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6·混沌之王

第10章 第四章幽默感

帳篷裡的光線很暗,和這里相比,大約在北方八百里外的凱姆林也變成涼快的地方。當蘭德推開帳簾時,不由得眨了眨眼,這裡的陽光如同鐵鎚般,他非常高興自己戴了束髮巾。 一面真龍旗的複製品掛在這頂大帳篷上方,在這面旗幟旁有許多紅色的旗幟,上頭繡著古代兩儀師的徽記。這是一片略有起伏的平原,除了幾叢雜草之外,這裡的草木都已經被馬蹄和靴子踩成灰土。許多尖頂、平頂的帳篷分佈在大帳篷周圍,大多數帳篷都是白色的,裝飾著彩色的條紋,只是都已經顯得相當骯髒了。它們的條紋顏色和插在它們上方的旗幟代表不同的領主。這是一支聚集在提爾邊境的軍隊,他們現在的位置是馬瑞多平原的邊緣,這裡聚集了成千上萬來自提爾和凱瑞安的士兵。艾伊爾人和濕地人的營地保持著相當遠的距離,他們的數量是提爾人和凱瑞安人的五倍,而且每天還有更多的艾伊爾人來到這裡。這是一支可以將伊利安連根拔起的軍隊,一股可以將沿途的一切全部掃平的力量。

安奈拉率領的槍姬眾前衛已經部署在帳篷外,她們放下了面紗,在她們身邊還有十幾名艾伊爾男人。這些艾伊爾男人一直守衛著這座帳篷,他們的衣著和武器與槍姬眾們一樣,他們的身高都不比蘭德矮,甚至有人還高過他。如果槍姬眾是豹,他們則是一群獅子。這些面孔堅毅、古銅色皮膚的男人們,有著藍色、綠色或灰色的眼睛,都閃爍著冰冷的光芒。今天守衛這裡的是沙麥得康德——雷行眾,由羅埃丹親自率領,他是雷行眾在龍牆這一側的統領。槍姬眾維護著卡亞肯的榮譽,但每個戰士團都想要承擔一份守衛責任。 這些男人的衣著與槍姬眾不同之處,在於他們之中有一半的人在額頭上繫著一根紅布帶,並在額角處打了結。在這條布帶前額處畫著代表古代兩儀師的黑白餅圖案。這並不是艾伊爾人的習俗,只是在幾個月之前,這種圖案才出現在他們的額頭上,系這種頭帶的人稱自己為斯威峨門——這是古語,意思是“龍之槍矛”,或者更精確地說,是“龍所擁有的槍矛”。這些頭帶和它們所代表的意義,都讓蘭德感到不舒服,但他對此無能為力,因為這些男人甚至拒絕承認他們有這樣的裝束。他不知道為什麼槍姬眾沒有佩戴這些標誌,至少他沒見她們佩戴過這些,她們幾乎像艾伊爾男人一樣不願去談論這種裝束。

“我看見你了,蘭德·亞瑟。”羅埃丹嚴肅地說。他黃色的頭髮大多已經變成了灰色,他的肩膀寬厚,臉上有不止一道橫過臉頰和鼻子的傷疤,這張堅毅的面孔完全可以被鐵匠當作鐵鎚和鐵砧。但與他冰藍色的眼眸相比之下,他的臉龐顯得柔和多了。他說話的時候,一直避免去看蘭德的劍,“願你在今天找到陰涼。”當然,這句祝愿並不能改變熔金般的太陽和萬里無雲的天空,使用它的人們來自一個太陽永遠在灼烤大地、樹木極為罕見的地方。而現在使用它的羅埃丹幾乎完全沒有出汗的跡象。 蘭德也答道:“我看見你了,羅埃丹,願你在今天找到陰涼。維藍芒大君呢?” 羅埃丹朝一座側面裝飾著紅色條紋的紅頂大帳篷點點頭。環繞在那座帳篷周圍的士兵披掛著磨光的胸甲,穿著提爾之岩守衛者的金黑色外衣,他們手中的長矛都傾斜成完全一致的角度。在那座帳篷上方掛著提爾的三新月旗——白色的新月浮在金紅的底色上。還有一面光芒四射的初升朝陽旗幟,金色的太陽在藍底色上,這是凱瑞安的標誌。這兩面旗幟分別插在蘭德自己的紅旗兩側。三面旗幟都在一陣彷彿烤箱中吹來的微風裡緩緩搖曳著。

“濕地人全都在那裡,”羅埃丹直視著蘭德的眼睛,“布魯安已經有三天沒被邀請去那裡了,蘭德·亞瑟。”布魯安是納凱艾伊爾的部族首領,羅埃丹也屬於這個部族,他們兩個又同屬於鹽原氏族。 “湯曼勒的漢和雷恩的戴雷克也沒去過了,任何部族的首領都沒有。” “我會跟他們說。”蘭德說道,“能不能告訴部族首領們我來了?”羅埃丹仍舊嚴肅地點點頭。 安奈拉側眼看著蘭德和羅埃丹,走到嘉蘭妮身邊,壓低聲音說:“你知道為什麼他們被稱為雷行眾嗎?因為即使是在他們靜立不動的時候,你還是會不停地看著天空,擔心有閃電會落下來。”雖然是壓低了聲音,但安奈拉清脆的嗓音在十步之外都能聽到。槍姬眾的隊伍中傳出了一陣笑聲。 一名年輕的雷行眾跳起在半空,穿著齊膝軟靴的腳一下子踢到了蘭德頭頂的高度。他的相貌本來很是英俊,但一道白色傷疤貫穿他的一隻眼睛,他用一條黑布裹住那隻空眼窩。他就是戴著頭帶的人之一。 “你知道為什麼槍姬眾會使用手語?”他在跳到最高點時喊了一聲,然後落在地上,面孔迷惑地扭曲著。不過他並沒去理睬槍姬眾,而是對著他的同伴們說話:“因為甚至是在她們不能說話的時候,她們也控制不住要說話。”沙麥得康德們像剛才的槍姬眾一樣齊聲大笑起來。

“只有雷行眾會把看守一座空帳篷看成是榮譽,”安奈拉搖著頭,悲哀地對嘉蘭妮說,“下次他們要喝酒的時候,只要奉義徒給他們送去幾個空杯子,他們就會比我們喝了澳絲楷更醉了。” 雷行眾們顯然認為安奈拉在言語上佔了上風,那名獨眼男子和幾名同伴向安奈拉舉起手中的皮盾,用矛桿在盾面上不斷敲擊。安奈拉只是聽了一會兒,便自顧自地點點頭,和其他槍姬眾一起跟上蘭德。 蘭德一邊思考著艾伊爾人的幽默,一邊審視著這片營地。食物的香氣從數百個營火堆上傳來,那是在煤堆上烤麵包的氣味、肉叉上的烤肉味,還有鍋子裡熬湯的味道。儘管戰爭造成食物短缺,但士兵們總是吃得很好,只要時間允許,進餐次數也很頻繁。營火中有一種發甜的味道,在馬瑞多平原,可以用來當成燃料的牛糞比木頭要多得多。

營地各處都有弓箭手、十字弩手和長矛手來回走動,他們有些人身上穿著綴有鋼片的皮馬甲,有些人只是穿著填充了棉絮的外衣。但提爾和凱瑞安貴族都輕視步兵,欣賞騎兵,所以蘭德看到最多的還是騎兵。提爾騎兵都戴著寬邊有脊的頭盔,身上披掛著胸甲和燈籠袖外衣,外衣袖子上繡著代表他們所屬領主的彩色條紋。凱瑞安人則穿戴著暗色外衣和相對破舊的胸甲,以及完全包住頭、只露出面孔的鐘形頭盔。一些人的背後插著短桿小旗,表明他們是凱瑞安的低階貴族和貴族的幼子,或者只是凱瑞安軍官。實際上,凱瑞安和提爾都很少有平民能得到軍銜。這兩個國家的軍人雖然聚在一起,卻仍然有著很深的隔閡。提爾人經常是懶洋洋地騎在馬鞍上,不時向附近的凱瑞安人拋去一陣嘲笑。身材矮小的凱瑞安人則僵硬地騎在馬背上,彷彿是盡量要讓自己的身高能多出一寸。對於提爾人,他們完全視而不見,在蘭德將他們聚集在一起之前,他們之間進行過不止一次戰爭。

衣著粗陋的灰髮老者和一些稚氣未脫的年輕人,在帳篷周圍來回搜索。當一隻老鼠被他們嚇出來時,他們就會用粗棍把老鼠打死,掛在腰帶上。一個只穿著髒污皮馬甲而沒穿襯衫的大鼻子男人,手裡拿著弓,腰間掛著箭袋,正把一長串烏鴉放在一座帳篷前的桌上,並從桌後一名沒戴頭盔的提爾人那兒接過一個錢袋。那名提爾人顯得非常無聊,在這麼遠的南方,並沒有多少人相信魔達奧會將老鼠和烏鴉當成間諜。光明啊,除非親眼見過,否則這些南方人根本不相信魔達奧和獸魔人的存在!但如果真龍大人想在營地中清理這些生物,他們很願意遵從,特別是真龍大人還會支付銀幣作為報酬。 當然,蘭德所到之處都會引來一陣陣喝彩。只有真龍大人會用槍姬眾作為護衛,而且他的手裡還拿著真龍令牌。 “光明照耀真龍大人!”,“光明眷顧真龍大人!”,諸如此類的喊叫聲不斷從各地傳來。也許這些喊聲中有不少是真心真意的,但至於扯著嗓子大喊的人有多少真心,就很難判斷了。還有一些人只是木訥地望著他,或者掉轉馬頭,以緩慢的速度向遠處走去。畢竟,沒有人知道他什麼時候會從天上召喚出閃電,或者讓地面裂開來。能夠導引的男人肯定會發瘋,誰知道瘋子會做出什麼事?又有誰知道他的瘋狂何時會發作?不論人們是否歡呼,他們都會用警戒的眼光看著那些槍姬眾。他們並不習慣看著女人像男人一樣攜帶著武器,而且,所有這些人都認為艾伊爾人像瘋子一樣不可預期。

這些噪音並沒有阻止蘭德聽到槍姬眾們在他背後說的話。 “他的幽默感很不錯,他是誰?”這是安奈拉的聲音。 “他叫雷伊藍,”索麥萊回答,“查林部族,柯賽達氏族的,你覺得他有幽默感是因為他認為你的玩笑勝過了他。他的手看上去確實很強壯。”幾名槍姬眾立刻笑出了聲。 “你認為安奈拉很風趣嗎,蘭德·亞瑟?”蘇琳走在蘭德身邊,“你沒有笑,你從來都不笑,有時候我覺得你好像根本就沒有幽默感。” 蘭德立刻停下腳步,猛地轉過頭。他的動作是如此突然,讓幾名槍姬眾甚至伸手抓起了面紗,準備對抗任何將蘭德嚇到的事情。蘭德清了清喉嚨:“一位名叫胡的老農夫脾氣很暴躁,有天早晨,他發現他最好的一隻公雞飛上了他農場池塘邊的一棵大樹,卻下不來。於是他去找鄰居維爾求助,這兩個人從來沒有在任何事情上合作過,但維爾最後還是同意了。這兩個男人走到池塘邊,開始往那棵樹上爬,胡在前面。他們想嚇唬那隻公雞,讓它從樹上飛下去,但那隻雞卻愈飛愈高,從一根樹枝跳上另一根樹枝。然後,就在胡和那隻公雞將要爬上最高處的樹枝時——當然,維爾緊跟在他們身後——胡腳下的樹枝斷了,他一頭栽進池塘里,將池水和爛泥濺得到處都是。維爾馬上爬下了樹,伸手要把胡拖出來。但胡卻任由自己愈沉愈深,直到只有鼻子露出水面。這時恰巧有另一位農夫看見這邊出了事,就急忙跑過來,將胡從水里拉出來。'為什麼你不握住維爾的手?'他問胡,'你差點就淹死了。''為什麼我現在應該握他的手?'胡生氣地說,'我剛剛在大白天經過他身邊,他連個招呼都沒打。'”蘭德說完便期待地等著看槍姬眾們的反應。

槍姬眾們只是交換著呆愣的目光,最後,索麥萊說道:“那個池塘怎麼樣了?這個故事的重點肯定是那些水吧?” 蘭德甩了甩手,轉身繼續朝那座紅條紋的帳篷走去。他聽到身後傳來莉艾的聲音:“我想這應該是個笑話。” “我們連那些水出了什麼事都不知道,怎麼笑得出來?”麥伊拉說。 “重點是公雞,”安奈拉插嘴說,“濕地人的幽默都很奇怪,我想這故事說的應該是那隻公雞。” 蘭德竭力不去聽她們又說了些什麼。 當蘭德走到帳篷前的時候,如果可能的話,守衛帳篷的那些岩之守衛者們站得更加僵硬了。站在金流蘇帳簾前的兩名守衛者向旁邊跨了一步,同時將帳簾拉開,他們的視線卻都避開那些艾伊爾女子,落到她們身後的某處。 蘭德曾經率領岩之守衛者們與魔達奧和獸魔人進行過激烈的戰鬥,那時的戰場就在提爾之岩的大廳裡。在那一夜,他們會追隨任何勇往直前的人,而那個人正好就是蘭德。

“提爾之岩仍舊屹立。”蘭德平靜地說道。這曾經是他們的戰號,一些衛兵的臉上露出微笑,不過他們很快又板起了臉。提爾人不會在貴族說話的時候笑,除非他們確信這位貴族想讓他們笑。 大多數槍姬眾都輕盈地蹲在帳篷外面,將短矛橫放在膝頭。她們可以用這個姿勢待上幾個小時,不會挪動一下肌肉。蘇琳、莉艾、安奈拉和嘉蘭妮則跟隨蘭德走進帳篷,如果這些提爾衛兵是蘭德從小的朋友,槍姬眾們還會謹慎一些,但帳篷裡的這些人和蘭德沒有任何友誼可言。 帳篷裡鋪滿了綴有流甦的彩色地毯,上面繡著精緻的蔓葉花樣和提爾迷舞圖案,在帳篷中的主位上有一把高大的鎦金座椅,上面雕刻了精美的花紋,鑲嵌著無數象牙和綠松石。要運送這把椅子很可能需要一輛單獨的馬車。被地圖覆蓋的桌子兩邊各有一群人,一邊是十二名滿臉汗水的提爾人,另一邊是人數只有提爾人一半的凱瑞安人。他們比提爾人更難以忍受這種酷熱。他們全都拿著一個金杯,由身穿金黑色制服的僕人不停地向杯裡倒著調味酒。這些貴族全都穿著絲綢衣服,只是身材矮小、膚色更為白皙的凱瑞安人都穿著深色的外衣,除了胸前標示家族和位階的彩色條紋之外,衣服上也沒有過多的裝飾。而提爾人大多在鬍子上塗了油,並弄成尖尖的形狀,他們的襯墊外衣十足像是五顏六色的花園,上面繡滿了彩緞、織錦、金線和銀線。凱瑞安人都顯得很嚴肅,甚至有些陰沉,他們大多面容憔悴,每個人都剃光了前額,並在剃光的部位敷了粉。這種髮型曾經只在凱瑞安士兵中流行過,貴族裡是沒有的。提爾人全都微笑著,嗅著灑了香水的手絹和香盒,讓帳篷裡充滿了濃郁的香氣。除了調味酒之外,提爾人和凱瑞安人唯一的共同點就是都用冰冷的眼光瞥著槍姬眾,同時又裝作這些艾伊爾人完全不存在。

維藍芒大君頭髮花白,鬍鬚塗了油,穿了一雙精緻的鑲銀靴子。看到蘭德進來,他便深深地鞠了個躬,他是這裡的四名提爾大君之一。其他三個是過度肥胖的桑那蒙;身材如槍桿般瘦削,讓鐵灰色的鬍鬚看起來彷彿槍尖的托墨朗;鼻子像馬鈴薯一樣,比大多數農夫更像農夫的特倫。不過蘭德一開始就將指揮權交給維藍芒。另外八名都是次級貴族。他們之中有一些剃光了鬍子,但頭頂的灰髮並不比大君們少,他們都是為了履行對這四名大君中某一名的效忠誓言,才會來到這裡。不過他們都有實戰經驗。 維藍芒在提爾人裡並不算矮,但蘭德還比他高出一個頭。看到他時,蘭德總是覺得彷彿看到一隻挺胸闊步的好鬥公雞。 “向真龍大人歡呼!”他彎著腰,拉長聲音說道,“歡呼您即將成為伊利安的征服者,向朝陽之君歡呼。”其他人也立刻緊隨他吟誦起來,提爾人張開雙臂,凱瑞安人則把手放在胸前。 蘭德的面孔扭曲了一下。朝陽之君曾經是路斯·瑟林的名號之一,至少在史籍的殘片中是這麼寫的。在世界崩毀之時,大量書籍與史料都散失了,而更多的知識在獸魔人戰爭和隨後的百年戰爭中化成煙塵。到了現在,任何信息殘片的存留都是令人驚訝的事,而令蘭德驚訝的是,維藍芒使用這個名號的時候,路斯·瑟林竟然沒有在他的腦海裡發出任何氣惱或悲哀的嘆息。現在回想起來,自從剛才對那個聲音發出怒喝之後,它就沒再出現過。他這時才猛然意識到,自己是第一次與那個聲音進行對話。隱藏在這後面的可能性,讓他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真龍大人?”桑那蒙揉搓著肥胖的雙手,他的視線似乎在竭力避開圍在蘭德脖子上的束髮巾,“您是否——”他用力將後面的話咽回肚子裡,臉上擺出一副逢迎的笑容。問一個可能會瘋掉(最終注定會瘋掉)的人是否安好,大概是非常不妥當的。 “真龍大人想不想喝些調味酒?這是用羅丹耐勒最好的葡萄酒混合蜜瓜汁調和而成的。”一名個子瘦高的該地領主向桑那蒙立下了效忠誓言,這個名叫埃特凡的人有一副堅硬的下巴和更加堅定的眼睛。他飛快地打了個手勢,一名僕人立刻跑到帳篷側邊的一張桌子上,拿了一隻金杯,另一名僕人急忙將杯子斟滿。 “不必,”蘭德說完之後,又加強語氣說了一句,“不必了。”同時揮手示意那名僕人退開,連看都懶得看。路斯·瑟林真的聽到了?這種想法讓情況變得更糟糕。現在他不想去思考這意味著什麼,他根本不願去想這些事。 “只要荷恩和西曼到了這裡,一切就差不多完備了。”這兩名大君早就該到了,他們在一個月前率領最後一支提爾大部隊離開凱瑞安。當然,在通往南方的道路上還有其他提爾小部隊、凱瑞安人,以及更多的艾伊爾人。艾伊爾的隊伍會將其他人都甩在後面。 “我想看——” 突然間,他意識到帳篷裡變得非常安靜,極為安靜。只有特倫猛然仰頭喝下杯中殘酒的聲音,他隨後用手抹了抹嘴,將金杯伸出去,讓僕人再給他斟酒。但僕人們似乎都想竭力躲進帳篷壁上紅色的條紋裡。蘇琳等四名槍姬眾都踮起了腳尖,準備立刻將面紗戴上。 “怎麼了?”蘭德平靜地問。 維藍芒猶豫了一下:“荷恩和西曼已經……去了哈登莫克。他們不會來了。”特倫從一名僕人手中抓過雕金酒壺,倒滿手中的酒杯,但同時也將不少調味酒灑在地毯上。 “為什麼他們會去那裡?”蘭德沒有提高聲音,他知道答案。這兩名大君,以及另外五名大君,原先被派往凱瑞安的原因,是為了讓他們無暇謀劃對抗他。 懷有惡意的微笑出現在凱瑞安人的臉上,但他們很快就舉起酒杯,掩住了這些笑容。賽瑪拉迪是那些凱瑞安人中位階最高的,他胸口的彩色橫紋一直延伸到腰部以下,這個長臉男人額角上的頭髮已經有不少變成了灰白,一雙黑眼睛卻銳利得彷彿能切碎岩石。他僵硬的動作是因為在內戰時受的傷,但他的瘸腿卻是在與提爾人作戰時被砍傷的。他能夠與提爾人合作的主要原因是雙方都不是艾伊爾人,提爾人對凱瑞安人也是如此。現在他完全沒有掩飾自己的冷笑。 回答蘭德的是賽瑪拉迪的同胞,一個名叫門耐瑞的年輕貴族,他外衣上的橫紋只有賽瑪拉迪的一半。臉上一道內戰時留下的傷疤拉起他左側的嘴角,讓他永遠都是一副冷笑的表情。 “這是反叛,真龍大人,反叛和謀亂。” 維藍芒剛才也許還在猶豫,是否該當著蘭德的面說出這些話,但他不打算讓一個外人搶走他說話的權力。 “是的,反叛。”他急忙說道,同時又瞪了門耐瑞一眼,但很快又恢復那種華麗的嗓音。 “不止是他們,真龍大人,達林大君、泰德山大君和愛絲坦達女大君也在那裡。燒了我的靈魂吧,他們全都在一道向您挑釁的檄文上簽了名!此外,參與這件事的還有二三十名低階貴族,以及一些暴民,都是些該被光明燒掉的傻瓜!” 蘭德幾乎要欽佩達林了,這個人從一開始就在公開反對他。他在提爾之岩陷落時逃離了提爾城,從那以後,他就一直竭力從地方貴族那裡召集反對蘭德的力量。泰德山和愛絲坦達就不一樣了,像荷恩和西曼一樣,他們總是對蘭德恭敬有加,稱他為真龍大人,只在他背後籌劃各種計謀。現在,蘭德的忍耐終於得到了回報。特倫又灌下一杯酒,在自己花白的鬍子上也灑了不少酒汁。這舉動並不奇怪,他與泰德山、荷恩和西曼的交情都很深。 “他們寫在那道檄文裡的內容不止是挑釁,”托墨朗用冰冷的聲音說,“他們聲稱您是偽龍,提爾之岩的陷落和您抽出非劍之劍的壯舉,都被他們說成是兩儀師的詭計。”托墨朗的聲音裡帶著一絲懷疑。提爾之岩陷落的那一晚,他並不在場。 “你相信哪一方,托墨朗?”那些反叛者的檄文在這個國家會很有號召力,在蘭德改變這裡的法律之前,在這裡進行導引是違法的,兩儀師在這裡幾乎沒有容身之地,而提爾之岩已經屹立三千年不倒。這樣的檄文肯定也不是第一次出現。蘭德想知道,當那些反叛者被捉住的時候,他是否會從他們的背後找出白袍眾。他認為培卓·南奧也許有足夠的智慧,不會讓白袍眾攪進這灘爛泥裡。 “我認為是您拿下了凱蘭鐸,”這個瘦削的男人在片刻後回答,“我認為您是轉生真龍。”他在兩次說出“認為”時都將語氣加重了些。托墨朗是有勇氣的。埃特凡緩緩點點頭——另一個有勇氣的人。 蘭德並不訝異於他們為何沒提出那個明顯的問題——他是否想要根除這些反叛者。首先,哈登莫克是一個易守難攻的地域,那裡是一片巨大的叢林,村莊和道路都非常稀少。在它北邊起伏不定的山地裡,任何人能在一天時間裡走出幾里遠的路程,都是很幸運的事。即使有數支部隊穿插行軍,也可能在精疲力竭、糧草耗盡之後依然找不到對方。也許更重要的原因是,任何提出這個問題的人都有可能被當作主動請纓去平定這次叛亂,更可能被懷疑是要去投奔達林。提爾人也許不像凱瑞安人那樣精通權力遊戲,能夠在只言片語中察覺到許多信息,但他們也早已習慣了謀劃、窺探與猜忌。他們相信所有的人都和他們一樣。 而蘭德也想把這場叛亂暫時擱置,他的注意力必須集中在伊利安,必須讓人們相信他把注意力集中在那裡,但他也不能讓人們覺得他軟弱無力。這些人暫時還不會背叛他,但不管是否會有最後戰爭,只有兩件事能讓這些提爾人和凱瑞安人不會立刻出刀砍向對方的喉嚨。如果是艾伊爾人,他們更願意與對方相處,而且他們害怕轉生真龍的怒火。如果他們失去了這種恐懼,他們一定會在蘭德罵一句“千殺的”之前先殺死對方,然後向艾伊爾人開戰。 “有沒有人為他們辯護?”蘭德問,“有沒有人知道他們有什麼理由?”即使有人知道,他們也都緊緊地閉上嘴,包括那些僕人在內,二十多雙眼睛正在盯著他,等待著。也許看著他的人裡面,僕人是最專注的。蘇琳率領的槍姬眾們則監視著除了蘭德之外的每一個地方。 “他們的封號將被剝奪,他們的土地和財產會被沒收,對每一個已知姓名的反叛者發出逮捕令,包括每一個女人。”現在他面臨一個問題。提爾律法中,對於叛亂者的懲罰是死刑,他已經改變了一些法律,但還沒來得及改動這一條,而現在要更改已經太遲了。 “對外公佈,任何殺死反叛者的人不被視為殺人犯,任何幫助反叛者的人都以同罪論處,投降者則可免於一死。”也許這可以解決愛絲坦達給他出的難題。他沒辦法下令對一名女子處以死刑,他希望自己能想出解決之道。 “堅持叛亂者將被吊死。” 提爾和凱瑞安貴族們不安地挪動著身體,彼此窺望著,不止一個人的臉上失去了血色。他們肯定想到了死刑的判決,對於叛亂者絕不能有任何寬貸,畢竟那會引起戰爭,但剝奪封號的命令確實讓他們感到震驚。儘管蘭德在這兩個國家改變了許多法律,儘管貴族們現在也會被傳喚到文職官員面前、會因為殺人被吊死、因為傷人而被處以罰金,但他們仍然認為有一些根深蒂固的東西是無法改變的。一些理所當然的規則讓他們像獅子,而平民只是綿羊,即使被絞死的大君仍然是大君。但現在達林和他的同黨,將以賤民的身份被推上絞架,這對他們來說,一定比死亡更加可怕。而那些僕人們則泰然自若地端著他們的酒壺,準備斟滿每一隻被很快倒光的杯子,他們像平常一樣面無表情,但一些僕人的眼裡似乎正閃爍著從未有過的歡喜。 “就這樣了,”蘭德一邊說,一邊扯下脖子上的束髮巾,走到桌邊,“讓我們看看地圖,沙馬奧比幾個在哈登莫克腐爛的傻瓜更重要。”他希望他們真的能腐爛在那裡,燒了他們吧! 維藍芒閉緊了嘴,托墨朗迅速地展平緊皺的眉頭,桑那蒙的面孔一直平滑得像一塊玻璃,彷彿戴上了一張面具。其他提爾人都露出疑慮的神情,凱瑞安人也是一樣,不過賽瑪拉迪這次很好地掩飾了自己的表情。這些貴族中有些人在提爾之岩的戰鬥中見過魔達奧和獸魔人,或者是在凱瑞安見過蘭德與沙馬奧的對戰,但他們仍然認為蘭德聲稱棄光魔使的出現是他發瘋的前兆之一。蘭德已經聽到有人在偷偷議論,說凱瑞安的破壞是他一手造成的,說他在暴躁時會不分敵友地狂亂攻擊。蘭德無意中看見莉艾岩石般的面孔,他相信,如果這些貴族沒有管好自己的表情,槍姬眾的矛尖一定會刺穿他們的胸膛。 他將束髮巾扔到桌上,翻檢著鋪成幾層的地圖,貴族們也漸漸聚攏到桌邊。巴歇爾是對的,人們會追隨打勝仗的瘋子,只要這個瘋子一直在贏。當他找到想要的伊利安東部地圖時,艾伊爾首領們到了。 納凱艾伊爾的布魯安是第一個走進帳篷的,他身後緊跟著色拉得的哲朗、雷恩的戴雷克、湯曼勒的漢和查林的鄂銳,他們每個人都和帳篷中的四名槍姬眾彼此點頭致意。布魯安是名高大的男人,有一雙陰鬱的灰色眼睛,他是這五個南下部族的統帥,沒有人對此表示反對。布魯安奇特的平靜神態掩飾了他的戰鬥技能。首領們穿著凱丁瑟,束髮巾鬆鬆地掛在脖子上,除了腰間的重匕首之外,他們身上沒有任何武器。但即使當艾伊爾人只有一雙空拳的時候,也絕不能小覷他們的戰鬥能力。 凱瑞安人只是假裝艾伊爾人不存在,但提爾人則一邊冷笑著,一邊故意大聲地嗅著香盒和灑香水的手絹。提爾只是將提爾之岩失陷給艾伊爾人,而他們相信,艾伊爾人是依靠轉生真龍的力量(或者是兩儀師的力量)才奪取了提爾之岩。但凱瑞安遭受艾伊爾人兩次的蹂躪,受過雙重的失敗和羞辱。 除了漢之外,其他艾伊爾人對這些濕地人完全視而不見。滿頭白髮的漢有張佈滿皺紋如同皮革的臉,他在瞪著那些濕地人的時候,眼裡總閃爍著殺氣。他是個脾氣剛硬的男人,一些提爾人身高與他相當的事實,也不會讓他有什麼好心情。漢在艾伊爾人中算是矮個子(即使這樣,他也比大多數濕地人要高),他像安奈拉一樣很容易因此而大發脾氣。當然,艾伊爾人蔑視“毀樹者”,這個稱呼是專門使用在凱瑞安人身上,他們對凱瑞安人的另一個稱呼是“背誓者”。 “伊利安人。”蘭德堅定地說著,伸手將地圖撫平,他用真龍令牌壓住地圖的一邊,用一組覆金的墨水瓶和沙碗壓住另一邊。他不需要這些人現在就開始彼此殺戮,至少他還在這裡,他認為他們還不會這樣做。在故事裡,聯軍最後一定能彼此信任和喜愛,他懷疑這些人是否能有這樣的結局。 起伏不定的馬瑞多平原在延伸進入伊利安之後不久,就變成森林丘陵,隨後是曼埃瑟蘭河,以及曼埃瑟蘭河的分支沙奧河。跨越十里範圍的五道墨水線表明這些山丘東端的邊界,這就是道爾隆丘陵。 蘭德將手指點在這段墨水線中部的交叉點上。 “你們確定沙馬奧沒有擴展營地?”維藍芒臉上一陣輕微的扭曲讓蘭德惱怒地說道,“那麼就是布蘭德大人,如果你想听的是這個名字,或是九人議會,或是馬汀·斯戴潘諾·德·巴爾加,如果你以為伊利安國王仍然掌權的話。他們有什麼行動?” “我們的斥候是這麼說的。”哲朗平靜地說。他像長刀般細瘦而剛硬,淺褐色的頭髮有許多都變成了灰色。自從蘭德到來,色拉得和高辛艾伊爾四百年的血仇了結之後,他就一直顯得非常平靜。 “沙汾奈和多阿馬狄應一直在嚴密地監視著那裡。”說到這裡,哲朗滿意地微微點了點頭,戴雷克也做了同樣的動作。在成為首領之前,哲朗曾經屬於沙汾奈——刀手眾;戴雷克屬於多阿馬狄應——尋水眾。 “跑者會在五天內給我們帶來一切訊息。” “我的巡邏兵相信他們的數量在增加。”維藍芒說道,他的語氣彷彿是哲朗從來沒說過話一樣,“每個星期,我都會向那裡派遣一支部隊。他們需要用一個月的時間往返,但我向您保證,我一直在以這個距離所允許的最短時間,獲取最新的情報。” 艾伊爾人的面孔彷彿是從岩石中雕刻出來的一樣。 蘭德沒理會這些人對彼此有什麼看法,他已經厭倦用力去彌合提爾人、凱瑞安人和艾伊爾人之間的裂隙;即使他這樣做了,每次他轉過身時,他們立刻又會變得勢不兩立。這種努力完全是徒勞。 至於伊利安的營地……蘭德知道那裡仍舊只有五處營地,他曾經以特殊的方式去過那裡。有另外一種……空間……他知道如何進去,那是一個特殊的、真實世界的映射,只是那裡沒有人存在,他在那裡走過了巨大山丘堡壘的木牆。他知道他想要知道的每一個答案,但他要在計劃中隱藏其他的計劃,如同走唱人巧妙地藏起火焰一樣。 “沙馬奧仍然向那裡派遣更多的部隊嗎?”這一次,他故意在說出這個名字時加重了語氣。艾伊爾人的表情沒有改變,棄光魔使重獲自由就重獲自由,世界必鬚麵對這個不因任何人的願望而會有所改變的事實。但其他人立刻都以擔憂的眼神望向蘭德。他們遲早要接受這件事,他們遲早要相信它。 “幾乎每一個能夠握住長矛,同時又不會被矛桿絆倒的伊利安人都被派去了。”托墨朗帶著陰沉的表情說道。他像任何其他提爾人那樣渴望和伊利安人作戰,不過他似乎並不像其他提爾大君一樣,以為只要一次漂亮的衝鋒就能贏得這場戰爭。提爾和伊利安在從亞圖·鷹翼的帝國中分裂出來時,就已經開始彼此仇視,這兩個國家的歷史就是一段紛爭不休的戰爭史,而往往是一些瑣碎到荒誕的藉口,就可以在它們之間挑起一次戰爭。 “每一名回來的巡邏兵都報告說那些營地正在擴大,伊利安人在那裡建立了更加強大的防禦。” “我們應該現在就行動,真龍大人,”維藍芒激動地說道,“光明燒了我的靈魂吧,我會在那些伊利安人還沒穿好褲子時就抓住他們,他們是在作繭自縛。啊,因為他們幾乎沒有騎兵!我會把他們砍成碎片,到那時,通往伊利安城的道路就被打通了。”伊利安與提爾和凱瑞安一樣,都城的名字就是國家的名字。 “燒了我的眼睛吧!我會在一個月時間裡將您的旗幟插上伊利安的城頭,真龍大人,頂多兩個月。”然後他瞥了凱瑞安人一眼,又咬著牙說道:“賽瑪拉迪和我會為您做到的。”賽瑪拉迪非常輕微地一鞠躬。 “不。”蘭德只是說了這麼一個字。維藍芒的計劃將導致無可挽救的災難,從這裡到沙馬奧的巨型山丘堡壘足有二百五十里的路程。這是一片巨大的草原。在其間,五十尺高的土丘就可以算是高山,兩皮方圓的樹林就可以算是密林了。沙馬奧在這片區域同樣有探子,他可以使用任何一隻烏鴉和老鼠探察這裡的情況。運氣好的話,提爾人和凱瑞安人通過這片區域需要十二到十三天,如果艾伊爾人堅持急行軍,他們也許能在五天時間裡走完這段路程(單獨的一兩名斥候移動速度比軍隊要快,即使是艾伊爾人也是如此),但艾伊爾人當然不在維藍芒的計劃之內。根本不用等到維藍芒到達道爾隆丘陵,沙馬奧早已做好毀滅提爾人的準備,不會有別的可能了。一個愚蠢的計劃,甚至比蘭德丟給他們的更加愚蠢。 “我已經向你們下達了命令,你們駐守在這裡,直到麥特前來接管指揮權。即使到了那時,在我認為已經聚集了足夠兵力之前,也不能有人向東邁出一步。還有更多的部隊正在路上,提爾人的,凱瑞安人的,艾伊爾人的。我要碾碎沙馬奧,永遠地碾碎他,讓真龍旗飄揚在伊利安。”他這番話是真心的。 “我只希望我能和你們在一起,但安多還需要我去注意。” 維藍芒的面孔彷彿變成冒著酸氣的石頭。賽瑪拉迪緊縮起五官,似乎他喝下的不是調味酒,而是醋。托墨朗沒有一點表情,但不贊成的意思清晰地寫在臉上,如同他被人一拳打中了鼻子。賽瑪拉迪擔心的是進軍的延誤,他已經不止一次地指出,如果說每天都有更多的人來到這裡,也一定會有更多的兵員進入伊利安人的堡壘。毫無疑問,維藍芒只是迫不及待地要建立豐功偉業。托墨朗的疑慮集中在麥特身上,儘管他已經聽說麥特在凱瑞安的戰績,但托墨朗認為那隻是一群傻瓜對他的阿諛奉承,因為他只不過恰巧是轉生真龍的朋友。畢竟他們的反對都是真誠的,賽瑪拉迪的意見甚至可以說是正確的(只不過蘭德另有其他的計劃),不過沙馬奧的間諜應該不止是老鼠和烏鴉。蘭德相信這片營地中也有其他棄光魔使的人類間諜,也許還有兩儀師的內線。 “就依您說的,真龍大人。”維藍芒喘了口大氣。這個男人在戰場上有足夠的勇氣,但他也是一個純粹的傻瓜,眼裡只能看到衝鋒帶來的光榮、對伊利安人的痛恨,還有對凱瑞安人和艾伊爾“野蠻人”的蔑視。蘭德相信維藍芒就是他需要的人,只要維藍芒還握有指揮權,托墨朗和賽瑪拉迪就不可能行動得過於迅速。 在之後的一段時間裡,蘭德只是傾聽他們的陳述,偶爾問幾個問題。已經沒有人繼續反對他了,沒有人再提出關於現在就發動攻擊的建議,他們根本沒有再討論過關於進攻的事。蘭德只是詢問維藍芒等人關於馬車和馬車上所裝載的貨物。馬瑞多平原上很少有村莊,距離這裡最近的城市是北方的法麥丁,這裡的農場勉強只能養活原先就居住在這裡的人,一支巨大的軍隊需要馬車隊持續不斷地從提爾運來包括從麵粉到蹄鐵釘在內的每一樣東西。除了托墨朗之外,提爾大君們都認為這支軍隊可以攜帶所需的一切穿越馬瑞多平原,並在伊利安境內維持自己的生存,似乎他們都在想著像蝗蟲一樣啃光他們古老敵人的土地。而凱瑞安人則有不同的觀點,特別是賽瑪拉迪和門耐瑞,在凱瑞安內戰和沙度艾伊爾圍困凱瑞安城的時候,指揮官也都曾有過飢餓欲死的經歷,現在他們深陷的臉頰仍然說明了這一點。伊利安是一片肥沃的土地,就連道爾隆丘陵地區也有許多農場和葡萄園,但賽瑪拉迪和門耐瑞不敢相信他們的士兵能在那裡找到充足的糧草。至於蘭德,他絕不想讓伊利安受到任何不必要的劫掠。 蘭德並沒有認真催逼誰。桑那蒙向蘭德保證,馬車正在不斷地被徵集,他早已知道,對蘭德陽奉陰違會有什麼樣的下場,補給正從全提爾源源不斷地被送過來。 蘭德離開的時候,貴族們向他奉上了更多堂皇的廢話和典雅的鞠躬。蘭德只是重新用束髮巾裹住頭,拿起真龍令牌。艾伊爾首領們安靜地跟隨著蘭德,帳外的槍姬眾和蘇琳四人一起組成一個環形,包圍住這六名男人,他們一同向那座綠色條紋的帳篷走去。這一次,蘭德聽到的歡呼聲並不多。一直等到他們走進了帳篷,首領們都沒說話,直到蘭德問起的時候,戴雷克才說:“那些濕地人不想听到我們說話。”他是個嗓音沙啞的男人,大概比蘭德高出一根手指的寬度。他有個大鼻子,金色的頭髮中已經隱隱泛起灰白的顏色,藍眼睛中充滿了輕蔑。 “他們只想听到刮風的聲音。” “他們有沒有告訴你,有人起兵要反抗你?”鄂銳問,他比戴雷克高,有著一副好鬥的下巴,頭上的白髮幾乎和剩下的紅發一樣多。 “他們說了。”蘭德回答。漢向他皺起了眉頭。 “如果你打算派那些提爾人去對付他們的同族,那就大錯特錯了。即使他們值得信任,我還是認為他們辦不到。派遣槍矛過去,一個部族就綽綽有餘了。” 蘭德搖了搖頭:“達林和他那些反叛者可以過一段時間再處理,沙馬奧才是重要的。” “那就讓我們現在去伊利安吧!”哲朗說,“忘記那些濕地人,蘭德·亞瑟,這裡已經聚集將近二十萬枝槍矛。維藍芒·桑尼戈和賽瑪拉迪·馬拉文仍然在半路上時,我們已經將伊利安人摧毀了。” 片刻之間,蘭德猛地閉上了眼睛。所有人都要和他爭論這件事嗎?這些艾伊爾人可不會因為轉生真龍皺一下眉頭就噤若寒蟬。 “我想得到你們的保證,你們會留在這裡,直到麥特告訴你們可以行動。你們每個人都要向我做出保證。” “我們會留下,蘭德·亞瑟。”布魯安聽似溫和的聲音中帶著剛硬的棱角,其他人承諾的語調甚至更加僵硬,但他們畢竟還是答應了。 “但這是在浪費時間,”漢一邊說著,一邊撇了撇嘴,“如果我的話有錯,但願我永遠也不知道陰涼的存在。”哲朗和鄂銳也點了點頭。 蘭德並不認為他們這麼快就會放棄:“有時候,你只有浪費時間才能爭取到時間。”漢只是哼了一聲。 現在雷行眾已經將這座綠條紋帳篷的側壁用桿子撐了起來,讓風可以從帳篷下面吹過。在這種干熱的天氣中,艾伊爾人似乎覺得這樣非常涼爽,只是蘭德不覺得。他拉下束髮巾,和首領們面對面地坐到地毯上。槍姬眾和雷行眾一起圍繞住帳篷,彼此揶揄的話語和笑聲不時從他們中間傳出來。這次,雷伊藍似乎比剛才發揮得好,至少,槍姬眾們兩次向他用矛桿敲擊盾牌。蘭德對此則幾乎完全無法理解。 他用拇指在短管煙斗的煙鍋裡塞滿了煙草,然後將山羊皮的煙袋遞給首領們,讓他們也把煙斗裝滿——他在凱姆林找到了一盒優質的兩河煙草。當首領們派雷行眾去營火堆取火種時,蘭德則導引至上力點燃了手中的煙斗。所有煙斗都被點燃之後,他們開始滿意地抽著煙,繼續進行商談。 只要蘭德和那些貴族們進行過會談,他和這些艾伊爾首領們就必須同樣進行會談,不是因為他們有很多事情要談,而是因為蘭德剛剛和濕地人說了話。艾伊爾人對於榮譽非常敏感,主導他們人生的是節義——榮譽和義務,關於這個概念具體而復雜的條規,如同他們的幽默一樣讓人難以理解。他們談論仍然在從凱瑞安向這裡趕來的艾伊爾部隊,關於麥特的到來和如何處理沙度艾伊爾。他們談論狩獵、女人和白蘭地是否像澳絲楷一樣好,以及艾伊爾的幽默。即使是耐心的布魯安最終也攤開雙手,表示放棄了向蘭德解釋到底怎樣才是艾伊爾人的笑話。但光明在上,不管在什麼樣的環境裡,一名女子失手刺中他的丈夫,或者一個男人娶了他所愛的女人的姐妹,這些又有什麼好笑的?漢咕噥著,完全拒絕相信蘭德不明白他的意思。他剛剛還因為那個誤傷丈夫的故事而大笑得幾乎仰頭躺了下去。他們唯一沒有談論的就是即將到來的與伊利安的戰爭。 當首領們離開的時候,蘭德站起來,斜視著正在向地平線落下的太陽。漢又重複了一遍那個誤傷的故事,離去的首領們又都發出了笑聲。蘭德將煙斗裡的煙灰敲到地上,現在應該是回凱姆林去見巴歇爾的時候了,但他只是看著西沉的太陽,太陽碰到地平線的時候,變成了血一般的紅色。安奈拉和索麥萊為他拿來一盤足夠兩個人吃的燉羊肉、一個圓麵包和一壺放在井水中冷卻的薄荷茶。 “你總是吃得很少。”索麥萊一邊說著,一邊試圖捉住蘭德來回閃避的頭,要撫平他的頭髮。 安奈拉看著蘭德:“如果你不躲著艾玲達,她應該可以照顧你吃飯的。” “你勾起了她的興趣,又從她身邊跑開了,”索麥萊嘀咕著,“你一定要再引起她的興趣。為什麼你不為她洗洗頭髮?” “他不該那麼殷勤,”安奈拉堅定地說,“為她梳頭就夠了,他不會希望她以為他有那麼迫不及待。” 索麥萊哼了一聲:“她不會認為他有多麼迫不及待,因為他已經從她身邊跑開了。你實在是太矜持了,蘭德·亞瑟。” “你們應該知道,你們不是我母親,對不對?” 兩名穿著凱丁瑟的女人困惑地彼此對望著。 “你覺得這是另一個濕地人的笑話嗎?”安奈拉問,索麥萊只是聳了聳肩。 “我不知道,他看上去一點也不開心。”她拍了拍蘭德的背,“我相信這是個好笑話,但你一定要向我們解釋一下。” 蘭德只能一言不發地咬著牙,在兩名女子的目光下開始吃飯。她們專注地看著他吃下每一口食物,當她們帶著空盤子離開時,情況並未好轉——蘇琳來到他面前。她總是會向他提出一些最生硬、最不中聽的建議,好讓他能重新吸引艾玲達的注意,在艾伊爾人裡,這一般都是首姐妹為首兄弟做的事。 “你一定要在她的面前顯示出足夠的矜持,”這名白髮槍姬眾對他說道,“但不能矜持到讓她以為你很無趣。要她在蒸汽帳篷里為你刮刮背,但一定要帶著害羞的表情,要放低你的眼瞼。當你在睡前脫衣服時,最好跳一段小舞,彷彿你正因生活而感到高興。然後裝作突然意識到她就在身邊的樣子,向她道歉,再全身僵直地縮進毯子裡。你能假裝臉紅嗎?” 蘭德只能繼續咬牙,這些槍姬眾在某些方面知道得太多,在某些方面卻好像一無所知。 當他們回到凱姆林的時候,太陽早已下山了,蘭德將靴子抓在手裡,偷偷溜進他的臥室裡。他在黑暗中摸索著穿過前廳,走進臥室。他知道,艾玲達會在這個房間裡,就躺在牆邊她的地舖上,而且他已經感覺到她了。在夜晚的寂靜中,他能聽見她的呼吸,這次他似乎終於捱到了她已經入睡的時候。他曾經想阻止艾玲達晚上和他同室而眠,但艾玲達對他的建議毫不理睬。槍姬眾們只是笑話他的“羞怯”和“矜持”。她們同意,單獨看個人,這兩項特質算是男人的優點,只要別太嚴重。 他爬上床,確認艾玲達真的睡著了,才鬆了一口氣,但又有些煩惱自己不敢點燈梳洗一下。這時,艾玲達在地舖上翻過身,很可能她一直都是醒著的。 “好好睡一覺再起來。”她只是說了這樣一句話。 蘭德因為這句話而感到一陣滿足,但他立刻又覺得自己很白痴。自己不是一直要躲開這個女人嗎?他將一隻鵝毛枕塞進頭下。艾玲達也許會認為這是一個漂亮的玩笑,嘲弄別人對艾伊爾人來說幾乎是一種藝術。而與之相近的更好的一種藝術,大概就是讓鮮血飛濺了。睡意襲來,蘭德最後的一個意識是他開了個大玩笑,雖然現在還只有他、麥特和巴歇爾知道這件事。沙馬奧沒有任何幽默感,但一支駐紮在提爾邊境的大軍,肯定是這個世界上最大的玩笑。如果夠幸運,還來不及領悟這笑話的精髓,沙馬奧就沒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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