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7·劍之王冠

第24章 第十九章鑽石與星辰

梅蘭娜跟在凱蘇安身後,不過她並不敢太靠近這位姐妹。有上百個問題幾乎要從梅蘭娜的嘴裡蹦出來,但凱蘇安不是那種能隨便被拉住袖子的人。該和誰說話,什麼時候說話,這全由凱蘇安一個人決定。安諾拉也保持著沉默。她們兩個就這樣跟隨凱蘇安走過一條條走廊和階梯,先是拋光的大理石,然後是普通的暗色石頭。梅蘭娜與她的灰宗姐妹交換了個眼神,瞬間感到一陣苦悶。她並不真正了解這個女人,但安諾拉的眼裡流露出一種堅強的神情,就像一個女孩正要去見初階生師尊時那樣,充滿了想鼓起勇氣的決心。但她們已經不是初階生,更不是小孩子了。她張開嘴,又閉上。前方那個懸掛著月亮、星星、鳥和魚的灰色髮髻,壓得她有些透不過氣來。凱蘇安就是……凱蘇安。

梅蘭娜以前見過她一次,雖然那次只是單方面聽她講話。那時梅蘭娜還只是一名初階生。所有宗派的姐妹都來拜訪凱蘇安,她們流露出的敬畏之情是顯而易見的。凱蘇安·梅萊丁曾經是被用來評判所有新初階生的標準,在伊蘭·傳坎之前,梅蘭娜不知道還有哪個初階生能及得上這個標準,更遑論超越它了。在很多方面,凱蘇安這樣的兩儀師都是千年來獨一無二的。梅蘭娜從未聽說過有人拒絕成為宗派守護者,但她聽說凱蘇安曾經拒絕過姐妹們的推選,而且至少拒絕過兩次,據說她也拒絕了成為綠宗的首腦。還有傳聞說,當評議會打算推舉凱蘇安成為玉座時,她立刻從白塔消失了十年之久。除非有必要,否則她平時也不會在白塔多逗留一天。但不斷會有關於凱蘇安的訊息傳到白塔,那些故事讓許多姐妹瞠目結舌;其中的危險讓許多夢想得到披肩的女孩不寒而栗。她是兩儀師中的傳奇。

當凱蘇安宣布退休,徹底離開世事紛爭時,梅蘭娜已經戴上披肩超過二十五年了。又過了二十五年,艾伊爾戰爭爆發,那時所有人都認為凱蘇安早已經死了。但是當那場戰爭進行到第三個月時,凱蘇安重新出現,那時跟隨她的兩名護法早已人老齒疏,但仍剛硬如鐵。有人說凱蘇安一生中擁有過的護法比大多數姐妹穿過的鞋子還多。艾伊爾人從塔瓦隆撤退後,她又一次退休了。有人甚至相當認真地傳說著,只要這個世界上還有一點冒險的火星,凱蘇安就永遠不會死。 這當然是初階生們的胡說。梅蘭娜堅定地提醒自己,即使是我們,最終也會死亡。但凱蘇安就是凱蘇安。如果她不是在蘭德被虜穫後才來到城裡的兩儀師之一,太陽就不會在今晚落下了。梅蘭娜伸手想調整一下披肩時,才意識到披肩還掛在自己的房裡。這太荒謬了,她不需要提醒自己是誰。如果面前的不是凱蘇安……

兩名智者站在走廊的一處十字路口上,看著她們走過。暗色頭巾下,她們以冰冷的淺色眼睛盯著這些兩儀師。她們是伊達拉和麗恩,兩個人都能導引,而且力量相當強大。如果她們在小時候就來到白塔,可能已經晉升到很高的位置了。凱蘇安徑自走了過去,似乎根本沒注意到這兩名臉色陰沉的野人。但安諾拉卻沒有對她們視而不見,她皺起眉,低聲說了些什麼,細辮子隨著她搖頭的動作微微晃了晃。梅蘭娜的眼睛則一直盯著地板。 毫無疑問,現在梅蘭娜必須向凱蘇安解釋昨晚在她和其他人被帶進宮之前與智者們達成的……妥協。安諾拉並不知道這件事,她沒有參與其中。梅蘭娜也不能指望蕾菲拉和維林,或是其他能讓她推卸責任的人會出面幫她。這應該可以被看成是一種妥協,也許是現在這種情況下所能期望的最好結果了,但梅蘭娜非常懷疑凱蘇安是否能明白這點。她真希望自己不是那個說服凱蘇安的人。也許為那些該詛咒的男人們斟一個月的茶也要比這個更好。她希望自己不曾對年輕的蘭德說過那麼多事情。她知道蘭德為什麼要讓她奉茶,但這並不能讓她的心情有所好轉,蘭德早已經封殺了任何能讓她從這件事上獲得優勢的機會。梅蘭娜寧可認為自己是陷進了時軸的漩渦裡,也不願相信自己不過是因為一看見那個年輕人的眼睛——如同兩顆藍灰色的寶石——就使得她心中泛起純粹的恐懼,口中也開始不由自主地胡言亂語。但不管怎樣,她已經把所有優勢都放在托盤裡,奉給了蘭德。她希望……

希望是小孩子的奢想。梅蘭娜曾經協商制定過無數的條款,其中有許多都達到了她預期的效果。她結束過三場戰爭,預先制止的戰爭更是超過二十場。她會見過許多國王和將軍,讓他們看清了輕重損益。即使這樣……只要下一個牆角站的是森妮德,或是瑪蘇芮,或是費德琳,那麼蘭德無論讓她做多久的女僕,她都不會有半句怨言——當梅蘭娜意識到自己竟然會有這種想法時,她真希望自己能眨眨眼睛,然後發現自從離開沙力達後的這一切都只是場噩夢。 讓梅蘭娜驚訝的是,凱蘇安直接將她們帶到了碧拉和科魯娜居住的小房間,這個房間在宮殿深處僕人居住區內。它只有一扇窗戶,開在牆上很高的地方,但窗台卻和外面庭院裡的石砌路面等高。從窗口透進了一點陽光,但房裡還是很昏暗。牆壁上粉刷的黃色石膏已經有了許多裂縫,掛鉤上掛著斗篷、鞍囊和幾件衣服。未經綴飾的木地板上有多處刮傷——雖然為了掩飾這些傷痕,地板經過了重新打磨。房間的一角放著一張破爛的小圓桌,另一角是一個同樣破爛的盥洗架和有缺口的臉盆與水罐。梅蘭娜看了房裡的小床一眼,這張床看上去並不比她被迫與森妮德和瑪蘇芮合用的那張床窄多少(她們的房間和這個房間只隔兩扇門)。她們的房間的長寬與這個房間比起來也許還要多出三四尺,但也絕不夠三個人共享。那些被視作囚徒羈押在艾伊爾人帳篷中的姐妹們,也許住得比她們還要舒服些。

梅蘭娜沒有看見碧拉和科魯娜,但戴吉安在屋裡。她是一名圓胖、白皙的女人。她的黑色長發間繫著一條白銀細鏈,將一塊圓形的月長石垂掛在額前。她的暗色凱瑞安長裙在胸前繡有四根細窄的有色紋飾,裙擺上有代表她所屬宗派的白色條紋。戴吉安是一個小貴族的次女,她總是讓梅蘭娜想到球胸鴿——一種嗉囊異常膨大的家鴿。當凱蘇安走進來時,戴吉安立刻期待地站了起來。 房間裡只有一把椅子,或者說,是一張有靠背的凳子。凱蘇安坐上去,嘆了口氣:“請給我倒些茶,才喝兩口那男孩倒的茶,我都能用我的舌頭去墊鞋底了。” 陰極力的光暈立刻包圍了戴吉安,不過不算是很亮的光暈。一隻有凹痕的錫茶壺從桌上升了起來,火之力的能流開始加熱壺中的水。戴吉安打開一隻箍銅的茶盒。

梅蘭娜別無選擇,只好坐到床上。她一邊在粗硬的床墊上調整著裙擺和坐姿,一邊竭力整理自己的思緒。現在也許和她以前經歷過的任何一次談判同樣重要。過了一會兒,安諾拉和她一起挨在毯子邊。 “梅蘭娜,既然你們在這裡,我應該可以斷言,”凱蘇安突然說道,“那些關於那個男孩已經向愛莉達屈服的謠言是假的。不要那麼吃驚,孩子,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們的……關係?”她說出最後一個詞時,語氣裡充滿了厭惡,聽起來就像是出自軍人口中的咒罵。 “還有你,安諾拉?” “我在這裡只是為了向貝麗蘭提供建議,而實際情況是,她根本就忽視了我的建議,現在才會出現在這裡。”這個塔拉朋女人高昂起頭,聲音很有信心,但她也在不停地揉搓著拇指。如果她一直都是如此容易暴露自己的情緒,那麼她是不可能在談判桌上有任何表現的。 “至於其他,”她謹慎地說,“我還沒有做出任何決定。”

“真是明智的決定,”凱蘇安喃喃地說著,目光意有所指地轉向梅蘭娜,“看來在最近幾年裡,有太多姐妹忘記使用自己的大腦和判斷力了。兩儀師們曾經能夠在平靜的思考後再做出決定,在那個時候,白塔總是她們所考慮的第一位。記住小史汪和蘭德攪在一起的下場,安諾拉,太靠近爐火,肯定會被燒傷。” 梅蘭娜抬起下巴,想舒緩一下緊繃的脖子,但她立刻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急忙制止自己。凱蘇安的地位並沒有比她崇高那麼多;她不過比其他姐妹都要高出一些。 “我能否問一下……”這樣說顯得很沒自信,但如果停下來重新開始只會更糟糕,“你的目的是什麼,凱蘇安?”她竭盡全力讓自己的儀態更莊重一些。 “很顯然,你一直在……保持中立。為什麼你會在這個特殊的時刻決定來……會見……蘭德?你剛才……對待他的方式……並不符合外交策略。”

“你就差直接甩他一耳光了。”安諾拉說。梅蘭娜的臉紅了。和梅蘭娜相比,安諾拉現在的情勢理應比她更羞窘,但她的表現顯然比梅蘭娜更加從容。 凱蘇安以憐憫的方式搖搖頭。 “如果你想看出一個男人是如何塑造出來的,那麼就從一個他想不到的地方去推動他。我想,那個男孩是塊很好的金屬,但想鑄冶他絕不會是件簡單的工作。”她將指尖搭在一起,越過它們看著對面的牆壁,似乎是陷入了沉思。 “他的怒火足以燒毀世界,而他對於這股怒火的控制僅僅懸於一發。如果將他推得太遠,讓他失去平衡……呸!蘭德不像洛根·埃布爾拉或馬瑞姆·泰姆那麼強硬,但恐怕和他相處要更加困難百倍。”聽到這三個名字被放在一起,梅蘭娜立刻有一種瞠目結舌的感覺。

“你也見過洛根和馬瑞姆?”安諾拉吃驚地瞪大了眼睛,“我聽說馬瑞姆正在追隨蘭德。”梅蘭娜努力嚥下一個鬆了口氣的嘆息。杜麥的井的傳聞還沒來得及傳播出去,但它們是不可能被控制住的。 “我也有耳朵能聽到謠言,安諾拉。”凱蘇安尖刻地說,“雖然在聽說那兩個人的事蹟後,我倒很希望從來沒聽到過。如果是那樣,我的一切努力都要重新來過了。其他人的也是一樣,不過我比較關心我的那部分。而且這裡還有那些穿黑衣服的,那些殉道使。”她從戴吉安手中接過一隻茶杯,向她報以溫暖的微笑,並低聲向她致謝。那名圓臉的白宗姐妹似乎是準備要行屈膝禮了,但她只是退到角落裡,將雙手交疊在一起。她的初階生和見習生階段比起任何姐妹都來得久,她曾經差一點就被遣返回家,而她得到戒指和披肩也很勉強。戴吉安在其他姐妹面前總是非常謙遜。

吸著茶杯上方的蒸氣,凱蘇安忽然用閒聊般的愉快語氣說道:“實際上,真正跑到我門檻上來的是洛根,他讓我因此離開了我的玫瑰。呸!就算是一群綿羊的打鬥也能把我從那些光明詛咒的植物旁邊引開。如果你用了至上力,卻讓每根玫瑰枝上長出一萬根刺……呸!我甚至考慮去立下號角狩獵者誓言。當然,九人議會不會允許的。嗯,追捕洛根的那幾個月,我確實過得不錯,但當我真的抓住他,將他押往塔瓦隆時,那和種玫瑰一樣無趣。我繞了些路,想看看能找到些什麼,也許能找到一個新護法。不過這對洛根來說既不公平,也太遲了。這時我聽說了馬瑞姆,我立刻以最快的速度向沙戴亞策馬飛奔。沒有什麼能比有導引能力的男人更讓人興奮了。”她的聲音和目光突然變得嚴厲。 “你們之中是不是有人參與了那個……邪惡的……就在艾伊爾戰爭之後?” 梅蘭娜不禁流露出困惑的眼神,凱蘇安的眼睛讓她彷彿看到了斷頭台和劊子手的斧刃。 “什麼邪惡的?我不知道你指的是什麼。” 而凱蘇安的目光讓安諾拉差點從床上跌下來。 “艾伊爾戰爭?”她有些喘息地穩定著自己,“在那之後的幾年裡,我一直在努力讓大聯盟不僅是一個名字。” 梅蘭娜饒富興致地看著安諾拉。有許多灰宗姐妹在艾伊爾戰爭後從一個都城趕往另一個都城,徒勞地想要維持住對抗艾伊爾人的聯盟。不過梅蘭娜從來不知道安諾拉也是這些灰宗兩儀師之一。那麼安諾拉就不可能是這麼差勁的談判人。 “我也一樣。”梅蘭娜說道。她盡力維持著莊重的神情。自從離開凱姆林來找蘭德時起,她就沒有多少尊嚴了,僅存的這一點尊嚴絕對不能丟棄。她讓自己的聲音平靜而堅定:“你所說的邪惡是指什麼?凱蘇安?” 那名灰髮女人只是簡單地一揮手,就好像她從沒說過那個詞一樣。 片刻之間,梅蘭娜懷疑凱蘇安的腦子是不是壞了。她還沒聽說過有姐妹會發生這樣的事,但大多數姐妹在餘生將盡時都會選擇隱退,遠離只有兩儀師才會知道的謀略與紛爭,遠離所有人。有誰能知道年邁體衰的兩儀師會是什麼模樣?梅蘭娜又看了看茶杯后面那雙清澈、鎮定的眼睛,立刻就知道自己錯了。不管怎樣,二十年前的邪惡,無論那是什麼,其嚴重性肯定比不上這個世界現在所面對的問題。而且凱蘇安仍然沒有回答她最開始的問題。她要幹什麼?為什麼是現在? 沒等梅蘭娜再次提問,房門打開了,碧拉和科魯娜走了進來。珂麗勒·霍凡走在她們身後,似乎是在驅趕著她們。這名身材細瘦的黃宗兩儀師有些男孩子氣。她有著濃濃的黑眼眉和一頭純黑色的亂發,讓她無論穿上多麼典雅的衣裝,都會流露出一種野性的感覺,更何況她總是穿著一身適合鄉村舞蹈的衣裙,在袖子、胸衣和裙擺兩側都有大片繡花。現在屋子裡幾乎已經沒有可以移動的空間了。 無論發生了什麼事情,珂麗勒總是能從中看到有趣的地方,現在她臉上的微笑卻似乎介於不相信和坦然大笑之間。科魯娜的臉上凍結著傲慢,一雙眼睛閃耀著怒意。碧拉則一臉惱怒,緊皺著眉頭,前額堆積著皺紋,嘴唇抿得很緊。但當她們看見凱蘇安時,表情全都變了,梅蘭娜覺得那一定像是她的面前站著亞琳德·戴菲勒,或是瑟蘭娜·麥西烏,或是瑪瑞安姆·英·舍瑞德。她們的眼睛都突了起來,科魯娜甚至吃驚得張大了嘴。 “我以為你已經死了。”碧拉喘息著說。 凱蘇安惱怒地哼了一聲:“我早就听厭這句話了,下次我再聽到哪個傻瓜這麼說,我一定讓她哀嚎一個星期。”安諾拉開始盯著自己軟鞋的鞋尖。 “你絕對猜不到我是在什麼地方找到她們兩個的。”珂麗勒用輕快的莫蘭迪音調說。她敲了敲上翹的小鼻尖,每次她要說笑話,或者看到笑話時都會這麼做。碧拉的臉頰開始紅了起來,科魯娜幾乎紅了臉。 “碧拉在六名艾伊爾野人的監視下,柔順得像隻老鼠般坐在那裡。她們粗魯地告訴我,除非有索瑞林的命令,否則我不能帶她走。哦,那個索瑞林真是個能讓你做噩夢的老妖婆。結果我一直等到索瑞林和她的另一名學徒結束私人談話,而那名學徒就是我們親愛的科魯娜。” 科魯娜和碧拉努力躲避著對方的視線,她們的頭髮都要變成紅色的了。就連戴吉安也在瞪著她們。 鬆懈的心情浪潮般湧過梅蘭娜的身子,不必由她來解釋那個該死的蘭德是如何命令她們必須服從那些智者,以及那些智者是如何解釋那道命令的了。她們當然不是真正的學徒,這跟課程毫無關係。那些野人中的野人怎麼可能比兩儀師知道得更多?智者們只是要弄清楚她們之間的關係。蘭德在知道這件事時,只是大笑著——大笑! ——說他不在乎智者們會怎麼做,而且他希望她們都會是聽話的學生。幸好這些也都不必由她來告訴凱蘇安了。當然,她們之中沒有人願意低下頭,尤其是科魯娜。 但凱蘇安並沒有要求她們解釋。 “我想這裡的局面應該是一團糟,”她冷冷地說,“卻沒想到會變成一堆廢渣。來看看我是否已經把狀況搞清楚了。你們這些反抗一名合法玉座的孩子們現在把你們和那個叫蘭德的男孩捆在了一起;如果你們會聽從那些艾伊爾女人的命令,我想你們應該也會聽從他的命令。”她又冷哼了一聲,那種厭惡的模樣彷彿是嚼了滿嘴的爛李子。然後她搖搖頭,盯著自己的茶杯,又將目光定在碧拉和科魯娜身上。 “嗯,怎樣才算是叛變?評議會可以處罰你們進行苦修,讓你們從現在一直跪到末日戰爭,但她們只能將你們的頭拿下來一次。其他人呢?還在艾伊爾人的帳篷裡?我想,那些人應該都是忠於愛莉達的。她們也……承認自己是學徒了?她們不允許我們靠近那些帳篷,艾伊爾人似乎對兩儀師沒什麼好感。” “我不知道,凱蘇安。”科魯娜漲紅的臉似乎就要燃燒起來了,“我們一直是被分開來的。” 梅蘭娜睜大了眼睛,她從沒聽過科魯娜用如此恭順的語氣說話。 碧拉深吸一口氣,挺直腰桿,彷彿要迎接一個不愉快的任務。 “愛莉達不是——”她激動地開口說道。 “愛莉達的野心太大,這是我的結論。”凱蘇安打斷了她的話。她猛地向前一傾身體,讓坐在床上的梅蘭娜和安諾拉不由得都向後退了一下。不過凱蘇安看的不是她們。 “她也許正在招來大禍,但她是玉座,由白塔評議會推舉,完全符合白塔的法律。” “如果愛莉達是合法的玉座,為什麼你沒有遵從她的命令返回白塔?”碧拉的雙手僵在身側,雖然沒有握緊或摩搓裙擺,但還是因為太過刻意而洩露了她焦躁的心情。 “你們之中畢竟還有人有一點骨氣。”凱蘇安輕聲笑了起來,但她的眼睛裡沒有半點愉悅。她靠回到椅子裡,吮了口茶。 “現在坐下,我還有很多問題要問。” 梅蘭娜和安諾拉站起身,讓出床上的位置。但科魯娜只是站在原地,憂慮地盯著凱蘇安。碧拉瞥了她的朋友一眼,搖搖頭。珂麗勒轉動著一雙藍眼睛,不知道為什麼在咧嘴笑著。只有凱蘇安似乎對這一切完全不在意。 “我聽到的半數謠言,”凱蘇安繼續說道,“都是關於棄光魔使逃出封印的事情。這件事即使發生了也並不令人驚訝,但你們有沒有什麼確實的證據,能夠證明或反駁這種謠言的?” 過不了多久,梅蘭娜已經很慶幸自己能繼續坐著;過不了多久,她也明白了衣服通過洗衣房的軋乾機時是什麼感覺。凱蘇安一直在提問,她的問題總是從一件事跳到另一件事,讓人不知道待會兒要回答什麼樣的問題。珂麗勒除了偶爾笑出一兩聲,或者搖搖頭之外,一句話也沒說過。戴吉安則完全變成了一個木頭人。梅蘭娜、科魯娜和碧拉則是處境最差的,安諾拉也沒能倖免。每當貝麗蘭的資政以為自己沒事了時,凱蘇安就會去榨取她的答案。 凱蘇安想知道一切事情,從男孩蘭德在艾伊爾人中的權威,到為什麼會有海民的波濤長在城邊的河道中泊船;從沐瑞是否真的死了,到那個男孩是否真的重新發現了穿行技巧,以及貝麗蘭是否和蘭德同床過,或者她是否有這樣的企圖。梅蘭娜不知道凱蘇安對這些問題預先有著什麼樣的答案,只有一次,當她得知埃拉娜已經約縛了蘭德時,她的雙唇頓時抿成一條細線,雙眉緊鎖的眼睛似乎要在牆上瞪出一個洞。儘管其他每個人的臉上都充滿了厭惡,梅蘭娜卻想起自己剛才聽到凱蘇安說——她本來還想再找一名護法的。 她們的回答經常是沒有任何有價值的信息,但如果只說一句不知道,是不可能讓凱蘇安滿意的。凱蘇安要得到每一分每一毫的信息,包括被她們忽略在記憶角落裡的也要通通挖出來。不過她們還是努力隱瞞了一點信息,實際上,大多數事情都是應該隱瞞的,但還是有些事情被凱蘇安挖掘出來,結果讓她們自己大吃一驚。連安諾拉也被挖出許多信息:幾乎是從貝麗蘭啟程趕往北方的那一天開始,她就一直收到貝麗蘭寫給她的內容詳細的信件。凱蘇安一直在索取答案,卻沒有回答任何問題,這讓梅蘭娜很擔心。她看到其他人的表情從頑固到戒備,再到開始為自己辯護,不由得開始懷疑自己是否也變成這樣。 “凱蘇安,”她必須再做一次努力,“凱蘇安,為什麼你現在開始對他感興趣了?”凱蘇安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瞪了她一會兒,然後又轉向碧拉和科魯娜。 “那麼她們真的把他綁架帶出宮殿了。”灰髮女人一邊說著,將空茶杯遞給戴吉安,讓她重新倒滿茶水。別人都沒有茶喝。凱蘇安的表情和聲音都不帶一絲情感,讓梅蘭娜恨不得要撕扯自己的頭髮。如果蘭德知道科魯娜披露了綁架的事情,他肯定會不高興的。凱蘇安會抓住每個你說溜嘴的機會,從裡面套出更多的東西來。不過,至少他在那次綁架中遭受的待遇還是被瞞住了。他明白地表示過,如果這些情況被洩漏出去,他將會有多麼不高興。梅蘭娜只能感謝光明,這個女人不會在任何一個話題上停留太久。 “你確定那是馬瑞姆?你確定那些穿黑衣的男人不是騎馬來的?”碧拉不情願地做了回答,科魯娜則一臉陰沉。她們能確定的程度也是有限的,沒有人真正看見那些殉道使的到來和離開,而那些……洞……很可能是蘭德造成的。當然,這樣的答案不能讓凱蘇安滿意。 “想一想!你們不再是沒腦子的女孩了。呸!你們一定注意到什麼事吧!” 梅蘭娜感到有些難受。她們曾經用半個晚上的時間爭吵她們向蘭德立下的誓言代表什麼,最後她們的結論是那個誓言就表示它本身的意思,沒有任何可以轉圜的餘地。最後,就連科魯娜也承認,她們必須保護並支持蘭德,以及服從他的命令,即使是最輕微的迴避也不行。而當她們要面對愛莉達和那些忠於她的姐妹時,這個誓言又將產生什麼樣的效果,她們對此還沒得出任何結論。至少,還沒有人承認這兩者有什麼關聯。她們做出結論的事情已經讓她們頭暈目眩了,而現在,梅蘭娜很想知道碧拉和科魯娜是否真的明白她們做了什麼。她們也許正在對抗一個傳奇,更不要說珂麗勒和戴吉安早已追隨在她身邊了。更可怕的是……凱蘇安的目光落到她身上,沒有透露任何訊息,卻要索取一切。更可怕的是,梅蘭娜確信凱蘇安很清楚這一點。 明沿著宮殿的走廊快步前行,對於沿途槍姬眾們的問候毫不理會,也完全沒考慮這麼做有多失禮。穿著有跟的鞋子小跑起來並不容易,這肯定也是女人們為男人做的蠢事之一!蘭德並沒有要她穿上這樣的鞋子,但她在想到他時,立刻就把這雙鞋穿上了。他喜歡這雙靴子。光明啊,她在做什麼,現在竟然還想著靴子的事!她絕對不應該去克拉瓦爾的住處的。明打了個哆嗦,眨眨眼,抑制住淚水,開始跑了起來。 像往常一樣,一些槍姬眾正蹲在那兩扇雕刻著日昇圖案的鍍金大門旁,束髮巾披垂在肩頭,短矛橫放在膝上,但她們不會有半點懶散。她們是一群豹,正在等待送上門的獵物。槍姬眾通常會讓明感到不安,雖然她們都對明很友善。今天,即使她們戴上面紗,明也不在乎了。 “現在他的脾氣很差。”瑞亞玲發出警告,卻沒有要阻止明的意思。明是少數幾個能不經通報就接近蘭德的人之一。明拉了拉外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其實她並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來。但蘭德能讓她感到安全。燒了他吧!她以前不需要任何人就能覺得很安全。 剛剛走進房間,明就驚訝地停住了腳步。她的手不自覺地把門在背後關上。這個房間已經變得一片狼藉,一些閃亮的碎片仍然掛在鏡框上,但大部分玻璃已經碎了滿地。房間盡頭的高台側翻了過來,上面的王座只剩下一些堆在牆邊的金色碎片,一座沉重的燈架被扭折成環形,覆金剝落,露出裡面的鍛鐵。蘭德只穿著襯衫,坐在走道旁的一張小椅子上,雙臂下垂,頭向後仰著,眼睛茫然地盯著天花板。各種影像盤旋在他身邊,伴隨著不同顏色的光暈不斷閃動,就像那些兩儀師一樣。在蘭德和兩儀師身上,明總是能看到比照明者的作品更加令她眼花繚亂的光影。當明走過來的時候,蘭德完全沒動一下。他似乎根本就沒察覺到明的存在。破碎的玻璃在明腳下發出咯嚓的聲音。他的脾氣確實是很糟糕。 即使是現在,明也沒有感到恐懼,她無法想像蘭德會傷害她,她對他懷抱的深情足以讓她擺脫掉在克拉瓦爾那裡的記憶。從很久以前,她就已經說服自己已經徹底地墜入愛河了。現在一切都沒有關係,不管他是不是不諳世故的鄉下人,他是不是比她年輕,他是什麼人,他是否會陷入瘋狂,是否會死於瘋狂。我甚至不介意和別人分享他。她想道。她知道自己已經陷得多麼深,她不能對自己說謊。她強迫自己接受伊蘭也擁有他的一部分,還有她素未謀面的那個叫艾玲達的女子。不能改變的事情就只有去接受,姜恩姑媽總是這麼說。而且她已經變得柔軟許多。光明啊,她一直都以自己犀利的智慧感到自豪的。 明停在一把椅子旁。真龍令牌的槍尖戳穿了這把椅子厚實的椅背,從後面透出有一拳的長度。這個男人不知道她愛他,如果他知道了,一定會把她送走。而她知道,這個男人愛著她,也愛著伊蘭,還有那個艾玲達,她讓這個念頭飛快地掠過腦海。不能改變的……他愛著她,卻拒絕承認。難道他以為只因瘋子路斯·瑟林·特拉蒙殺死了心愛的女人,他就命中註定也會這麼做嗎? “很高興你來了。”蘭德突然說話了,他的眼睛依舊盯著天花板。 “我一直一個人坐在這裡,一個人。”他痛苦而陰鬱地笑了笑,“荷瑞得·菲死了。” “不!”明悄聲說道,“那個可愛的小老頭怎麼會死。”她的眼睛有一種刺痛感。 “他被撕成了碎塊。”蘭德的聲音是那麼疲倦,那麼空洞。 “伊迪恩在發現他時暈了過去,她整整暈了半個晚上,當她終於醒過來時,變得語無倫次。學校裡的另一個女人給她服用了一些藥,讓她睡了一覺。她對此感到很慚愧。她來找我的時候,又開始哭了。那一定是暗影生物幹的,除此之外,還有什麼能將人體撕成碎塊?”蘭德沒有抬頭,而是一拳砸在椅子扶手上,讓椅子發出了嘎吱聲。 “但為什麼?為什麼要殺死他?他能告訴我什麼?” 明在竭力思考,她確實是在思考。荷瑞得是一名哲學家,他和蘭德討論一切問題,從真龍預言中一些片段的含意,到暗帝牢獄中那個空穴的真實狀態。明也從他那裡借過很多奇奇怪怪的書,當明搞不懂他們在說些什麼的時候,他就會把這些書借給明看。現在他不在了,他也不會再藉書給她了。他是一位很溫和的老人,被完全包裹在自己思想的世界裡,當他發現任何那個世界以外的東西時,都會大吃一驚。她還珍藏著一份他寫給蘭德的筆記。荷瑞得說過她很漂亮,這讓他感到心煩意亂。而現在,他死了。光明啊,她已經見到太多死亡了。 “我不該告訴你的,不該像這樣告訴你。” 明愣了一下,她沒發覺蘭德已經來到她身邊。他的手指撫過她的雙頰,抹去上面的淚水。她正在哭。 “抱歉,明,”他輕聲說道,“我不再是個好人了。已經有一個人因我而死,我卻只是在擔憂他被殺的原因。” 明張開雙臂抱住他,將臉埋進他的胸口,她無法停止哭泣,也無法停止顫抖。 “我去了克拉瓦爾的住處。”影像在她的腦海中飄過。那個空蕩蕩的起居室,所有的僕人都不見了。那個臥室。她不想去回憶,但現在她已經開始講述了,她無法讓自己顫抖的聲音停下來。 “我那時候在想,既然你宣布流放她了,她或許可以避開我所預見的那種遭遇。”克拉瓦爾身上穿的一定是她最好的長裙裝——閃亮的黑色絲綢,綴著精緻的象牙色索瓦萊蕾絲。 “我曾經以為應該不會那樣的,你是時軸,你能改變因緣。”克拉瓦爾戴著祖母綠和火滴石的項鍊與手鐲,珍珠和紅寶石戒指,那肯定是她最好的珠寶。黃鑽精巧地點綴在她的髮絲之間,如同凱瑞安王冠一樣。她的臉……“她在她臥室裡一根床柱上吊死了。”突起的雙眼和垂在嘴外的黑紫色舌頭,腫脹的面孔,腳下是翻倒的凳子。明無助地抽泣著,癱軟在他的懷裡。 他的手臂緩緩地環抱住她,非常溫柔。 “哦,明,你的天賦給予你的痛苦遠比歡樂更多。如果我能承擔你的痛苦,我會的,明,我會的。” 明漸漸感覺到他也在顫抖。光明啊,他是那麼努力地想表現得更剛強,努力想成為轉生真龍所應有的模樣,但因他而死去的人仍然打擊著他。克拉瓦爾帶給他的打擊也許不會小於荷瑞得。他在為每個受傷害的人流血,卻要努力裝作完全沒事的樣子。 “吻我。”明悄聲說著。他並沒有動。明抬頭望去,看見他不確定地向她眨著眼,眼睛時而是藍色,時而是灰色,就像清晨的天空一般。 “我不是在開玩笑。”她會對他開玩笑,坐在他的大腿上,親吻他,叫他牧羊人,因為害怕叫他的名字會讓他聽出關切的心意,這種情形有過多少次了?他會容忍這一切是因為他以為這些都是玩笑,只要她相信這些都不會影響他,她就會停下來。哈!姜恩姑媽和拉娜姑媽都說過,如果你不打算嫁給一個男人,就不該去吻他。只有梅倫姑媽似乎更經世事,她說不應該太隨意去親吻一個男人,因為男人很容易就會陷入愛河。 “我的內心感覺很冷,牧羊人,克拉瓦爾,還有荷瑞得……我需要感覺到溫暖的肌膚。我需要……可以嗎?” 他的頭緩緩低了下來,起初,那隻是個親人間的吻,像奶水般溫和,讓人感到安慰、舒適。然後那裡又增加了別的一些什麼感覺,完全不是撫慰。他猛地抬起頭,努力想離開明。 “明,我不能,我無權——” 明雙手抓住他的頭髮,將他的雙唇又拉回來。過了一會兒,他停止掙扎。明不確定是誰的雙手先在解誰的衣帶,但她絕對能確定一件事——如果他現在想停下來,她一定會跑出去搶下瑞亞玲的一根短矛,搶下她所有的槍矛,將蘭德刺出幾個洞來。 在離開太陽王宮的路上,凱蘇安一直在暗中審視著那些艾伊爾野人。珂麗勒和戴吉安無聲地跟在她身後。她們知道最好不要用閒談去打擾她,但並非所有在阿瑞琳的小宮殿里短暫停留過的人都如此。她們一路上遇到了許多野人,每個野人都盯著她們,彷彿是在看著滿身跳蚤和潰爛、正在尋找垃圾的惡犬,把新買的地毯踩得滿是泥濘。有些人會用崇敬的目光看待兩儀師,另一些人盯著兩儀師的目光裡則帶有恐懼或恨意;凱蘇安從不曾見過有人如此輕蔑地看著兩儀師,連白袍眾也不曾如此過。但產生出如此眾多野人的族群,真該源源不斷地將女孩送往白塔。 這件事遲早一定要做好,如果有需要,凱蘇安會把那些傳統全都扔進末日深淵裡去,但這不是當務之急,她要繼續吸引住蘭德的興趣,好讓他允許她靠近。而且還要繼續擾亂他的心神,以便在他不注意時輕輕將他推到正確的方向上。而任何可能會造成影響的因素都必須加以控製或壓抑,不能讓那男孩受到錯誤的影響,或因為錯誤的事情而感到不安,絕對不可以。 漆光閃亮的黑色馬車正等在院子裡,馬車前頭是六匹溫順、體型一致的灰馬。一名男僕跑過來,打開了在紅色和綠色條紋上有兩顆銀星的馬車門,同時向三位兩儀師深深鞠了個躬,光禿的頭頂幾乎都要和膝蓋等高了。他只穿著襯衫和褲子。自從來到太陽王宮之後,除了幾名多布蘭的侍從外,凱蘇安沒有註意到任何人穿著制服。毫無疑問,這些僕人都不知道該穿什麼,而且惟恐因為服飾惹禍上身。 “如果有機會,我會剝了愛莉達的皮。”馬車啟動時,凱蘇安說道,“那個傻孩子差點讓我的任務變得不可能。” 她突然笑了起來,讓戴吉安不由得睜大了眼睛。珂麗勒的微笑變得更加燦爛,其中露出期待的神情。她們兩個都不明白,不過凱蘇安也不打算解釋。在她這一生中,引起她興趣的最好辦法就是告訴她某件事是不可能的,但直到現在,她最後一個沒能完成的任務已經是在二百七十年前了。現在的每一天都有可能是她的最後一天,但年輕的蘭德將是一個合適的結尾。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