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7·劍之王冠

第21章 第十六章面頰上的碰觸

泰拉辛宮中到處都是閃亮的大理石和純白色的石膏,陽台上的雕鐵欄杆也被漆成白色。立柱走廊足有四層樓高。鴿子盤旋在尖圓頂和被陽台環繞的高尖塔周圍。這些建築外壁鑲嵌的紅色和綠色瓷磚在太陽下閃閃發光。宮殿中的尖角宮門穿過高聳的牆壁,通往各個庭院和花園。六十尺寬的雪白大階梯從莫海拉廣場一直通向宮門。廣場的噴泉中央有一尊超過二十四尺的巨大雕像,雕像的一隻手指著大海;它應該是為了紀念某位早已死去的女王而建的。宮門像那些陽台護欄般雕刻出卷鬚花紋,並且包覆著一層黃金。 十幾名衛兵站在宮門兩側,在陽光下不停地出著汗。他們穿著綠色的外衣和閃亮的胸甲,寬鬆的白褲子被扎進深綠色的靴子裡。反射陽光的金色頭盔上圍著白布巾,用綠色的繩子繫住,長長的尾端一直垂到衛兵的背後,甚至連他們的戰戟和短劍鞘上也都閃耀著黃金的顏色。他們是觀賞用的衛兵,並不是戰鬥用的。但是當麥特站在台階頂端時,他能看見他們手上生滿老繭。以前他總是從馬厩那裡進入泰拉辛宮,順便看看這座宮殿裡的馬匹,不過這一次,他要走貴族們走的路。

“光明祝福這個地方。”他對衛兵的長官說道。那是一個並不比他年長多少的男人。艾博達是個講禮貌的城市。 “我要給兩儀師奈妮薇和兩儀師伊蘭留一封信,如果她們已經回來了,我想當面交給她們。” 那名長官盯著他,同時驚訝地看著那段階梯。他的尖頂頭盔上繫著金色的繩子,麥特相信這代表著某種階級,不過具體情形他並不了解。這個人手裡拿著的也不是戰戟,而是一根鍍金棒,像趕牛棒一樣,它的一端是尖的,另一端有個鉤子。看他的表情,似乎以前根本沒有人走過這條路。他審視著麥特的衣著,顯然在認真地思考著。最後,他決定不能將麥特拒之門外。他嘆了口氣,向麥特響應了一句祝辭,又詢問過麥特的姓名後,就打開宮門上的一道小門,引領麥特一直走進一座宏偉的前廳。這座前廳周圍有五座石雕欄杆的陽台,大廳的穹頂上繪著雲朵和太陽,像是天空的樣子。

那名軍官彈了一下手指,一名身材苗條的年輕女僕應聲而至,她的白色外裙左側裙擺被縫起來,露出裡面的綠色襯裙,在她的左胸部位繡著綠色的船錨和劍。她一臉吃驚的神情,快步跑過紅藍兩色的大理石地板,分別向麥特和那名軍官行了個屈膝禮。她留著黑色短髮,樣貌甜美,橄欖色的皮膚如同絲綢般光滑柔美。像艾博達平民服裝一樣,她的製服領口深而且窄。麥特告訴她自己此行的目的,看見她瞪大眼睛,才發覺她的黑眼睛竟然這麼大。嚴格來說,兩儀師在艾博達並非不受歡迎,但大多數艾博達人對兩儀師都會敬而遠之。 “是的,劍尉,”她一邊說著,又行了個屈膝禮,“當然,劍尉。請隨我來,大人。” 艾博達的建築物外觀都是在陽光下耀眼奪目的白色,但內部卻裝飾著各種繽紛的顏色。泰拉辛宮中似乎有幾里長的寬闊走廊。麥特先走過一段藍色天花板和黃色牆壁的走廊,隨後的一段走廊牆壁是淺紅色,天花板則是綠色的。每走過一段路,顏色都會改變,除了匠民之外,任何人在這裡都會感到眼花撩亂。在走廊交會處,地面上都會用小塊瓷磚鋪出複雜的漩渦、螺旋和環形圖案,牆壁上稀疏的幾幅絲綢掛毯上繡著海洋的景色。拱形小壁龕裡擺放著雕花水晶碗、小雕像和黃色的海民瓷器。偶爾會有一名穿制服的僕人安靜地跑過,他們的手裡經常會有一隻金或銀的托盤。

通常看到這種財富的展示會讓麥特感到舒適。有錢的地方,錢就總是會沾一些在他的手指上,但這一次,麥特走出的每一步都讓他感到不耐煩且焦慮。上次骰子在他腦海中如此急速旋轉時,他正率領著三百名紅手隊,上千名加貝瑞的白獅兵擋在他面前的山脊上,另外還有一千名白獅兵緊追在他身後。而他只是想逃離那場混亂。那一次,他借助那些不屬於他的記憶和不同尋常的好運,避免了滅頂之災。骰子的旋轉幾乎總是意味著危險,或者還有一些他仍不清楚的東西。也許有那麼一兩次,這種情形並非預示麥特的腦袋會被敲碎,不過它通常總是會給麥特·考索恩帶來一次壯烈犧牲的機會。也許在泰拉辛宮中不會有這樣的事情,但“也許”並不能讓骰子消失。他要留下他的信,如果有機會,他要揪住奈妮薇和伊蘭的脖子,好好和她們談一談,談到讓她們的耳朵發燙,然後再離開這裡。

那名年輕女孩在麥特前面一步不停地走著,最後他們來到一個和公牛般粗壯的矮個子男人面前,看樣子,他的年紀只比這個女孩大一點,也是一名僕人。他穿著白色緊身褲、寬鬆袖子的白襯衫和綠色長馬甲,馬甲的一片圓形的白底色上也繡著代表密索巴家族的船錨與劍徽章。 “簡先生,”她一邊說,一邊又行了一個屈膝禮,“這位是麥特大人,他希望為尊貴的兩儀師伊蘭和尊貴的兩儀師奈妮薇留下一封信。” “很好,海瑟,你可以走了。”他向麥特鞠了個躬,“請隨我來,大人。” 簡將麥特領到一名膚色黝黑、面孔嚴肅、接近中年的女子麵前,向她一鞠躬。 “卡琳夫人,這位是麥特·考索恩大人,他想為尊貴的兩儀師伊蘭和尊貴的兩儀師奈妮薇留下一封信。”

“很好,簡,你可以走了。請隨我來,大人。” 卡琳帶著麥特快步走過一段大理石樓梯,麥特踏上的每一級階梯都被漆成黃紅相間。他們見到了一個叫作梅泰德的瘦削女人,麥特跟著她見到了叫作波朗的身材粗壯的男人,他帶領麥特見到了叫作麥迪克的禿頭男人。這些人一個比一個年長。麥特隨著禿頭男人到了一個地方,五條走廊在這裡交會,如同一隻輪子的輪輻。麥迪克將他交給了一個名叫拉倫的圓胖女人,這個女人神態莊重,鬢角已經有了一縷灰絲。像卡琳和梅泰德一樣,她戴著被艾博達人稱作婚姻匕首的小刀,那把匕首由一根白銀短項鍊拴住握柄,倒掛在她豐滿的乳房之間。匕首柄上嵌著五顆白色的石子,其中兩顆被嵌上了紅邊;另外還有嵌著四顆紅色的石子,其中一顆環繞著黑邊。這代表著她有九個孩子,已經死去了三個,其中有兩個男孩是在決鬥中死去的。拉倫向麥特行過一個屈膝禮後,就向一條走廊中走去,但麥特追上去,抓住了她的手臂。

拉倫微微揚起黑色的眼眉,瞥了他的手一眼。她身上除了婚姻匕首外並沒有其他任何武器,但麥特立刻縮回了手。根據艾博達的習俗,拉倫只能對自己的丈夫使用這把匕首,不過麥特這麼樣做確實很失禮,而且沒必要。儘管如此,麥特還是用強硬的聲音說:“我還要走多久才能留下這張字條?告訴我她們的房間。兩個兩儀師不可能很難找,這裡又不是該死的白塔。” “兩儀師?”一個帶著沉重伊利安口音的女人聲音在麥特背後響起,“如果你真的是在尋找兩位兩儀師,那麼你已經找到了。” 拉倫的表情沒有變化,或者幾乎沒有變化,她那雙幾乎是純黑色的眼睛越過麥特,向後面望去。麥特相信,拉倫的眼神已經因為憂慮而繃緊了。 麥特摘下帽子,臉上露出疲憊而輕鬆的微笑。那個銀狐狸頭就掛在他的脖子上,兩儀師對他無可奈何,嗯,至少她們要對付他並不容易。狐狸頭並非完美無缺。麥特的微笑變得不那麼輕鬆了。

在他面前站著兩個迥然不同的女人。其中一個身材窈窕,臉上帶著動人的微笑,金綠色的長裙上顯示出姣好的胸部輪廓,如果不是那張光潤無瑕的面孔,麥特倒是很想和她聊上一陣。那張美麗的臉上有著一雙能夠讓任何男人陷進去的大眼睛。這樣的人兒卻是兩儀師,實在太可惜了。另外一位女士也有光潤無瑕的面孔,但麥特仔細看了一會兒之後,才相信那種滿面怒容的樣子只是她的一般表情。一身幾乎是黑色的暗色長裙遮住了從她的下巴到手腕的所有部位,這讓麥特感覺有些慶幸。她看上去瘦得就像一根老荊棘,而且她肯定是吃了荊棘當早餐。 “我想給奈妮薇和伊蘭留下一封信,”麥特對她們說,“這個女人……”他眨眨眼,向走廊對面望去。僕人們匆匆地來回奔忙著,但拉倫已經不見了踪影,麥特沒想到她會走得這麼快。 “不管怎樣,我只是要留下個字條。”麥特忽然警覺起來,“你們是她們的朋友嗎?”

“嚴格來說,算不上。”那名美麗的女子說道,“我是裘麗恩,這位是苔絲琳,你是麥特·考索恩。”麥特的胃糾緊了。這座宮殿裡有九名兩儀師,他遇上的這兩個卻是愛莉達一黨的,而且其中還有一個屬於紅宗。他不是害怕她們,但他還是克制住自己的雙手,才沒讓它們握住衣服裡面的那個狐狸頭。那個彷彿是吃了荊棘的……苔絲琳向他靠近了一步。根據湯姆的說法,她是宗派守護者,但到底為什麼宗派守護者會來到這裡,就連湯姆也不清楚。 “如果可以的話,我們會當她們的朋友。她們確實需要朋友,麥特先生,你也是。”她的眼睛彷彿是要在麥特的腦袋上鑽出兩個洞來。 裘麗恩走到麥特身側,將一隻手按在麥特的衣領上。如果換成其他女人,麥特一定會以為那種微笑是對他的邀請。裘麗恩是綠宗的。 “她們正處在危險之中,而且完全看不到她們正面臨著什麼。我知道你是她們的朋友,你也許能讓她們明白,要在一切無可挽回之前放棄她們現在的愚蠢行為。走得太遠的蠢孩子會終究,明白自己將受到什麼樣嚴厲的懲罰。”

麥特想要後退,但苔絲琳已經站到他面前,幾乎要貼上他了。他只是在臉上做出最傲慢的笑容。在家鄉的時候,這種表情總是會為他惹上麻煩,但他覺得現在應該這樣做。他腦海中的骰子應該和這兩個人無關,否則它們現在就不會繼續旋轉了,而且他有那個徽章。 “如果要我說,她們看上去很不錯。”奈妮薇確實需要被好好教訓一頓,伊蘭也許比她更糟糕,但麥特不打算任由跟前這兩個女人說奈妮薇的壞話;如果這樣做也是在袒護伊蘭,那麼他也很願意。 “也許你們才應該放棄你們的愚蠢行為。”裘麗恩的微笑消失了,苔絲琳的臉上卻出現了微笑,雖然麥特覺得那很像是用剃刀刻出來的。 “我們知道你,麥特先生。”她看上去很想要剝掉某個人的皮,也許她想剝掉所有人的皮。 “據說你是時軸,你自身也和危險聯繫在一起。看樣子,傳聞並非虛言。”

裘麗恩的臉變得如同一片冰。 “處於你這樣位置的年輕男人必須尋求白塔的保護,才有可能保證自己擁有未來,你絕不該離開這種保護。” 麥特的胃糾得更緊了。她們還知道什麼?狐狸頭徽章的事她們肯定不知道吧!奈妮薇和伊蘭知道,艾迪莉絲和範迪恩也知道,天知道她們把這些事都告訴了誰,肯定不會是她們兩個。但在麥特的概念裡,還有比時軸和狐狸頭更糟糕,甚至比蘭德更糟糕的事。如果她們知道了那個該死的號角…… 突然間,麥特猛地向後退去,他踉蹌著,差點丟掉了手中的帽子。一名身材苗條的女子從背後揪住他的衣領,這名女子束在背後的頭髮幾乎已經全白了,但臉上仍舊沒有任何皺紋。苔絲琳立刻拉住了麥特的袖子。麥特認識這名穿著樸素灰裙的白髮兩儀師,她應該是艾迪莉絲,或者是范迪恩。她們兩個是姐妹——真正的姐妹,而不止是兩儀師對彼此的稱呼。她們也許是孿生姐妹。麥特從來無法區分她們。她和苔絲琳彼此瞪視著,眼神冰冷而平靜,就像同時抓住一隻老鼠的兩隻貓。 “不需要把我的外衣扯爛,”麥特竭力想把他的衣服從兩個女人的手中拉出來,“我的衣服!”他不確定她們是否聽到了。即使戴著那個狐狸頭,他也不打算伸手去掰開那些女人緊握的手指——除非他不得不這麼做。 這名白髮兩儀師身邊還有另外兩名兩儀師。其中一名是深色皮膚的矮個子女人,有一雙充滿好奇的眼睛,披著在背後有塔瓦隆之焰圖案的棕色流蘇披肩。她的年紀似乎只比奈妮薇大一點,麥特知道她叫賽芮薩·托瑪瑞斯,成為兩儀師只有兩年時間。 “你現在就要在這裡進行綁架嗎,苔絲琳?”另外一名兩儀師質問道,“不能導引的男人不該會引起你的興趣。”她的個子很矮,皮膚白皙,藍色長裙上點綴著灰色的緞帶,光潤的臉上帶著高雅而自信的冷笑,帶著凱瑞安口音的話語中充滿了當權者的氣勢。他可真是把院子裡所有最強大的狗都引來了。 湯姆一直沒弄清楚領導愛莉達使節團的是裘麗恩還是苔絲琳,而那些擁戴艾雯的白痴們派來的使節團首腦肯定是這個茉瑞莉沒錯。 麥特覺得苔絲琳報回給茉瑞莉的微笑像是把自己的臉削下一層。 “不要欺哄我,茉瑞莉,麥特·考索恩有很大的價值,對他放手不管是錯誤的。”他在她們 “不要為我而引起爭鬥。”麥特說。他沒辦法把衣服從任何人手里拉出來。 “這邊有的是,每個人都能分一杯羹。” 五雙瞪向麥特的眼睛讓他很後悔自己說了那句話。兩儀師沒有幽默感。麥特又將拉衣服的力量加大了一些,範迪恩(或者艾迪莉絲)立刻用更大的力量,差點將衣服從麥特的手里拉出來。麥特現在決定將這名兩儀師當作範迪恩,她是綠宗的。麥特總覺得這個女人想把他頭下腳上地倒吊起來,把那個徽章的秘密從他身上搖晃出來。現在她正在微笑,像是明白麥特的心思,又像是覺得很有趣。麥特自己當然看不出任何有趣的地方。其他人並沒看麥特多久,麥特在她們眼裡似乎已經消失了。 “現在他所需要的,”裘麗恩堅定地說,“就是得到妥善的保護,不只是為了他的安全。三個時軸出自同一個村子,其中一個還是轉生真龍,麥特先生應該立刻被送往白塔。”麥特覺得這個女人一點也不美麗了。 茉瑞莉只是搖著頭。 “你高估了你們在這裡的地位,裘麗恩,你以為我會允許你得到這個男孩嗎?” “你才高估了你們的地位,茉瑞莉。”裘麗恩向前走了一步,俯視著她的對手,她揚起嘴角,露出一副紆尊俯就的樣子。 “否則你就會明白,只是為了不要冒犯泰琳,我們才沒有限制你們的麵包和清水,安靜地等待你們返回白塔。” 麥特本以為茉瑞莉會繼續冷笑,但茉瑞莉只是微微側過頭,彷彿要避開裘麗恩的目光。 “你們不敢。”賽芮薩臉上兩儀師的冷靜彷彿是一副面具。她的雙手平穩地調整著披肩,但臉上的面具卻無法遮住她的呼吸聲。 “這些都是小孩的遊戲,裘麗恩。”範迪恩冷冷地說道。她想必是范迪恩沒錯,她是這三個人裡面唯一真正波瀾不驚的。 茉瑞莉的臉上泛起兩股淡淡的紅暈,彷彿白髮兩儀師的話是對她說的,但她的目光仍然堅定地盯著裘麗恩。 “不要期望我們會屈服,我們有五個人,加上奈妮薇和伊蘭就是七個。”最後這句話是她想了一下之後才說出來的,而且語氣中帶著不情願。 裘麗恩挑起眼眉。苔絲琳瘦骨嶙峋的手指並沒有放開麥特的衣服,範迪恩當然也是,但她同時在用一種難以理解的表情看著裘麗恩和茉瑞莉。兩儀師是一個奇怪的族群,當你明白她們的意思和穿行於她們之間的暗流時,往往已經太遲了;而圍繞兩儀師的暗流會在不知不覺間將男人淹死。麥特覺得也許他真的應該掰開這兩名兩儀師的手指了。 拉倫的突然出現讓麥特省了這份力氣。這名圓胖的女人竭力控制著呼吸,彷彿是飛奔過來的一樣,她展開裙子,行了個深深的屈膝禮。 “請原諒打擾你們,兩儀師,但女王召見麥特大人。請原諒,請原諒,如果我不能立刻帶麥特大人過去,也許我丟掉的就不止是一對耳朵了。” 兩儀師們看著她,直到她開始顯得慌亂不安,然後這兩群兩儀師又彼此瞪視著,像是要壓倒對方一樣,接著她們又將目光轉向麥特,麥特只想知道是否會有人放開他。 “我不能讓女王等我,不是嗎?”他有些高興地說道。光看這些兩儀師僵硬的表情,不明所以的人一定會以為麥特剛剛捏了她們之中某個人的屁股,就連拉倫的眉毛也不以為然地垂了下來。 “放開他,艾迪莉絲。”茉瑞莉最後說道。 麥特朝放開他的白髮女人皺起眉。她們兩個真的應該在衣服上稍稍弄出一些區別來,比如說別個銘牌,哪怕只是綁上不同顏色的髮帶也好。她又給了麥特一個饒富興致的、似乎是洞悉他心思的微笑。麥特恨這種微笑,這是女人的伎倆,不是兩儀師的。女人們總是想讓你相信她們知道某些事情,其實她們知道的根本是另一套。 “苔絲琳?”麥特問道。表情嚴厲的紅宗兩儀師還在用兩隻手抓著他的外衣。她完全沒理會其他人,只是抬頭盯著麥特。 “女王?” 茉瑞莉又張開嘴,但她猶豫了一下,顯然是改變了她要說的內容。 “你要在這裡抓他多久,苔絲琳?也許你要向泰琳解釋為什麼她的召喚受到了忽視。” “想想你要把自己和誰綁在一起吧,麥特先生。”苔絲琳說道。她仍然盯著麥特:“錯誤的選擇會導致不幸的未來,即使對時軸而言也是如此,想清楚。”然後她才放開手。 麥特跟在拉倫身後,他不允許自己顯出匆忙的樣子,但他確實希望眼前的這個女人能走快一點。可她在前面四平八穩地走著,就好像是個女王,是個兩儀師。當他們走到第一個轉角處時,麥特回頭看了一眼,那五名兩儀師仍然站在原地,全都在盯著他。彷彿麥特的回望是一個訊號,她們一言不發地彼此望了一眼,就各自朝不同的方向走開了。艾迪莉絲是朝麥特這個方向走過來的,但她在距離麥特還有十幾步時,又向麥特笑了笑,就消失在走廊旁的一道門裡。暗流。麥特寧可在腳尖能碰到底的池塘里游泳。 拉倫等在轉角處,雙手叉在粗腰上,面容顯得有些過於平靜。麥特懷疑,她的腳正在裙子下面不耐煩地拍著地面。他給了拉倫一個最動人的微笑。無論是嘰嘰喳喳的女孩還是灰髮的祖母,都會在這個微笑中軟化下來。它曾經為麥特贏得了許多香吻,也讓他擺脫了數不清的困境,它幾乎像鮮花一樣好用。 “做得很好,謝謝你,我相信女王並沒有想過要見我。”如果泰琳真的想見他,他卻不想見泰琳,貴族的一切問題到了王室就要更加嚴重三倍,那些充滿了國王、女王和同類人物的古老記憶,絲毫沒有改變他的看法。 “那麼,請你告訴我奈妮薇和伊蘭——” 奇怪的是,麥特的微笑沒有產生任何效果。 “我不會說謊的,麥特大人,否則我的耳朵真的會保不住。女王正在等您,大人,您真是個非常勇敢的男人。”她轉過身,又用很低的聲音說了一句:“或者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大傻瓜。”麥特懷疑這句話原本是不該讓他聽見的。 那麼他或者是去見女王,或者是在這片沒有盡頭的走廊裡繼續走下去,直到撞上某個會把他想要的信息告訴他的人。他決定去見女王。 泰琳·青泰拉,光之仁慈,阿特拉女王,四風之主,風暴海的守護者,密索巴家族家主,正在一個黃色牆壁、淡藍色天花板的房間裡等著麥特。她站在一座巨大的白色壁爐前,這座壁爐的楣石上雕刻著暴風肆虐的大海。麥特發現,這個女人很值得看上幾眼。泰琳已經不年輕了,光亮的黑色長發鋪展在她的肩頭,但鬢角已經有了些灰絲,淺淺的皺紋也出現在她的眼角。在她的臉頰上兩道細細的傷疤雖然已經被長久的歲月撫平,但多少還是留下了一些痕跡。她並非很漂亮,她的面容更近似於英俊,但她很……讓人難忘。她黑色的大眼睛望著麥特,散發出迫人的氣勢,那是一雙鷹的眼睛。她的實權並不大——進入阿特拉境內,即使快馬加鞭跑上三天也未必能進入她的實際控制區,但麥特覺得她甚至能讓兩儀師在她面前退卻。麥特想到了戴卡蘭的伊絲柏麗,那位女王曾經讓玉座安嘉拉主動去拜訪她,這也是一個古老的記憶,戴卡蘭早已在獸魔人戰爭中毀滅了。 “陛下,”麥特說道,他摘下帽子,以漂亮的花式深深鞠了個躬,“聽從您的召喚,我來了。” 不管是否氣勢迫人,麥特很難不去看女王白鞘婚姻匕首後面那片寬闊的、被緞帶圍住的裸露皮膚,那是很養眼的景象。當然,女人將胸部裸露得愈多,她就愈不想讓你看到,至少在表面上是這樣。白色的匕首鞘——麥特已經知道她是個寡婦了。不過這些都沒關係,既然他已經和一個狐狸臉的暗黑之友糾纏在一起了,多一個女王也沒什麼。完全不去看她的胸部確實很難,不過麥特還是控制住了自己。如果他再看下去,泰琳很可能會召喚衛兵,而不是將那把嵌滿寶石的小匕首插進織金腰帶裡去。或許這是骰子仍然在旋轉的原因:被送到劊子手那裡的可能性,絕對會讓這些骰子翻滾起來。 泰琳走過房間,緩緩地在他身邊繞行,一層層絲綢襯裙翻起白色和黃色的花邊。 “你會說古語。”最後她站定在麥特面前,她的聲音低沉悅耳。沒等待麥特回答,她走到一把椅子前面,坐了下去,調整好她的綠色裙子。這是一個下意識的動作。她的眼睛一直在盯著麥特,讓麥特覺得她也許已經看出來他的內褲是什麼時候洗的了。 “你想要留下一封信,我這裡有紙筆。”她朝一面鍍金鏡子下的小寫字台比了個手勢。 一陣海風從高大的三拱窗吹進來。雖然不算涼,但應該會讓人覺得很舒服,但麥特覺得現在比他在街上的時候還要熱。這和泰琳的目光無關。 Deyeniye, dyu ninte concion ca'lyet ye——這就是他剛才說的。該死的古語又在他不注意時從他嘴裡冒出來了,他本以為自己已經控制住這個小麻煩。現在那些骰子還不知道要在什麼時候、為了什麼事情才會停下來,他最好注意一下自己的舉止,再把嘴巴閉緊一些。 “非常感謝,陛下。”他非常確定這次用的是平常的語言。 那張桌子上已經放好了潔白厚實的紙張。桌面稍微有些傾斜,高度也很適合書寫。麥特將帽子靠在桌腿上。他能從鏡子裡看見泰琳,泰琳正在看著他。為什麼他不能管住自己的舌頭?他將一支金筆在墨水里蘸了蘸——女王必定都用些這樣的東西——先仔細思考了一下要寫的內容,他才俯下身去。他的手又笨又僵,對於書寫,他沒有任何好感。 我跟踪一名暗黑之友到了賈西姆·卡林丁臨時居住的宮殿。她曾經想要殺死我,也許同樣想要殺死蘭德。她和那座宮殿裡的人很熟,彷彿是那裡的老朋友。 片刻之間,麥特盯著這段文字,咬著筆桿,直到他發覺已經在軟金上咬出了牙痕。也許泰琳不會注意的。她們需要知道賈西姆是什麼人。還有什麼?他又加了幾行解釋。他不想讓她們產生反感。 你們最好理智一些。如果一定要四處逛蕩,至少讓我派一些人跟著你們,以免你們的腦袋被敲開來。不管怎樣,現在我還不能帶你們回艾雯那裡嗎?這裡除了炎熱和蒼蠅之外,什麼都沒有。我們在凱姆林也能找到這兩樣東西。 就這樣吧!她們不能要求更令人舒服的話了。 小心地吸乾紙上多餘的墨漬,他將這張紙折了兩折。一隻小金碗裡盛著沙子和一塊熱煤,他將那塊煤吹亮,點燃蠟燭,將紅色的蠟漆燒化。當他將蠟漆滴到信紙封口上時,突然想到自己的口袋裡還有一個璽戒,雖然上面只有一些那名戒指匠人為了顯示手藝而雕刻的花紋,但總比什麼都沒有要好。那個戒指比這片融化的蠟漆要長一些,但大部分印紋都被壓上了。 麥特現在才第一次仔細觀看他買來的這個戒指,戒指上的印紋是一個新月形的輪廓,裡面,一隻奔跑的狐狸驚起了兩隻鳥。這讓麥特笑了笑。如果印紋是一隻手就好了,那就能代表紅手隊,不過這樣也不錯。想要與奈妮薇和伊蘭周旋,他確實要像狐狸那般狡猾。雖然他更希望她們不要像那些鳥一樣四處飛奔……而且,那個徽章讓他很喜歡狐狸,他在信紙外側寫上奈妮薇的名字,想了一下,又加上伊蘭的名字。她們兩個無論是誰都好,最好快點看到這封信。 麥特拿著那封信轉過身,手卻突然碰觸到泰琳的胸口。麥特嚇了一跳,急忙踉蹌著向後退去,一下子靠在寫字台上。他緊盯著泰琳,同時竭力不讓自己的臉紅起來。他讓自己看著泰琳的臉,只有她的臉。他沒有聽到泰琳走過來,因此最好也裝作剛才那次碰觸完全沒發生過的樣子,泰琳也許只會以為他是個蠢笨的人,這樣大家都不會很難堪。 “這裡有些內容您是應該知道的,陛下。”他們之間太過貼近,讓麥特沒辦法把信舉起來,“賈西姆·卡林丁在招待暗黑之友,我的意思不是指他在逮捕他們。” “你確定?當然,你是確定的,沒有人會憑空進行這樣的指控。”泰琳的額頭上出現了一道皺紋,但她又搖搖頭,眉頭也舒展開了。 “讓我們說些更高興的事情吧!” 麥特差點叫出來。他在告誡她來訪的白袍眾使者是暗黑之友,而她卻只是皺皺眉? “你是麥特·考索恩大人?”在說出麥特的頭銜時,泰琳的聲音裡帶著一點疑問。她的眼睛審視著麥特,更像是一雙鷹的眼睛,一位女王不可能喜歡來見她的人冒充自己是貴族。 “只是麥特·考索恩。”麥特相信泰琳能聽出謊話,而且,麥特從來都不喜歡讓別人以為自己是貴族,他這樣做只是迫不得已的。在艾博達,任何時候都有可能發生決鬥,但只有貴族才會向貴族挑起決鬥。即使是這樣,在過去一個月裡,麥特已經敲破了不止一顆腦袋,讓四個男人血灑當場,又曾經逃了半里路,只是為了躲避一個女人。泰琳的目光讓他感到緊張。那些骰子仍然在他的腦海裡亂轉,他想離開這裡。 “如果您能告訴我可以將這封信留在什麼地方,陛下——” “王女和兩儀師奈妮薇很少提到你。”泰琳說道,“但一個人應該學會傾聽別人沒有說出口的信息。”她以隨意的姿態伸出手,碰了碰麥特的臉頰。麥特也不很確定地抬起手,剛才他在咬筆桿的時候有把墨水沾到臉上嗎?女人喜歡把東西收拾整齊,這也包括整頓男人,也許女王也是這樣的。 “她們不說,但我能聽得出來,你是個難以馴服的流氓、一個賭徒和追逐女人的人。”她看著他,表情沒有絲毫變化。她的聲音也一直是堅定而冷靜的,但是當她說話時,她的手指又撫過了麥特另一側的臉頰。 “難馴服的男人經常都是最有趣的,值得和他們聊聊。”她的指尖畫出了他嘴唇的輪廓,“一個桀驁不馴的流氓和兩儀師一同旅行,一個時軸。我想,他還讓兩儀師感到有點害怕、不安,多麼強的男人才能讓兩儀師感到不安?你會如何扭曲艾博達的因緣,麥特·考索恩?”她的手停在麥特的脖子上,麥特能感覺到自己的脈搏在她手指的壓迫下跳動著。 麥特的下巴垮了下來,他又用力向後靠去,讓寫字台和牆壁發出一連串的碰撞聲。他現在如果要離開這裡,大概只能把泰琳推到一邊,或者是從她的裙子下爬過去了。女人不該有這種行為!哦,一些古老的記憶告訴他女人確實會這麼做,但那些女人的事情在他的腦子裡都已經模糊了。他能清楚記得的都是些戰場上的事情,這對於現在的他根本沒有任何幫助。泰琳在微笑,她的嘴唇微微彎曲上揚,但那雙緊盯著他的微笑,完全像是一隻伺機掠食的猛禽。麥特覺得自己的頭髮都要豎起來了。 泰琳的眼睛向麥特肩後的鏡子閃了一下,然後她突然轉過身,丟下目瞪口呆的麥特向對面走去。 “我必須再安排和你見面,麥特先生,我——”她的聲音戛然而止,房門也在同時完全被打開了。麥特先是吃了一驚,但他很快就意識到,泰琳是在鏡子裡看見房門已經開始移動了。 一名身材瘦高的年輕男子走了進來,他有些跛,膚色黝黑,一雙銳利的眼睛只是向麥特瞥了一下,就沒再理會他。他的黑髮一直垂到肩頭,身上的衣服肯定不是屬於一般人的,綠色絲綢質地,一條金鍊綴在胸前,領子上有金色的老虎刺繡,肩背部位也裝飾著刺繡。 “母親,”他一邊說著,一邊向泰琳鞠躬,並用手指碰了自己的嘴唇。 “貝瑟蘭。”泰琳用溫暖的聲音叫出這個名字,然後親吻了他的雙頰和眼瞼。她和麥特說話時那種堅定、冰冷的聲音似乎從來就不存在。 “看來還算順利。” “不是很好。”那個男孩嘆了口氣。儘管目光如電,但他的神態和聲音都顯得很溫和。 “耐文在第二回合劃傷了我的腿;在第三回合時,他滑倒了,所以我刺穿了他的心臟,而不是他的右臂。那種冒犯不值得被殺死,現在我卻必須對他的未亡人致以哀悼了。”他似乎對這種哀悼就像對耐文的死一樣懊悔。 泰琳喜氣洋洋的面孔根本就不像是個剛剛聽到兒子將殺人的行徑告訴自己的女人。 “去拜訪時盡量簡短一些。但願我是看錯了吧!但黛玟妲是那種想得到慰藉的寡婦,那麼你或者是娶了她,或者是殺死她的兄弟們。”聽她的語氣,第一種選擇要糟糕得多,第二種倒僅僅只是令人有些厭惡。 “兒子,這是麥特·考索恩先生,他是一個時軸,希望你能和他成為朋友。也許你們兩個應該一起在蘇萬夜跳跳舞。” 麥特又嚇了一跳,他最不希望的事情就是身邊跟著一個喜歡決鬥的男人,而且這個男人的母親還喜歡摸他的臉。 “我不太喜歡舞會,”他立刻就說道。艾博達人對於慶典狂歡喜歡得毫無道理。迎新日剛過,他們又連續慶祝了五天,其中兩天是整日的狂歡,而不是簡單的晚宴。 “我都是在酒館裡跳舞,那很粗俗,你們不會喜歡的。” “我喜歡酒館裡粗俗的舞蹈。”貝瑟蘭微笑著說道,他的聲音還是那麼溫柔,“舞會是為老人和他們的寵物準備的。” 這之後,事情就變得不可收拾了,還沒等麥特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泰琳已經將他塞進袋子裡,又將袋口緊緊地縫了起來。麥特和貝瑟蘭將一同參加那個慶典,以及其他所有慶典,貝瑟蘭稱之為狩獵。當麥特想也不想地說出要狩獵女孩時(麥特如果稍微想一下,也絕對不會在一個人的母親面前說出這種話),那個男孩笑著說道:“女孩或者戰鬥,溫潤的嘴唇或者閃光的劍刃,無論是什麼樣的舞蹈,都會是最有趣的。不是嗎,麥特?”泰琳寵愛地向貝瑟蘭微笑著。 麥特努力發出一個虛弱的笑聲。這個貝瑟蘭是個瘋子,他和他母親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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