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7·劍之王冠

第19章 第十四章白羽毛

第一眼看上去,白銀舞台很有些名不副實。艾博達人喜歡莊重華麗的名字,而且似乎愈是名不副實,他們愈喜歡。比如說麥特在這座城市裡見過的最陰森的客棧,還散發著一股陳舊的臭魚氣味,招牌上的名字卻是“女王的光輝”,而“天堂金冠”則只是河對面拉哈德區一個髒污的窟窿,只有一扇藍色的門,讓它看起來還有些房子的模樣。在那裡,骯髒的地板上有許多黑色的污漬,那都是一場場刀戰留下的陳舊痕跡。現在麥特覺得,這座白銀舞台實際上是一個賽馬場。 他摘下帽子,用寬闊的帽沿為自己搧風,甚至系在脖子上用來隱藏傷疤的黑絲巾也被他鬆開了。雖然時間還是早晨,但空氣中已經透出高熱。人群擁擠在跑道兩側的看台上,喧鬧的人聲幾乎淹沒了頭頂傳來的海鷗叫聲,這就是所謂的白銀舞台。穿著他們公會的白色汗衫的製鹽工人;為了躲避真龍信眾從內地跑出來的、面容憔悴的農夫;仍然用透明的紗巾遮住他們濃密的鬍鬚的衣衫破爛的塔拉朋人。織布工穿著垂直條紋的汗衫,印刷工的汗衫則是水平條紋的;印染工的雙手一直到臂肘處都染著顏色;阿瑪迪西亞農民穿著單調的黑色衣服,將衣扣一直扣到了領子上,讓自己熱得要命;莫蘭迪的鄉下人穿著各種顏色的長圍裙,那些圍裙窄得似乎只適合於放在櫥窗中展覽。這裡甚至還有幾名古銅色皮膚的阿拉多曼人,男性阿拉多曼人都穿著短外衣,如果他們還有外衣的話,而女性阿拉多曼人身上的羊毛或亞麻衣裙是如此輕薄,以至於看上去就像絲綢般緊貼在身上。這裡還有各行各業的學徒,以及來自碼頭和倉庫的勞工;皮革工人在人群中總是能有一塊完全屬於自己的空間,因為他們身上的氣味實在讓人難以忍受;面孔骯髒的街童警覺地觀察著四周,伺機偷竊他們能摸到的一切,但擁擠在一起的勞動者身上實在是沒什麼錢。所有這些人都摩肩接踵地擠在一起。

所有這些窮人都被立柱和麻繩擋在看台上,下面的位置則是為擁有金銀、出身好、穿戴好、做上等事情的人準備的。自鳴得意的僕人將調味酒斟進主子的銀杯裡,女僕們不停地為女主人搖著羽毛扇。這裡甚至還有一名抹著白臉、戴著黑白兩色的帽子、外衣上綴著鈴鐺的傻瓜跳來跳去。戴著天鵝絨高帽、腰佩細劍的傲慢男人在四處昂首闊步,他們的頭髮一直垂到肩膀的絲綢外衣上。有刺繡的窄翻領上綴著金或銀鍊。女人們的頭髮有長有短,和男人們的大致相當,不過她們的髮型樣式很多。她們戴著裝飾羽毛的寬邊帽,或是用細紗遮住面孔。長裙無論是本地風格還是外地風格,都是低胸樣式。習慣從鼻尖上面看人的貴族們,都撐著顏色鮮豔的陽傘,戴著用黃金、象牙和寶石製成的閃閃發光的戒指、耳環、項鍊和手鐲。身材豐滿的商人和放債人則只能在衣服上裝飾一點緞帶,戴著一個鑲嵌光亮石子的戒指或胸針,他們帶著謙遜的神情向貴族們鞠躬或行屈膝禮,那些受到他們奉承的人很可能都欠他們一大筆錢。財富在白銀舞台不停地易手,賭注只是其中的一部分,據說,生命和榮耀也在下面這層觀眾之間易手。

麥特戴上帽子,抬起手,一名博彩登記人走了過來。這是一名面孔瘦削的女人,鼻子像錐子般尖利。她攤開雙手,向麥特一鞠躬,以公事公辦的口吻說道:“閣下如果願意下注,我會如實記錄。”艾博達口音顯得輕柔而快速,有一些尾音都被省略了。 “簿子已經打開了。”確實,標記著賭注的簿子就繡在她紅馬甲的胸部,這是一種非常古老的傳統,幾乎從開始記錄賭注時起就有了。不過麥特懷疑這裡只有他一個人知道這一點,麥特記得許多他從沒見過的事情,那些歷史往往都已經在時間中化成了灰燼。 那名婦人的書記手裡捧著一塊石板,上面寫著每匹馬的賠率。麥特迅速瞥了一眼上午第五場的賠率,然後用白堊粉筆在石板上寫下自己的賭注,點點頭。疾風雖然贏得了幾場比賽,但它的賠率只能排到第三,麥特轉身對自己的同伴說:“全都壓在疾風身上吧,拿勒辛。”

那名提爾人猶豫了一下,用手指拈著他塗了油的黑鬍子。汗滴在他的臉上閃著光,但他一直穿著有藍色條紋燈籠袖的外衣,頭頂的藍色天鵝絨方帽也完全擋不住陽光。 “全部,麥特?”拿勒辛輕聲問道,他不想讓登記賭注的人聽到,在賭注下定之前,賠率隨時都有可能變化。 “燒了我的靈魂吧,還是那匹小花斑馬看起來能跑得很快,還有那匹淺褐色、有銀鬃毛的閹馬。”這兩匹馬是今天最被看好的,它們剛剛來到這座城市,也像所有的新東西一樣,得到了巨大的期待。 麥特完全沒有向進入賽道的那十匹馬瞥上一眼。他已經仔細地看過了那些馬,而且奧佛爾會幫他確定疾風的能力。 “全部。某個白痴將那匹花斑馬的尾巴結成了辮子,現在它已經被蒼蠅騷擾得快半瘋了;那匹褐馬是很賣弄,但它的蹄子後面有一塊死結,它也許能在一些鄉下賽場上奪冠,但今天它就完了。”麥特熟悉馬,關於馬的信息是屬於他自己的,他的父親亞貝·考索恩很擅長相馬,而且把這項技能全部傳授給了麥特。

“我覺得它還是有些腳力的。”拿勒辛嘟囔著,但沒有再和麥特爭論。 博彩登記人眨眨眼,看著拿勒辛一邊嘆氣,一邊從鼓脹的外衣口袋中掏出一袋袋金幣。一開始她還想表示反對,但傑出與榮耀博彩公會一直都宣稱,他們會接受任何數量的賭注。他們甚至還與船主和商人賭船隻是否會沉沒,或者商品的價格將如何波動。不過那就是公會本身的行為,而不是個別博彩登記人所做的事情了。沒多久,所有金子都被放進那名登記人的箍鐵箱子裡,每隻箱子都由兩名胳膊像麥特的腿一般粗的大漢抬著,那名登記人身邊還跟著一些目光兇惡、身上帶著傷痕的保鏢,從他們的皮背心中露出的手臂更加粗大。他們都拿著長長的箍銅棍棒。登記人的另一名手下遞給她一份空白賭單,那上面印著一條紋理細膩的藍魚(每一名登記人都有自己的徽記),她在上面寫下賭注和馬匹的名字,然後從一名漂亮女孩捧著的漆匣中拿出一支小刷子,在賭單背面畫上一個代表這場比賽的記號。那名女孩身材苗條,有一雙黑色的大眼睛,她向麥特送來一個微笑,那名瘦臉婦人的臉上則肯定沒有絲毫笑意。她又鞠了個躬,隨意甩了那女孩一巴掌,然後就一邊和她的書記耳語著,一邊走開了。那名書記正匆忙地用一塊布擦抹著他的石板,當他再次舉起石板時,疾風的賠率已經降到了最低。那個女孩偷偷揉著自己的臉頰,皺起眉看了麥特一眼,彷彿這一巴掌完全是麥特的錯。

“希望這裡會有你的運氣。”拿勒辛說著,小心吹乾賭單上的墨水。如果賭單上有了墨水的污漬,去找登記人要賬時很容易惹怒登記人;而艾博達人本身就是非常容易發怒的。 “我知道你不經常失手,但我見過你失手的時候。燒了我吧,我真的見過。今晚我還要去舞場上會一個女人,只是個女裁縫……”拿勒辛是一名貴族,但不是個壞人,這種事對他來說應該是很重要的。 “不過她漂亮得會讓你口乾舌燥。她喜歡黃金做的小東西,她也喜歡煙火……我聽說有照明者參加今晚舞會的演出,你會對這個有興趣的。不過還是需要一點黃金讓她笑。如果我不能讓她笑,那她就不會和我做朋友了,麥特。” “你會讓她笑的。”麥特心不在焉地說。那些馬正在走進出發位置,奧佛爾驕傲地坐在疾風背上,咧開那張大得不尋常的嘴笑著,嘴角幾乎一直延伸到兩側招風耳的耳根下。在艾博達的賽馬中,所有騎手都是小男孩。在數里以外的內陸,人們則讓小女孩充當騎手。奧佛爾是今天騎手中年齡最小的,也是體重最輕的,不過那匹長腿的灰閹馬並不需要這個優勢。 “你會讓她一直笑到站不起來的。”拿勒辛向麥特皺了皺眉,麥特卻彷彿完全沒注意到。這個男人應該知道,麥特從不曾為黃金擔心過,他也許不是永遠的贏家,但也相差不多。他的運氣與疾風是否會贏無關,麥特確信這一點。

他也不在乎黃金,他在乎奧佛爾。並沒有規則阻止男孩們用手中的鞭子抽打他們的對手。迄今為止的所有比賽中,疾風全都保持在領先的位置,但如果奧佛爾受了傷,哪怕只是一點擦傷,麥特就會聽到沒完沒了的責備。這些責備分別來自於他的旅店老闆娘安南大媽、奈妮薇、伊蘭、艾玲達和柏姬泰。麥特從沒想過那名前槍姬眾和被伊蘭當作護法的怪女人會有母愛之心,但她們一直都想背著他把奧佛爾帶出“流浪的女人”,帶進泰拉辛宮去。當然,有那麼多兩儀師的地方絕對不適合奧佛爾,或者是任何男孩。但如果奧佛爾身上多了一個腫塊,賽塔勒·安南就有可能奪走負責照顧他的權力。而奧佛爾如果不能參加賽馬,他每天晚上肯定會哭著入睡,女人永遠也不明白這種事。麥特又開始暗自咒罵拿勒辛偷偷帶著奧佛爾和疾風參加的那第一場賽馬。當然,他們必須找些事情來打發無聊的時間,但他們可以找些別的事情做啊!在女人們的眼裡,即使去偷錢包也未必比這個更糟。

“捕賊人也來了。”拿勒辛說著,將賭單塞進口袋裡。他的語氣中並沒有很明顯地帶著嘲諷。 “至今為止,他做得還真好。如果能再帶上五十名士兵,我們一定能處理得更好。” 澤凌故意大步穿過人群。他是一名黝黑、強健的男人,拿著一根與他等高的細竹竿當作手杖。他戴著一頂紅色塔拉朋錐形平頂帽,一件樸素的外衣在腰間束緊,下擺卻一直垂到靠近靴子的地方。他的這身衣服已經很破舊了,顯然不是富人的穿著。照常理他不會被允許走到繩子下面來,但他惟妙惟肖地裝出一副相馬的樣子,還在手中掂著一個價值豐裕的金幣。幾名博彩登記人的保鏢懷疑地瞟了他幾眼,但那個金幣讓他順利地通過了。 “嗯?”看到捕賊人走到面前,麥特不帶好氣地哼了一聲,拉低了帽沿。 “讓我來說吧!她們又溜出宮了。沒有人看見她們離開,沒有人該死的能猜到她們去了哪裡。”

澤凌小心地將那個硬幣放進外衣口袋裡,他不會賭博,每一個流進他手中的錢幣都會被他妥善保管好。 “她們四個人乘一輛馬車,從王宮一路到河邊,然後在那裡雇了艘小船。湯姆雇了另一艘船跟踪她們。她們的穿著看來不像是要做什麼不愉快的事情。不過說實在的,貴族們就是在泥裡爬也要套上絲綢。”他向拿勒辛咧嘴笑了笑。後者雙手抱胸,裝作專心觀察那些馬的樣子。澤凌的笑容也僅限於齜一下牙。他們兩個都是提爾人,但貴族和平民間的鴻溝在提爾非常顯著,這兩個群體對彼此沒有任何善意。 “女人!”附近幾名衣著華美的貴族女子都從陽傘下斜眼瞪向麥特,麥特則皺眉回望著她們。不過其中有兩個倒是很漂亮。隨後她們都笑了,並且開始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彷彿麥特剛剛做了件很有趣的事情。女人總是在你以為她們一直都會是某個樣子時突然換了張嘴臉,讓你只能承認自己大錯特錯。但麥特答應過蘭德,要保護伊蘭平安到達凱姆林,也要保護奈妮薇和艾雯。他也答應了艾雯,要保護伊蘭、奈妮薇在艾博達的平安,更不要說艾玲達了——只有這樣伊蘭才會跟他去凱姆林。而她們從沒告訴過他為什麼要到這裡來。自從到了這個該死的城市之後,她們對他說的正經話一共不超過二十個字!

“我會保護她們的,”麥特低聲喃喃道,“即使我必須把她們塞進桶裡,再用大車把她們運到凱姆林去。”他也許是這個世界上唯一能以如此坦然的方式這樣談到兩儀師的男人,這點連蘭德和那些聚集在蘭德麾下的男人也做不到。麥特碰了碰襯衫下面的狐狸頭徽章,確認它還在。他從不會將它摘下來,甚至是洗澡的時候也不會,它並不能徹底保證他的安全,但他還是多加小心比較好。 “對於不懂得照顧自己的女人來說,塔拉朋一定是個可怕的地方。”澤凌嘟囔著。他正看著三名戴面紗的男人穿著破爛的外衣和曾經是白色的褲子,手忙腳亂地向看台上方跑去。他們身後是兩名揮舞棍棒的登記人保鏢。沒有法律規定窮人不能進入繩圈內,但那些保鏢會確認這一點。剛才瞪麥特的兩名漂亮女子似乎是在私下打賭,賭那些塔拉朋人能否逃脫保鏢的追打。

“我們這裡已經有很多女人了,沒心情再去招惹是非。”麥特對澤凌說道,“回到她們上船的那個地方去,等著湯姆,告訴他,我需要他盡快來見我。我想知道那些該死的傻女人到底要幹什麼。” 澤凌的樣子並不像是認為麥特很傻,但自從來到這里之後,他們一直在努力探察那些女人的行踪,結果一個多月過去了,他們仍然一無所獲。澤凌最後瞥了那些逃跑的窮人一眼,邁著悠閒的步伐開始沿原路返回。他的手裡又開始掂著那個金幣了。 麥特皺眉向跑道對面望去,那里和他的距離不到一百五十尺,幾個人影逐一映入他的眼簾——一名駝背的白髮老男人;一個鷹鉤鼻、面孔尖削,戴著一頂羽毛帽子的女人;一個高個子傢伙留著金色的髮辮,看上去好像一隻穿綠絲衣的鸛;一名嘴唇豐滿、身材有點圓胖的年輕女子的穿著簡直讓她的上半身呼之欲出。炎熱持續的時間愈長,艾博達女人身上的衣服就變得愈少、愈薄,但現在麥特對這點沒什麼興趣。已經過去幾個星期了,他在這幾個星期裡卻連那些女人的影子都沒瞥到過一次。 柏姬泰肯定不需要別人的保護,她是一名號角狩獵者,任何想找她麻煩的人最終都會明白自己犯了怎樣的錯誤。而艾玲達……如果有人不小心對她多看了兩眼,她大概會立刻用匕首戳穿那個人,倒是需要有人防止她隨便這麼做。在麥特看來,艾玲達只要不用匕首去刺伊蘭,她想怎麼攻擊其他人就隨她去吧!那名王女永遠都會揚著她的鼻子,只有在蘭德身邊時眼神才會變得溫柔一些。她不會像艾玲達那樣直接用匕首去殺人,但對於想多看她一眼的男人,她的凶狠程度絕不亞於艾玲達。蘭德知道如何對付女人,但他和這兩個女人攪在一起,明顯是跳進了熊窩裡,離大難不遠了。麥特甚至不太明白,為什麼災難還沒發生。 不知為什麼,麥特的目光飄回到那名尖削麵孔的女人身上。她很漂亮,不過看上去也很狡猾,麥特覺得她的年齡大概和奈妮薇差不多,相隔這麼遠的距離,這點並不好判斷。不過麥特能夠像評判馬一般準確地評判女人。當然,女人遠比馬更能愚弄人。她的身材很苗條。為什麼她會讓他想到麥草?在那頂羽毛帽下面,她的頭髮是黑色的。不過這並不重要。 柏姬泰和艾玲達不需要他的照顧,伊蘭和奈妮薇也是一樣,雖然她們固執、自以為是、一心只想立功,但她們有能力保護自己。她們這樣整天偷偷摸摸的,和她們以前的風格完全不同。不過這也許是她們固執的另一種表現。她們總是先指責男人多管閒事,不問青紅皂白地把男人轟走;然後又指責男人在被需要的時刻沒有及時出現。當然,即使是到了那樣的時刻,她們仍然不會承認她們是需要男人的。幫助她們是對她們的妨礙,但袖手旁觀又會變成靠不住的廢物。 對面那名狐狸面孔的女人又出現在麥特的視線中,這次麥特想到的不是麥草,而是馬厩。這沒有任何意義。麥特倒是在馬厩里和不少年輕女子相會過,其中有一些也不是那麼年輕了。那個女人穿著一件剪裁合體的藍絲長裙,頂住下巴的高領上繡著雪白的緞帶,袖口的緞帶蓋住了她的雙手。一名女士。麥特像躲避死亡一樣躲避貴族女子,這種女人像彈撥豎琴般玩弄她們的傲慢,男人只能跟在她們的屁股後面,對她們言聽計從。麥特·考索恩不是這樣的人。奇怪的是,那個女人正用一簇羽毛為自己搧風。她的侍女呢?一把匕首。為什麼她會讓他想到一把匕首?還有……火焰?至少,是某種會燃燒的東西。 麥特搖搖頭,努力將注意力集中在重要的事情上。其他人的回憶,關於戰爭、宮廷和幾個紀元前就消失的國家。這些記憶填塞了他本身記憶的空穴,而他自己的生活卻變得稀薄,或者完全不存在了。他能記得自己跟著沐瑞和嵐逃出兩河,但從那時一直到凱姆林的那段記憶卻彷彿什麼都沒有。這樣的空穴在他的記憶中俯拾皆是。如果他成長過程中的歲月都已經一段段地消失了,為什麼他應該回憶起他所遇到的每一個女人?也許她只是讓他回想起某個在一千年前就已經死掉的女人。光明在上,這種事對他來說並不稀奇,甚至連柏姬泰也偶爾會勾起他的一些回憶。嗯,現在讓他腦子打結的女人一共有四個,而她們都是很重要的。 奈妮薇她們一直都在躲著他,好像他身上長了跳蚤一樣。他已經去了宮裡五次,她們卻只見過他一次。即使是在那一次裡,她們也只是告訴他她們非常忙碌,就把他送了出來,如同打發送信的小孩。這一切只能說明她們認為他會妨礙她們現在的行動,也就意味著,她們現在的行動是危險的。她們並不是徹底的白痴,雖然經常會犯傻,如果她們看到了危險,那就一定是危險的。在這座城裡的某些地方,只要是陌生人,或者是顯露出自己的口袋裡有一個硬幣,也許就會招來刺向胸口的匕首,如果她們不能及時察覺,即使是導引也救不了她們。而麥特卻只能幹坐在這裡,身邊還帶著拿勒辛和十二名紅手隊的勇士。還有湯姆和澤凌,他們兩個已經住進了泰拉辛宮內的僕人區裡,現在卻也只能靠數手指打發時間。那些固執的女人早晚要讓自己的喉嚨被別人割開。 “要是我能插手就不會了。”麥特狠狠地嘟囔著。 “什麼?”拿勒辛說,“看,它們就位了,麥特。光明燒了我的靈魂吧!希望你是對的,我可看不出那匹花斑馬有什麼半瘋的樣子,它很想跑呢!” 那些馬都在不停地踏著蹄子,在一雙雙高立柱之間的空隙里站好。立柱的頂端都掛著彩帶,被暖熱的微風吹起,飄揚在半空中。彩帶有藍、綠等各種顏色,其中有一些繪著彩色條紋。賽道是一千五百尺長的、結實的紅土路面。賽道盡頭有一排彩帶顏色與起點完全對應的立柱。每一名騎手跑到賽道盡頭時,必須繞過與起點處自己右手立柱彩帶顏色相同的立柱,然後再跑回來。馬匹隊列的兩端各站著一名博彩登記人。兩個人一男一女,都是身材圓胖,各高舉著一塊白巾。博彩登記人輪流負責這個崗位,這時他們就不能接受賭注了。 “燒了我吧!”拿勒辛還在嘀咕著。 “光明啊,小伙子,放輕鬆,你就等著去搔你那個女裁縫的下巴吧!”一陣呼喊聲掩蓋了麥特隨後的話音,隨著那兩塊白巾揮下,賽馬猛地衝了出來,但馬蹄擊地的聲音完全被人們的喊聲淹沒了。剛剛跑出十步,疾風已經領先了。奧佛爾緊緊地趴在它的脖子上。那匹銀色鬃毛的褐馬只落後一個馬頭。花斑馬跟在後面。騎手們都揚起了馬鞭,拼命地抽擊著自己的坐騎。 “我告訴過你,那匹褐色馬是危險的!”拿勒辛呻吟著說,“我們不該把一切都賭上去的。” 麥特根本無心回答。他的口袋裡還有一袋錢,另外還有一些零錢,他管這袋錢叫種子,有了它,不管裡面的硬幣多麼少,只要再有一場骰局,他就能彌補這次比賽可能造成的一切損失。現在賽馬已經跑完了賽道的一半,疾風仍然領先,褐色馬緊隨在後,剩下的賽馬都被它們甩到了後面。那匹花斑馬只排在了第五位。轉彎之後才是危險的時候,跑在後面的男孩會在那時鞭打向回跑的領先者。 麥特的視線一直緊隨著賽馬,中途恰巧掃過對面那個女人的狐狸面孔……然後他急忙將目光轉了回來。人群的喊聲和尖叫聲逐漸低沉了下去。那個女人正朝賽馬揮舞著她的扇子,並且興奮地在原地跳躍著。但是突然間,麥特看見她穿著淡綠色裙裝和富麗的灰色斗篷,她的頭髮用泡紗緞帶繫住,以優雅的姿勢提起裙子,朝距離凱姆林不遠的一座馬厩中走了過去。 蘭德仍然躺在麥草中,發出一陣陣呻吟,不過高熱似乎已經過去,至少他不再呼喚並不在那裡的人了。麥特懷疑地看著那個女人跪在蘭德旁邊,也許她真的像她所說的那樣,能幫上忙。這樣一名高貴的女士在鄉村的馬厩里幹什麼?麥特撫摸著外衣裡面匕首柄頭鑲嵌的紅寶石,對於自己為什麼會信任任何人感到奇怪,信任絕不會有好下場,絕對沒有。 “……像隻小貓一樣虛弱。”那個女人一邊伸手到斗篷下面,一邊說道,“我想……” 一把匕首突然出現在她手中,射向麥特的喉嚨,如果不是麥特早有警覺,他肯定是死了。麥特俯下身子,又伸手抓住她的手腕。煞達羅苟斯的刀刃從鞘中抽出,壓在女人白嫩的細頸上。女人立刻全身僵硬,竭力想看到那段微微壓進自己皮膚的利刃。麥特想要劃開她的喉嚨,尤其是在他看見那把已經戳進馬厩牆壁的匕首後。在那段細窄的鋒刃周圍,一圈燒焦的黑色在逐漸擴大,一縷淺灰色的煙氣冉冉上升,很快就變成了火苗。 麥特打了個哆嗦,用手揉揉眼睛。攜帶那把煞達羅苟斯的匕首差點就讓他丟掉了性命,他記憶中的空穴也是因此而產生的,但他怎麼能忘記一個想要殺死他的女人?那個女人幾乎承認自己是暗黑之友了。把她關起來之後,他們將那個女人的匕首扔進水桶裡,結果整整一桶水幾乎都沸騰了。一名獵殺蘭德和他的暗黑之友,現在她和他同在艾博達,同在一座賽馬場裡,這會是巧合嗎?時軸也許是答案——麥特把這件事視為和那該死的瓦力爾號角一樣令他避之惟恐不及的事物——但事實是,棄光魔使知道他的名字。那座馬厩並不是暗黑之友試圖殺死麥特·考索恩的唯一地點。 麥特突然踉蹌一下,因為拿勒辛用力地拍著他的後背。 “看啊,麥特!天堂的光明啊,看啊!” 賽馬已經紛紛繞過立柱,開始往回奔馳。疾風挺直脖子,鬃毛和尾巴都飄飛起來,奧佛爾緊貼在它的背上,彷彿變成了馬鞍的一部分,這個男孩的騎術就像是與生俱來的。在四個馬身之後,花斑馬拼命地揮動四蹄,騎手還在徒勞地抽著鞭子。他們如同閃電般跑過最後一段賽程。排在第三位的馬落後了三個馬身。那匹銀鬃褐色馬跑到了最後。哀嚎聲和失落的嘀咕聲一下子壓倒了勝利的歡呼聲。輸掉的賭單都被扔在了賽道上,彷彿在紅土地面上覆蓋了一層白雪。幾十名登記人的僕役立刻跑出去將它們收拾乾淨,為下一場比賽清理出賽道。 “我們必須找到那個女人,麥特,我不會讓她不付賬就逃掉的。”根據麥特聽到的傳聞,博彩公會對於第一次逃賬的登記人會處以極其嚴厲的懲罰,如果再犯,下場就是死亡。但這個公會是個平民組織,拿勒辛自然不會信任他們。 “她就在那裡。”麥特隨便指了一下,視線卻一直沒離開那名狐狸臉的暗黑之友。那個女人瞪著自己的賭單,又將它扔在地上,甚至拉起裙擺,狠狠地踩了它幾腳,她顯然沒有把注下在疾風身上。然後,她扭曲著面孔開始擠進人群。麥特的身體僵了一下。她要走了。 “收好我們贏的錢,拿勒辛,然後帶奧佛爾回旅店。如果他錯過了閱讀課,你就要在安南大媽讓他去參加下一場比賽前親吻暗帝的妹妹了。” “你要去哪裡?” “我看見一個曾經想要殺死我的女人。”麥特頭也不回地說道。 “下次給她幾樣小東西!”拿勒辛在他背後喊道。 跟踪那個女人並不困難,那頂白羽毛帽就像是舉在眾人頭頂的一面旗幟。走過實土的看台,是一片寬敞的空地,那裡停著許多漆光馬車和轎椅,車夫和轎夫們都在註意走出來的觀眾們。麥特的坐騎果仁正和其他幾十匹馬由“久遠與崇高馬夫公會”看管著。在艾博達,大多數行業都有自己的公會,任何侵占公會地盤的外來者都只能以悲慘的結局收場。麥特停住腳步,但那個女人還在貴族和有錢人乘坐的代步工具旁繼續前行,沒有女僕,甚至沒有轎椅。只要是有錢騎馬的人就不會在這種炎熱的天氣裡步行。我的小女士遭遇坎坷了嗎? 白銀舞台位於粉刷著白色石膏的高大城牆南邊。那個女人一直走了百多步的路程,來到有尖頂的寬闊的摩丁門前面,走了進去。麥特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跟在後面。摩丁門內是有十幅長度的城牆隧道,雖然光線在這裡變得陰暗,但她的帽子很容易就能看到,必須步行的人們很少會戴這樣的羽毛帽。她似乎是有明確的目的地。那頂羽毛帽在麥特前面的人群中招搖過市,速度不快,但一直在前進著。 艾博達在上午的陽光中閃耀著白色的光芒。白色的宮殿,白色的圓柱,圍著雕鐵欄杆的陽台,緊鄰著它們的卻是塗著白色石膏的裁縫鋪、魚販攤子和馬厩。高大的白色房屋的拱形窗戶上,百葉窗全都緊閉著。旁邊是白色的客棧,只有客棧門前的招牌上能看到各種彩色圖案。露天市場中有一排排長長的棚子,棚子下面能看到活羊、活雞、小牛、鵝和鴨子,它們讓這裡變得像畜欄一樣喧鬧。棚子前面,就是它們已經被屠宰並被懸掛起來的同伴。放眼望去,到處都是白色,如果不是白色的石塊,就會被塗上白色的石膏,不過其間也點綴著紅色、藍色或金色蕪菁形狀的圓頂和棱角風格的尖塔。它們的周圍都圍繞著不少陽台。這座城市裡有許多廣場,廣場中或立著帶基座的大雕像,或裝點著噴泉,但現在噴泉中噴出的水流只會讓人想到身邊的炎熱。所有這些廣場上都擠滿了人。 這座城市裡現在充滿了難民,商販、貿易者,其他形形色色的各類人物也雲集於此。一些人的不幸總會為另一些人帶來好處。曾經從沙戴亞前往阿拉多曼經商,和從阿瑪迪西亞前往塔拉朋經商的人,現在都順流而下來到了艾博達。所有人都在忙碌著,也許是為了上千的金幣,也許是為了一個小錢,為了能度過今天的一點食物。瀰漫在空氣中的有香水氣味,也有塵土和汗味,它們聞起來都有一股絕望得不顧一切的味道。 滿是駁船的運河橫穿過這座城市,上面橫跨著幾十座橋樑,有些橋窄得無法讓兩人並行;有些橋卻寬大到上面排列著鱗次櫛比的店鋪。在一座這樣寬大的橋上,麥特突然發覺那頂白羽毛帽停下了,麥特便也在川流不息的人潮中停下腳步。這裡的店鋪只是一些木頭小屋,它們的門窗上掛著沉重的木板,到了晚上,店主會用這些木板將店鋪封住。現在它們都被拉了上來,露出店舖的招牌。羽毛帽上方的那塊招牌上畫著一座金色的天秤和一把錘子,那是金匠公會的標記,但很顯然,這家金店的生意並不好。這時人群稍稍分開了一下,麥特看見那個女人正在回頭觀望。他急忙躲進右側一個狹窄的貨攤裡,在這個貨攤的後牆上掛著許多戒指,貨架上放著雕刻成各種印章形狀的石塊。 “大人想要做一個新璽戒嗎?”一個長得像鳥一樣的傢伙在櫃檯後面問道。他一邊向麥特鞠躬,一邊揉搓著雙手,這名骨瘦如柴的傢伙大概不會害怕他的商品被偷走;在這個小房間的角落裡,一個獨眼大漢坐在一張凳子上,他的身高恐怕要超過這間小屋的屋頂。他的膝蓋中間靠著一根釘頭大棒。 “大人您看,我可以刻製任何花紋的印章。當然,這裡也有可以試戴的戒指,我能製作各種大小。” “讓我看看那個。”麥特隨便指了一下,他需要找個理由站在這裡,直到那個女人繼續前行。他也應該利用這段時間決定下一步該怎麼做。 “這是長形風格的,大人,現在很受歡迎。是純金的,不過也有白銀材質。我想這個尺寸剛剛好。大人想要這樣的嗎?也許大人想看看我雕刻的紋理有多精細?大人是想要金的,還是銀的?” 麥特語焉不詳地支吾了兩聲,將那個戒指套在左手的食指上,裝模作樣地觀賞著上面那塊用來雕刻印章的黑色卵圓形石塊,但實際上他一直透過眼角盯著街對面的那個女人。那個女人一直在迎著陽光觀看一條扁寬金項鍊。 艾博達城有治安官,但效率並不是很好,而且也很少能在街上看到他們。麥特沒有證據指控那個女人是暗黑之友,而且即使他的指控被接受了,只需要幾個錢幣,那個女人也可以安然脫身。地方法官也許比治安官更難收買,但除非有當權者介入,否則足夠的金錢可以收買這裡的任何官員。 人群中突然出現一陣混亂——一名白袍眾走了過來。他戴著圓錐形的頭盔,煉甲長衫如同白銀般閃亮耀眼。隨著他大步前行,繡著金色陽光普照圖案的雪白罩袍在他的背後飄起。周圍的行人紛紛為他讓出道路。沒有人願意擋住聖光之子的路,也沒有人想去看那張岩石般的面孔。但那名狐狸臉的女人不僅正毫不掩飾地看著他,而且還在微笑。麥特的指控也許不能將她送進監獄,但也許現在她的行為真的會引燃某場災禍。這座城市裡本來已經塞滿了關於泰拉辛宮中有暗黑之友的謠言。白袍眾極其善於煽動暴亂,對於他們,兩儀師就是暗黑之友。當聖光之子走過那個女人身邊時,那個女人帶著明顯的遺憾神情放下項鍊,轉身打算離開了。 “大人看看合適嗎?” 麥特愣了一下,他已經忘記那個骨瘦如柴的男人和手指上的這個戒指了。 “不,我不想……”麥特皺起眉,又拉了一下手指上的戒指,它竟然動都不動一下! “不要再拉了,小心把石頭弄下來。”既然沒辦法從麥特身上賺到錢,麥特也就不再是什麼“大人”了。那個傢伙哼了一聲,一雙刀子般的眼睛死盯著麥特,惟恐他溜走。 “給你塗些油就好了,迪利,油瓶在哪裡?”那名保鏢眨眨眼,一邊用手搔著頭,彷彿是在思考油瓶是什麼。現在那頂白羽毛帽已經走過這座橋的一半了。 “我買下了!”麥特喊道。沒時間耽擱了。他從外衣口袋裡掏出一把錢,將它們丟在櫃檯上,其中大部分是金幣,只夾雜了幾個銀幣。 “夠了嗎?” 那名戒指匠人的眼珠立刻突了起來。 “有一點太多了……”他的聲音也開始有些發抖。他的兩隻手猶豫地罩在那堆硬幣上方,然後用兩根手指挑出兩個銀幣。 “這麼多?” “剩下的給迪利好了!”麥特咆哮著。那個該死的戒指現在卻從他的手指上滑了下來。那個瘦子急忙將錢幣收進了櫃檯,現在想要反悔這筆買賣已經太遲了。麥特一邊尋思著自己到底多付了多少錢,一邊將那個戒指塞進口袋裡,然後拔腿就去追趕那名暗黑之友。但現在他已經看不到那頂帽子了。 一對超過十二尺的白色大理石女人雕像裝飾著橋的另一端,它們彼此對稱,都袒露著一側的乳房,一隻手指向天空。在艾博達赤裸胸膛代表坦誠與真實。麥特完全不在乎別人的瞪視,縱身攀上其中的一座女人像,抱住那個女人的腰部以保持平衡,向遠處望去。沿著運河的街道在不遠處有兩條岔路,到處都擠滿了行人、大車、貨車、轎椅和馬車。有人在朝他粗聲地叫嚷著說“真正的女人會更溫暖些”,人群裡隨之發出一陣哄笑聲。那頂白羽毛帽在左側岔路口的一輛藍漆馬車後面出現了。 麥特跳到地上,快步向那裡跑去,被他撞到的人發出一陣咒罵聲,他卻充耳不聞。這是一場奇怪的追逐,在這麼一大群人中間,各種車輛一直在擋住他的路,也讓他無法清楚看到那簇白羽毛。他又跑上一座宮殿的大理石台階,向遠方看了一眼,然後跑下來繼續向前追趕。然後他跳上一座噴泉的邊沿,下一次是一隻倒扣在牆邊的桶、一隻剛剛從牛車上卸下的板條箱。有一次,他甚至跳上一輛馬車的側邊,讓馬車夫用鞭子把他趕了下來。雖然這樣費力地又跑又跳,但他和那名暗黑之友的距離並沒有縮短多少。直到這時,他仍然不知道抓住那個女人之後該怎麼辦。突然間,當他跳上一座大房子前的牆墩時,那個女人就徹底消失了。 麥特拼命搜索這條街道的各個地方,但人群中一根白羽毛都看不到。這裡有好幾棟規模和他背後那棟房子類似的建築,還有幾座高矮各異的宮殿、兩間客棧、三家酒館。一家門前招牌上畫著匕首和剪子的刀具店;一家擺著不下五十種魚的大魚攤;兩名地毯匠人在遮陽棚下展示著他們的地毯。還有一家裁縫鋪和四個布料攤,兩家販賣漆器的商店、一個金匠鋪、一個銀匠鋪、一個馬坊……這條街上的房子太多了,那個女人可能走進任何一道門裡,或者她有可能轉進一條麥特沒看見的巷子裡去。 麥特跳下來,一邊嘟囔著,一邊戴好帽子……然後看見了她。她正在對街一座宮殿的寬闊台階上,幾乎已經走到台階頂端,消失在那一排高大的凹槽圓柱後面了。這座宮殿並不大,只有兩根細尖塔和一座裝飾紅色條帶的梨形圓頂。艾博達宮殿的第一層全都是僕人房、廚房或類似的房間,更好的房間都在高層,能吹到海風的地方。穿著黑黃兩色制服的守門人向那個女人深深鞠了個躬,早早便打開了雕花大門。門裡的一名僕人向她行了個屈膝禮,說了些什麼,立刻又轉過身,引領她向宮殿深處走去。顯然那座宮殿裡的人認識她。 大門關上後又過了一會兒,麥特仍然一動也不動地打量著那座宮殿。這座宮殿在艾博達遠遠算不上華麗,但只有貴族才能居住在這樣的建築裡。 “末日深淵啊,是誰住在這裡?”他喃喃說著,摘下帽子為自己搧風。不會是她,否則她就不用走路了。只要他在這條街上的酒館裡打聽一下就能知道,但有外地人在打聽這座宮殿的訊息也會傳進這座宮殿裡,裡面的人不會毫無警覺的。 有人說了一聲:“賈西姆。”麥特一轉頭,看見一名瘦骨嶙峋的白髮老人正靠在附近的陰涼裡。麥特用疑問的眼神看著他,他朝麥特笑了笑,露出缺少牙齒的牙床。他佝僂的肩膀和帶著悲哀神情的褶皺臉龐,與他身上工藝精緻的灰色外衣完全不相稱,儘管他的領口上裝飾著一點緞帶,但他看起來就是一副落魄模樣。 “你問誰住在裡面,車爾森宮現在是賈西姆·卡林丁居住在此。” 麥特的帽子停了一下。 “你是說那名白袍眾使者?” “是的,他還是聖光之手的裁判者。”老人用一根粗糙的手指敲擊著鳥喙般的鼻側,看樣子,他的手指和鼻子都斷過不止一次了。 “最好別招惹那種人,即使一定要去打擾他,也要三思而後行。” 麥特不經意地哼起了一段“來自高山的暴風”。確實是個不該去打擾的傢伙,裁判者是一幫最兇惡的白袍眾。而現在,一名白袍眾裁判者卻有一名暗黑之友訪客。 “謝謝……”麥特愣了一下。那名老者消失了,完全隱沒在了人群裡。奇怪的是,麥特覺得自己似乎見過那張臉。也許是那些古老記憶中一個早已死去的人吧!也許……麥特的腦海裡彷彿爆開了照明者的煙火,猛然被點亮了。白頭髮,有鷹鉤鼻的老人,他在白銀舞台裡出現過,就站在那個女暗黑之友身邊不遠處。麥特以指尖轉著帽子,不安地向那座宮殿皺起眉。他從未陷進過這種困境裡。他能感覺到骰子在他的腦海中突然開始旋轉。這不是個好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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