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7·劍之王冠

第26章 第二十一章蘇萬夜

夜幕緩緩籠罩了艾博達,耀眼的白色建築仍然在抵抗著黑暗的降臨。已經有蘇萬夜的狂歡者們聚集成數群,頭髮間裝飾著常綠樹的小枝,在仍然缺了一角的月亮下載歌載舞。他們從狂歡場地的一邊舞到另一邊,從酒館和宮殿中飄出的長笛、手鼓和號角的樂聲成為了他們的伴奏。不過其餘的街道就很空曠了。遠處傳來一陣狗吠,隨後又有狗在更近的地方發出激烈的響應。突然間,那隻後來的狗發出了一聲哀嚎,接著狗吠聲又全部停止了。 麥特踮起腳尖傾聽著,眼睛不停地在月影中搜尋。只有一隻貓溜過了街道。赤腳奔逃的聲音漸漸遠去,其中一個人顯然瘸了,另一個人在地上留下了血跡。麥特彎下腰,他的腳踢到了石板地上一根手臂一樣長的棒子,沉甸甸的銅釘反射著月光。這根棒子肯定能打破他的頭骨。他搖搖頭,在腳邊那個男人的破爛衣服上擦淨小刀。一張滿是皺紋、骯髒的臉,兩隻眼睛仍然盯著天空,一名乞丐,模樣和氣味都是。麥特沒聽說過乞丐會攻擊路人,但也許現在的局勢比他想像的更糟糕。一隻大黃麻袋掉在那名乞丐伸開的手旁邊,這些傢伙肯定認為能在他的口袋裡找到一大筆錢,這只麻袋應該是用來套住他的腦袋的。

在北邊,這座城市上方,光芒突然在空中綻放,伴隨著一聲震耳欲聾的轟鳴,一道耀眼的綠光擴散成一個球形,光芒在短暫地消失後,又有許多紅色的小火花紛紛爆裂開來。然後是一道藍光,一道黃光。是照明者的煙火。如果是在沒有月亮的晚上,這些煙火一定會更加壯觀奪目,但現在它們也讓麥特不由得屏住了呼吸。麥特願意一直這樣看著那種美景,直到餓得暈倒。拿勒辛向他提起過照明者——光明啊,這真的是在今天上午才發生的嗎?但在此之後就沒有其他的煙火了。照明者能讓夜空百花齊放,而絕對不會只種下這四朵。顯然這是某個有錢人為蘇萬夜準備的,麥特希望知道那個有錢人是誰,能夠賣出煙火的照明者一定能夠賣出更多其他的東西。 麥特將小刀收回到袖裡,從地上撿起自己的帽子,快步走開了。他腳步聲的回音讓這條街顯得更加空寂。大多數窗戶已經關上,透不出一絲光亮。這座城市裡也許找不到比這裡更好的殺人地點了。與這三名乞丐的遭遇只持續了一兩分鐘,並沒有其他人看見。在這座城市裡,即使不有意去挑釁,一天也可能捲入三四起打鬥。但是一天之內就遭遇兩伙強盜的機率,就像治安官拒絕賄賂的機率一樣小。他的運氣出了什麼事?如果他腦子裡那些該死的骰子能停止轉動就好了。麥特沒有試圖逃跑,但也沒有鬆懈下來。他的一隻手握住外衣裡的刀柄,睜大眼睛盯著所有陰影中的動靜,但一路上,除了幾群歌舞作樂的人之外,他什麼也沒看到。

流浪的女人大廳裡,只有靠牆處還剩下幾張桌子,中間的場地都已經被清空了,長笛手和鼓手演奏出高亢的樂曲。歡笑的人們排成了四隊,腳下跳的半是節拍舞,半是快步舞。麥特看了他們一眼,依樣跳了一步。穿著薄羊毛外衣的外地商人和穿著綢緞汗衫、將外衣甩在肩頭的本地人正在一同舞蹈。麥特注意到其中兩名商人,她們一個身材苗條,一個不是,但兩個人的動作都顯得輕盈優雅。還有幾名麥特認識的本地女子穿著她們最好的衣服,深深的領口綴著一些蕾絲,或是大量的繡花,不過那些衣服都不是絲綢的。當然,他不會拒絕和穿絲綢衣裳的女人跳舞(他從不拒絕和任何年紀或身份的女人跳舞),不過真正有錢的人們今晚都還在宮殿和富商與放債人家裡。那些坐在牆邊的人們正在為迎接下一場狂歡的舞蹈喘口氣,或者把臉埋進酒杯裡,或是不停地從女侍的托盤裡拿下新的啤酒杯。安南大媽在這個晚上賣出的葡萄酒,大概抵得上平時一個星期賣出的量了,還有淡啤酒——那些本地人一定都沒有味覺。

試了一下舞步,麥特抓住正端著托盤想要跑過去的凱拉,然後用蓋過音樂的喊聲問了些問題,並點了晚餐——安南大媽的廚師拿手的澆汁魚,一道滋味濃烈的餐點,男人跳舞時會耗費很多的體力。 一名穿黃色汗衫的傢伙從凱拉的托盤上拿起一隻酒杯,然後扔過去一個硬幣,凱拉向他拋回一個放蕩的笑容。但她沒有朝麥特笑,實際上,她抿緊了嘴唇,臉色一點也不好看。 “小野兔,這是在叫我嗎?”她又哼了一聲,才不耐煩地繼續說道,“那個男孩已經上床去了,待在他應該在的地方。我不知道拿勒辛大人在哪裡,也不知道哈南、車爾和其他人在哪裡。廚師說除了湯和麵包之外,她不會為這些把舌頭淹在酒裡的男人準備任何菜餚。而且,為什麼大人您在房間裡已經有個花枝招展的女人在等待時,還想要什麼澆汁魚呢?我是不知道。請大人原諒,我還得為糊口飯吃而忙碌呢!”她飛快地走開了,還一邊不停地將微笑和托盤送到所有酒客面前。

麥特皺起眉看著她的背影。花枝招展的女人?在他的房間裡?現在那一箱金子被放進廚房一座火爐前的地板下面一個小洞裡。那些骰子在麥特的腦子裡突然發出雷鳴般的轟響。 當麥特緩緩爬上樓梯時,嬉鬧的聲音消退了一點。在房門前,麥特停了一下,傾聽骰子的聲音。今天已經有兩伙人想要打劫他了,他的腦袋經歷了兩次險些被敲破的危機。他確信那名暗黑之友沒有看見他,她也不是那種會被形容成花枝招展的女人,但……他用手指撫弄著外衣裡的刀柄,突然又把手抽回——一個女人在他的意識裡閃動了一下。那是個身材高挑的女子,她倒在地上,胸口插著一把刀子,他的刀子。幸運還是要在他身邊才好,他嘆了口氣,推開房門。 那名成為伊蘭護法的狩獵者轉過身來,手裡還掂著麥特沒上弦的兩河長弓。她的金色髮辮繞過肩膀,垂在胸前,藍眼睛直盯著麥特,臉上露出堅決的神情,看樣子,如果她得不到她想要的,她會用這把弓背打碎麥特的腦袋。

“這次大概不是和奧佛爾有關的事情吧!”麥特開口道。突然間,一個深藏的記憶被打開了,麥特生命中某一天某一個小時所覆蓋的迷霧被吹散了。 已經沒希望了,霄辰人從西方殺來,白袍眾從東方殺來。沒希望了,但是有一個機會,於是他舉起那隻彎曲的號角,用力吹響它。他並不知道應該期待些什麼。黃金號角中飄出黃金般的聲音,甜美的感覺讓他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號聲引起陣陣共鳴,天地都隨之一同歌唱。隨著號音的播散,一片濃霧憑空出現,開始只是絲絲縷縷的薄煙,逐漸變得濃重,開始向上升騰,直到一切都變得模糊不清,彷彿雲層覆蓋了大地。在那片雲層之下,他們在縱馬奔馳,彷彿從山巔直衝而下,他們是傳說中死去的英雄,受到瓦力爾號角的召喚回到世上。領軍的是亞圖·鷹翼,高大英武,有著鷹喙般的鼻子。跟隨在他身後的人數只比一百稍多一些,他們都是隨著時光之輪的轉動一次又一次來到世間,引領因緣,製造傳奇與神話的人。純潔之心麥卡。獵人錫萬依舊戴著他的黑色面具——傳說中他是紀元結束的通報者,宣告舊日毀滅和未來新生的人。他的妹妹凱黎安被稱為選擇者,戴著紅色面具騎馬立在他身邊。埃馬甦的手中握著光芒閃耀的太陽劍。金舌的調解者帕迪格。還有那名拿著銀弓、從不會射失目標的……

麥特關上門,背靠在門上。他覺得有點頭暈。 “你是柏姬泰,真的柏姬泰。把我的骨頭燒成灰吧!這不可能,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回事?” 那個傳說中的女人無奈地嘆了口氣,將麥特的長弓放回牆角他的黑矛旁。 “我被錯誤地剝離出來了,號手,魔格丁將我抽出來,要置我於死地,是伊蘭的約縛救了我的命。”她緩緩說著,一邊仔細端詳著麥特,彷彿在確認他是否明白。 “我總是害怕你會記起我曾經是誰。” 麥特帶著暈眩的感覺跌坐在桌邊的扶手椅裡。曾經的柏姬泰,確實。現在她正用拳頭杵在腰上,用挑戰的眼神看著他,和那一天策馬馳出天空的女人沒有絲毫差別,就連衣服的樣式也完全一樣,只是短外衣是紅色,褲子是黃色的。 “伊蘭和奈妮薇知道你的事,卻瞞著我,對不對?我已經厭倦了被隱瞞,柏姬泰,而她們藏起來的秘密卻像穀倉裡的老鼠那麼多。她們已經成為兩儀師,從裡到外都是,就連奈妮薇現在也變得更加陌生了。”

“你也有你的秘密。”柏姬泰雙臂抱胸,坐到床腳,她看著麥特的眼光就好像麥特是酒館裡的拼圖。 “首先,你沒有告訴她們是你吹響了瓦力爾號角。我想,這還算是你最小的秘密。” 麥特眨眨眼,他本來以為她們已經告訴了她,畢竟,她是柏姬泰。 “我有什麼秘密?那些女人連我的腳趾甲和我做的夢都知道。”她是柏姬泰,當然。麥特向前傾過身子。 “讓她們明理一些吧!你是銀弓柏姬泰,她們聽你的話。這座城市在每個街角都有陷阱,而且現在埋在那些陷阱裡的尖樁可能更鋒利了。在還來得及之前,讓她們趕快離開這裡。” 柏姬泰笑了,她用手摀住嘴,竟然笑了! “你錯了,號手,我不會命令她們,我是伊蘭的護法,我只聽從命令。”她的微笑中流露出沮喪。 “銀弓柏姬泰。光明的忠誠,我不知道自己還是不是那個女人了。自從我奇怪地重生以來,我所知道的一切就像夏日陽光下的薄霧般消退了。現在我不是英雄,只是另一個正在摸索道路的女人。至於說到你的秘密……我們現在用的是什麼語言,號手?”

麥特張開嘴……又停了下來。他這時才注意到柏姬泰問出的那句話。 Nosane iro gavane domorakoshi, Diynen'd'ma'purvene?——說我們什麼語言,吹響號角的人?麥特脖子上的汗毛都要豎起來了。 “古老的血脈,”他謹慎地說道,這次他沒有用古語,“曾經有一位兩儀師告訴我,古老的血脈流淌在——你該死的在笑什麼?” “你,麥特,”她努力不讓自己笑得彎下腰去,這次她也終於沒有再用古語了。她用指節從眼角抹掉一滴淚水。 “在古老血脈還流淌的地方,也許會有人說出一兩個自己也不明白的詞彙,但你……在你說第一句話的時候,你還是愛隆尼的王子,但說出第二句話時,你已經變成曼埃瑟蘭一名首席領主,口音和使用的方言都完全正確。不,不要擔心,你的秘密在我這裡是很安全的。”她猶豫了一下。 “你會洩漏我的秘密嗎?”

麥特搖了搖手,他還陷在震撼之中,沒有回過神來。 “我像是管不住舌頭的人嗎?”他低聲嘟囔著。柏姬泰!就在他面前! “燒了我吧,我需要喝一杯。”這句話剛說出口,麥特就知道自己錯了,女人們從不—— “這個主意不錯,我也需要,”柏姬泰說,“我能喝下一整瓶葡萄酒。該死的,你認出我的時候,我差點要把自己的舌頭給吞掉了。” 麥特猛然坐直了身體,盯著柏姬泰。 柏姬泰拋給他一個促狹的眼神。 “大廳裡有很多聲音,在那裡不必擔心別人會聽到我們說話。而且,我不介意看看那些跳舞的人們。每次我向男人遞個眼神,伊蘭的臉都會沉得像拓梵樞機團的成員一樣。” 麥特點點頭。這時有一個記憶告訴他,拓梵人都是一些沉悶刻板的傢伙,生活節製到幾乎可以算是苦修的程度。不過這些都是一千年前的事了。麥特不知道是該笑還是該痛哭一場。就某方面來說,他有機會和柏姬泰面對面交談(柏姬泰!麥特懷疑自己永遠也無法克服這種震撼),但另一方面,腦袋中那些骰子的轟鳴,讓他懷疑自己根本聽不進去樓下那些音樂。柏姬泰一定是這些骰子的關鍵。現在任何有腦子的男人都會從窗戶跳出去,用最快的速度逃走。 “一兩瓶酒聽起來很不錯。”他說。

一陣帶著鹽味的滯重氣流從海灣中吹來,帶來一絲涼意,但這個夜晚仍然讓奈妮薇感覺有些煩悶。音樂聲和笑聲不時飄進宮裡,其中大概也有不少就是宮裡的聲音。泰琳女王曾經親自邀請她、伊蘭和艾玲達參加舞會,但她們都以不同程度的禮貌拒絕了。艾玲達說她只願意和濕地男人跳一種舞,這讓泰琳不確定地眨了眨眼。奈妮薇倒是很想去參加——只有傻瓜才會放棄跳舞的機會——但她知道,如果她去了,她也只會像以前一樣,憂心忡忡地坐在角落裡,幾乎要把自己的指節給咬破。 所以現在她們都聚在她們的居所中,和湯姆與澤凌在一起,焦躁得如同一群被關在籠子裡的貓,而艾博達中所有的人都在盡情狂歡。柏姬泰被什麼事情耽擱了?通知一個男人早晨過來要多少時間?光明啊,而且現在早就過了上床時間。如果她能睡覺,至少她可以甩掉上午那段可怕的船上旅程。最糟糕的是,她對天氣的感覺告訴她,現在應該有一場風暴正要襲來,窗外應該有颶風咆哮,驟雨潑灑在地面上,讓人們看不清十尺之外。她總是很難適應這種被聽風能力欺騙的情形,但至少她明白,另一場風暴正在到來,那將不止是大風和雨水。她沒有證據,但如果這跟麥特·考索恩無關,她很願意把自己的軟鞋吃下去。她想要睡上一個月甚至一年,忘記所有擔憂,直到嵐用一個吻喚醒她,就像太陽王對塔麗亞那樣。當然,這種願望很荒謬,那隻是個故事。而且非常重要的一點是,她不會成為任何男人的寵物,即使是嵐也不行。但她還是會去找他,去約縛他。她要……光明啊!如果她不是害怕別人盯著她看,她肯定會一直來回踱步,直到把鞋底磨破! 時間不斷地過去,她將麥特留給泰琳的那封信讀了一遍又一遍。艾玲達像往常一樣,盤腿坐在她的高背椅旁的淺綠色地板上,顯得很平靜。在她的膝頭攤開著一本鍍金皮封的《簡·法斯崔德遊記》,從她身上看不到半點焦躁,不過就算是這個女人的裙子裡被塞進一條毒蛇,她也不會動一根頭髮。回到這座宮殿之後,她又戴上那條她幾乎日夜都不離身的銀絲項鍊,除了乘船時。艾玲達說不想拿它去冒險。奈妮薇心不在焉地想著艾玲達為什麼不再戴那隻象牙手鐲了。奈妮薇記得無意間聽到艾玲達說過,在伊蘭戴上同樣的東西之前,她不會再戴它,這一點道理也沒有。當然,這不是什麼大事。讓她焦躁的是膝頭的這封信。 起居室裡的立燈讓閱讀很方便,但麥特那種孩子氣的字跡實在是不太好認。這封信的內容幾乎在奈妮薇的腸子上打了個結。 這裡除了炎熱和蒼蠅之外什麼都沒有。我們在凱姆林也能找到這兩樣東西。 “你確定你沒告訴他任何事?”奈妮薇問。 在房間對面,澤凌的手在石雕棋盤上停了一下,他用憤怒又無辜的眼神看著奈妮薇。 “我還要說多少次?”憤怒無辜的表情是男人最擅長的手段之一,特別是當他們像溜進雞舍的狐狸般犯下罪行時。有趣的是,雕刻在那個棋盤邊緣的花紋就是一些狐狸。 湯姆坐在棋盤對面,他穿著精緻的青銅色羊毛外衣,看起來既不像是走唱人,更不像是摩格絲女王曾經的情人。現在他已經滿臉皺紋,髮絲雪白,有著長長的鬍子和眉毛。從他那雙銳利的藍眼睛到靴底,渾身都流露出疲於應付的耐心神情。 “我看不出我們有什麼能告訴他的,直到今晚,你幾乎沒有告訴我們任何訊息。你應該派我和澤凌出去。” 奈妮薇重重地哼了一聲。自從他們來到這里之後,這兩個人一直聽從麥特的命令,像小雞找蟲子一樣對她和伊蘭的事情探頭探腦。這三個傢伙只要聚在一起就會立刻交換各種流言蜚語,男人都是這樣,他們……但她只能不情願地承認,她們確實沒想到要藉用這些男人的能力。 “你們只會出去和他一起尋歡作樂,喝得爛醉,不要對我說你們不會。”麥特一定是那樣,把柏姬泰丟在旅館裡,那個男人能把一切計劃都搞亂。 “讓他們出去又會怎樣?”伊蘭靠在一道高拱窗旁,透過白色的鐵窗向外望去。她咯咯地笑著,腳尖在地面打著節拍。她是怎麼分辨出這些混雜在一起的樂曲的? “這就是一個……尋歡作樂的夜晚。” 奈妮薇朝伊蘭的背影皺起眉,伊蘭今晚的行為變得很奇怪,如果是以前,奈妮薇肯定會懷疑她喝了酒。但現在她們都已經有了關於酒的糟糕經驗,所以奈妮薇相信,伊蘭現在一次喝酒的量絕對不會超過一杯。 “讓我感興趣的是賈西姆·卡林丁。”艾玲達合上書本,將它放在身邊,她從沒想過穿著一身藍絲裙卻盤腿坐在地板上的樣子有多怪。 “在我們之中,一旦有暗影跑者(艾伊爾人這樣稱呼暗黑之友)被發現就會立刻被處死,任何部族、氏族、戰士團,甚至首姐妹都不能表示反對。如果賈西姆·卡林丁是暗影跑者,為什麼泰琳·密索巴不殺死他?為什麼我們不殺死他?” “這裡的情況有一點複雜。”奈妮薇對她說,但她其實也在思考同樣的事情。當然,她想的不是為什麼賈西姆沒有被殺,而是為什麼他仍然能如此隨意地行動?就在今天,接到麥特的信以後,奈妮薇還在這座宮殿裡見到過他。他和泰琳的交談超過了一個小時,而在離開時,仍然像他到來時那樣得到禮遇。奈妮薇本想和伊蘭討論這件事,但更讓她關心的是,麥特到底知道什麼樣的信息,是怎麼知道的。那傢伙肯定會製造麻煩,奈妮薇非常清楚這一點。無論別人怎麼說,這件事肯定會被導向錯誤的地方,壞天氣就要來了。 湯姆清了清喉嚨。 “泰琳是一名弱小的女王,而賈西姆則是強權的使者。”他放下一顆棋子,眼睛還盯在棋盤上,正思考著什麼。 “白袍眾裁判者不可能是暗黑之友,至少在聖光城堡的規定中是這樣的。如果泰琳逮捕他,甚至是指控他,白袍眾的軍團會在眨眼間就開進艾博達。那時他們也許會將她留在王座上,但她將只是一個傀儡,隨著真理圓頂對絲線的牽扯而動作。你還不打算認輸嗎,澤凌?”捕賊人瞪了他一眼,然後繼續狂怒地研究著棋盤。 “我不認為她弱小。”艾玲達厭煩地說。湯姆給了她一個饒富興味的微笑。 “你還不曾面對過你無法與之作戰的力量,孩子。”他溫和地說道,“有些力量非常強大,讓你只能選擇逃跑,否則就會被活活吞掉。不要急著對泰琳進行評判。”不知為什麼,艾玲達的臉紅了,平常她總是能完全隱藏住自己的情緒,讓自己的臉如同石頭一般。 “我知道,”伊蘭突然說道,“我們要找到即使是培卓·南奧也必須接受的證據。”她步伐輕快地離開窗邊,回到眾人面前,或者不如說是邁著舞步。 “我們要進行偽裝,然後跟踪他。” 突然間,站在這裡的不再是身穿綠色艾博達裙裝的伊蘭,而是一位穿著輕薄藍色緊身裙的阿拉多曼女子。奈妮薇不由得跳了起來,氣惱得連嘴唇都繃緊了——現在她看不見編織,但也不至於因為看到幻像術就驚訝成這樣。她瞥了湯姆和澤凌一眼,就連湯姆也驚訝得張大了嘴巴。奈妮薇在無意中緊緊地抓住辮子。伊蘭要洩漏她們的一切秘密嗎?她到底怎麼了? 施行幻像術的人如果靜止在原來的位置,幻像術的效果才是最好的。當伊蘭跑到房裡一面大立鏡前轉動著身體檢查自己的模樣時,這身阿拉多曼服裝又顯現出一點艾博達裙裝的樣子,不過伊蘭還是笑著拍起了手:“哦,他絕對不會認出我來。你也是,姐妹。”突然間,一名塔拉朋女人出現在奈妮薇的椅子旁邊,她有一雙棕色的眼睛,黃色的髮辮上綴著紅珠子,貼身長裙完全用褶皺絲綢縫製——這副模樣的艾玲達用質疑的眼神看著伊蘭,奈妮薇則抓緊了自己的辮子。 “我們當然也不能忘記你,”伊蘭還在胡言亂語,“我知道什麼最適合你了。” 這一次,奈妮薇看見了伊蘭周身的光暈,她已經氣極了。儘管她看見了伊蘭在自己身上編織的能流,卻並不知道伊蘭把她變成了什麼模樣。奈妮薇朝一面鏡子裡望去,看見一名海民女子正驚訝地盯著自己。在她的耳朵上綴著十幾隻寶石耳環,兩倍於這個數量的黃金徽章掛在耳環與鼻環之間的細鏈上;她的身上只有一條寬鬆的綠色錦緞長褲,除此之外就沒有別的衣物了——就像亞桑米亞爾女子遠離陸地時的穿著。這只是幻像術,她本人仍然是衣著整齊的。但……在鏡子裡,她看見湯姆和澤凌正努力忍住笑意。 一陣吼聲從彷彿被掐緊的喉嚨裡爆發出來:“閉上你們的眼睛!”她揮舞著手臂叫喊著,開始四處蹦跳,拼盡全力想讓自己原本的衣服顯露出來。 “閉上眼睛,燒了你們!”他們終於閉上了眼睛。奈妮薇停止了蹦跳,只是她仍然感到怒髮衝冠。男人們已經不再有笑容了,但艾玲達卻仍毫不掩飾地大笑著,甚至還在來回搖晃著身體。 奈妮薇拉了拉自己的裙子——鏡子裡的那名海民女子正努力將自己的褲子往下拉。她瞪著伊蘭:“不要這樣,伊蘭!”那名阿拉多曼女子也在盯著她,眼睛和嘴巴都難以置信地大張著。直到此時,奈妮薇才意識到自己是多麼憤怒,真源就在她觸手可及之處召喚著她。她擁抱了陰極力,想在伊蘭和真源之間狠狠插進一道屏障。至少,她試著這麼做。即使她比伊蘭更強大,但真想要屏障正在導引的人是很困難的。還是女孩的時候,奈妮薇曾經用盡全力揮動盧漢師傅的鐵鎚,狠狠敲在鐵砧上,隨之而來的震動讓她的腳趾都麻了起來。這次的力道足足是那次的兩倍。 “光明之愛啊,伊蘭,你喝醉了嗎?” 光暈從那名阿拉多曼女子身上消失,連同那名阿拉多曼女子也消失了。奈妮薇知道自己身上的編織也消退了,但她還是瞥了那面鏡子一眼,重新看到穿著黃條紋藍色裙裝的奈妮薇·愛米拉之後,才放鬆地嘆了口氣。 “沒有。”伊蘭緩緩地說道。她的臉漸漸紅了起來,但那不是羞愧,或者不完全是。她揚起下巴,聲音如同覆蓋了一層冰霜。 “我沒有。” 通往走廊的門猛然被撞開,帶著笑意的柏姬泰踉蹌地走了進來。嗯,也許她的腳步不是那麼混亂,不過確實是不穩定。 “沒想到你們都還在等我。”她輕快地說,“嗯,你們一定想听聽我要說的,但首先……”邁著醉鬼才有的那種步伐,她消失在她的房間裡。 湯姆帶著若有所思的微笑看著柏姬泰的房門,澤凌的臉上寫滿了懷疑,他們知道她是誰,知道她真正的身份。伊蘭只是昂首瞪著她。柏姬泰的臥室里傳來一陣濺水聲,似乎是一隻罐子打翻在地上。奈妮薇和艾玲達交換了一個困惑的眼神。 柏姬泰重新出現在起居室裡,臉上和頭髮上都是水滴,外衣從肩膀到臂肘也都濕透了。 “現在我的腦子清醒些了。”她嘆了口氣,一屁股坐進一張圓腳椅裡,“那個年輕人的腳底下肯定有個洞,他甚至比貝瑟蘭喝得還要多,我已經開始以為葡萄酒對那個小伙子來說像清水一樣了。” “貝瑟蘭?”奈妮薇的聲音提高了,“泰琳的兒子?他在那里幹什麼?” “為什麼你不管管他們,柏姬泰?”伊蘭喊道,“麥特·考索恩會拉著那個男孩一起墮落,他的母親會責備我們的。” “那個男孩的年紀和你一樣。”湯姆用正經的口氣說道。 奈妮薇和伊蘭交換了個疑惑的眼神。湯姆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每個人都知道,男人永遠都比同齡的女人小十歲。 疑惑的神情很快就從伊蘭的臉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堅決和相當的憤怒,她的目光重新落在柏姬泰身上。她們將會爭辯,而她們說出來的話會讓雙方在明天都後悔不已。 “湯姆、澤凌,現在離開吧!”奈妮薇飛快地說道。他們自己八成看不出現在應該怎麼做。 “你們需要好好睡一覺,好應付明天早晨的工作。”但他們卻只是坐在那裡,像兩個沒腦子的傻瓜般瞪著她。奈妮薇只好用更加嚴厲的語氣說道:“快點!” “這一局在二十子之前就結束了,”湯姆說著,瞥了棋盤一眼,“我們回自己的房裡再開一盤如何?我會讓你十子。” “十子?”澤凌驚呼一聲,將椅子往後一推,“你還不如去幫我端個魚湯和牛奶麵包來。” 他們一邊爭吵一邊走了出去,但一出門口,他們都悶悶不樂地朝房裡瞥了一眼。奈妮薇相信,他們大概整晚都無法入睡了。 “麥特不會讓貝瑟蘭墮落的,”房門被關上後,柏姬泰不帶錶情地說,“我懷疑即使是九名羽翎舞女和一船白蘭地也無法讓他墮落,他們會不知道從何下手。” 這番話讓奈妮薇鬆了口氣,但這個女人的嗓音讓她感覺有些奇怪,也許是因為柏姬泰喝多了。當然,貝瑟蘭並不是她們要討論的主題。她把這個想法說了出來。伊蘭也說道:“貝瑟蘭並不重要。你喝醉了,柏姬泰!我能感覺到。如果我不集中精神的話,我還是會頭暈。約縛不該有這樣的作用,兩儀師不該因為她的護法喝多了酒就變成傻子。”奈妮薇有種絕望的感覺。 “不要那樣看我,”柏姬泰說,“你知道的比我更多,以前兩儀師和護法都是女人和男人,也許這就是他們和我們的差別,也許是我們太像了。”她的笑容有些扭曲,那隻罐子裡的水大概還不夠。 “我想,也許這確實讓人很難堪。” “我們能不能談一下重要的事情?”奈妮薇緊繃地說,“比如麥特?”伊蘭本來已經張開嘴要對柏姬泰進行反擊,此刻她急忙閉上了嘴,火紅的雙頰上卻寫滿了懊惱。 “那麼,”奈妮薇繼續說道,“麥特明天早上會來嗎?或者他已經跟你一樣灌了一肚子酒?” “他也許會來。”柏姬泰說道,從艾玲達手中接過一杯薄荷茶。後者當然還是坐在地上。伊蘭皺起眉看了艾玲達一會兒,然後,盤腿坐到她身邊。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也許會'?”奈妮薇問。然後她開始導引,剛才她一直坐著的那把椅子朝她飄了過來,重重落在她身邊。如果說椅腳撞擊地面發出太大的聲音,那也是她故意要這麼做的。喝得太多了,坐在地板上,下一步又會是什麼? “如果他想讓我們爬到他面前……” 柏姬泰感激地啜了一口茶水,奇怪的是,當她再看向奈妮薇時,已經不那麼神智不清了。 “我已經說服他放棄那樣要求你們了。我想,他應該不是認真的。現在他想要的只是一聲道歉和謝謝。” 奈妮薇的眼睛瞪大。她說服他放棄了?道歉?對麥特·考索恩? “絕不!!”她咆哮道。 “為了什麼?”伊蘭想知道,這對她來說似乎非常重要。奈妮薇凶狠地瞪著她,她卻裝作沒看見。 “提爾之岩。”柏姬泰說。奈妮薇猛一抬頭,這個女人已經完全沒有迷糊的樣子了。 “他說他和澤凌一起闖進那座城堡,將你們從那裡的地牢中解救出來。”她緩緩搖搖頭,一副驚訝的模樣。 “我不知道除了加達之外,我會為了誰這麼做。他說你們只是很粗暴地對待他,彷彿倒應該是他感謝你們沒踢斷他的肋骨。” 麥特說的不能算是假話,但他把一切都扭曲了。那時麥特只是帶著他那種嘲諷的笑容,說什麼要把她們這些栗子從火裡掏出來,或者是諸如此類的話。他總是以為能指導她們該怎麼做。 “那座地牢裡只有一名黑宗在看守,”奈妮薇嘟囔著,“而且我們已經把她制服了。”這是真的,她們當時只是還沒有找到打開牢門的辦法,因為她們都被屏障了。 “不管怎樣,拜拉奧對我們並沒有真正的興趣……他只是想引誘蘭德,據我們所知,那時沐瑞應該已經把他殺死了。” “黑宗,”柏姬泰的嗓音比地磚還要平板,“還有一名棄光魔使,麥特從沒提到過他們。你真該跪在他面前謝謝他,伊蘭,你們兩個都是,這是他應得的。還有對澤凌也是一樣。” 血液湧上奈妮薇的臉。他從沒提到過……這個可恨透頂的男人! “我不會向麥特·考索恩道歉的,死也不會。” 艾玲達向伊蘭傾過身體,碰了碰她的膝蓋。 “姐妹,我應該謹慎地對你說,”她的表情和聲音都像一根石柱般謹慎,“如果這是真的,你們就對麥特·考索恩負有義,你和奈妮薇。而且根據我所見到的,你們現在讓這個義更加沉重了。” “義!”奈妮薇喊道。這兩個傢伙總是在談論一些關於什麼節義的蠢話。 “我們不是艾伊爾人,艾玲達,麥特·考索恩是所有人腳底的一根刺。” 但伊蘭卻在點頭:“我明白,你是對的,艾玲達,但我們必須怎麼做?你要幫助我,姐妹。我不打算成為艾伊爾人,但我……我想讓你因為我而驕傲。” “我們不會道歉!”奈妮薇還在叫喊著。 “認識你就是我的驕傲。”艾玲達輕輕碰了碰伊蘭的臉頰,“道歉是開始,但還不足以符合這個義。” “你在聽我說話嗎?”奈妮薇問,“我說了,我——不——會——道歉!” 伊蘭和艾玲達只是自顧自地交談著,只有柏姬泰在看著奈妮薇,那個女人臉上的微笑幾乎就要變成大笑了。奈妮薇用兩隻手揪著自己的辮子。她就知道,她們當初應該派湯姆和澤凌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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