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7·劍之王冠

第44章 第三十九章信守的諾言

“該死的,我們最好現在就離開這裡。”過了一會兒,麥特又說了一遍。這次卻引來了爭論,其實爭論在半小時前就開始了。在外面,太陽已經越過天頂,信風將悶熱減少了些,固定在高窗上的黃色窗簾被吹進窗內,有的甚至被吹得撕裂了。他們回到泰拉辛宮已經有三個小時,但骰子還是在麥特的腦海中旋轉著,刺激得他很想砸碎些什麼東西,或者踢上某人幾腳。他拉了拉脖子上的絲巾,那種感覺就像給他脖子留下傷疤的繩子又回來了,而且在緩緩地勒緊。 “光明垂憐,你們都瞎了嗎?還是聾了?” 泰琳提供的房間很大,地上鋪著紅黃亮色的地磚,牆壁是綠色,高大的天花板是藍色的。房間裡有三座大理石壁爐,除了鍍金座椅和鑲嵌珍珠貝的小桌子外,沒有別的家具,但已經顯得很擁擠了。泰琳雙腿交疊地坐在一座壁爐前,慵懶地輕踢著自己黃色和藍色的多層襯裙,慵懶地玩弄著寶石嵌柄的彎曲匕首,那雙鷹一般的黑眼睛看著麥特,嘴角還帶著一絲微笑。麥特懷疑伊蘭或是奈妮薇已經和她談過了,她們正坐在女王兩側,全身上下整潔清新,一塵不染。實際上,麥特覺得她們回宮後不在他眼前的時間大概只有幾分鐘而已,但現在她們的典雅尊貴幾乎與泰琳不相上下。麥特完全不知道她們為什麼要擺出這副模樣,在身上裝飾那麼多蕾絲和刺繡——她們看上去像是要參加一場宮廷舞會,而不是一次旅行。麥特自己還是剛才那副打扮——落滿塵土的綠色外衣敞開著,銀狐狸頭掛在脖子上,襯衫的鈕扣也沒有扣上幾個。掛狐狸頭的皮繩因為又打了一個結,所以變短了,但他想讓狐狸頭碰到自己的皮膚,畢竟他正被能夠導引的女人包圍著。

說實話,這三個女人也許就能把這個房間擠滿,麥特甚至覺得泰琳自己就能做到這一點。如果奈妮薇或伊蘭已經和她談過了,那麼他最好是趕快逃走,這三個人自己就能處理一切了,只是…… “這太荒謬了,”茉瑞莉說道,“我從沒聽說過任何被稱作古藍的暗影生物,你們聽過嗎?”她問的是艾迪莉絲、範迪恩、賽芮薩和凱瑞妮,她們都面對著泰琳,這五名平靜冰冷的兩儀師讓她們的高背扶手椅看起來都像是王座。麥特不明白,為什麼奈妮薇和伊蘭只是同樣平靜冰冷地坐著,卻始終不發一語。而且不知為什麼,現在茉瑞莉那幫人在跟她們說話時語調都變得謙遜許多,而麥特·考索恩對她們而言只是一個耳朵長毛的傻瓜,現在這五個女人都擺出了一副要教訓他的樣子。

“我看見了,”麥特用不容置疑的聲音說,“伊蘭看見了,黎恩和智婦也看見了,問問她們啊!” 黎恩和五名生還的智婦蜷縮在房間的一端,如同一群躲避主人目光的母雞。只有桑珂除外,這位圓胖的女人將拇指插在紅色的長腰帶裡面,皺起眉看著兩儀師們,不時會搖搖頭。奈妮薇回來時在船艙里和她進行過很久的談話,麥特相信那肯定是因為桑珂的能力,他聽到她們不止一次提及兩儀師。這並不是因為麥特在偷聽她們說話。現在那些智婦似乎都在考慮是否應該去為屋中坐著的人端茶。茜貝拉一直用細瘦的手為自己搧著風,彷彿是很快就要暈過去的樣子,只有桑珂甚至好像是想要一個座位。 “沒有人否認兩儀師伊蘭的話,麥特大人。”蕾耐勒·丁·考隆·藍星用深沉清晰的聲音說。在她被介紹之前,麥特已經憑藉嵌入腦中的古老記憶知道這位穿紅黃色絲衣的威嚴女子是諸船長的尋風手,因為她的耳朵上戴著十個粗大的黃金耳環,兩側耳朵上的耳環分別被一根黃金細鏈連在一起,金鍊一直延伸到鬢角已經雪白的黑色直發之中。連接鼻環和耳環的一條更細的黃金鍊上懸掛的徽章,和她娟秀手掌上的刺青讓麥特了解到她來自於哪個部族,以及其他一些信息。 “我們要問的是他有什麼危險,我們不喜歡在沒必要的情況下離開水面。”

幾乎有二十名海民女子聚集在她的椅子後面,她們身穿各色絲衣,戴著無數首飾徽章,而首先引起麥特注意的是她們對待兩儀師的態度。她們對待兩儀師很尊敬,至少在表面上是這樣,但麥特以前從沒見過任何人會以自鳴得意的眼神看著兩儀師。第二件讓他感到古怪的事是因為那些古老的記憶。那些記憶讓他對海民的了解不多,但也足夠了。每一名亞桑米亞爾,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都要從最低級的甲板水手開始做起,即使他們將來要成為鋒刃長或諸船長,他們也要經歷過這其中的每一個位階。海民對於等級的執著讓任何國王或兩儀師都會相形見絀,而現在蕾耐勒身後的那群人怎麼看都不合規矩。波濤長的尋風手和翔翼上的尋風手並肩而立,而且她們之中還有兩個人穿著用普通羊毛縫製的亮色外衫和甲板水手穿的暗色油布褲子。這兩個人的左耳上只有一個小耳環,右耳上的第二和第三個耳環表明她們將被訓練為尋風手,但還差兩個耳環,更不要說鼻環了。她們還會有很長一段時間被甲板主人命令去拉帆索,如果她們的速度不夠快,甲板主人的皮鞭就會落在她們的屁股上。麥特從不記得這樣的人能夠和其他在場的海民同時出現,甚至諸船長的尋風手根本不會和這樣的人說話。

“很可能像我說的一樣,並沒有什麼重大危險,蕾耐勒。”茉瑞莉冰冷的語氣顯得很是屈尊俯就。她肯定注意到了那些得意的眼神,當她將注意力轉移到麥特身上時,她的腔調改變了。 “不要使性子,麥特大人,我們願意聽聽你的理由,如果你有的話。” 麥特考驗著自己的耐心,他希望能控制住自己,但也許這要用到他的兩隻手和兩隻腳。 “古藍是在傳說紀元,至上力之戰中期被製造出來的。”他的開頭幾乎和柏姬泰向他講述的開頭一樣,他必須從最開始說起。他向屋中環視一周,目光掃過每一群女人,如果他讓這些女人中的任何一群覺得在他眼裡比其他人更重要,那就燒了他吧!他也不是在該死的向她們乞求什麼,特別是現在。 “它們被製造出來的目的是刺殺兩儀師,殺死能夠導引的人,沒有其他原因。至上力幫不了你們,它碰觸不到古藍。實際上,如果它們靠近到你們五十步以內,它們就可以感覺到導引的能力,它們也能感覺到你們力量的強弱。除非古藍主動攻擊,否則你們無法察覺它們。它們的外表和普通人沒兩樣,而在身體內部……古藍沒有骨骼,它們能從門縫裡鑽過去,它們的力量也足以將門板從鋼製鉸鏈上拉開。”或者是撕裂喉嚨。光明啊,他應該讓拿勒辛留在床上的。

壓抑住一陣顫抖,麥特繼續說了下去。所有女人都在盯著他,幾乎沒有人眨眼,他不會讓她們看見他在發抖。 “只有六個古藍被製造出來——三男三女,至少它們的外表是這樣。顯然,即使是棄光魔使也對它們感到了一點不安,也許棄光魔使們認為六個就夠用了。不管怎樣,我們知道其中一個在艾博達,也許是因為它被放進了停滯匣裡,所以才能活過世界崩毀。我們不知道是否還有其他古藍被放進了停滯匣,但一個就足夠了,不管是誰派它來的——那一定是棄光魔使——那人肯定是讓它跟踪我們過了河,而且他的目標肯定是風之碗。還有,根據那個古藍的說法,他要殺死奈妮薇和伊蘭。”麥特飛快地看了她們兩個一眼,目光中帶著撫慰和同情,沒有人在知道這種事情后還能保持心情輕鬆。作為響應,伊蘭困惑地皺著眉(實際上只是她一點小小的皺紋),奈妮薇則不耐煩地朝他微微搖搖手。

“而由此也可以推測,”他又瞪了那兩個女人一眼,同情女人就是沒用,“派來古藍的人也一定知道了那隻碗就在泰拉辛宮。如果古藍來到這裡,你們之中一定有人會死,也許會死很多人,我不能同時保護你們所有人。也許古藍能搶到這個碗,這肯定也是法理恩·波達現在想要做的事,即使她的同伴伊絲潘已經成了我們的俘虜。這就意味著我們除了棄光魔使和古藍之外,還要擔心黑宗。”當麥特提及黑宗時,黎恩和智婦們顯然比兩儀師更加憤怒,而那些兩儀師都僵硬地攏著裙子,彷彿要一溜煙離開這個房間一樣。施加更大的壓力,這是麥特現在唯一能做的。 “現在你們是否能夠明白,為什麼你們全都要離開這座宮殿,並將風之碗帶到那個古藍和黑宗不可能知道的地方去?你們是否明白為什麼一定現在就要開始行動?”

蕾耐勒的鼻息聲肯定能嚇跑隔壁房子裡的鵝(如果有的話):“你只是在重複你的話,麥特大人,兩儀師茉瑞莉說她從沒聽說過這種古藍。兩儀師伊蘭說那是一個奇怪的男人,一個怪物,但也沒有提供更多的信息。而那個……停滯匣是什麼?你至今還沒解釋,你怎麼知道你聲稱自己知道的這些事?為什麼我們僅憑一個男人的信口胡言就要離開水面?” 麥特看著奈妮薇和伊蘭,但他心中並沒有多少希望。如果她們願意開口,這一切早就結束了,但她們只是向他擺出那副兩儀師的臭臉,也不怕自己的下巴繃得太緊而裂開來。麥特完全不理解為什麼她們要保持沉默,她們只是將拉哈德區發生的事情不加任何解說地講述了一遍。麥特打賭,如果不是因為那個被捆綁並被屏障的兩儀師,她們甚至不會提到任何關於黑宗的事。伊絲潘正被關押在宮中的另一個房間裡,只有屈指可數的人知道她正在泰拉辛宮。奈妮薇調配出一些藥劑灌進了她的喉嚨,那種可怕的草藥味道先是讓那個女人的眼珠凸了起來,然後她就開始不停地傻笑,胡言亂語。現在女紅社其餘的成員都在看守她,她們並不願意接受這份工作,但她們的工作態度都很認真。奈妮薇讓她們很清楚,如果伊絲潘跑了,她們最好立刻就逃到奈妮薇絕對不可能到得了的地方去。

麥特很小心地不去看柏姬泰。柏姬泰和艾玲達一同站在門旁,那名艾伊爾女子穿著艾博達風格的衣裙,不是那種樸素的羊毛衣服,而是銀灰色的絲綢騎裝,不過她的腰間仍然插著她那柄沒有裝飾的角柄小匕首。柏姬泰回來之後則很快就脫去深藍和深綠色的裙裝,重新換回她常穿的外衣和寬短褲,腰間掛上了箭囊。就在今天之前,她還是麥特對於古藍和停滯匣全部信息的來源,但即使把麥特放到烤肉叉上,他也不會洩露這一點。 “我讀過一本書——”麥特說。蕾耐勒立刻打斷了他的話。 “一本書!”她哼了一聲,“如果有兩儀師不知道的書,我還不如相信自己不需要鹽。” 突然間,麥特想到自己是這裡唯一的男人。嵐已經在奈妮薇的命令下離開了;泰琳則轟走了貝瑟蘭,兩個人都走得不情不願。湯姆和澤凌也離開了,現在他們大概已經全都收拾好行李了,雖然他們可能又要把行李攤開。他是唯一的男人,被一群女人包圍著,而這群女人現在讓他只想用自己的腦袋去撞牆,直到把腦漿撞出來。當然,這沒用的,她們還在看著他,等待著。奈妮薇穿著黃色蕾絲鑲邊的藍絲裙,她已經將辮子放到了胸前,但她很仔細地沒讓辮子遮住嵐的那個金戒指。她的面孔平靜安詳,雙手放在膝蓋上,只是手指偶爾會抽動一下。伊蘭穿著綠色的艾博達絲裙,儘管一抹輕紗一直覆蓋到她的下巴,但這身衣服還是讓奈妮薇的穿著顯得非常保守。她回視著麥特,眼睛如同兩潭深藍色的池水。她的手也放在膝蓋上,只是不時會用指尖撫摸裙子上的金線刺繡,然後突然又停在中途。她們為什麼不說些什麼?她們是在報復他嗎?她們是否正在盤算著“麥特那麼想掌控一切,就讓他看看如果沒有了我們能做些什麼”?他也許能相信奈妮薇會這麼做,但奈妮薇不會以這種態度對待這樣的事,而伊蘭更不會這樣想。那她們又是為了什麼?

黎恩和智婦們並不像畏懼兩儀師那樣畏懼他,但她們對他的態度已經改變了。泰瑪拉會尊敬地向他點頭,蜜色頭髮的費梅勒則會向他友善地微笑,奇怪的是,黎恩看他時會臉紅,雖然只是淺淺的,但她們對他沒有半點反感。這六名女人走進這個房間後,私下里的談話不超過十個字,只要奈妮薇或者伊蘭彈個手指,她們立刻就會跳起來,並且一直跳下去,直到被命令停下來。 麥特轉過頭去看其餘的兩儀師,她們的面孔保持著絕對的平靜,絕對的耐心,只是……茉瑞莉的眼睛閃過他,向奈妮薇和伊蘭瞥了一下。賽芮薩在他的注視下緩緩撫平裙擺,卻又彷佛不知道自己正這麼做。麥特心頭升起一團疑雲。撫裙子的雙手。黎恩的臉紅。柏姬泰掛在腰間的箭囊。懷疑的結果讓麥特非常不悅。他其實什麼都不知道,他一直都走錯了方向。他嚴厲地看了奈妮薇一眼,又更加嚴厲地看著伊蘭。奶油都不會在她們該死的舌頭上融化。

他緩緩走向海民,他只是在走著,但她聽到茉瑞莉的哼聲,聽到賽芮薩低聲說:“無禮!”那他就讓她們看看什麼是無禮吧!如果奈妮薇和伊蘭不喜歡,她們至少應該信任他。光明啊,他痛恨被利用,尤其是他被利用得不明不白。 停在蕾耐勒的椅子前,他先是審視著後面那些膚色黝黑的亞桑米亞爾女子,然後才將目光落在蕾耐勒身上。蕾耐勒皺起眉,伸手按住腰帶上的月長石鑲嵌匕首,她是一名俊俏更多於美麗的中年女子。如果換作別的時候,麥特也許會好好欣賞一下她的眼睛,那是一對晶瑩的黑色寶石,任何男人都願意整晚凝視著它們,但那隻能是在別的時候。麥特覺得海民就像一隻飛進奶油罐裡的蒼蠅,讓他不知道該怎樣對付。他努力控制著自己的火氣,但非常勉強。該死的,到底該怎麼做? “你們都能導引,這我明白,”他低聲說,“但這對我沒什麼意義。”不如一開始就直說吧! “你可以問問艾迪莉絲或範迪恩,我是否在乎能夠導引的女人。” 蕾耐勒越過他朝泰琳望去,但她說話的對像不是女王。 “兩儀師奈妮薇?”她冷冷地說,“我相信在和你的契約裡,並沒有提到我必須聽這個年輕的採麻工說話,我——” “我該死的不在乎你和其他任何人的契約,你這個沙子的女兒!”麥特吼道。他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火氣了,一個男人也只能做到這種程度。 蕾耐勒身後的女人們紛紛張大了嘴,大約一年前,一名海民女子曾經稱呼一名埃森尼安的士兵叫作沙子的兒子,然後就將一把刀子刺進他的肋骨中。這個回憶浮現在麥特·考索恩的腦海裡,這不是亞桑米亞爾之中最惡劣的侮辱,但也差不多了。蕾耐勒立刻面孔充血,口發嘶聲,狂怒地瞪大了眼睛,她跳起身,那柄鑲嵌月長石的匕首在她的手裡閃著光。 麥特從她的手中搶走匕首,將她推回椅子裡。他的速度非常快。他也還能控制自己的脾氣,不管有多少女人以為能把他當成傀儡玩弄,他能控制自己。 “你聽我說,你這個壓艙石,”好吧,也許他終究還是很難控制自己,“奈妮薇和伊蘭需要你們,否則我就會把你們丟給古藍去折斷你們的骨頭,再讓黑宗收拾你們剩下的東西。我告訴你,我是鋒刃長,我的鋒刃已經袒露。”他不知道這句話真正的含意,他只是知道另一句話——“當鋒刃袒露時,諸船長也要向鋒刃長鞠躬”。 “這是你和我的契約,你們要去奈妮薇和伊蘭想要你們去的地方,而作為回報,我不會把你們捆在馬背上拉到那裡去!” 這種辦法根本就是錯的,諸船長的尋風手不該受到這樣的對待,就算是從沉船上逃下來的底艙水手也不可能接受的。蕾耐勒顫抖著,努力不讓自己空著兩隻手就撲向他,也絲毫沒去注意留在他手中的匕首。 “光明在上,成交!”她也吼道,她的眼睛幾乎要從眼眶裡迸出來了,她的嘴唇翕動著,困惑和難以置信在她的臉上爆發開來。這一次,她背後傳來的驚嘆聲如同所有的窗簾同時被信風撕裂了。 “成交!”麥特立刻說道。他用手指一碰嘴唇,又將它們在蕾耐勒的嘴唇上碰了一下。 過了一會兒,蕾耐勒也做了同樣的動作,手指顫抖著靠在麥特的嘴唇上。麥特將匕首還給她,她目光陰鬱地盯著那把匕首,片刻之後才從麥特手中拿起它,將它插回到鑲嵌珠寶的刀鞘裡。殺死一個已經與之簽訂契約的人是不禮貌的,至少不能在條約履行前殺死他。她背後的女人們開始竊竊私語,而且聲音愈來愈大。蕾耐勒用力一拍手,從波濤長的尋風手到那兩名訓練期間的甲板水手立刻恢復安靜。 “我想我剛剛和一名時軸訂了契約。”她用那種清澈低沉的聲音說道,這個女人肯定能教會兩儀師該如何迅速恢復鎮定。 “但總有一天,麥特大人,如光明所願,我相信你會為我走繩子的。” 麥特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不過這個女人的聲音相當不懷好意。他盡力挺直腰桿。 “如光明所願,萬事皆可能。”畢竟他現在應該表現出一定的禮貌了,不過蕾耐勒的微笑總讓他感到一絲不安。 當麥特轉回身去看大廳裡的其他女人時,他開始有些懷疑是不是自己已經長出了犄角和翅膀。 “還有什麼人反對嗎?”他面色不善地問道,但並沒有等待回答,“我想是沒有了,既然這樣,我建議你們找一個遠離此地的地方。你們收拾好行李之後,我們立刻就要上路了。” 眾人立刻開始無意義的討論。伊蘭提到凱姆林,而且她的語氣至少有一半是認真的。凱瑞妮建議去黑丘的一些偏遠村落,只要藉助通道就很容易到達,光明啊,任何地方通道都很容易到達。範迪恩認為可以考慮艾拉非。艾玲達則認為魯迪恩是最好的,它在艾伊爾荒漠裡。人們提出的地方距離海洋愈遠,海民的表情就愈陰沉。而麥特則注意到奈妮薇只是不耐煩地玩弄著辮梢,完全沒加入這場熱鬧的討論。 “請容我說一句,兩儀師?”最後黎恩膽怯地說道,她甚至舉起了一隻手,“家人在河對岸有一處農場,就在北方幾里外,所有人都知道那是個為女人提供平靜安寧生活的地方,但沒有人認為它和我們有關係。那裡的房屋寬大舒適,可以長期居住,而且——” “是了,”奈妮薇打斷了她的話,“是了,我想的就是這個。你說怎樣,伊蘭?” “聽起來很不錯,奈妮薇,我知道蕾耐勒很想留在靠近海的地方。”另外五名兩儀師全都一致表示贊同,認為這個建議要比其他建議好得多。 麥特瞪著天花板。泰琳彷彿完全不知道身邊正在發生什麼事情,但蕾耐勒就像鮭魚叼住草蛉般叼住了這個建議。她大概不知道奈妮薇和伊蘭事先已經把一切都安排好了。沒等奈妮薇和伊蘭改變主意,她已經率領海民們去收拾她們帶來的東西了。 奈妮薇和伊蘭本來打算和其他兩儀師一起離開,但麥特朝她們勾了勾手指,她們交換了個眼神(這個眼神裡的信息如果由麥特來表達,也許要說上一個小時),令麥特驚訝的是,她們真的走了過來。艾玲達和柏姬泰從門口看著他們。泰琳坐在椅子上也看著他們。 “我很抱歉利用了你,”沒等麥特說話,伊蘭已經搶先開了口,她還向他露出了酒窩,“但我們確實是迫不得已,麥特,你一定要相信這一點。” “有些事情是你不需要知道的。”奈妮薇強硬地說道。她將辮子甩到身後,熟練地一揚頭,那個金戒指在她的胸前跳了一下。嵐一定是瘋了。 “但我必須說,我絕對沒想到你會那麼做。你怎麼會想到可以那樣威逼她們?你差點就把一切都毀了。” “如果你不碰碰運氣,那還算什么生活?”麥特神清氣爽地說。如果她們認為計劃比他的脾氣重要,那就最好聽他的,她們又一次沒告訴他就利用了他,他想討回一點公道來。 “下次如果你一定要和海民簽訂契約,就讓我為你代勞吧!也許那樣就不會像你的上一個契約那麼糟糕了。”奈妮薇臉頰上綻出的紅暈讓麥特知道自己說中了,雖然他是蒙著眼睛孤注一擲,但成績顯然不錯。 伊蘭只是用懊喪卻又有些愉快的口氣嘟囔了一句:“真是個需要警覺的研究對象。”麥特覺得受到她的好評也許比受到她的批評更糟糕。 她們沒有再等麥特說話,便走向了門口。麥特也並沒有以為她們會真的向他解釋一切,她們兩個從骨子裡就是兩儀師。男人必須學會接受自己遭遇的一切。 泰琳只是輕輕滑過他的思維,而他在她心中卻好像不是這樣。沒等麥特走出兩步,她已經追上來。 奈妮薇和伊蘭剛與門口的艾玲達和柏姬泰會合,她們都看見泰琳正捏住麥特的屁股,有些事情實在是誰也無法接受的。伊蘭的臉上露出同情的神色;奈妮薇則瞪著一雙眼睛,一臉不以為然;艾玲達努力想壓抑住笑容,但不是很成功;柏姬泰則公然咧開了嘴。她們該死的全都知道。 “奈妮薇認為你是個需要保護的小孩,”泰琳以略為沙啞的聲音說道,“我知道你已經是個男人了。”她撩人的笑聲讓麥特覺得這是自己聽到過的最淫蕩的一句評價。門口四個女人的臉霎時變得像甜菜根一樣紅。 “我會想念你的,鴿子,你對蕾耐勒做的簡直是棒極了。我最喜歡專橫的男人。” “我也會想念你的。”麥特嘟囔著。讓他震驚的是,他知道這是實話,看來現在的確是他應該離開艾博達的時候了。 “但如果我們再見面,我會是那個主動者。” 她發出咯咯的笑聲,那雙黑鷹眼爍爍發光。 “我喜歡專橫的男人,小鴨子,但不喜歡他們對我專橫。”她揪住他的耳朵,把他的頭拉低,親吻了他的嘴唇。 麥特不知道奈妮薇她們是何時離開的。他邁著不穩定的步伐走出房間,一邊將襯衫扎回進褲子裡。他又不得不返回去從角落裡拿起長矛,還有他的帽子。這個女人簡直毫無羞恥,一點都沒有。 他發現湯姆和澤凌正走出泰琳的寓所,他們身後跟著尼瑞姆和羅平——拿勒辛矮壯的僕人,他們各背著一個當作鞍囊用的大柳條簍,麥特知道那裡面是他的東西。澤凌的一邊肩膀上還扛著麥特沒有上弦的長弓和箭囊。是了,泰琳說過她把他的東西都搬過來了。 “我在你的枕頭上找到了這個。”湯姆說著,將麥特在艾博達買的那個璽戒扔給他,那似乎已經是一年前的事情。 “看樣子,像是一件分離的禮物,在那兩個枕頭上都繡著愛人結和其他一些花草。” 麥特將那個戒指套在手指上,“燒了你吧,這是我的,我自己花錢買的。” 老走唱人用手撫著鬍子,想用咳嗽掩飾住臉上突然的笑容。澤凌從頭頂上拉下那隻可笑的塔拉朋帽子,開始全神貫注地盯著帽子裡面。 “該死……”麥特深吸了一口氣,“希望你們兩個用一點時間去收拾一下你們的東西。”他用刻板的聲音說,“等我抓住奧佛爾後,我們就要上路了,即使我們恰巧丟掉了一隻發霉的豎琴或一把生鏽的鋸齒匕首也無所謂的。”澤凌用一根手指拉了拉眼角。不管這個動作是什麼意思,湯姆已經皺起了眉頭,侮辱湯姆的長笛和豎琴就是在侮辱他自己。 “大人。”羅平哀傷地說。他是個皮膚黝黑的禿頭男人,比桑珂還要胖。他和澤凌一樣,都穿著黑色的提爾平民外衣,只是他的衣服緊繃在肚子上,平時他都像尼瑞姆一樣神情莊重,現在他雙眼通紅,彷彿剛剛哭過一樣。 “大人,我能不能留下來照顧拿勒辛主人下葬?他是一位好主人。” 麥特痛恨說出拒絕的話。 “任何被留下的人也許都會被留下很長時間,羅平。”他溫和地說,“聽著,我需要有人幫助照顧奧佛爾。你知道,尼瑞姆需要回塔曼尼那裡一趟,如果你願意,我會把你帶在身邊。”麥特已經習慣身邊有一名僕人,而現在這個時候想要找新的工作已經很困難了。 “我很願意,大人,”羅平仍舊哀傷地說,“年輕的奧佛爾總讓我想起我最小妹妹的兒子。” 只是,當他們走進麥特原先的房間時,他們只找到了莉賽勒女士。現在她的衣裝已經比麥特第一次看見她時嚴肅多了,房裡只有她一個人。 “為什麼我要把他拴在我身邊?”莉賽勒說道。她將雙拳叉在腰間,引人矚目的胸部隨之挺了起來。看起來,女王的小鴨子是不該用急躁的語調對女王侍從說話的。 “如果將男孩的翅膀拴得太緊,他就沒辦法成長為合格的男人了。他已經坐在我的膝蓋上大聲地讀過書,也做好了算數,所以我讓他出去走走,我不能讓他一整天都讀書和做算數。為什麼你看起來這麼困擾?他答應過日落前就會回來,而且他是很守信用的。”麥特將艾杉玳銳放到原先擺放它的角落裡,讓其他人也放下背上的東西,去找車爾和紅臂。然後他離開莉賽勒美觀的胸部,全速朝那些女人的寓所跑去。她們全都聚在起居室裡,嵐也在,而且他已經披上了護法斗篷,鞍囊也扛在肩頭,看樣子是他和奈妮薇兩個人的鞍囊。有許多包衣服和不算很小的箱子堆放在地板上。麥特不禁開始思忖她們是不是要嵐把這些都帶上。 “你當然必須找到他,麥特·考索恩。”奈妮薇說,“你認為我們會丟下那個孩子嗎?”聽她的語氣,好像麥特就是那個有心要把奧佛爾丟掉的人。 麥特一下子得到了大量的幫助,不僅是奈妮薇和伊蘭建議延遲前往農場的計劃,而且嵐、柏姬泰和艾玲達都要幫麥特去找奧佛爾。嵐的外表仍然像一塊石頭,柏姬泰和艾玲達卻已經…… “如果那孩子出了事,我的心一定要碎了。”柏姬泰說。 艾玲達也同樣熱心地說道:“我一直說你沒有好好照看他。” 麥特咬著牙,在這座城市的街道裡,即使有八個男人去找奧佛爾,他也很可能是在日落時自己回來。他確實是個守信的孩子,但他也不會自願放棄任何一點玩耍的時間。如果有更多的人去找,當然也許能早一點把他找回來,特別是如果所有智婦們也參與尋找的話。麥特猶豫了一下。他有自己的承諾要遵守,他不會讓這件事干擾到自己的承諾。 “那隻碗非常重要,”他對他們說,“古藍也仍在附近出沒,也許魔格丁和黑宗也在伺機偷襲。”骰子在他腦中發出雷鳴般的震響。也許艾玲達不喜歡被看成是和奈妮薇、伊蘭一樣的弱女子,但麥特不在乎這個。他對嵐和柏姬泰說:“保護她們的安全,直到我再找到你們,保護她們所有人的安全。” 但令他驚詫的是,艾玲達立刻就接口說道:“我們會的,一定。”她用手指撫摸著腰間匕首的握柄,顯然她沒弄清楚她也是需要被保護的人之一。 不過奈妮薇和伊蘭肯定明白自己的身份。奈妮薇用能夠射穿腦袋的目光瞪著麥特,麥特以為她會拉扯住辮子,而她的手卻只是朝辮子晃了一下,就緊緊地被壓在了身側。伊蘭高揚起下巴,那雙藍眼睛蒙上一層冰霜。這回她的酒窩不見了。 嵐和柏姬泰完全明白麥特的意思。 “奈妮薇是我的生命。”嵐將一隻手放在奈妮薇肩頭。奇怪的是,奈妮薇突然顯得非常哀傷,然後她又突然挺起下巴,彷彿下定決心要走過一堵石牆,還要在上面撞出一個大洞。 柏姬泰寵愛地看了伊蘭一眼,嘴裡對麥特說著:“我會的,這是我真實的榮譽。” 麥特不舒服地拉了拉外衣,他仍然不知道自己在喝醉時對柏姬泰都說了些什麼,光明啊,但那個女人卻絲毫不差地全都記住了。儘管如此,他還是正確地以巴拉山達領主的方式做出響應,接受柏姬泰的誓言:“血之榮譽,血之真實。”柏姬泰點點頭。奈妮薇和伊蘭露出驚詫的神色,這讓麥特知道,柏姬泰還在為他嚴格保守著秘密。光明啊,兩儀師知道了他的那些記憶,她們也許還會知道他曾經吹響過聖號角。那時不管他有沒有狐狸頭,她們一定會把他所知道的一切都挖出來。 當他轉身要走時,奈妮薇拉住了他的袖子。 “記住那場風暴,麥特,它就要來了,我知道。你要照顧好你自己,麥特。聽到我說的嗎?等你帶著奧佛爾回來的時候,泰琳會安排人帶你前往那座農場。” 麥特點點頭,離開了那個房間,他腦海中的骰子彷彿在回應著他奔跑的腳步聲。所謂的照顧好自己是在他尋找奧佛爾的時候,還是在他去找泰琳要嚮導的時候?奈妮薇這傢伙!不過她的聽風能力到底告訴了她什麼?難道她認為一點小雨就能融化麥特·考索恩?不過,一旦她們使用了風之碗,雨水就會再次落下,從上一次看到雨水到現在可能已經有超過好幾年了。有些什麼東西拉扯著他的思緒,關於天氣,關於伊蘭,他聳聳肩,甩掉它們。一次只要想一件事就好了,現在的事情是奧佛爾。 男人們都等在紅臂居住的靠近馬厩的長宿舍裡。除了車爾以外的所有人都是站著的,只有車爾在床上躺著,雙手搭在肚皮上。車爾總是說,人在能夠休息時就一定要休息。麥特走進來時,他一甩腿坐了起來,他像其他人一樣關心奧佛爾,麥特甚至還一直擔心這傢伙會不會教奧佛爾盜馬偷雞的事。七雙眼睛都盯到了麥特身上。 “莉賽勒說奧佛爾穿著他的紅色外衣,”他對他們說,“奧佛爾有時候會把自己的衣服送給別人,但任何穿著漂亮紅外衣的小孩也許就會知道他去了哪裡。所有人都走不同的方向,以莫海拉廣場為中心進行環狀搜索。盡量過一個小時就回來,等到所有人回來以後再重新出去尋找,這樣,如果有人找到他了,其餘的人至少不必一直找到明天。所有人都明白了嗎?”他們點點頭。有時候,這會讓麥特感到奇怪。瘦高的湯姆頭髮和鬍子都已經雪白,曾經是女王的情人,如果他說過的話有一半是真的,那麼那位女王對他的愛遠遠不止於一個情人。方下巴的哈南在臉上刺著一頭鷹,身上其他地方還有更多的刺青,他一生都是一名士兵。澤凌拿著細竹杖,腰間佩著鋸齒匕首,他認為自己不比任何領主差,雖然他並不是那麼喜歡在腰間佩上一柄長劍。還有肥胖的車爾,他讓澤凌看上去像是一根鞋拔。皮包骨的費爾金,肩膀幾乎像佩林一樣寬的高德藍;還有梅特溫,他比麥特還要大幾歲,但那張白皙的凱瑞安面孔看上去仍然像個男孩。他們之中的一些人跟隨麥特是因為他們認為麥特有好運氣,因為麥特的好運氣能夠讓他們在槍林箭雨中活下來。而有些原因麥特自己也不知道,但他們都是忠心不二地追隨他,就連湯姆也沒有反對過他的命令。也許蕾耐勒的事情不止是他的運氣,也許時軸的作用不止是讓他永遠陷在麻煩之中。突然間,他感覺到了……對這些人的……責任。這是一種不舒服的感覺,麥特·考索恩和責任從來就是沾不上邊的,這太不正常了。 “照顧好自己,注意觀察周圍,”麥特繼續說道,“你們知道這裡都有些什麼,而且一場風暴就要來了。”他為什麼會說這些? “行動吧!我們在浪費時間。” 海風仍然強勁,大片灰塵掃過莫海拉廣場中心噴泉上的雕像(紀念一位早已去世的女王,娜瑞妮女王以誠實著稱,雖然這並不代表她生前也是一直這樣袒露著胸膛),但除此之外沒有任何風暴的跡象。下午的太陽在沒有一絲雲彩的天空中燃燒,人們在廣場上快步行走,一如他們在清冷的早晨時那樣。現在雖然還刮著同樣的強風,但任何涼意都已經不存在了。石板路面讓麥特有種踩在煎鍋上的感覺。 麥特瞪了廣場對面的流浪的女人一眼,邁步向河邊走去。當他們還住在旅店裡時,奧佛爾並不經常去找街上的小孩,他很喜歡與那些女侍和賽塔勒·安南的女兒眉來眼去。那些骰子讓他相信自己必須搬進宮裡去。而他離開旅店之後所做的一切(想到泰琳的眼睛和她的手,他不得不承認,那些也是他想做的),即使留在旅店裡,結果也不會有差別。那些骰子還在旋轉著,他只希望它們能夠立刻消失。 麥特盡量加快腳步,不耐煩地閃著車輛,咒罵直衝而過、幾乎要撞倒他的漆光轎椅和大馬車。他一直在搜尋紅色外衣,但街上擁擠的行人阻礙了他。如果能把果仁從宮中的馬厩裡牽出來就好了。他皺起眉看著川流不息的人群,騎馬並不能加快前進速度,但能夠給他一個較佳的觀察點。不過在馬背上詢問路人不是個好主意,沒有多少人會騎馬進入這座城市,而不少人往往會對馬背上的人採取迴避態度。 麥特第一個詢問的是莫海拉廣場旁邊一座橋下的小販,那名小販的胸前頂著一隻大托盤,用掛在脖子上的皮帶固定住,托盤裡擺著蜂蜜烤蘋果。 “你有沒有看見一個男孩,大約這麼高,穿著紅色的外衣?”奧佛爾很喜歡甜食。 “男孩?”那名小販一邊說著,一邊露出他所剩不多的幾顆搖晃的牙齒,“我看見過上千個男孩,但我不記得他們穿著外衣。大人是否想要一兩顆蘋果?”他用細瘦的手指拿起兩顆蘋果,送到麥特面前,那蘋果軟爛的樣子似乎不是因為經過烘烤的關係。 “大人聽說暴動了嗎?” “沒有。”麥特沒好氣地說了一聲,就繼續向前走去。在橋的另一端,他叫住一名頂著一托盤緞帶的豐滿婦人。緞帶對奧佛爾沒有吸引力,但那名婦人左側的裙擺幾乎被縫到屁股的高度,只剩下紅襯裙閃閃動人,她的緊身胸衣和莉賽勒在飛鳥節那天穿的那件一樣暴露。 “你有沒有見過一個男孩……” 這個女人也向他提到了暴亂,他問到的人有半數都會提及暴亂,麥特懷疑這個謠言的源頭就來自於今天上午拉哈德區的一棟房屋。一名將長鞭子掛在脖子上的車夫甚至告訴麥特,那場暴亂已經蔓延到河這邊來了,不過他也承認,他從沒有註意過任何男孩,除非他們正好跑到他的騾子前面。一名出售蜂巢(乾癟到難以置信的蜂巢)的方臉男人說暴亂就發生在東側海港的港口大道末端燈塔附近。一座城市裡總會有上千條謠言,而麥特今天大概把所有這些謠言全聽齊了。一名麥特所見過的最光彩奪目的女子站在一家旅店外面——麥玲是老綿羊旅店的女侍,但她唯一的任務似乎就是站在外面吸引客人。她告訴麥特,今天上午發生了一場戰爭,就在城市西邊的克戴丘那裡,只是戰事不算很激烈。奧佛爾也許會連續幾個小時盯著她,即使她不和他說上一個字,但麥玲不記得看見過有男孩穿著……能不能再說一遍是什麼顏色?麥特聽到許多關於暴亂和戰爭,關於天空和山丘上出現妖境怪獸的事情。他聽說了轉生真龍要降臨在這座城市,跟隨在他身邊的是數千個能夠導引的男人。艾伊爾人也要來了,還有一支兩儀師的軍隊——不,那是一支白袍眾的軍隊。培卓·南奧死了,聖光之子要為他報仇,但為什麼報仇對象會是艾博達還不是很清楚。任何人也許都會以為沈浸在這麼多謠言中的艾博達肯定已經是一片恐慌了,但實際上,那些傳播謠言的人們自己對此也不怎麼相信。而麥特在聽了一堆謠言後,卻沒聽到任何關於紅衣男孩的信息。當他走到距離河邊還有幾條街的地方時,他聽到了雷聲,巨大的聲響似乎正從海面上翻滾而來。人們紛紛抬起頭,帶著詫異的神情看著無雲的天空,然後搔搔頭皮,又開始為各自的營生而忙碌。麥特也是一樣,他詢問著所有賣甜食和水果的小販、所有徒步而行的漂亮女人,但一無所獲。最後他走到沿著城市中整條河岸排列的石碼頭前面,停下腳步,看著灰色的石砌碼頭延伸到河面上,還有系在上面的船隻。強風吹得那些船劇烈地搖晃著,不停撞在碼頭邊用來當成緩衝的填羊毛袋子上。船隻不像馬匹那樣能引起奧佛爾的興趣,除非奧佛爾能坐在上面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而且在艾博達,船隻純粹是男人的事情,即使船上搭載的可以是女人。碼頭上的女人或者是只盯著自己貨物的商人,或者是肩寬膀厚的貨運公會成員。這裡不會有甜食小販。 當麥特打算轉頭回去時,他忽然意識到這些人幾乎沒有一點動作。碼頭總是忙亂不堪的地方,但在他的視野範圍內,水手們或者站在船欄邊,或者爬上桅杆,都在向海灣的方向眺望。大桶和木板條箱被隨意擱置,赤裸著上身的男人和只穿著綠色皮背心的強健女人簇擁在碼頭末端,透過河上的船隻也在向南方看著。那是雷聲傳來的方向,一股股粗大的黑色煙柱升騰在空中,在強風中急遽向北方傾斜。 麥特只是猶豫了一瞬,就朝最近的一座碼頭跑去。一開始,船隻擋住了他的視線,不過,因為河口的地理形狀,每座碼頭都要比前一座更向河道裡突出一塊。當他擠進碼頭末端議論紛紛的人群中時,眼前出現了一片開闊的視野,浪花起伏的綠色河面連接著波濤翻滾的海面。 至少有二十多艘船在寬闊的海灣里燃燒著,也許還有更多,只是它們已經被火焰徹底吞沒了。能看到幾艘正在沉沒的船,只有船首或船尾還露在水面上。一艘飄揚著紅、藍、金三色阿特拉旗幟的寬大雙桅船船首忽然在震耳欲聾的爆炸聲中變成了碎片。當那艘船的船尾翹起,開始慢慢沉入水中時,迅速升騰起來的煙柱也隨風飄散了。在整片海灣里,三桅的海民風剪子和掠浪、雙桅的翔翼;掛著三角帆的海岸船;用帆篷和船槳作動力的河船,幾百艘船在同時移動著,有些向河道中駛來,但大多數都向海面逃去。還有另外幾十艘船正乘著信風衝進海灣,它們的高大不亞於那些風剪子,巨大的方形船首如同一面面斷崖。湧起的浪濤撞在它們上面,變成一團團白色的飛沫。麥特的呼吸停滯了,他看見了那些方形的如同肋骨般排列著一根根橫桁的船帆。 “該死的,”他在驚駭中嘟囔著,“是該死的霄辰人!” “什麼?”一名長臉女人擠到他身邊。她身上剪裁精良的藍黑色羊毛長裙,手上放票據單簿的皮夾和胸前的公會胸針,以及一根銀羽毛筆表明她是一名商人。 “那是兩儀師!”她用確信無疑的口氣說,“我見過導引,就是這種樣子。聖光之子會對付她們的,只要她們上了岸,聖光之子就會消滅她們。你們看著吧!” 一名身穿髒污的綠色背心、身材細瘦的灰髮女人轉過身來看著那名女商人,同時用手指撫摸著腰間匕首的木製握柄。 “閉上你的嘴,你這個挖錢的,不許侮蔑兩儀師,否則我就把你切開,再把白袍眾塞到你的身體裡去!” 麥特撇開那兩個彼此揮舞手臂大喊大叫的女人,擠出人群,向岸上跑去。他已經看見了三隻,不,是四隻巨大的蝙蝠般的怪獸在城市南部盤旋。那些怪獸的背上有一些人影,他們顯然是坐在一些類似馬鞍的裝置上。天空中又多了一隻飛獸,隨後又有更多。在它們下方,火焰和爆炸不停出現在屋頂上。 人們開始四散奔逃,麥特必須拼盡全力才能在街道中前進。 “奧佛爾!”他高喊著,希望自己的喊聲能在所有那些尖叫和噪音中傳得更遠一些,“奧佛爾!” 突然間,所有人都開始朝反方向奔逃,毫不在意地衝撞著麥特。麥特拼命地迎著人潮逆流而上,最終來到了一條街上,這條街上的行人已經全部逃乾淨了。 麥特看見一支霄辰部隊,一百多名士兵穿戴著昆蟲般的頭盔和全身護甲,騎著馬一樣高大的巨貓,只是那些巨貓身上覆蓋的不是皮毛,而是青銅色的鱗片。他們在鞍橋上向前傾斜身體,掛著藍色飄帶的騎槍指向前方,一直沖向莫海拉廣場。不過,他們給人的感覺不像是“衝”,雖然速度極快,但看那些巨貓的動作,那種感覺更像……滑行。現在該是離開的時候了,實際上已經遲了,但他必須找到…… 就在隊伍的末端閃過了一抹紅色,大概只到一般人腰那麼高,那是在和這條街道交叉的另一條街的人群裡。 “奧佛爾!”麥特幾乎是跟著最後一頭巨貓的後腿衝了過去,他擠進人群,卻看見一名瞪大了眼睛的女人正抓起一個穿紅裙子的小女孩,拼命向遠處跑去,那個孩子也緊緊地抱著女人的胸部。麥特狂野地向前擠著,將身邊的所有人都擠到一旁。 “奧佛爾!奧佛爾!” 他又見到兩股火柱從屋頂上升起,另外有十幾個地方向空中冒起黑煙。他聽到幾次爆炸聲,他確信這些爆炸全都發生在城內,而不是海灣里。他腳下的地面不止一次地震顫著。 街道又一次變得空無一人,人們朝各個方向逃跑,鑽進巷子、房屋和店舖裡。遠處出現了騎馬的霄辰人,但其中並非所有人都是重甲士兵。在靠近那一小隊槍騎兵隊首的地方,有一名膚色黝黑、穿一襲藍色裙裝的女人,麥特知道她裙擺和胸前的大片紅色上繡著銀色的閃電,一條反射著陽光的銀色長索從她的左腕一直連接到另一名灰衣女子的脖頸上。一名罪奴,她跑在罪奴主的馬旁,如同一條寵物犬。麥特在法美鎮已經見過了太多的霄辰人。不知不覺間,他停在一條巷子的巷口,眼睛一直盯著這些霄辰人。火焰和呼吼聲表明城市中有人在進行抵抗,現在,麥特就要看到艾博達人的這種努力了。 霄辰人不是街上行人全部逃光的唯一原因。在街道的另一端,百餘名全副武裝的騎兵舉著長矛衝了過來。他們穿著寬鬆的白色長褲和綠色外衣,軍官頭盔上的金結飾閃閃發亮。隨著一聲吶喊,百餘名泰琳的士兵開始向侵略者突擊,他們的數量至少是面前這隊霄辰人的兩倍。 “該死的傻瓜,”麥特嘟囔著,“罪奴主會——” 霄辰人中唯一採取行動的就是那個衣服上繪著閃電圖案的女人,她抬手一指,如同向自己的獵鷹指明獵物的所在。銀索另一端的金發女子向前邁了一小步,麥特胸前的銀狐狸頭立刻變冷了。 在艾博達軍隊領頭的位置,士兵腳下的地面突然爆裂開來,鋪路石板、人和馬匹在震耳欲聾的爆炸聲中飛上半空。震波將麥特推倒在地,或者是地面突然從麥特腳下被抽走了。麥特急忙站起身,恰好看見一座客棧倒塌在街面上,掀起一片塵土。 人群和馬匹摔得到處都是,而且大多已經殘缺不全,那些仍然活著的只是在地上徒勞地掙扎。這片慘狀的正中心是一個佔據了半個街面的大坑。到處都傳來傷者的尖叫聲。只有不到一半的艾博達人蹣跚著站起身,卻仍然頭暈目眩,無法行動。有些人拉住馬韁,笨拙地爬上馬鞍,踢著馬腹想要逃走。更多的人只是徒步逃離戰場,他們能夠與槍劍對敵,但他們抵擋不了這個。 麥特認為現在唯一應該做的只有逃跑。他回頭瞥了那條巷子一眼,看見泥土和碎石在巷口堆積了至少有一層樓高,他沿著街道跑下去,速度比騎馬的艾博達人還要快。同時他盡量貼著街邊,希望霄辰人不會以為他也是一名泰琳的士兵。他再也不穿綠色的外衣了。 罪奴主顯然並不滿意,狐狸頭再次變冷了。在麥特身後,另一陣爆炸將他推倒,又將地面蓋在他身上。透過嚴重的耳鳴,他聽見大地的呻吟聲。在他頭頂,塗著白色石膏的磚牆開始傾倒下來。 “我該死的運氣怎麼了?”他喊道。這是他唯一有時間做的事情。磚塊和木材紛紛落下,他腦海中的骰子這時穩穩地定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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