候,這種時間的巧合就證明了幕後有女巫操縱。根據塞班的情報,所有這些是如何部署的尚未查清楚。 蘭德被限制在凱姆林是埃布爾玳少數沒有出錯的情報之一,但擁有了巴歇爾、艾伊爾人和女巫的蘭德為什麼會停滯不前?即使是塞班也無法回答這一點。不管怎樣,應該為此而讚頌光明!先知的信徒們確實只是一心侵犯阿瑪迪西亞北方,但他們在鞏固他們已經佔領的地方,他們殺死或驅逐任何拒絕宣稱擁護真龍先知的人。埃爾隆的士兵只能停住撤退的腳步,因為那個被詛咒的先知停止了進犯。埃布爾玳相信會加入培卓的雅蓮德等人,實際上只是一群牆頭草,他們在找出各種無稽的理由敷衍聖光之子的使者。培卓相信,這些統治者們自己也不知道該投向哪一方。 在表面上,整個局面似乎都在順從著蘭德發展,除了他被局限在凱姆林這個事實之外。但培卓知道,在敵人力量遠超過自己、自己被逼入絕境的時候往往是最危險的。 如果謠言可以相信,那麼賈西姆在阿特拉和莫蘭迪的進展應該是不錯,但還不像培卓希望的那麼快。時間對培卓來說,是如同蘭德和白塔一樣的敵人。即使賈西姆只是在謠傳中做得很好,這樣也足夠了。也許該是將“真龍信眾”拓展進安多的時候了,也許還有伊利安。但如果聚集在提爾的軍隊仍不足以讓馬汀·斯戴潘諾決心歸順,燒掉幾座農場和村子大概也不會有什麼差別。這種規模的軍隊即使培卓也會感到畏懼,即使它的真實規模只有塞班情報中的一半,或者是四分之一,培卓仍然會畏懼。自從亞圖·鷹翼的時代之後,世界上還沒有出現過如此大規模的軍力,那些人大概不會因為害怕蘭德的力量而與培卓聯合,反倒可能會跑到那面真龍旗下面去。如果能有一年或者半年時間,他就能向世人證明,蘭德的軍隊只不過是一群傻瓜、惡棍和艾伊爾野蠻人。 當然,培卓還沒有輸掉全局,只要還活著,他就不算徹底失敗。塔拉朋和阿拉多曼對於他或者蘭德和那些女巫們都沒什麼用處,它們只是兩個堆滿了蝎子的深坑,只有傻瓜才會將手伸進去。聰明人會等著那些蝎子自相殘殺到一隻不剩。如果他對沙力達已經無能為力(他仍然不能承認這一點),至少夏納、艾拉非和坎多仍然懸而未決,不過,這種暫時的平衡可能很快就會被打破。雖然馬汀·斯戴潘諾想同時騎上兩匹馬(他總是喜歡這麼做),他最終還是要選擇正確的一匹。阿特拉和莫蘭迪會被驅趕到正確的一邊來,安多會落入他手裡,無論他是否決定在那裡用一下賈西姆的鞭子。在提爾,塞班的密探已經說服泰德山和愛絲坦達與達林連手,將挑釁的行動變成真正的戰爭,而且塞班相信在凱瑞安和安多也可以造成同樣的效果。再過一兩個月,艾阿蒙·瓦達就能從塔瓦隆趕回來,他對於培卓來說不是必須的力量,但那時絕大部分聖光之子的軍力就會被聚集在一起,隨時可以用在能取得最大戰果的地方。 是的,他還有許多籌碼,還沒有任何事情是不可挽回的,但距離最終攤牌的時刻已經不遠了。他需要的就是時間。 培卓發覺自己仍然捏著那根骨管,他用拇指的指甲將蠟封挑開,小心地抽出卷在裡面的薄紙片。 塞班保持著沉默,但他的嘴唇又抿緊了,這次不是微笑。他可以容忍埃布爾玳,那個傻瓜給了他一片可以從容藏身的影子,但他不喜歡培卓避開他,從他不知道的人那裡獲取情報。 一些如同蜘蛛足印的細小文字組成了一段密碼,除了培卓之外,能閱讀它們的極少幾個人都不在阿瑪多。對於培卓,閱讀這些文字就像看自己的雙手一樣輕鬆。紙片結尾的記號讓他眨了一下眼,紙條的內容又讓他眨了一下眼。 瓦拉丁曾經是培卓最好的私人密探,一名地毯商人,曾在糾紛期間發揮了很大作用。他在阿特拉、莫蘭迪和伊利安各處販賣他的商品,成為坦其克的一位富商。他的地毯和美酒定期供應給國王和帕那克的宮殿,以及那裡的大多數貴族,他也藉此獲得了許多情報。培卓本以為他早已經死在那裡的動亂中了,這是他隔了一年後第一次向培卓傳來訊息。看著瓦拉丁寫下的內容,培卓覺得他還是一年前死了可能會比較好,這些文字彷彿是一個瀕臨瘋狂的人以痙攣的手寫下來的。混亂的語言記述了騎著怪異野獸和巨大飛禽的人、被繩索繫住的兩儀師和海力奈,最後這個詞來自古語,意思是先行者。但紙條的內容裡完全沒解釋為什麼瓦拉丁會害怕那些被他記錄下來的東西,很顯然,他已經因為看到自己的祖國分崩離析而精神崩潰了。 培卓煩悶地將紙條揉成一團,扔到旁邊。 “我先是要忍耐埃布爾玳的白痴行徑,然後又要看這種東西。你還有什麼要告訴我的,塞班?”巴歇爾,如果巴歇爾成為蘭德軍隊的將軍,情況就更加惡化了,這個人並非浪得虛名。需要為他準備一把匕首嗎? 塞班望著培卓,眼睛眨也不眨,但培卓知道,地板上的那個小紙球最後一定會落在面前這個人的手裡,除非自己把它燒掉。 “有四件事是比較有趣的,閣下,我先從最不重要的說起。關於巨森靈聚落間會面的謠傳是真實的,他們似乎有某件很緊急的事情。”當然,塞班沒有說出這些會見的目的,讓人類刺探巨森靈的事就像讓巨森靈來刺探人類一樣,是不可能的,也許讓太陽在晚上升起還會比這個更容易些。 “另外,在南方的港口出現了數量超常的海民船,那些船裡沒有裝載貨物,也沒有要遠航的樣子。” “難道說,他們在等待什麼?” 片刻之間,塞班繃緊了嘴唇,彷彿有一根線突然拉起了他的下頜。 “我還不知道,閣下。”塞班從不願承認有什麼人類的秘密是無法刺探出來的,但想要探察亞桑米亞爾的內部信息,就如同想要知道照明者行會如何製作煙火一樣徒勞無益。至少巨森靈還有可能公開他們會面的目的。 “繼續。” “更有趣一些的是……非常奇特,閣下,有可靠的訊息報告蘭德出現在凱姆林、提爾和凱瑞安,有時他在同一天裡就會出現在這三個地方。” “可靠嗎?應該是瘋狂才對,那些女巫手裡也許還有兩三個看上去像是蘭德的人,這足以愚弄不認識蘭德的人的眼睛了。這可以解釋許多問題。” “也許,閣下,但,我的信息絕對是可靠的。” 培卓折起桌上的皮捲軸,蓋住了蘭德的臉。 “最有趣的訊息呢?” “我從阿特拉的兩個來源得到訊息——可靠的來源,閣下——沙力達的女巫宣稱是紅宗扶植洛根成為了偽龍。她們將洛根帶到了沙力達——或者是一個被她們宣稱是洛根的男人——並將那個男人展示給被她們帶到那裡的貴族。我沒有證據,但我認為她們在將那個故事傳達給任何她們能接觸到的統治者。” 培卓皺起眉,端詳著牆壁上懸掛的旗幟。它們代表著來自幾乎每一個國家的敵人,極少有人擊敗過他,沒有人曾經擊敗過他兩次。現在,這些旗幟都在歲月的侵蝕中逐漸失去了色彩,像他一樣,但他還沒到只能看著自己開創的事業最終結束的時候。每一面旗幟都是從血戰中奪得的。超出視野之外的事情,沒有人能看到,勝利和失敗都只是暫時的。他經歷過最糟糕的一場戰役是在糾紛期間,在莫伊森附近,敵我雙方在深夜時分糾纏在一起,只能用一團混亂形容當時的狀況。與那時相比,現在他至少是在明亮的陽光下作戰。 難道他錯了?難道白塔真的分裂了?宗派之間出現了紛爭?為了什麼?蘭德?如果女巫們發生了內鬥,聖光之子內部肯定會有許多人支持賈西姆的解決辦法,一舉攻下沙力達,大肆屠殺。艾阿蒙就是這樣的人,也許他沒有回到阿瑪多還要好一些。還有,裁判團的最高裁判長拉丹姆·埃桑瓦也是這種人。艾阿蒙總是想揮舞斧頭,即使是在更適宜使用匕首的時候。拉丹姆只想把所有去過白塔的女人全部吊死,把每一本提及兩儀師和至上力的書全部燒掉,將與此相關的詞彙列為禁忌。這是拉丹姆唯一的目標,為了實現這個目標,他會不惜任何代價。培卓付出了太大精力,冒了太多風險,他不能允許聖光之子和白塔在全世界的眼前混戰成一團。 實際上,他是否錯了並沒有關係。如果他錯了,他仍然很有可能從中獲取利益,也許還會超過他的判斷是正確時的狀況。要是運氣再好一點,他可以將白塔摧毀到無法修復,讓女巫們成為地上的塵埃,那時蘭德也會隨之完蛋。當然,他也可以留下蘭德,作為威脅別人的棍棒。他並沒有遠離事實,完全沒有。 雙眼仍然望著那些旗幟,培卓開口說道:“白塔的分裂是真實的,黑宗已經崛起。勝利者掌握了白塔,而失敗者則被驅逐出去,在沙力達舔她們的傷口。”他望向塞班,幾乎露出一個微笑。如果是聖光之子,也許會反對,指出黑宗並不存在,或者所有女巫全都是暗黑之友,至少那些新兵們會這樣說的。塞班只是看著他,彷彿他剛才並沒有褻瀆聖光之子存在的基礎。 “現在需要確定的就是黑宗是勝是敗,我想她們應該是勝了。大多數人會以為任何控制白塔的人都是真正的兩儀師,讓他們把真正的兩儀師和黑宗混淆在一起吧!蘭德是白塔創造出來的、一名黑宗的附庸。”他從桌上拿起酒杯,喝了一口,不過這並不能幫助消解暑熱。 “也許我可以用這個來解釋,為什麼我還沒有對沙力達有所動作。”通過他的使者,他用自己的這種引而不發證明了他預見到的蘭德的威脅有多麼可怕。他要注意的是偽龍的危險,所以暫時可以容忍那些聚集在阿瑪迪西亞門口的女巫。 “那些女人因為黑宗的樹大根深而膽寒,對她們深陷於其中的邪惡嫉恨不已……”他的創意彷彿耗乾了——她們全都是暗帝的僕人,有什麼邪惡能讓她們嫉恨的? ——不過在片刻之後,塞班又有想法了。 “也許她們已經決定來乞求閣下的憐憫,她們甚至可能會尋求閣下的保護。她們是叛亂的失敗者、敵人面前的弱者,她們害怕被粉碎,一個掉下懸崖的人甚至會向他最痛恨的敵人伸手求援。也許……”塞班若有所思地用乾柴般的手指敲打著嘴唇,“也許她們準備好了懺悔罪行,不再當兩儀師了?” 培卓盯著塞班,他懷疑塔瓦隆女巫的罪行是否也在塞班的不相信之列。 “這種推測是荒謬的,”他冷冷地說,“如果埃布爾玳有這樣的推測,我倒不會覺得奇怪。” 培卓的秘書仍然像往常一樣面容古板,但他揉搓雙手的樣子顯示出他認為自己遭到了侮辱。 “閣下能夠從埃布爾玳那裡聽到的,將是這個推測在街巷中和貴族們的酒杯間被重複無數遍之後,再由他轉述給閣下的故事。荒謬的事情在那裡不會惹人發笑,只會引人傾聽。過於荒謬以至於無法讓人相信的事,反而是可信的,因為不會有人說出這麼荒謬的謊言。” “那你怎麼把謠言散佈出去?我不會讓人群中出現聖光之子正在和女巫進行交易的謠言。” “只會是謠言而已,閣下,”培卓的目光變得嚴厲了,塞班則攤開了雙手,“讓我來解釋。每一個訊息被重複的時候都會由講述者進行修飾,所以一個簡單的故事才最有可能保留原始的內容。我建議散佈四個謠言,而不是一個。首先,白塔的分裂是由黑宗的崛起導致的;第二,黑宗勝利了,控制了白塔;第三,沙力達的兩儀師們心中充滿了厭惡和恐懼,要放棄兩儀師的身份;第四,她們要來見您,尋求您的慈悲和保護。對於大多數人來說,每個謠言都是其他謠言的證據。”塞班整整衣領,露出一個表示滿意的干癟微笑。 “很好,塞班,就這樣做吧!”培卓長飲了一口酒,這種炎熱讓他感覺到了自己的年邁。他的骨骼似乎變得鬆脆了,但他還可以堅持到偽龍垮台、世界團結起來面對末日戰爭的時候。即使他不能活著指揮那場戰爭,光明肯定也能滿足他的這些心願。 “我想要找到伊蘭·傳坎和她的哥哥蓋溫,塞班,把他們帶到阿瑪多來,這件事一定要做到。現在,你可以走了。” 塞班沒有立刻轉身,而是猶豫了一下:“閣下知道,我從沒建議過您採取任何行動。” “那麼你現在是要提這樣的建議了?是什麼建議?” “向摩格絲施加壓力,閣下,已經過去一個多月了,而她仍然在考慮您的提議,她……” “夠了,塞班。”培卓嘆了口氣。有時候,他希望塞班不是一名阿瑪迪西亞人,而是一名從母乳中汲取權力遊戲菁華的凱瑞安人。 “不管摩格絲是怎樣認為的,她每天都更接近我,我當然希望她能夠立刻接受——我也希望今天就可以鼓動安多對抗蘭德,然後讓聖光之子進駐那裡——但她接受我招待的每一天,都將更緊密地綁在我身上。最終她會發現,她已經成了我的聯盟,因為全世界都相信她是,那時她將沒辦法從我這裡逃開。沒有人能說是我在強迫她,塞班,這很重要。如果全世界都相信你自願組成聯盟,你就很難擺脫它,而如果是被迫組成的,就不一樣了。不計後果地匆忙行事只會導致失敗,塞班。” “依閣下吩咐。” 塞班鞠了個躬,退出了房間。摩格絲是個棘手的對手,如果逼得太緊,她會不計代價地予以反抗,但只要施以合適的壓力,她就會努力和看得見的敵人作戰,卻注意不到腳邊的陷阱。時間在催逼著培卓,他已經活了許多年,他至少還需要許多個月,但決不會讓匆忙的行動毀掉他的計劃。 向下俯衝的獵鷹擊中了那隻大鴨子,爆起一團羽毛後,又在瞬間分開。鴨子吃力地游向岸邊。獵鷹在無雲的天空中十分顯眼,它轉了一圈,再一次撲擊,將鴨子抓起到半空。鴨子的重量讓它顯得很是費力,但它還是努力地飛向了等在下面的人們。 摩格絲突然覺得自己有點像那隻獵鷹,過於驕傲,過於堅決,意識不到要爭取的是一件自己的雙翅無法承受的目標。她想讓戴著手套的雙手不要那麼緊地抓著韁繩。她的寬邊白帽和上面的白色羽毛稍微能擋住一部分熾烈的陽光,但汗水仍然在不停地從臉上滑落。她穿著一套綠色絲綢騎裝,上面繡著金線,從外表看,她和囚犯沒有任何相同之處。 這片鋪著棕色乾草的草地上到處都是步行或騎馬的人,一群樂師穿著繡著白色花紋的藍色短披風,用長笛、箏和小鼓演奏著適合於在下午品啜冰酒時傾聽的輕快音樂。十幾名馴鷹人穿著蓬鬆的白襯衫和工藝精緻的雕花皮馬甲,每個人戴著皮手套的手臂上都站著一隻雙眼被頭套遮住的獵鷹。有人抽著一種短煙斗,將一股股藍色煙霧吹向他們的獵鷹。數量大約是馴鷹人兩倍的僕人們穿著顏色鮮亮的製服,用金托盤端著斟滿的黃金高腳杯和水果四處走動。一隊披掛明亮盔甲的士兵環繞著這片草地,他們全都在為摩格絲和她的隨員們服務,以保證他們在這次狩獵中平安無事。 至少摩格絲得到的解釋是這樣的。雖然先知的追隨者們還在距離這裡兩百里外的北方,強盜們似乎也不願意到如此接近阿瑪多的地方來。現在摩格絲身邊圍繞著許多騎著母馬或閹馬的女子,她們穿著顏色鮮亮的絲綢騎裝,寬邊帽上插著五彩繽紛的羽毛,長發都被燙捲了,這是阿瑪迪西亞宮廷的流行款式。但她們並不是摩格絲的隨員。真正能算摩格絲手下的人只有貝瑟·吉爾和培德·康恩。貝瑟笨拙地騎在馬上,身子歪向一邊,一件綴著金屬片的皮革短上衣包裹著他的肚子,皮衣下面是一件紅色絲綢外衣。貝瑟穿上這件衣服後總算是顯得比那些僕人高等了些。培德甚至比貝瑟顯得更加笨拙,他穿著青年侍從的紅白色外衣,臉上的緊張表情自從摩格絲將他選為隨員後就再沒有消退過。這些女人們都是埃爾隆宮廷的貴婦,“自願”成為摩格絲的伴遊。可憐的貝瑟將手指按在劍柄上,不停地用愁悶的眼光看著那些白袍眾衛兵。每次摩格絲離開聖光城堡時,都會由他們進行護衛,不過他們並沒有披上白斗篷。他們是衛兵,但如果摩格絲想要走遠一些,或是停留時間長一點,他們的指揮官——一名叫作諾羅芬的年輕人(從他嚴厲的目光來看,他肯定是痛恨偽裝成白袍眾之外的任何身份)就會“建議”摩格絲返回阿瑪多。畢竟炎熱的天氣不適合出遊,而且城外難免會遭遇盜賊。和五十名全副武裝的士兵爭論是沒有意義的,而且也有損於摩格絲的威儀。諾羅芬一開始甚至跋扈到想直接搶過摩格絲手中的韁繩,所以摩格絲從不讓塔蘭沃陪她進行這樣的出遊。那個年輕的傻瓜即使在面對一百名士兵的時候,也會堅決維護女王的尊嚴和權力。最近塔蘭沃把所有空閒時間都用來練習劍技,就好像他要為摩格絲殺出一條自由之路一樣。 讓她感到驚訝的是,一陣微風忽然吹過她的臉頰。她意識到是萊烏蘭正從馬背上傾過身來,用一把白綢扇為她搧風。萊烏蘭是一名身材苗條的年輕女子,總是帶著一種有些傻氣的笑容,只是她的一雙黑眼睛稍微有點鬥雞眼。 “陛下如果知道您的兒子已經加入了聖光之子,一定會感到非常高興吧!而且他晉升得很快。” “這並不令人驚訝,”愛塔琳說道。她也拿著一把扇子,正在往自己的胖臉上搧風。 “陛下的兒子當然會迅速晉升,這就和太陽一定會發光一樣。”她這句愚蠢的雙關語引來旁邊幾個人的低聲讚歎,讓她很享受。 摩格絲有些費力地保持著平靜的面容。昨晚培卓在一次突然的拜訪中讓她知道了這件事,她著實為此大吃了一驚。加拉德竟然成了白袍眾!但至少他還算平安——培卓是這麼說的。只是因為聖光之子的職責所限,加拉德現在還沒辦法回阿瑪多來見她。不過培卓已經向她保證,當她返回安多的時候,加拉德將率領一隊聖光之子作為她的護送部隊。 不,加拉德並不比伊蘭和蓋溫更安全,也許反而還更危險。光明保佑,伊蘭由白塔護衛著,也願光明保佑蓋溫還活著。培卓聲稱不知道蓋溫在哪裡,只是肯定不在塔瓦隆。加拉德簡直就像是抵在她喉嚨上的一把匕首。培卓絕不會粗暴到明說出這件事,但他只需要下一個簡單的命令,加拉德就將被派遣到注定會要了他性命的地方。唯一能保護加拉德的就是,培卓也許認為她並不像在乎伊蘭和蓋溫那樣在乎加拉德。 “如果這是他所追尋的目標,那我很高興他能做出選擇。”她不動聲色地對那些女人說,“但他是塔林蓋爾的兒子,不是我的。你們要明白,我關心他只是因為我和塔林蓋爾有婚姻關係。真奇怪,可能是因為他死得太早了,我幾乎已經想不起來他的臉是什麼樣子。加拉德想做什麼都可以,當伊蘭繼承我的王位時,蓋溫將是劍之第一王子。”她揮手遣退了一名捧上酒杯的僕人。 “培卓至少可以給我們準備一些像樣的葡萄酒吧!”一陣有些憂慮的低笑回應了她。她已經成功地將這些女人吸引到她身邊。沒有人敢如此輕率地冒犯培卓·南奧,這裡的一言一行肯定都會被培卓知道,但摩格絲利用每一個機會在她們面前進行這樣的表演,這可以讓她們相信,她是勇敢的,這對於博取這些陪侍們的好感與忠心非常重要,即使只是脆弱的支持。在她的意識裡,更重要的是這樣至少可以維持一種假相——她並不是培卓的囚徒。 “我聽說那個蘭德·亞瑟正把獅子王座當成一件狩獵戰利品來展示。”這次說話的是馬蘭黛,一名有著一張心形臉的漂亮女人,在這群女人中算是年紀比較大的一位。她是亞格藍家族家主的妹妹,掌握著相當大的權力,她甚至能違逆埃爾隆的旨意,但不能是培卓·南奧的。其他人都勒馬向一旁退去,好讓她的棗紅閹馬能走在摩格絲身邊。摩格絲知道,想要得到馬蘭黛的友誼和忠誠是完全不可能的。 “我也聽說了,”摩格絲語音輕快地回答,“對獵人來說,獅子是危險的動物,獅子王座則更加危險。特別是對於一個男人,它總是會殺死想要得到它的男人。” 馬蘭黛露出一絲微笑:“我還聽說,他對能夠導引的男人賜予高官厚祿。” 這句話引起周圍一陣不安的騷動。一名叫瑪瑞芬的年輕女子大概比一般女孩也大不了多少,她在高鞍尾的馬鞍上搖晃了幾下,彷彿是要暈過去的樣子。關於蘭德赦免有導引能力的男人的訊息衍生出許多恐怖的故事——能夠導引的男人聚集到凱姆林,在王宮中狂歡作樂,用恐怖的手段統治那座城市——摩格絲衷心地希望那些都只是謠言。光明保佑,但願那些都是謠言吧! “你知道不少信息,”摩格絲說,“你是全部時間都把耳朵貼在門縫上嗎?” 馬蘭黛的微笑更深了一些。她因為不能違抗的命令而成了摩格絲的陪侍,但她的權勢讓她可以無所畏懼地表現自己的不悅。她就像一根扎進摩格絲腳底的荊刺,無法拔去,讓摩格絲每走一步都會感到一陣疼痛。 “我的時間都用來侍奉陛下了,沒時間去聽什麼訊息,但我確實是在盡量收集安多的訊息,這樣我就能和陛下有話可說了。我聽說那名偽龍每天都和安多貴族們廝混在一起,亞瑞米拉女士、娜埃安女士、結林大人和里爾大人,還有其他的貴族、貴族的朋友們。” 一名馴鷹人摘下了獵鷹的頭套,將黑翼灰身的獵鷹舉到摩格絲麵前。當摩格絲碰到馴鷹人的手套時,她顫抖了一下,獵鷹腳帶上的銀鈴發出叮噹的響聲。 “謝謝,但今天的放鷹已經夠了。”摩格絲對馴鷹人說完,又提高了聲音,“吉爾先生,讓護衛集合,我要回城裡去了。” 吉爾愣了一下,他非常清楚自己的任務只是緊跟著摩格絲的腳跟,但他只是猶豫了一下,就向白袍眾們喊出了命令,彷彿他相信他們會遵從一樣。摩格絲則飛快地掉轉過胯下黑色母馬的馬頭。當然,摩格絲並沒有讓這匹馬邁開步子奔跑,每當她發現有逃跑的可能時,諾羅芬都會突然出現在她身邊。 沒等摩格絲的黑母馬走出十步,沒穿斗篷的白袍眾們已經聚在一起,排成了護送隊形。這時摩格絲連草地的邊緣都還沒走到,諾羅芬就已經跟在她身邊,十二名士兵走在前面,其餘的跟在摩格絲背後。僕人、樂手和馴鷹人都分別聚成一隊,盡可能迅速地跟著他們。 吉爾和培德緊跟在摩格絲身後,他們後面是那些陪侍。馬蘭黛臉上仍然掛著那副笑容,彷彿那是勝利的徽章,但其他陪侍中有一些不贊成地皺起了眉頭,悄悄地皺眉——即使馬蘭黛必須屈從於培卓·南奧,她在埃爾隆的宮廷依然有舉足輕重的地位——雖然是被迫的任務,但大多數貴族確實在努力展現良好的態度。事實上,她們大部分都很願意陪伴摩格絲,讓她們卻步的是必須居住在聖光城堡內。 如果不是有馬蘭黛看著,摩格絲幾乎就要笑出來了。在幾個星期前,摩格絲之所以沒有堅持要把馬蘭黛遣走,就是因為馬蘭黛管不住自己的舌頭。馬蘭黛想要刺痛摩格絲,讓她知道安多已經不再由她掌握,但馬蘭黛選擇的名字卻為摩格絲帶來了安慰。那些人在繼承戰爭時就曾經反對過她,後來他們又向加貝瑞奴顏諂媚,她對他們沒有什麼期待。如果馬蘭黛說的是另外一些人的名字,也許結果就會有所不同——佩利瓦大人、埃布爾萊大人、魯安大人、愛拉瑟勒女士、艾絡琳女士、亞姆林女士,還有其他一些人。他們從沒被馬蘭黛提起過,這說明安多沒有傳來任何能讓馬蘭黛想到他們的訊息。只要馬蘭黛沒提起他們,就有可能意味著他們並沒有跪倒在蘭德面前。他們都是當初支持摩格絲登上王位的人,他們也許還會支持她,光明保佑。 幾乎掉光了樹葉的樹林,為泥土大道讓出了空間,他們沿著大路一直向南方的阿瑪多前進。一段段樹林之間偶爾會出現低矮的灌木、被石牆包圍的田地、茅草屋頂的石砌房屋和遠離大路的畜棚。路上有許多行人。揚起的塵土讓摩格絲只好將一塊絲綢手絹裹在臉上。但路人一看見這樣一支部隊,就立刻躲到路邊上去,有些人甚至躲進樹林,或者跳過籬笆,朝田地的另一邊逃走。白袍眾們完全不理會這些人。即便如此,也看不見有農夫出來斥責那些踩踏他們田地的人,有幾座農莊已經荒棄,看不見任何雞鴨和牲畜。 行人中不時會出現一輛牛車、幾隻綿羊,或是由年輕姑娘驅趕著的一群鵝,很明顯他們都是本地人。有些人肩上扛著大包裹,或是背著沉重的旅行袋,但大多數人都兩手空空,即使在走路,也彷彿根本不知道該去哪裡。摩格絲每次離開阿瑪多,都會看見更多的人這麼漫無目的地四處遊蕩。 摩格絲瞥了諾羅芬一眼。他的年紀和身高都和塔蘭沃差不多,但他和塔蘭沃的相同之處也只有這麼多了。在他光亮的圓錐形頭盔下,一張紅潤的面孔已經被太陽曬傷脫了皮,他的相貌中真是沒有半點英俊可言,瘦長身材和凸出的大鼻子讓摩格絲想到了鋤頭。每次摩格絲離開聖光城堡,他都是“護衛隊”的指揮官,而每次她都想和他多聊幾句。不管是不是白袍眾,摩格絲覺得他怎麼看都像是看管自己的獄卒,能稍稍動搖他也算是個小小胜利。 “這些人是那名先知造成的流民嗎,諾羅芬?”他們不可能全都是逃避先知的難民,因為他們之中向北走的人並不比向南走的人少。 “不。”諾羅芬口氣粗魯,說話的時候甚至沒有瞥她一眼,只是審視著道路兩側,彷彿會有人突然從路邊殺出來,將摩格絲救走。迄今為止,摩格絲都只能得到這樣的響應,但她還是堅持著。 “那他們是什麼人?肯定不是塔拉朋人,你們把塔拉朋人全都趕走了,這個任務你們完成得很好。”摩格絲曾經看見過一隊塔拉朋人,他們大約有五十個,其中既有男人,也有女人和小孩,全都骯髒不堪,幾乎因為疲倦而無力邁步。騎馬的白袍眾把他們像一群牲口般趕向西方。看著那種她完全無能為力的痛苦,摩格絲當時連話也說不出來。 “阿瑪迪西亞是一片富饒的土地,即使是這種干旱,也不會在幾個月之內就把那麼多人從他們的農場上趕走。” 諾羅芬的臉抽搐了一下。 “不,”他終於說道,“他們是偽龍造成的難民。” “怎麼可能?他還在距離阿瑪迪西亞幾百里以外的地方啊!” 那名男子被太陽曬傷的臉上又顯露出掙扎的神情,彷彿他不知自己該不該說話,又該說些什麼。 “他們相信他是真的轉生真龍。”最後他開口的時候,語氣裡充滿了厭惡,“他們說,他已經打破了一切束縛,預言裡就是這樣說的。男人拋棄他們的領主,學徒拋棄他們的師傅,丈夫拋棄家庭,妻子拋棄丈夫。這是一場隨風傳播的瘟疫,而風就是從偽龍那兒吹來的。” 摩格絲的目光落在一對彼此環抱著手臂、看著隊伍通過的年輕男女身上,汗水在他們臉上留下一道道泥痕,灰塵佈滿了樸素的衣衫。他們已經飽受飢餓的折磨——臉頰下陷,眼睛大得異常。安多也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嗎?蘭德·亞瑟在安多也是這樣做的嗎?如果他是的,他就要付出代價。現在的問題是,療救安多的結果會不會讓它比現在染病的狀況更加糟糕?即使是為了避免安多陷入這種困境,而把它交給白袍眾…… 她竭力想繼續這次的談話,但諾羅芬在說過那僅有的那幾句話之後,又回復到以單字作答的狀態。這沒關係,只要能將諾羅芬的防線打破一次,就會有第二次。 摩格絲在馬鞍上轉過身,想再看看那對年輕男女,但他們已經被白袍眾完全遮住了。這也沒關係,那些面孔會常留在她的記憶裡,伴隨著她的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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