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6·混沌之王

第12章 第六章暗影的織線

沙馬奧一臉嚴肅地在絲織繡花地毯上踱著步。他沒有關閉通道,為的是能夠繼續導引大量的陽極力,或者是及時撤退。一般他都會拒絕在非中立的,或是不屬於他的場合會面,但這是他第二次來這裡了,因為有其必要。他從來就不是一個會信任別人的人,自從聽說狄芒德和另外那三個女人的會面之後,他能給的信任就更少了。關於那次會面,古蘭黛告訴他的內容肯定僅限於能為古蘭黛自己爭取到利益的部分,對此他非常清楚。他也有自己的計劃,其他使徒同樣對他的計劃一無所知。耐博力只能有一個,而這個獎賞的價值和不朽的肉身是完全一樣的。 他正站在一座十尺高的台上,台的一端用大理石欄杆圍住,台上擺放著用鍍金和象牙雕刻裝飾的桌椅,光是細看那些雕刻就會讓人感到非常厭惡。這座高台俯瞰著下方長形的廊柱大廳,高台和大廳之間沒有階梯連接,下面這個巨大、奢侈的大廳完全是為了表演娛興節目。陽光透過高窗照射進來,窗戶上用彩色碎玻璃拼出精緻的圖案,但陽光中的酷熱完全被隔絕在這些窗戶之外。空氣相當清涼,不過這對沙馬奧來說只是很遙遠的感覺。古蘭黛和他一樣,其實完全不需要佈置這樣的環境,不過她願意這樣做。然而奇怪的是,她並沒有讓這張網覆蓋整座宮殿。

在下面的大廳裡有些地方和他上次來的時候不一樣了,但他看不出是什麼不一樣。三道細長的淺水池貫穿了大廳中央,每個水池中都有一座噴泉,噴泉中噴出的水幾乎碰到了天花板上的大理石橫梁。男人和女人們穿著小片的絲布,甚至更暴露的衣料,在水池裡做著各種動作。另一些人穿著同樣輕薄的衣服,在池邊表演著雜技、戲法、各種風格的舞蹈,演奏著長笛、號角、鼓和各種絲弦樂器。所有體形、膚色、髮色和眼睛顏色的人種在這裡都能看見,一具比一具更完美的肉體,他們唯一的目的就是要為站在高台上的人提供娛樂。這真是白痴的行徑,對時間和力量的浪費是古蘭黛的標準風範。 當沙馬奧步出通道時,高台上除了他之外再沒有別人了,但被陽極力充滿的沙馬奧能夠聞到古蘭黛甜美的香水味,那種氣味就像是花園中的花香。隨後他聽到了軟鞋擦碰地毯的聲音,過了許久,才有人聲傳來:“我的寵物不漂亮嗎?”

古蘭黛走到沙馬奧的身邊,微笑著望向下面的表演。她輕薄的藍色阿拉多曼長裙緊貼在身上,毫無遮攔地暴露出身體的許多部位。像往常一樣,她在每根手指上都戴了一枚不同寶石的戒指,兩隻手腕上都掛著四五隻鑲滿寶石的手鐲,一條由大顆藍寶石鑲嵌成的寬項圈緊緊地圍繞在她長裙的高領外。沙馬奧對打扮沒研究,但他懷疑她那一頭太陽金色的披肩捲髮,和點綴在捲髮中的月滴石要用幾個小時才能做好。那裡面每一個隨意安排的細節,似乎又都蘊含著某種精密的契合。 沙馬奧有時候會對古蘭黛保持某種好奇。在放棄了那個失敗的人生、開始追隨暗主之後,他才和古蘭黛見過面。但那時所有人都知道古蘭黛,知道她的名譽與光榮,她是一位奉獻出一切的苦修者,專職安撫那些至上力醫療無法觸及的痛苦心靈。他們的第一次會面是他在古蘭黛面前第一次向暗主立下誓言之時,那時他看見的古蘭黛已經不再有任何刻苦奉獻的痕跡,彷彿她故意要徹底拋棄以前的她。表面上,她似乎只專注於自己的享樂,這幾乎掩飾了她對權力的慾望,實際上,她無法容忍任何人與她分享權勢,任何擁有權力的人,她都想毀滅。但她很少會公開表現出這些慾望,古蘭黛善於將秘密隱藏在單純的表象之下。沙馬奧認為自己比其他使徒更加了解古蘭黛——她曾經陪同沙馬奧前往煞妖谷向暗帝表明效忠之心——但即使是沙馬奧也不知道真正的她是怎樣的一個人。她的身上蒙了許多層黑影,如同棘彀身上覆蓋著許多鱗片,能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變換面相。那時她是主人,深具軍事造詣的沙馬奧只是她的助手,而現在情勢已經改變了。

下面的表演者沒有人抬起過頭,但古蘭黛一出現,他們的表演立刻更加賣力,姿勢更加優美,他們要表現出自己最好的狀態以取悅她。古蘭黛讓他們不會有別的想法。 古蘭黛指了指下面四人一組的雜技演員,那是一名黑髮男子正在支撐著三名身材苗條的女子。他們古銅色的皮膚上塗著油,在陽光的照射下閃閃發亮。 “我想,他們是我喜歡的寵物。拉賽得是阿拉多曼國王的兄弟,那個站在拉賽得肩膀上的女人是他的妻子,另外兩個是那個國王的幼妹和長女。只要有適當的獎勵,任何事情都是能被學會的,你不覺得這點很有趣嗎?想一想那些被浪費的能力吧!”這是古蘭黛很喜歡的一個概念——一個人人有歸、各得其所的環境,其中的成員都根據個人能力和社群所需而選擇,而真正的需求似乎總是以她的慾望為核心。這個概念讓沙馬奧感到相當無聊,即使古蘭黛的規則施行到他身上,他仍然會站在他所在的地方。

那名男性雜技演員緩緩地轉過身,為他們提供了一個更好的視野。他伸展開的雙臂上各撐著一名女子,第三名女子站在他的肩膀上,也伸開雙手,各抓住兩側女子的一隻手。古蘭黛這時又轉移了目標,現在她注視的是一對深黑色皮膚的捲發男女,他們兩個都異常美麗,這兩名身材修長的人正在演奏一種形狀古怪的長豎琴,一連串的音符伴隨著水晶一起共鳴。 “我最新的收穫,來自艾伊爾荒漠另一側的國度,他們應該感謝我拯救了他們。齊愛普是那裡的師寶安,這個是個相當於女皇的位置。她剛剛成了寡婦;沙鷗凡將要和她結婚,成為師寶玳。齊愛普將擁有七年時間的絕對統治權,然後就要死掉。那時師寶玳將選擇一名新的師寶安,並行使絕對的統治權,直到再七年後死掉。他們在三千年時間裡一直沿襲這個制度,從未中斷。”古蘭黛輕笑了一聲,饒有興味地搖了搖頭,“沙鷗凡和齊愛普堅持說這種死亡是自然的事情,他們稱這個為因緣的意願,對於他們,一切都是因緣的意願。”

沙馬奧同樣在望著下面的人。古蘭黛像個傻瓜一樣在喋喋不休地嘮叨,但只有真正的傻瓜才會懷疑古蘭黛的智慧。古蘭黛看似無意中在閒聊時透露的信息都是經過嚴格安排的,如同一枚康吉針,最關鍵的是要查清她想要得到什麼,以及為什麼要得到。為什麼她突然從那麼遙遠的地方攫取寵物?她很少會跑到無意義的地方去,古蘭黛是想讓他以為她對荒漠對面的那些國度有興趣,想讓他將注意力轉移到那裡嗎?但這裡才是戰場。當暗主獲得自由時,他最先碰觸的就會是這裡,世界其餘的地方會受到暴風邊緣的抽打,甚至被暴風肆虐,但這些暴風的發源地是這裡。 “既然有那麼多阿拉多曼王族合你的胃口,”沙馬奧冷冷地說,“我很驚訝你沒有繼續從那裡挑選寵物。”如果古蘭黛真的想讓他轉移注意力,她就會再次讓那個信息在談話中出現,她從不認為會有人了解她的伎倆,並看穿那些伎倆。

一名肢體柔軟的黑髮女子出現在沙馬奧的身側,她已經不再年輕,但那種美麗的白皙皮膚和優雅姿態是她終生都會擁有的。她的雙手捧著一隻水晶高腳杯,杯中盛著深色的調味酒。沙馬奧拿過杯子,但他並不打算喝下杯中的飲料,只有沒經驗的傻瓜才會瞪著眼睛去尋找大隊人馬的襲擊,卻任由一名獨行刺客潛到背後。無論多麼短暫的聯盟都會讓他得到好處,但存留到回歸之日的使徒愈少,成為耐博力的機會也就愈大。暗主一直都鼓勵這種……競爭,只有最合適的人才值得成為他的奴僕。有時候,沙馬奧相信,最終能夠永遠統治世界的人,將是最後一個倖存的使徒。 那名女子朝一名肌肉強健的年輕男人轉過身去,男人手中的金托盤裡放著另一隻高腳杯和一隻細高的酒瓶,他們兩個都穿著透明的白色長袍。兩個人始終沒有朝那個通道看一眼,通道對面是沙馬奧在伊利安的寢室。當那名女子向古蘭黛奉上酒杯的時候,她的表情完全像是在侍奉她的神。在古蘭黛的寵物和奴僕面前說任何事都沒關係,即使他們之中根本找不出一個暗黑之友。古蘭黛不信任暗黑之友,她說他們太容易動搖,而這些被施以心靈壓制的人,除了對古蘭黛的崇拜之外,心中不會再有其他任何感情。

“我大概能看到阿拉多曼的那個國王親自在這裡奉酒。”沙馬奧繼續說道。 “你知道,我只選擇那些最美麗的,亞撒拉姆達不到我的標準。”古蘭黛看也不看地拿過酒杯。沙馬奧早已不止一次地思忖過,這些寵物是否像她的閒聊一樣,隱藏著一些需要被刺探的信息。一點挑釁也許會讓她出現破綻。 “遲早你會因此而吃虧的,古蘭黛,你的拜訪者之中會有人認出為他奉酒或鋪床的奴僕。如果那個人有足夠的理智,他就會管住自己的舌頭,直到離開你這裡。也許就會有一支軍隊前來攻打這座宮殿,拯救丈夫或姐妹。一支箭也許沒有震撼矛那麼厲害,但它仍然會殺死你。” 古蘭黛昂起頭,發出一陣笑聲——充滿歡愉的婉轉顫音,彷彿聽不懂他的嘲諷,但只有不了解她的人才會以為她真的聽不懂。 “哦,沙馬奧,為什麼我不能讓那些人只看到我想讓他們看到的東西?我不會讓我的寵物去侍奉他們,無論是亞撒拉姆的支持者還是反對者,甚至是那些真龍信眾在離開時都會相信,我支持他們,而且只支持他們,而且他們不會想打擾一名病人。”當古蘭黛開始導引時,沙馬奧的皮膚感到一陣輕微的刺麻。轉瞬間,古蘭黛的外形改變了,皮膚變成灰暗的黃銅色,頭髮和眼睛變成呆板的黑色。她顯得憔悴而虛弱,成為一名曾經美麗、卻已逐漸敗給疾病的阿拉多曼女人。沙馬奧勉強壓抑住翹起嘴唇的衝動。只要碰一下就能知道這副乾枯淒慘的面孔不是古蘭黛的,只有最精妙的幻像術才能瞞過這種測試,只是他從沒見過古蘭黛會讓自己有這樣的外貌。一眨眼的工夫,古蘭黛又變成原先的模樣,同時嘴角還帶著一絲微笑:“你根本無法想像他們是多麼信任我,聽從我的建議。”

古蘭黛會選擇留在這樣一座在阿拉多曼聞名遐邇的宮殿裡,被內戰和動盪所環繞,這點總是讓沙馬奧感到吃驚。當然,他不認為古蘭黛還會讓其他使徒知道她的巢穴,而古蘭黛給予他的這份信任只會讓他產生更多的戒心。古蘭黛喜歡舒適的環境,又從不想費力去保持,但在這座能夠望見迷霧山脈的宮殿之中,需要相當的能力才能讓騷亂遠離這裡,讓其他人不會懷疑這座宮殿原先的主人和他全部的家人、僕人們去了哪裡。現在,每一個阿拉多曼人在來過這里之後,都堅信這塊土地自從世界崩毀時開始,就一直屬於古蘭黛的家族,連沙馬奧也不會感到驚訝。古蘭黛經常像掄動鐵鎚一樣粗暴地濫用心靈壓制,以至於人們甚至會忘記她可以用極為精巧的手法和細小難察的力量施展這種異能。她能夠扭曲思維,讓甚至最嚴密的檢查也可能錯失每一點關於她的痕跡,實際上,她一定是這個世界上現存最擅長此道的大師。

沙馬奧放開了通道,但並沒有放開陽極力,心靈壓制的伎倆不會作用在被真源包覆的人。老實說,他也喜歡為了生存的鬥爭,哪怕是在無意中的鬥爭,只有最強的人才有資格活下來,在這樣的戰斗里,他每天都在證明自己的強韌。古蘭黛不可能察覺到他還緊握著陽極力,但她卻望著手中的酒杯笑了笑,彷彿是知道些什麼。沙馬奧不喜歡別人裝出無所不知的樣子,如同他不喜歡別人知道他所不知道的事。 “你要告訴我什麼?”他的口氣比他想像的更加粗魯。 “關於路斯·瑟林?你似乎對別的事完全沒興趣。現在,他將變成一隻寵物,我會讓他成為我每個展示場的焦點。他還不夠英俊,但他的身份可以彌補這點。”她望著酒杯,又笑了一下,然後用極低的聲音說:“展示焦點還是身材高大的好些。”如果沙馬奧的體內沒有陽極力,他就不可能聽到這句話。

他很努力地壓抑住自己挺直身體的衝動。他的個子不算矮,但每次想到自己的身高無法匹配自己的能力,他就會感到憤懣不已。路斯·瑟林就比他要高出一個頭,蘭德·亞瑟也是一樣,人們總是荒謬地認為更高的人就會更強。他又費了點力氣才沒讓自己去碰那道從髮際一直貫穿到鬍鬚的傷疤,那是路斯·瑟林給他的,他一直留著這道傷疤,作為對自己的提醒。他懷疑古蘭黛是故意誤解了他的問題,是在引誘他。 “路斯·瑟林已經死去很久了,”他嚴厲地說道,“蘭德·亞瑟只是個突然冒出來的鄉下男孩,一個運氣好的蠢蛋。” 古蘭黛向他眨眨眼,彷彿是感到很驚訝。 “你真的這麼想?他所擁有的絕對不止是運氣,運氣不可能讓他前進得這麼遠、這麼快。” 沙馬奧本來並沒有打算談到蘭德,但他的背脊還是泛起了一陣寒意,他已經強迫自己驅散的念頭又悄悄回到他的腦海裡。蘭德不是路斯·瑟林,但蘭德是路斯·瑟林靈魂的重生,這和路斯·瑟林本身已經重生沒兩樣。沙馬奧不是哲人或神學家,但伊煞梅爾同時擁有這兩種身份。他曾經聲稱在這個事實中隱藏著神聖的秘密。伊煞梅爾已經在瘋狂中死掉了,但在他神智依然健全的時候,在他們似乎已經將路斯·瑟林·特拉蒙徹底打敗的時候,他就在宣稱這場戰鬥是從造物時就已經開始的了,這是暗主和造物主利用人類進行的一場沒有盡頭的戰爭。而且,伊煞梅爾還公開宣布,暗主在獲得自由的時候就會讓路斯·瑟林投向暗影。也許伊煞梅爾那時已經有點瘋了,但確實存在過要轉變路斯·瑟林的力量,而且伊煞梅爾認為這種事情在以前同樣發生過。造物主的戰士創造出暗影生物,最終被培養為暗影的戰士。 伊煞梅爾的這些宣告有一些令人不安的暗示,沙馬奧不想去考慮那些被牽連到的可能,但有一個直接被推到他面前的可能就是:暗主也許真的會讓蘭德成為耐博力。當然,這不是憑空就能實現的事情,蘭德需要幫助。幫助——難道這就是他所認為的蘭德的好運? “你知道蘭德將亞斯莫丁藏在什麼地方了嗎?或者蘭飛兒的行踪?或者是魔格丁的?”當然,魔格丁總是將自己藏起來,那隻蜘蛛永遠都在你相信她已經死亡的時候突然蹦出來。 “你知道的並不比我少。”古蘭黛表情愉悅地說著,喝了一口杯中的酒,“至於我自己,我認為是路斯·瑟林殺死了他們。哦,不要用這種眼神看著我,既然你堅持,那就是蘭德吧!”這件事似乎完全不會影響到古蘭黛的心情。但話說回來,她絕不會公開和蘭德發生衝突,這不是她的方式。即使蘭德發現她,她也只是會丟掉眼前的一切,在其他地方重新建立巢穴,或者甚至在蘭德發起攻擊前就主動投降,然後讓蘭德相信她是不可缺少的助力。 “在凱瑞安流傳著謠言,說路斯·瑟林在殺死雷威辛的那一天,也讓蘭飛兒死在他手裡。” “謠言!如果你問我的意見,我敢說蘭飛兒從一開始就在幫助蘭德。如果不是有人派魔達奧和獸魔人去救他,他在提爾之岩的時候,腦袋就已經落到我手裡了!我相信那是蘭飛兒乾的。我已經受夠她了,下次我遇到她的時候,我會殺了她!為什麼蘭德要殺死亞斯莫丁?如果我找到他,我倒是會殺死他。他已經投向了蘭德那一方,他在訓練蘭德!” “你總是在為自己的失敗找藉口。”古蘭黛望著酒液悄聲說道,這次她的聲音仍然低弱到沙馬奧如果沒有陽極力就無法聽見的程度。然後她又提高聲音說:“如果你願意,就保持你自己的想法好了,你甚至有可能是對的。我所知道的只是路斯·瑟林似乎正逐一將我們從這場遊戲中剔除掉。” 沙馬奧的手因為憤怒而顫抖,在他鎮定住自己之前,他杯中的酒也差點被振得潑濺出去。蘭德·亞瑟不是路斯·瑟林,沙馬奧還活著,但偉大的路斯·瑟林·特拉蒙已經死了,那個該死的傢伙將沙馬奧自己無法取得的勝利施捨給他,以為他會因此而感激涕零。現在沙馬奧唯一的遺憾,就是那個傢伙沒有留下一座墳墓,讓他將口水吐在那上面。 古蘭黛隨著下方傳來的一段樂曲搖晃著手指,心不在焉地說著話,彷彿她真正的注意力已經被那段旋律吸引過去了。 “我們之中有那麼多人死在和他的爭斗上,阿極羅、巴薩摩、伊煞梅爾、拜拉奧和雷威辛,還有蘭飛兒和亞斯莫丁——無論你是否相信。可能還有魔格丁,她也可能正潛伏在黑影裡,等著看我們全部完蛋——她真是夠蠢的。我真心希望你已經準備好逃亡的路線,毫無疑問,他的下個目標就是你,我想應該快了。我在這裡不會看見什麼軍隊,但路斯·瑟林正在聚集一支大規模的軍隊,準備對你發起攻擊。你的至上力和軍隊都不足以作為你的依靠。” 沙馬奧確實準備好了撤退路線(當然,這只是出於謹慎的考慮),但聽到古蘭黛那種口氣,他不由得還是在胸中燃起了一股怒火。 “那麼,就算我毀掉蘭德,也不算違背暗主的旨意了。”他不理解暗主,但暗主不需要理解,只需要遵從。 “這是我依你所言做出的判斷,但如果你隱瞞了任何事……” 古蘭黛的眼睛彷彿變成了藍色的堅冰,她也許會迴避正面的衝突,但她不喜歡受到威脅。不過只是轉瞬之間,她已經恢復了那種空洞的微笑。 “狄芒德將暗主告訴他的事情告訴了我,而我將這些事轉達給你,沙馬奧。一字不差。我懷疑他是否敢以暗主的名義說謊。” “但你根本沒有把他的計劃告訴我多少。”沙馬奧低聲說,“他、色墨海格,還有麥煞那,你什麼都沒告訴我。” “我已經告訴你我所知道的。”古蘭黛氣惱地嘆息一聲,也許她說的是實話,她似乎對自己缺乏情報而感到很懊惱。也許。但她是一個無時無刻都能表演的人。 “至於其他的……自己想吧,沙馬奧,我們曾經操縱陰謀,彼此對抗,幾乎像我們與路斯·瑟林的爭鬥一樣激烈,但我們終究還是贏了——直到他在煞妖谷抓住我們所有人之前。”她打了個哆嗦,片刻之間,她的面孔變得很憔悴。沙馬奧同樣不想回憶那一天,以及隨後的歲月——一個無夢的長眠。這個世界在他的長眠中變成完全陌生的樣貌,他曾經留下的一切痕跡都已消失殆盡。 “現在,在我們醒來的這個世界裡,普通人類已經無法和我們相比,甚至不能再被看作和我們同類的生物,而我們卻一個個地死去。先將誰會成為耐博力的事情忘記一段時間吧!蘭德——如果你一定要這樣稱呼他——在我們剛剛醒來的時候就像嬰兒一樣軟弱無助。” “伊煞梅爾不會這樣認為的。”當然,伊煞梅爾那時已經瘋了。古蘭黛卻彷彿沒聽見他在說什麼,只是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我們肆意妄為,彷彿對這個世界瞭如指掌,但我們實際上對它知之甚少。我們逐漸凋亡,而蘭德卻愈來愈強壯。國家和人群都在他身後聚集,我們卻在死亡。我有不朽的肉身,我不想死亡。” “如果他把你嚇壞了,那就殺死他。”這句話剛一出口,沙馬奧就恨不得將它全吞回去。 不可置信和輕蔑的表情扭曲了古蘭黛的臉:“我侍奉並遵從暗主,沙馬奧。” “正像我一樣,像任何人一樣。” “那樣的話,你能跪倒在我們的主人面前倒真是件好事。”古蘭黛的聲音和微笑都充滿了寒意。沙馬奧沉下了臉:“我要說的就是,路斯·瑟林現在是危險的,如同他在我們人生中任何時候一樣危險。害怕了?是的,我害怕了,我要永生,而不是得到雷威辛那樣的下場!” “煞刻!”這句褻瀆的話至少讓古蘭黛眨了眨眼,認真地望向了他。 “蘭德!蘭德,古蘭黛!他只是個無知的男孩,無論亞斯莫丁怎樣訓練他!一個粗笨的傢伙,他也許還在相信,十分之九你我認為理所當然的事情都是不可能的!蘭德強迫幾名貴族向他鞠躬,就以為他征服了一個國家。他沒有足夠強大的意志,能夠握緊拳頭,真正征服他們。只有那些艾伊爾——巴戛佐賈!有誰能料到他們的改變會這麼大?”沙馬奧不得不強迫自己冷靜一些,他從不曾這樣咒罵過,這是一種缺陷。 “只有他們在真正追隨他,而且還不是全部艾伊爾人。他只是被吊在一根線上,早晚會掉下來。” “他會嗎?如果他……”古蘭黛停住話音,迅速地舉起酒杯,甚至讓杯中的調味酒濺到她的手腕上。她大口地吞下杯中的酒,直到杯子被徹底倒空。那名儀容典雅的侍女急忙捧來水晶酒瓶,古蘭黛用力伸出酒杯讓她斟滿,同時有些氣喘地說道:“在他掉下去之前,我們還要死多少人?我們一定要團結在一起,前所未有地團結在一起。” 這不是古蘭黛剛剛要說的,沙馬奧沒有理會背脊中再次泛起的寒意。蘭德不會被選為耐博力,他不會的!那就是說,古蘭黛想讓他們團結起來,是嗎? “那就與我融合吧!我們兩個融合在一起足以超越蘭德,讓這成為我們新團結的開始。”他的傷疤隨著他的微笑而繃緊,但古蘭黛突然繃緊了臉。這種融合必須從古蘭黛開始,但因為只有他們兩個,古蘭黛必須讓他掌握控制權,並完全由他來決定什麼時候結束融合。 “那麼,看來我們要和以前一樣了。”關於這一點,實際上從不曾有過什麼問題,信任不屬於他們。 “你還要告訴我什麼?”這才是他到這裡來的原因,而不是聽古蘭黛關於蘭德·亞瑟的嘮叨,蘭德是可以對付的,無論是用直接的手段還是間接的手段。 古蘭黛盯著他,眼裡閃爍著空洞的光芒,她肯定是在平靜自己的心神。最終她說道:“沒什麼了。”她不會忘記沙馬奧曾經看見過她失控的樣子。她的聲音沒有流露出怒意,而是顯得圓潤柔和,甚至有些懶散:“色墨海格沒有在最後的聚會中出現,我不知道是為什麼,而我相信麥煞那和狄芒德一定也不知道。麥煞那對此尤其感到擔憂,雖然她在竭力隱藏這一點,她認為路斯·瑟林很快就會落入我們手中,但她每次都是這樣說的。她曾經相信拜拉奧會在提爾殺死或捉住他,對於那個陷阱,她感到非常驕傲。狄芒德也警告你要謹慎行事。” “那麼狄芒德知道你和我的會面了?”沙馬奧冷冷地說。為什麼他會以為真的能從古蘭黛這裡得到什麼信息? “他當然知道,他知道我會透露給你一些信息,只是他不知道我告訴了你多少。我正在努力將你們聚攏在一起,沙馬奧,在一切都太——” 沙馬奧厲聲喝斷她:“你替我捎訊給狄芒德,告訴他我知道他在打什麼主意。”南方所有那些動盪都有狄芒德的影子,他總是喜歡利用傀儡。 “告訴他要小心,我不會讓他或他的朋友干擾我的計劃。”也許狄芒德會把蘭德的注意力轉移到他那裡,果真如此,狄芒德就完了,即使他其他的手段沒奏效。 “只要他們避開我,他的手下就能得到他想要的東西,但他們必須避開我,否則他就等著跟我算賬。”在暗主的牢獄被打開孔穴之後,曾經有過長時期的鬥爭。經過多年聚集力量之後,行動最終才被公開。這一次,最終的封印破碎的時候,他會向暗主獻上那些準備追隨他的諸國。即使他們不知道將要向誰效忠,又有什麼關係?他不會失敗,不會落到拜拉奧和雷威辛那種下場。暗主會知道誰是他最能幹的奴僕。 “你把這些告訴他!” “如果你希望這樣。”古蘭黛的面孔不情願地扭曲了一下,眨眼間,那種懶散的微笑又出現在她臉上,善變的女人。 “這些威脅讓我感到厭倦,好了,聽聽音樂平靜一下。”沙馬奧本想告訴她自己對音樂沒興趣,但古蘭黛已經轉頭望向欄杆外面:“他們就在這裡,聽一聽吧!” 那一對黑色皮膚的男女已經帶著他們的豎琴來到高台下。沙馬奧覺得他們的彈奏中增添了一些東西,但到底是什麼,他又說不上來。看到古蘭黛正在俯視他們,這兩個人露出了虔誠的微笑。 儘管古蘭黛建議沙馬奧欣賞一下琴聲,她自己卻沒有住口:“他們來自一個特別的地方,能夠導引的女人只能嫁給能夠導引的女人的兒子。所有帶著這种血脈的人,一出生就要在臉上留下刺青,任何有這種標記的人都不能和沒有標記的人結婚,否則他們生下的孩子都將被處死。被刺青的男性在二十一歲的時候一定要處死,在此之前則要遁世隱居。他們甚至不能學習認字。” 古蘭黛又開始玩弄她那套伎倆了。她一定以為沙馬奧是個頭腦簡單的人,沙馬奧決定放一個他自己的倒刺進來:“他們會像對待罪犯那樣把他們捆起來嗎?” 一陣困惑的表情閃過古蘭黛的面孔,又迅速被她壓下去。很顯然,古蘭黛沒有想清楚為什麼這會是罪行,她沒有理由能想清楚。在他們的時代裡,幾乎沒什麼暴行,更別說是更嚴重的罪行了,至少在孔穴被打開前是這樣。當然,古蘭黛不會承認自己的無知,有時候隱藏自身的無知是有必要的,但她經常在這種事情上犯錯,所以沙馬奧才要提出這個問題。他知道這樣可以讓古蘭黛難堪,既然古蘭黛丟給他一些沒用的碎片,他也應該回敬古蘭黛一些東西。 “當然沒有,”古蘭黛彷彿是完全明白沙馬奧在說什麼,“那些人稱呼自己為阿亞德。他們居住在一些屬於他們自己的小城鎮裡,竭力避開普通的人群。除非是師寶玳或師寶安許可,否則他們不能進行導引。實際上,他們才是那個國家真正的力量,也是那些師寶玳和師寶安只統治七年時間的原因。”一陣笑聲逸出古蘭黛的雙唇,她總是相信權力背後的權力。 “是的,一個迷人的國度,只是距離中心太遠,許多年都不曾有過任何作用。”她顫動戴滿戒指的手指,微微做了一個輕視的手勢,“等到回歸之日後,就有足夠的時間可以看看它能有什麼樣的用處。” 是的,古蘭黛就是想讓他以為她對那裡感興趣,但如果她真的有興趣,可絕不會說出口。沙馬奧將沒有動過的酒杯放在那名壯碩男僕捧過來的托盤上。古蘭黛確實將她的僕人訓練得很好。 “我相信他們的音樂是很好的,”雖然他對此毫無興趣,“不過我還有一些準備工作要做。” 古蘭黛將一隻手放在他的手臂上:“我相信,那應該很謹慎地準備,暗主不會高興你干擾了他的計劃。” 沙馬奧咬了咬牙:“除了向蘭德投降,讓他相信我沒有威脅之外,我幾乎做了每一件事。但這個男人很令我困擾。” “你可以放棄伊利安,在其他地方重新立腳。” “不!”沙馬奧從不曾在路斯·瑟林面前逃開過,他更不會害怕這個鄉下小丑。暗主不能將這樣一個人置於使徒之上,置於他之上! “你已經把暗主的命令全部告訴我了?” “我不喜歡重複說過的話,沙馬奧,”古蘭黛的聲音和眼神中都蘊含著一絲惱怒,“如果你不相信我第一次說的話,我說再多次也是枉然。” 沙馬奧又盯了她一會兒,然後點了點頭,很可能她說的是實話,涉及到暗主的謊言很可能會招致死亡。 “除了色墨海格有沒有出現之外,我希望你還能再告訴我一些別的信息。如果沒有的話,我認為我們不必再見面了。”他向那兩名豎琴手皺了皺眉,這應該足以讓古蘭黛相信她的誤導成功了。沙馬奧將厭惡的目光轉向水池裡的那些人和岸上的那些演員,這樣可以讓那個皺眉的表情不那麼突兀。而且,所有這些被浪費的力量,所有這些皮肉的展示,確實讓他感到非常厭惡。 “下次,你可以到伊利安來。” 古蘭黛聳聳肩,彷彿這完全無關緊要,但她的嘴唇輕微地翕動著,在陽極力的包覆下,沙馬奧能聽到她在說:“如果到時你還在那裡。” 沙馬奧冷著臉打開回伊利安的通道。那名身材健壯的年輕男僕沒來得及躲開,連同他手中的托盤和水晶瓶一起被從中間削成了兩半,一聲尖叫都沒有發出來,即使是剃刀的鋒芒也無法與通道邊緣相比。古蘭黛望著自己失去的寵物,惱怒地咬住了嘴唇。 “如果你想幫我活下去,”沙馬奧對她說,“查清楚狄芒德等人打算如何執行暗帝的命令。”他走過通道,眼睛卻還一直盯著古蘭黛。 古蘭黛維持著躁怒的表情,直到通道在沙馬奧身後關閉,然後才允許自己用指甲在大理石欄杆上敲了一下。一頭金發的沙馬奧曾經相當英俊,甚至能達到作為她寵物的標準,如果他能允許色墨海格除去他臉上那道燒傷的話。色墨海格是現存唯一還有這種技巧的人,雖然從前這只是一件很簡單的事。這真是個無聊的想法,現在真正的問題是,她的努力是否有所收穫。 沙鷗凡和齊愛普仍然在演奏著那種古怪的、沒有韻律的音樂,其中充滿了複雜的合音和怪異的散音,不過聽起來相當優美。他們的面孔閃耀著歡喜的光彩,因為他們能夠取悅她。她點點頭,幾乎能感覺到他們的歡喜。他們現在比到這裡來之前愉快多了,她耗費了那麼多力量才得到他們,而這樣做只是為了和沙馬奧交談的這幾分鐘。當然,她可以省些麻煩——只要隨便從那個國家裡找兩個人就可以了——但即使是一個臨時的安排,她也有嚴格的標準。很久以前,她已經決定要得到世上一切的歡樂,以此否定一切可能在暗主面前威脅到自己的因素。 她的目光落到那堆污染了地毯的肉塊上,惱怒地皺了皺鼻子。這塊地毯應該還可以挽救,但讓她不悅的是,她必須親自導引以除去這些血漬。她發出一個命令,歐薩娜立刻跑過來,指揮僕役們換走地毯,清除掉上面的殘跡。 沙馬奧是個一眼就可以看透的傻瓜,不,他還不算是傻瓜,當他有直接的戰鬥目標,能夠看清局勢的時候,他是非常致命的;但是當局勢變得微妙的時候,他就與瞎子無異了。沙馬奧很可能相信她在竭盡心思要遮掩住他們這些人真正的圖謀。有一件事沙馬奧絕對無法想到——她清楚沙馬奧每一點思想的波動。畢竟,她耗費了將近四百年時間研究比沙馬奧更為複雜的思維。他是一眼就可以看透的,無論他多麼努力地掩飾,也無法隱藏自己的狂躁。他被陷在一個由自己造成的盒子裡,一個他誓死也要守衛的盒子,一個他很可能死在那裡面的盒子。 她抿了一口酒,雙眉微蹙。也許她和沙馬奧之間的關係已經結束了,雖然她本來以為沙馬奧要來訪四五次才能達到這樣的效果。她必須找些理由再把沙馬奧從伊利安邀請過來,即使病人已經在朝預期的方向發展,最好也要保持對他的繼續觀察。 那個男孩只是個普通的鄉下漢,還是路斯·瑟林的轉生?這個問題又回到她的腦海裡——她找不出確切的答案——蘭德已經證明他是非常危險的。她忠心於至尊暗主,但她不想死,即使是為了暗主而死也不行。她要永生。當然,沒有人敢違逆暗主最微小的意旨,除非他想要在永恆的死亡中忍受無可忍受的痛苦。總之,蘭德必須除掉,但承擔這個罪責的將是沙馬奧。如果沙馬奧真的能意識到自己成了被用來對付蘭德的一頭獵犬,她一定會感到很驚訝。不,如此精妙的手腕不是男人能識破的。 還有另外一件事,當然談不上愚蠢——如果能查清楚沙馬奧對那種約縛知道多少,那一定會很有趣。只是因為當色墨海格缺席的時候,麥煞那在惱怒中犯下了極為罕見的錯誤,她才了解到一些事情,而怒不可遏的麥煞那完全沒意識到自己洩露了什麼。麥煞那在白塔里隱藏了多久?現在她只知道自己遇到了一個很有趣的契機。如果能有辦法發現狄芒德和色墨海格的巢穴,那就有可能查出他們有什麼樣的目的。他們不信任她,噢,一點也不,雖然從至上力戰爭以前到現在,這三個人在許多事上都是同謀,至少表面上是這樣。她相信,他們彼此之間的敵意絕不亞於其他使徒,但她還沒能在他們之間找到一個可以釘進楔子的縫隙。 一陣靴子擊地的聲音傳來,但來的不是更換地毯的男僕。厄布朗是一名身材修長、勻稱的阿拉多曼青年,身上穿著紅色的緊身馬褲和軟質布料的白襯衫,如果他不是一名商人的兒子,他本該能成為一隻不錯的寵物。當他跪下的時候,一雙閃亮的黑眼睛還在專注地望著古蘭黛。 “伊圖拉德大人到了,偉大的主人。” 古蘭黛將杯子放到桌上:“那麼他就是來拜訪巴瑟妮女士了。” 厄布朗敏捷地站起身,伸出一隻手扶住眼前這位衰弱的阿拉多曼女子。他知道這層幻像下的女子的真正身份,但即使是這樣,他的敬意還是稍稍減退了一些。她知道他崇敬的是古蘭黛,而不是巴瑟妮,不過此刻她並不在乎這一點。沙馬奧和蘭德之間的戰爭一觸即發,甚至也許已經開始了。至於狄芒德、色墨海格和麥煞那……只有她一個人知道自己曾經去過煞妖谷,到了火焰深潭。只有她知道,暗主幾乎已經答應封她為耐博力了,只要蘭德不復存在,暗主的諾言就會實現,她將成為暗主最忠心的僕人。她將散佈混亂,直到她的收穫讓狄芒德氣炸了肺。 色墨海格任由箍鐵的門扇在背後關閉。只有暗主才知道是從什麼地方遺留下的閃耀球為屋裡提供了照明,其中一個閃耀球時斷時續地閃爍著,但它們發出的光線仍然比蠟燭和油燈要強許多。在這個時代裡,色墨海格不得不接受許多不堪使用的蠢笨事物。除了這些閃耀球之外,這個房間完全像是一座牢房——粗石牆壁、沒有遮掩的地板,一張未經雕琢的小木桌放在角落裡。這裡不符合她的品味,她會讓房間完全成為白色的,不見一個污點,到處都是閃耀的柯蘭絲,光鮮整潔、一塵不染。她準備這個地方本來並不是為了什麼確定的目的。現在,一名身穿絲衣的白髮女子正四肢張開懸浮在屋子正中央,用挑釁的眼睛瞪著她。一名兩儀師。色墨海格痛恨兩儀師。 “你是誰?”這名病人問道,“一名暗黑之友?一名黑宗兩儀師?” 色墨海格沒有理會她的吵鬧,而是先迅速地檢查了這名女子和陰極力之間的阻隔。如果阻隔失效了,她能毫無困難地再次封閉這個可憐的傢伙——對於這個弱小的女人,她完全不必注意在她身上留下的編織——但小心謹慎是她的第二天性,她邁出的每一步都要精確地落在設計好的位置上。下一步,她要處理的是這個人的衣服,有些人在穿著衣服的時候會認為比赤身裸體更安全。她精確地操縱火之力和風之力,除去這名病人的裙裝、襯衣、鞋子和她身上的每一片布。等到這些布片在女子眼前被壓成一團之後,她又開始導引火之力和地之力,於是一團細塵灑落在石板地面上。 這名女子瞪起她的藍眼睛,色墨海格懷疑她根本沒見過這樣的手段。 “你是誰?”這一次,婦人的聲音中帶著顫音。是害怕,這種情緒早點出現是件好事。 色墨海格精確地鎖定婦人腦中接受疼痛訊號的區域,開始小心地用魂之力和火之力刺激那裡,開始只是很小的一股力量,然後逐步加強。一開始就注入太強的力量會讓承受者立刻死亡,但只要精細地逐步灌入能量,即使是血肉的身體也可以承受相當大的壓力。即使在這麼近的距離裡,處理無法用肉眼觀測的對像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但她是現今對人體最為了解的人。 伸展著四肢的病人拼命搖晃腦袋,彷彿這樣就能將痛苦搖出去。當她意識到這樣做毫無意義時,她又重新瞪著色墨海格。色墨海格只是看著她,維持著自己的編織。即使在如此緊急的時刻裡,她還是能允許一點耐心的存在。 她是那麼痛恨所有自稱為兩儀師的人,她曾是他們之中的一員,一名真正的兩儀師,而不是吊在她面前這種無知的白痴。她曾經威名卓著,人人皆知,世界的每個角落都知道她能夠治愈任何傷病的能力。即使是被所有人斷言再無生機的病患,她也能將他們從死亡邊緣拉回來。而一支使者殿堂的代表團給了她一個無可選擇的選擇:接受約縛,讓她再也無法觸及她的樂趣。這種約縛會讓她看到生命盡頭的到來。否則她就會被割絕,被驅逐出兩儀師的行列。他們以為她會接受約縛,這才是合理、正確的行為,而他們全都是合理、正確的人士。他們絕沒預料到她會逃走,結果她成為第一個前往煞妖谷的人。 大顆的汗水從病人蒼白的臉上冒出來,下巴顫抖著,鼻翼隨著大口的喘息而不停地翕動,偶爾發出一聲低弱的咕噥。耐心,不會堅持太久了。 這全都是因為嫉妒,是那些沒有能力的弱者對她的嫉妒。有哪個被她從死亡中奪回來的人,寧可死掉也不願意承受一些她所要求的額外的東西?還有其他人呢?總有些人是罪有應得的,她只不過是從中享受一點樂趣,又有什麼不可以?使者殿堂裡那些偽善的傢伙只是在嘮叨什麼法規和正義。這是她應有的權利,是她努力贏得的權利,比起所有那些為了取悅她而尖叫的人們,她對於這個世界更有價值。使者殿堂是因為忌妒心和敵意才想將她毀掉! 至少,他們之中的一些人在那場戰爭中落入她的手裡。只要有時間,她可以摧折掉最強壯的男人、最驕傲的女人,將他們塑造成她想要的形態。這個步驟可能比心靈壓制要慢一些,但這樣的樂趣會更大。而她相信,即使是古蘭黛也無法消除她做出的改變。心靈壓制可以解除,但她的病人……他們會跪在地上,乞求將他們的靈魂獻給暗影,並且會全心效忠,直至死亡。每一次有使者殿堂的高階成員公開宣稱效忠於暗主的時候,狄芒德都只是注重在使者殿堂受到的打擊。但她最喜歡的是看到他們那種蒼白的面孔,以及在多年之後,他們見到她時仍然會惶急地表白自己仍然忠實於她對他們的改造。 這時,懸在空中的女子發出第一聲抽泣,雖然她仍然在拼命克制自己。色墨海格不動聲色地等待著。加快速度可能是必須的,但過於匆忙就會毀掉一切。更多的抽泣聲爆發出來,壓倒了病人克制的努力,那聲音愈來愈大,直到變成一陣哭嚎。色墨海格等待著。這女子全身都散發出汗水的光澤,她拼命地甩著頭,髮絲披散開來。她以常人無法想像的程度抽搐著,發出一陣陣撕裂耳膜的尖叫,直到肺裡的空氣全部被擠光。當肺部再次充滿空氣的時候,尖叫聲立刻又會重新響起。那雙凸出眼眶外的藍眼睛彷彿成了兩顆玻璃球,已經什麼都看不見了。現在應該開始了。 色墨海格突然切斷了自己伸展出去的陰極力絲線。又過了幾分鐘,尖叫聲才減弱成一陣陣費力的喘息。 “你的名字是什麼?”她溫和地問道。問什麼沒有關係,只要這名女子願意回答就可以。她本想問:“你還要違抗我嗎?”她很喜歡一直對病人問這個問題,直到他們迫不及待地表白他們再也不敢這樣做。但現在她只能先問一些有價值的問題。 那個懸空的女人全身又掠過一陣不自覺的顫抖。她警覺地瞪了色墨海格一眼,舔著嘴唇,咳嗽著,終於用嘶啞的聲音說道:“卡布娜·麥坎德。” 色墨海格露出了微笑:“跟我說實話是好事。”在腦子裡有痛苦的中心,也有快樂的中心。向這名病人走近的時候,她刺激了一個快樂的中心,速度很快,但用的力量很大。卡布娜猛地將雙眼瞪到極限,大口地喘著氣,搖晃著身體。色墨海格從袖子裡抽出一塊手絹,抬起女子帶著驚愕表情的臉,溫柔地擦去上面的汗水。 “我知道這對你很難,卡布娜。”她用溫暖地聲音說,“你不該讓自己受這種苦。”她輕輕地將濕透汗水的頭髮從女子臉上撥開。 “你想喝些東西嗎?”沒等到回答,她便開始導引。一隻破舊的金屬細頸瓶從角落裡的小桌子上飄進她的手裡。這名兩儀師的目光一直沒離開色墨海格,但她已經在大口地喝著瓶中的水。喝過幾口之後,色墨海格將瓶子拿開,放回桌上。 “這樣就好多了,不是嗎?記住,不要讓自己受苦。” 當她轉過身的時候,那名女子用刺耳的聲音說道:“我詛咒你母親擠到你嘴裡的奶,暗黑之友!你聽見我說話嗎?我……” 色墨海格沒再去聽。如果是在其他時候,她會因病人還沒完全被磨碎的倔強而感到一絲愉快。將病人的敵意和尊嚴一點點削成碎片,看著病人最終意識到一切掙扎都是徒勞,只能屈服於她,這會讓她感到純粹的喜悅。但她現在卻沒這樣的時間。她又一次小心地將痛苦的絲網纏繞在卡布娜腦子中感覺疼痛的那點上,並將之系上。一般,她喜歡親自控制病人,現在卻必須加快速度了。她固定好那張網,然後導引至上力熄滅閃耀球,走出房間,關緊背後的房門。黑暗中的孤獨可以加重痛苦的感覺。 不過色墨海格還是不高興地吐了口氣。這不符合她的性格,她不喜歡這種被迫的匆忙,更不喜歡這樣遠離她的俘虜,不喜歡遇到這種棘手的狀況——這女孩實在是太任性頑固了。 走廊裡跟那個房間一樣陰暗,石砌的地面和牆上覆蓋著黑影。走廊一直向前延伸,偶爾能看見朝側向伸展的岔路,更遠處就只剩下一團她沒興趣去探索的黑暗。除了背後這扇門外,她只能看見另外兩扇門,其中一扇通往她目前的住所。如果她不得不留在這裡,那些房間也還能算得上是舒適,但她並沒有向那裡走去。賽夷韃·哈朗正站在那扇門前,黑色的外衣如同繚繞的煙霧般模糊。它讓她覺得肅穆、死寂,以至於當它說話的時候,她差點被嚇了一跳。只有骨骼被磨碎時才能發出那樣的聲音。 “你查到了什麼?” 色墨海格被召喚到煞妖谷去的時候,暗主曾經告誡她:遵從賽夷韃·哈朗,就是遵從我;而違逆賽夷韃·哈朗……這樣的告誡讓她感到憤懣,但她不需要暗主再多說什麼了。 “她的名字叫卡布娜·麥坎德,這麼短的時間裡,我還沒辦法查到更多信息。” 它以那種令人視線錯亂的動作飄過走廊,黑色的斗篷卻沒有一絲波動。剛剛它還如同一座雕像立在十步以外,而眨眼間,它已經逼到她面前。如果她不後退的話,就只有仰起頭才能看見它死白色的無眼之臉。當然,她是不能後退的。 “你要把她徹底抽取乾淨,色墨海格。你要把她榨乾,不能有任何耽擱,然後告訴我你得到的每一點信息。” “我向暗主承諾,我會的。”她冷冷地說。 無血的嘴唇扭曲出一個微笑,這是它唯一的回答,它猛地轉過身,穿過那一片片陰影,瞬間便消失了。 色墨海格希望自己知道魔達奧是怎樣行動的。這與至上力無關,但在陰影的邊緣,光影交界之處,魔達奧能夠從那裡突然轉移到遠處的影子裡。很久以前,阿極羅曾經測試過超過一百名魔達奧,仍然沒辦法弄清楚它們是怎樣做到的。魔達奧自己也不知道——她自己證實了這一點。 突然間,她意識到自己的雙手正用力地按在胃部,那裡似乎變成了一團冰球,除了在末日深淵中覲見暗主之外,她在這麼多年裡還是第一次感到恐懼。當她向另外一扇牢門走過去的時候,胃裡的冰塊才開始融化。以後她會冷靜地分析這種情緒,賽夷韃·哈朗也許和她以前見過的魔達奧不一樣,但它仍然是魔達奧。 她的第二名病人是一個矮壯的方臉男人,身上穿著綠色的外衣和褲子,很適合躲藏在森林裡。像第一名病人一樣,他也被懸掛在半空中。這個房間裡的閃耀球已經有一半在熄滅的邊緣閃爍著——任何能保存這麼長時間的閃耀球都可以算得上是奇蹟了——不過卡布娜的護法也算不得什麼重要的人物,他們所需要的一切都在那名兩儀師的腦子裡。但那名魔達奧接受的命令是捉獲一名兩儀師,而不知為什麼,在魔達奧的思想裡,似乎兩儀師和護法是不可分開的一體。但這也不無好處,她以前還沒有過機會摧殘這些傳說中的戰士。 當她除去這名護法的衣服和靴子,像在卡布娜那裡一樣將它們在他面前毀掉的時候,他一雙黑色的眼睛彷彿是要瞪穿她的腦袋。他的全身都是毛髮,大塊的肌肉上佈滿了傷疤,他沒有任何退縮,也沒說過一句話。他的反抗和那名女子的不一樣。卡布娜暴烈,帶有攻擊性;而他只是平靜地拒絕屈服。他也許比他的主人更加難以屈服,也就是說,會引起色墨海格更多的興趣。 色墨海格停了一下,仔細打量著他的臉。在他的嘴角和眼角周圍……有一種緊繃的跡象,彷彿他已經在與痛苦抗爭了。當然,這是因為兩儀師和護法之間那種奇特的約縛。奇怪的是,這種粗糙的手段中包含著某種使徒們全都無法理解的東西。從自己有限的了解中,色墨海格知道這個傢伙很可能承受了至少一部分另外那名病人的感覺。如果是別的時候,這種情況可能伴隨著很有趣的可能,而現在,這只是意味著他知道他將面對什麼。 “你的所有者沒有好好地照顧你,”她說道,“如果她沒那麼無知,那麼你就不會有這麼多傷疤了。”他的臉上只是多了一分輕蔑。 “那麼,好吧!” 這一次,色墨海格將網覆蓋在愉快的中心上,並緩緩地增強刺激。他皺起眉,搖著頭,然後用瞇起的雙眼緊緊地盯住色墨海格,如同兩片黑色的冰。他很聰明,知道自己不該有這種逐漸增強的快感,但他看不見那張網,只知道這是面前這個女人幹的,所以他在努力與之抗爭。色墨海格幾乎露出了微笑,毫無疑問,他認為歡愉比痛苦容易抵抗。只是在很偶然的場合裡,她才會用這種手段製服病人。這樣無法讓她獲得什麼樂趣,而且這樣處理過的病人往往會失去邏輯思考的能力,只是渴望著曾經綻放在腦海裡的那種迷醉,但這樣可以很快就讓病人屈服,而且這樣的病人為了繼續獲得快感,會毫不猶豫地去做任何事。色墨海格沒有對另一名病人這樣做,是因為她會因此而失去理智,而色墨海格需要她回答問題。這個傢伙很快就會知道其中的不同了。 不同。色墨海格在沉思中將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為什麼賽夷韃·哈朗和其他魔達奧不同?她不喜歡在一切看上去都很順利的時候,突然發現一些異常的事情,把一名魔達奧置於使徒之上(即使只是偶然的)絕不僅僅是異常的事情。蘭德是盲目的,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沙馬奧身上,而古蘭黛在向沙馬奧透露一些信息,以免沙馬奧會因為他的驕傲而毀掉一切。當然,古蘭黛和沙馬奧肯定在為他們自己的利益而密謀,不管他們是否有合謀。沙馬奧是一頭狂犬,古蘭黛就不是那麼容易預料了,不過,他們從來都不知道,所有的權能都來自於暗主。暗主只憑自己的意願和目的將權力賜予人類,如果想要保全自己的腦袋,就必須小心暗主的所有旨意。 更讓她感到困擾的是那些已經失踪的使徒。狄芒德堅持說他們已經死了,但她和麥煞那並不確定。蘭飛兒。如果真的有公正存在,假以時日,蘭飛兒就該落入她手裡。那個女人總是在她最意料不到的時候出現,又總是理所當然地染指與她無關的計劃,等到將計劃攪亂之後,她又會立刻溜到安全的地方去。魔格丁。她總是躲藏在別人的視線之外,但她從不會消失這麼久,她總是會讓別的使徒記得,她也是使徒之一。亞斯莫丁。一個注定要完蛋的叛徒,但他也真正地消失了。現在,賽夷韃的出現和她接到的命令全都在告訴她,暗主要親自奪取他的目標了。 使徒只是棋盤上的棋子,無論是“相”還是“塔”,他們仍舊只是棋子。如果是暗主秘密地將她移到這裡,難道他不會移動魔格丁、蘭飛兒,以及亞斯莫丁嗎?難道賽夷韃·哈朗不會將秘密的命令傳達給古蘭黛和沙馬奧?或者是狄芒德和麥煞那?他們令人不安的聯盟(如果這種關係可以稱之為聯盟的話)已經持續了很長時間,但這並不能讓她知道他們是否從暗主那裡得到了密令,也不能讓她將自己得到的命令透露給他們,包括先前那個派遣魔達奧和獸魔人去提爾之岩與沙馬奧的部隊作戰的命令。 如果暗主要讓蘭德成為耐博力,她會跪倒在他腳下,等待著他的失誤讓他落到自己的手裡。永生意味著她有無盡的時間可以等待,而她盡可先以別的病人作為消遣。真正讓她苦惱的是賽夷韃·哈朗,它是棋盤上一枚新的棋子,她不了解它的力量和目的。而如果想要捉住對方的“後”,並將它反轉到自己這邊,一個大膽的辦法就是在佯攻中犧牲掉自己的“塔”。如果有必要,她會下跪,但她不會讓自己犧牲掉。 那張網中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感覺,讓她暫時停止了沉思。她看了那名病人一眼,立刻惱怒地咬了一下舌頭。病人的頭已經無力地垂到一邊,下巴被血染成黑色,那是因為他嚼爛了自己的舌頭,他睜大的眼睛已經覆上了一層白翳。她不小心讓刺激增強得太快、太深了。心中帶著怒意,她面容平靜地停止了導引。刺激一具屍體的大腦是沒有意義的。 一個突然的想法出現在她的腦海裡。如果這名護法能感覺到兩儀師承受的刺激,那麼是否反之亦然?看了佈滿護法身體的傷疤一眼,她相信這是不可能的。如果要承受這麼多傷痛,即使是最愚蠢的人也會解開這種約縛。但她還是稍有些匆忙地拋下這具屍體,走進了走廊。 還沒等她打開那扇箍鐵的牢門,尖叫聲已經傳入她的耳朵,這讓她不由得鬆了一口氣。如果沒等她榨出一切口供,這女子就死了的話,她就得被迫待在這裡,直到擒得另一名兩儀師了。事實上,她獲得的處罰很可能不會如此輕鬆。 在那些撕裂喉嚨的嚎叫中,幾乎沒有任何可以理解的辭句,那隻是這名病人的靈魂拼盡全力發出的哀鳴:“求求你——哦,光明啊,求求你!” 色墨海格輕輕地微笑了一下。畢竟,這種工作並非全無樂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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