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7·劍之王冠

第18章 第十三章風之碗

艾玲達本想坐在地板上,但另外三個女人佔據了這個船艙裡狹小的空間,所以她只能滿足於盤腿坐在靠牆的雕刻木椅上。這個樣子並不很像是坐在椅子上的姿勢,但至少艙門是緊閉的,而且船艙裡沒有窗戶,只是在靠近天花板的牆壁上鏤空雕刻著一些蔓草花紋。艾玲達不必看到包圍她的水面,但鹽味仍然不停地從牆壁的鏤空花紋裡湧進來,撞擊船殼的波浪和劃動的船槳引起一陣陣讓艾玲達感到難受的起伏,就連外面尖銳悠長的鳥叫聲也讓人不由得想到廣闊的水面。艾玲達看見過人們為了搶著一步就能跨過的水面而死亡,但這片水實在是苦得超出想像。它看上去和嘗起來完全不一樣。她們登上這艘小船(這艘船上的兩名槳手都用一種古怪的、惡意的眼光瞟著她們)時所在的河面至少曾經有半里寬。半里寬的水面,卻沒有一滴適合飲用。誰能想到會有無用的水?

這時,小船晃動的方式改變了,變成了前後起伏不定。她們已經離開了那條河,進入了被稱作“海灣”的地方了嗎?伊蘭說過,那是寬廣得多的水面。艾玲達緊抓住膝頭,拼命地去想一些別的事情,如果船艙裡其他的人看到她害怕了,這種羞恥一定會一直跟隨她到世界末日。最糟的是,她會在這裡是出於自己的建議;她聽到過伊蘭和奈妮薇談論海民的生活,但她沒想到這種感覺會如此糟糕。她怎麼可能想得到呢? 現在她身上的藍色絲綢長裙讓她感到難以置信的平滑。她將注意力集中到這上面。她還是沒辦法完全適應裙裝,她仍然在渴望著智者們強迫她燒掉的凱丁瑟。現在她卻穿上了一件絲裙,她還擁有另外三件!絲綢長襪代替了結實的羊毛襪。絲綢襯裙讓她以從未有過的方式感覺著自己的肌膚,她不能否認這身衣服很漂亮,無論她覺得自己的樣子有多麼奇怪。絲綢是珍貴而稀少的,一個女人即使只有一塊絲綢方巾,在節日上戴一戴,也會讓其他女人感到羨慕。而那些濕地人就不一樣了,雖然不是她看見的每個人都穿戴著絲綢,但在某些時候,至少每兩個人裡就有一個人身上有絲綢。一批批船隊從三絕之地對面的土地上帶來了大批絲綢。是船從海洋中運過來的。如果艾玲達理解得沒錯,海洋中的水面會一直填滿地平線,在那裡完全看不到陸地。這是不可能的,但這個想法總是讓她想發抖。

艙中的人看上去都沒有要說話的樣子。伊蘭心不在焉地轉動著右手的巨蛇戒,盯著某樣並不在這四壁之中的東西。她的心神經常會被憂慮充滿。她要承擔兩個責任,其中一個更貼近她的心,但她選擇了她認為是更重要、更符合榮譽的一個。她有權力也有義務成為安多的女王——就是那一群濕地人的首領,但她選擇了繼續尋獵的任務。她這樣做是把其他事情置於她的部族和團體之上,但艾玲達能感覺到她的自豪。伊蘭對於榮譽的觀念有時就像是讓女人成為首領一樣奇怪,她能夠成為首領只是因為她的母親曾經是首領,但她做得很好。柏姬泰穿著寬鬆的紅褲子,黃色短上衣——艾玲達很羨慕她能夠穿褲子——現在她正玩弄著自己齊腰長的金色辮子,像伊蘭一樣神情恍惚,彷彿是在思考著什麼。也許她是在分擔伊蘭的憂慮。她是伊蘭的第一名護法,這點引來泰拉辛宮裡面那些兩儀師的無窮煩惱,而那些護法們卻似乎完全不在意這件事。濕地人的傳統真是奇怪,他們自己卻完全意識不到這一點。

伊蘭和柏姬泰是沒有心思說話,坐在艾玲達旁邊,面對著她的奈妮薇·愛米拉則以嚴肅的表情杜絕了任何說話的可能。是奈妮薇,不是奈妮薇·愛米拉,濕地人喜歡別人只叫他們的名字。艾玲達在努力記住這一點。艾伊爾人只有在對愛人時才會這麼叫,而蘭德·亞瑟是艾玲達曾經有過的唯一的愛人,她甚至還不能這樣親密地叫他。但艾玲達必須學會濕地人的方式,如果她要與他們之中的一員結婚的話。 奈妮薇深褐色的眼睛彷彿穿過了艾玲達的身體,在望著艾玲達背後的某個地方。她緊抓住黑色的粗辮子,指節都泛白了,而她的臉色不僅是在發白,甚至有些發綠。她不時會發出一聲微弱的呻吟。她並不經常出汗。她和伊蘭也把這個技巧傳授給艾玲達。奈妮薇簡直是個謎,她有時候會勇敢到幾近瘋狂,並且非常害怕別人會認為她懦弱膽怯;而現在她卻毫不掩飾地在她們面前顯露出她的羞恥。她顯然並不害怕這麼多水,難道是這種令人不舒服的晃動讓她變成這樣的嗎?

又是水。艾玲達閉上眼睛,不去看奈妮薇的臉。但這只是讓鳥叫聲和波浪拍擊聲更加充滿她的腦海。 “我一直在想,”伊蘭忽然開口,然後她停了一下,“你還好嗎,艾玲達?你……”艾玲達臉紅了。不過伊蘭至少沒有大聲詢問艾玲達,為什麼一聽到她說話就會像兔子一樣跳起來。伊蘭似乎意識到自己差點就損害了艾玲達的榮譽,所以當她繼續說下去的時候,臉上也飛起兩抹紅暈。 “我在想妮可拉和愛瑞娜,還有艾雯昨晚告訴我們的事情。她們不會給她製造麻煩吧,會嗎?艾雯會怎麼做?” “解決掉她們。”艾玲達用拇指在脖子上一抹。終於有人和她說話了,鬆弛的心情讓她差點喘了口大氣。伊蘭顯得非常吃驚,她有時候實在是過於心軟了。 “也許這麼做是最好的。”柏姬泰說道。柏姬泰從沒說過她的姓是什麼,艾玲達認為她是一個有很多秘密的人。 “時間久了,愛瑞娜難免不會做出些事情來,但……不要這樣看著我,伊蘭,不要讓你掉進自己腦子裡那點正義和憤慨的窠臼。”柏姬泰在伊蘭身邊有時是一名忠心耿耿的護法,有時卻又彷佛是伊蘭年長的首姐妹,不容置疑地教導伊蘭各種人情世故。現在,她正一邊說話,一邊帶著教訓的神情向伊蘭晃動著一根手指。 “如果玉座能夠用洗衣服或其他雜役解決掉那兩個人,她就不會告誡你和奈妮薇遠離這起事端。”

伊蘭重重地哼了一聲,但她並不能否認這一點。她調整了一下自己的綠色絲裙,它的裙擺不知何時已經被拉了起來,露出裡面藍色和白色的兩層襯裙。伊蘭的穿著屬於本地風格,在她的手腕和脖子上都係著奶油色的緞帶,它們和伊蘭脖子上的織金短項鍊都是泰琳·青泰拉送給她的禮物。艾玲達不喜歡這種穿著,這衣服的上半身就像那條項鍊一樣緊貼著身體,一處橢圓形的開口甚至露出了伊蘭的乳溝,平時在所有人面前暴露自己的身體和在出汗帳篷裡不一樣。城中街道上的那些人並不是奉義徒。艾玲達自己的衣服有一直頂到下巴的緞帶高領,也沒有半點額外的開口。 “而且,”柏姬泰繼續說道,“我覺得瑪麗甘應該更讓你們擔心。她就一直讓我感到恐懼。” 這個名字立刻在奈妮薇身上引起了反應,她的呻吟聲停止了,而且她也坐直了身體。 “如果她追踪我們,我們就要再次想辦法對付她。我們要……我們要……”奈妮薇深吸一口氣,瞪著艙中的其他人,彷彿她們正在和她爭吵。然後她虛弱地說:“你們覺得她會嗎?”

“煩惱是沒有用的。”伊蘭對奈妮薇說。艾玲達心想,如果一名暗影靈魂盯住了她,她肯定沒辦法像伊蘭這麼鎮靜。 “我們必須照艾雯說的那樣去做,並且要多加小心。”奈妮薇低聲嘟囔了些什麼,可能是對伊蘭的話表示贊同。 船艙中又陷入了寂靜,伊蘭的表情比剛才更加沉悶,柏姬泰將下巴支在一隻手上,緊皺眉頭望著前方。奈妮薇仍然在悄聲嘀咕著,她已經將雙手按在肚子上,不時會做出一個吞嚥的動作。水浪拍擊聲和鳥叫聲似乎更大了。 “我也一直在想……”艾玲達和伊蘭還沒有彼此接受到首姐妹的程度,但艾玲達相信她們會的。她們已經為彼此梳過頭髮,每晚她們都會分享絕不告訴別人的秘密,但那個叫明的女人……等以後再說吧!等到她們單獨相處的時候。

“想什麼?”伊蘭嘴裡問著,心思卻明顯還在別的地方。 “我們的搜尋。我們要取得成功,但我們和成功之間的距離仍然和剛開始的時候一樣遙遠。難道我們不該利用手中的一切武器嗎?麥特·考索恩是時軸,但我們一直在躲避他。為什麼不讓他與我們合作?有了他,也許我們就能找到那個碗了。” “麥特?”奈妮薇難以置信地喊道,“那就像是在你的襯衣裡塞滿蕁麻一樣!即使那個碗就在他的口袋裡,我也無法忍受他。” “哦,安靜,奈妮薇,”伊蘭冷靜地低聲說道。她若有所思地搖搖頭,完全沒注意到奈妮薇瞪向她的目光。奈妮薇是個“多刺”的人,但她們都已經習慣了。 “為什麼我沒想到這點?這實在太明顯了!” “也許,”柏姬泰冷冷地嘟囔著,“是因為你對麥特的成見太深了,以為他只是個無賴,所以你看不到他的作用。”伊蘭揚起下巴,冷冷地瞪著柏姬泰,但她忽然又扭曲了一下面孔,不情願地點點頭。她不是那麼容易接受批評的。

“不!”奈妮薇的聲音尖銳卻又虛弱,她臉上蒼白的影子變得更深了,而且這已經不再是船顛簸造成的了。 “你們不可能真有此意吧!伊蘭,你知道他會製造出什麼樣的麻煩,他是多麼頑固,他會堅持帶上他的那些士兵,讓這次的搜尋變成節日遊行。想一想,帶著一票士兵能在拉哈德區找到什麼?!而且他一參與進來就會想要掌控一切,他會四處吹噓那件特法器。他比範迪恩、艾迪莉絲和茉瑞莉更壞一千倍。他會為了看熊一眼而鑽進熊窩裡去!” 柏姬泰從喉嚨裡發出一個聲音,彷彿是覺得很有趣。奈妮薇陰沉地瞪了她一眼。她溫柔又無辜地看著奈妮薇,讓奈妮薇發出一陣窒息的聲音。 伊蘭說話了,她的聲音有一種撫慰人心的力量,艾玲達覺得她也許能讓因水而起的血仇化為無形。 “他是時軸,奈妮薇,他會改變因緣,改變事情發生的機率。我已經準備好承認我們需要運氣,時軸比運氣更強。而且,這樣我們可以同時達到兩個目的。我們不該讓他隨意行動,無論我們有多麼忙。這樣對任何人都沒有好處,對他最沒有好處。他需要成為能發揮作用的、適當的同伴,我們要讓他成為這樣的人,我們從一開始就應該收緊他的韁繩。”

奈妮薇用力地平整著自己的裙子。她自稱像艾玲達一樣對穿衣打扮沒興趣(她總是叨唸著結實樸素的羊毛衣服對所有人都好),但她身上的藍色裙子和裙擺與袖子上的黃色花紋,都是她自己選擇的樣式。這套裙裝全部用絲綢縫製而成,上面還裝飾著刺繡,艾玲達相信它的縫紉和剪裁都非常精緻。 這一次,奈妮薇似乎終於明白她不可能讓局勢隨著自己的意願發展了。有時候她會在這種情況下爆發出不可思議的怒氣,當然,她不會承認自己是在亂發脾氣,不過這次她凶狠的目光很快就消退成悶悶不樂的模樣。 “誰去跟他說?無論誰去,他都會逼著那個人乞求他才肯罷休。你們知道他會的。與其讓我去求他,我還不如嫁給他!” 伊蘭猶豫了一下,然後堅定地說:“柏姬泰會去的。她不會去求他,只會平等地和他說話。如果你用堅定、自信的聲音說話,大多數男人都會聽從你的。”奈妮薇看上去有些猶疑,柏姬泰則在凳子上猛然直起身子,這是艾玲達第一次看見柏姬泰有吃驚的表現。如果柏姬泰現在的表情出現在別人身上,艾玲達就能有把握地說那個人是有一點害怕。身為一名濕地人,柏姬泰表現得像法達瑞斯麥一樣好,而且她使用弓箭的技巧實在是強得驚人。

“你是最合適的人選,柏姬泰。”伊蘭繼續快速地說了下去,“奈妮薇和我是兩儀師,艾玲達也是一樣,我們不可能在和他對話時仍然保持應有的尊嚴。你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那種堅定、自信的聲音能起多大作用?艾玲達只記得索瑞林能夠用這種聲音指揮所有男人,但索瑞林並沒有和麥特·考索恩打過交道。 “柏姬泰,他不可能認出你。如果他認出了你,他早就會說些什麼了。” 不管那是什麼意思,柏姬泰靠在牆上,交叉十指,捧著肚子。 “我應該知道,你遲早是要報復我的,因為我說過你應該高興你的屁股不會……”她停住了口,一絲滿意的笑紋出現在她的唇角。伊蘭的表情沒有任何改變,但很顯然,柏姬泰認為自己已經復仇了。她一定能從護法的約縛上感覺到一些什麼。伊蘭的屁股怎麼了?有時候,艾玲達完全想不通濕地人怎麼會如此……奇怪。柏姬泰仍然帶著那一絲微笑,繼續說道:“我不明白的是,為什麼他一看見你們兩個就會顯得異常惱火。那不可能是因為你們把他拉到這裡來,是艾雯讓他到這裡來的,我看見他對待艾雯比對大多數兩儀師都更加尊敬。而且,我見過他從'流浪的女人'裡走出來的樣子,他看上去情緒很不錯。”柏姬泰的微笑變成露齒的笑容。伊蘭則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 “這是一件我們需要改變的事情,正派女人不可能和他一起待在那種地方。哦,把那種傻笑從你的臉上抹去,柏姬泰。我發誓,你像他一樣壞,至少有時候是這樣。” “那個男人生來就是要被審訊的。”奈妮薇沒好氣地嘟囔著。 突然間,艾玲達身邊的一切都震了一下,這讓艾玲達想起她們是在一艘船上,而這艘船現在停下來了。大家急忙站起身,撫平裙子,披上了輕斗篷。艾玲達沒有這樣做,這裡的陽光不算強烈,她不必用兜帽遮住自己的眼睛。柏姬泰也只是將斗篷搭在一側的肩膀上,然後就推開了艙門。沒等她邁步,奈妮薇已經一隻手摀著嘴,衝了出去。 伊蘭先係好斗篷的絲帶,又整好兜帽,讓金紅色的髮捲從臉側均勻地垂下來。 “你說的話不多,姐妹。” “我只說了我必須說的,做決定的是你們。” “但關鍵的想法是你提出的。有時候,我覺得我們這些人的腦子都不管用了。嗯,”她向艙門轉過身,又停了一下,“有時候,長時間待在水面上會讓我不安。我想我會只看著船,看著我自己,而不去看其他地方。”艾玲達點點頭,她的這位姐妹有一顆精細的心。她們一同走上了舷梯。 在甲板上,奈妮薇剛剛推開柏姬泰攙扶的雙手,扶著船欄直起了腰。當她用手背去抹嘴的時候,那兩名槳手都饒富興致地看著她。這兩名傢伙都光著上身,兩側耳朵上都掛著一個黃銅環,他們一定經常使用別在背后腰帶上的彎匕首。不過他們大部分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中的長柄船槳上,他們不停地前後走動著,使這艘小船能夠貼附在一艘大船旁邊。那艘大船的規模幾乎讓艾玲達停止了呼吸,在它旁邊,艾玲達腳下的這艘船忽然變得特別窄小。那三根粗大的桅杆比艾玲達進入濕地以來見過的一切樹都更高。她們會選擇這艘船,是因為它是停泊在海灣中幾百艘海民船裡最大的一艘,在一艘如此巨大的船上,艾玲達覺得自己肯定能忘記環繞在她周圍的水面。只是…… 伊蘭並沒有承認她的羞恥,而且,姐妹即使知道你心底最深處的羞恥也是沒有關係的,但艾密斯說過,她太驕傲了。她強迫自己轉過身,向小船外面望去。 艾玲達一生中還沒見過這麼多的水,即使把她以前見過的每一滴水都加在一起,也沒有眼前這麼多,所有這些灰綠色的水都在不停地波動著,掀起一片片白色的泡沫。艾玲達急忙移開目光,竭力避免再去看那些水。這裡的天空都變得更加巨大、浩瀚,熔金般的太陽正從東方冉冉上升。一陣陣風不斷地吹過,彷彿永遠不會止歇,不過這些風至少比陸地上的要涼爽一些。飛鳥結成雲團一般的群落,從空中飛過,這樣的雲基本是灰色和白色,偶爾也有黑色的。所有的鳥都在發出尖銳的叫聲。有一種鳥,除了頭部以外全身都是黑色的,它們貼著水面飛行,不時將向下彎曲的長嘴探進水里。一種難看的褐色鳥(伊蘭管它們叫鵜鶘)會突然收起翅膀,逐一撲進水里,濺起巨大的水花,然後冒出水面,揚起大到難以想像的嘴。到處都有船隻,其中有許多幾乎和艾玲達背後的那艘船一樣大。比較小的,只有一根或者兩根桅杆的船隻掛著三角帆,在海灣中來回穿行。還有像她乘坐的這種沒有桅杆的小船,有著高而尖的船頭和靠近船尾的低平船艙。它們在水面上航行的動力是一對、兩對或三對船槳。一種窄長的小船足有二十對槳,看上去就像是掠過水面的百足蟲。這裡也能看見陸地,距離艾玲達大概有七八里遠。陽光照射在城市的白色建築上,泛起一片耀眼的亮色。 艾玲達吞了口水,以更快的速度轉過了身,她覺得自己的臉色一定比奈妮薇剛才更白。伊蘭正在看著她,同時竭力保持面容的平靜,但濕地人的表情是那麼明顯,艾玲達一眼就看出了她的意思。 “我是個傻瓜,伊蘭。”即使是對伊蘭,只叫她的名字也讓艾玲達感到不安,等到她們成為首姐妹,成為姐妹妻子時,一定就容易多了。 “聰明的女人應該聽從睿智的建議。” “你比我更勇敢。”伊蘭回答道。她的聲音很嚴肅。她是另一個一直在否認自身勇氣的人,也許這也是濕地人的傳統?不,艾玲達聽到過許多濕地人談論他們自己的勇敢,比如這些艾博達人,他們只要一開口就離不開吹噓自己的膽量。伊蘭深吸一口氣,似乎是在堅定自己的意志,然後才說道:“今晚我們談一談蘭德的事。” 艾玲達點點頭,但她不明白剛才還在說勇氣的伊蘭,為什麼會忽然提起這件事。不過,如果姐妹妻子不能詳細談談她們的丈夫,她們又怎麼能共同擁有這個丈夫?年長的女人和智者們都這樣跟她說過。當然,她們並不總會提出有建設性的意見。她曾經向艾密斯和柏爾抱怨說她一定是病了,因為她覺得蘭德·亞瑟帶走了她的一部分,而那兩位智者只是大笑著跌坐在地上。你會明白的,她們一邊笑著一邊對她說,如果你是穿著裙子長大的,你就會明白得更早。就好像她只想當一輩子槍姬眾,只想和她的槍之姐妹四處亂跑一樣。也許伊蘭能感覺到像她一樣的空虛。談論他也許能填補這樣的空虛,但她的心卻彷彿更空了。 艾玲達感覺到了逐漸增大的說話聲,又過了一會兒,她才聽清楚那個聲音。 “……你們這些戴耳環的小丑!”奈妮薇正朝著那艘大船上一名皮膚黝黑的男人揮舞著拳頭,那個男人只是一言不發地俯視著奈妮薇。艾玲達看不見奈妮薇身周有陰極力的光暈。 “我們不是來請求乘船旅行的,不管你們會不會搭載兩儀師都沒關係!你立刻把梯子放下來!”那兩名槳手的笑容立刻消失了。他們顯然沒認出巨蛇戒,而且他們肯定不高興知道他們船上的這些女人是兩儀師。 “哦,天哪!”伊蘭嘆了口氣,“我必須去處理一下,艾玲達,否則我們就要浪費掉這個上午。奈妮薇也就白白吐掉早餐的麥片粥了。”然後她走過甲板(艾玲達能夠叫出這艘小船各部分的正確名稱,她對此感到很自豪),向大船上的那個男人喊道:“我是伊蘭·傳坎,安多的王女以及綠宗兩儀師,我的同伴說的是實話。我們不是來乘船遠行的,但我們有緊急的事情要和你們的尋風手談一談。” 那個男人皺起了眉,然後一言不發地突然離開了。 “那個女人也許會以為你要洩露她的秘密,”奈妮薇嘟囔著,拉起斗篷,用力系上領口處的緞帶,“你知道她們非常害怕兩儀師發現她們會導引,然後把她們都擄到白塔去。伊蘭,只有傻瓜才會相信在狠狠威脅過別人之後,自己還可以什麼事也沒有地走開。” 艾玲達突然笑了起來,奈妮薇驚訝地瞪了她一眼——奈妮薇顯然沒弄懂自己話中的可笑之處。伊蘭的嘴唇也在微微抖動,無論她如何努力想要控制住它們。艾玲達覺得自己永遠也沒辦法明白濕地人的幽默,他們總是對一些奇怪的事情感到很可笑,卻往往會錯過最好的笑話。 然後伊蘭付了錢給那兩名槳手,並叮囑槳手要等她們回來。奈妮薇一邊埋怨伊蘭給的錢太多了,一邊警告兩名槳手,如果他們敢偷偷溜走,她一定會甩他們的耳光——這讓艾玲達又笑了起來。就在這個時候,不管尋風手是否感覺受到了威脅,海民似乎已經決定讓她們上船了。船上沒有放繩梯下來,而是垂下了一片木板,繫住木板的兩根繩子另一端系在一根從船桅上轉過來的桿子上。奈妮薇坐到那片木板上,一邊用凶狠的眼神警告那些槳手——不要企圖抬頭看她的裙子底下。伊蘭紅著臉,用手將裙擺緊裹在腿上。當她搖搖晃晃地升上去,消失在大船的船舷後面時,那種彎著腰的姿勢彷彿隨時都有可能一頭栽下來。還是有一名船夫忍不住抬起了頭,卻被柏姬泰一拳打在鼻子上。柏姬泰升上去的時候,他們全都用力低著頭。 艾玲達腰帶上的匕首很小,刀刃還不到半尺長。但是當她把匕首抽出來時,兩名槳手全都擔憂地皺起了眉。她一揚手臂,匕首旋轉著飛過那兩名槳手的頭頂,鏗的一聲戳在小船頭的粗木柱上。兩名槳手立刻趴在甲板上。艾玲達將斗篷像披巾一樣搭在臂彎裡,把裙子拉到膝蓋以上,邁過船槳,拔回匕首。然後她坐到垂下來的木板上。她沒有將匕首插回鞘內。那兩個男人交換著困惑的眼神,但他們一直都沒敢抬起眼來。也許她已經開始對濕地人的傳統有點了解了。 上了大船的甲板,艾玲達驚訝地抽了一口氣,差點忘了要從小木板上跳下來。她在書中讀過亞桑米亞爾的記載,但書中所聞和親眼所見是完全不同的,就像這裡的鹹水只有親口嚐到才知道是什麼滋味。這些人的膚色都很深,比艾博達人更深得多,甚至比大多數提爾人還要深。他們都有著黑色的直發和純黑色的眼睛,兩隻手上都刺著文身。光著上身、赤著腳的男人們腰間繫著顏色鮮亮的窄腰帶,深色的寬鬆褲子彷彿浸過油一樣,女人們的寬鬆上衣也都是顏色鮮豔。所有人全都在不停搖擺的船上平穩迅捷地做著各種事情,他們的身子隨著船的輕晃優雅地搖擺。根據艾玲達讀過的記載,海民女人對待男人有著非常奇怪的習俗——全身一絲不掛地跳舞,只用一片紗巾遮住身體,甚至更糟。不過現在讓她驚訝的是這些女人的耳環,她們大多戴著三四個耳環。耳環上綴著光亮的寶石,其中有幾個人的鼻子上還穿著小圓環!男人們也都戴著耳環,脖子上還掛著粗大的金鍊和銀鍊。他們都是男人啊!一些濕地男人會戴耳環——大多數艾博達人都戴耳環。但這些男人竟然戴著這麼多耳環!還有項鍊!濕地人的方式確實很奇怪。在艾玲達讀到的記載中,海民絕不會離開他們的船,書裡還說他們會吃掉同胞的屍體。她知道不能完全相信書裡的話,但如果連男人都會戴項鍊,誰又知道他們還有什麼異於常人的地方。 那個來接待她們的女人穿著和其他人一樣的褲子、外衣和腰帶,只是她的衣服質料是黃色絲綢錦緞。她的腰帶系成錯綜複雜的結飾,末端一直垂到膝蓋。她的一條項鍊上綴著一隻工藝精巧、花紋細膩的小金匣。一股甜美的麝香氣息圍繞著她。她的面容嚴峻肅穆,頭髮多已經變成了灰色。她的耳朵上各掛著五隻粗厚的小金環,其中一隻金環上連著一根細鏈,細鏈的另一端連接著穿在她鼻子上的一個同樣的金環。細鏈上掛著許多拋光的黃金小徽章,隨著她上下地打量著她們,那些小徽章不停地晃動著,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艾玲達不禁伸手撫過自己的鼻子——戴著那條鍊子,一定會不時扯到自己的鼻子,勉強壓制住想笑的慾望。濕地人的傳統怪異得難以置信,尤其是這些海民。 “我是梅玲·丁·特萊奧·破浪,”那個女人說道,“索瑪林部族的波濤長,馳風號的領航長。”波濤長是像部族首領一樣的重要人物,但她卻顯出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她端詳了她們許久,最後目光落在伊蘭和奈妮薇戴著的巨蛇戒上,然後她似乎是無可奈何地籲了口氣。 “是否願意隨我來,兩儀師?”她對奈妮薇說道。 這艘船靠近船尾處比甲板高出了許多。她領著她們走進那裡的一道門,然後是一段向下的走廊,最後她們來到一個天花板低矮的大房間——船艙裡。艾玲達懷疑蘭德·亞瑟甚至不能在這些粗重的屋樑下站直身體。除了幾隻漆光匣子外,這裡所有的東西都是被固定住的——沿牆壁排列的箱子、有房間一半那麼長的長桌和長桌周圍的扶手椅,無一例外。很難想像如此規模的大船會完全是用木頭制的。雖然已經在濕地待了這麼久,看到這麼多拋光的木材還是讓艾玲達差點倒抽了口氣,它們幾乎像那些鍍金燈盞一樣閃閃發亮。那些燈現在並沒有點亮,它們被固定在某種籠子裡,這樣它們在顛簸的船上也不會劇烈晃動,而且能夠一直保持火焰向上。實際上,這艘船現在幾乎沒有任何晃動,至少和她們剛才乘坐的那艘小船相比,這艘船好多了。但不幸的是,這個船艙的一面牆壁,也就是這艘船的船尾是一排窗戶,鍍金繪彩的百葉窗現在恰巧又全都敞開著,讓艾玲達能夠清楚地看到外面的海灣。更糟糕的是,艾玲達從這些窗戶中完全看不到陸地。完全沒有陸地!艾玲達用力收緊自己的喉嚨。不能說話,她不能尖叫,雖然這是她最想做的事。 片刻之間,艾玲達的視線完全被窗外的景象抓住了,以至於又過了一會兒,她才意識到艙中的人。真不錯!如果他們願意,他們在這段時間裡可以輕鬆地殺掉她。這些人並沒有表現出任何的敵意,但對於濕地人保持怎樣的警覺都不為過。 一名身材瘦高、眼窩深陷的老人輕鬆地坐在一隻箱子上,在他頭頂,所剩不多的頭髮都已經白了。他的黝黑面容看上去很和善,但十幾個耳環和他脖子上的數條粗金鍊讓艾玲達覺得他的模樣實在很古怪。像甲板上的海民一樣,他赤著腳,光著上身,只是他的褲子是用藍黑色絲綢做的。他的長腰帶是亮紅色,腰帶上插著一把象牙握柄的長劍和兩把彎曲的匕首。艾玲達輕蔑地瞥了那把長劍一眼。 引起艾玲達更多注意的是一名身材苗條、面容俊俏的女人。她交疊著雙臂,緊皺眉頭,表情嚴峻,彷彿是預兆著某些可怕的事情。她的兩側耳朵上各戴著四個耳環,鼻煉上的徽章也比梅玲·丁·特萊奧的少,她的衣服質料是紅黃兩色的絲綢。她能夠導引,在這麼近的距離,艾玲達能夠確信這一點。她一定是她們要找的女人,那名尋風手。不過,真正讓艾玲達無法移開視線的是另一名女人,伊蘭、奈妮薇和柏姬泰的注意力也全都集中在那個女人身上。 那個女人正從一張攤開在桌面的地圖上抬起頭看著她們,從她的滿頭白髮看來,她的年紀也許和房間裡的那名老人一樣大。她的個子很矮,可能比奈妮薇還要矮。她的身材似乎曾經非常強健,現在正開始變得圓胖起來。她的下巴像錐子一樣朝前突出,黑眸裡閃爍著智慧和力量。不是至上力,而是一種領袖的力量,非常強大。她的褲子是綠色的絲綢錦緞,上衣是藍色絲綢。她的腰帶像那位老人一樣,是亮紅色的,腰帶上別著一把鍍金刀鞘的寬刃短匕首,匕首柄端的圓頭上鑲嵌著紅色和綠色的寶石——艾玲達相信那是火滴石和翡翠。這個女人鼻鏈上的徽章比梅玲·丁·特萊奧的要多一倍,另一根更細的金鍊連接著她兩側耳朵上的各六隻耳環。艾玲達差點再次用手按住自己的鼻子。 那名白髮女子一言不發地站到奈妮薇面前,粗魯地上下打量著她,特別對她的面孔和她右手指上的巨蛇戒皺起了眉。片刻之後,她哼了一聲,開始用同樣專注的目光察看伊蘭,然後是柏姬泰。最後,她說道:“你不是兩儀師。”她的聲音就像是翻滾的岩石。 “以九風和帶來風暴者的鬍子起誓,我不是。”柏姬泰回答道。有時候,她說的話就連伊蘭和奈妮薇也弄不懂。但那名白髮女子彷彿是被嚇了一跳的樣子,然後她盯著柏姬泰看了很久,才皺著眉頭轉向艾玲達。 “你也不是兩儀師。”經過同樣的察看之後,她用那種堅硬的聲音說道。 艾玲達感覺那個女人彷彿翻過了她的衣服,正將她的身體拋來轉去,好將她看得更清楚一些。她挺起身子:“我是艾玲達,來自塔戴得艾伊爾,苦漠氏族。” 那個女人的驚訝程度足有對於柏姬泰的兩倍之多。她瞪大一雙黑眼睛。 “你的穿著與我預期的完全不同,女孩。”說完這句話,她就走回到桌子的另一端,將雙手叉在腰間,盯著她們四個,彷彿是在看著一群她從沒見過的動物。 “我是耐絲塔·丁·瑞埃斯·雙月,亞桑米亞爾的諸船長。你們是怎麼得到信息的?” 從第一次接觸那個女人的目光開始,奈妮薇就一直滿臉怒容,她不客氣地說道:“兩儀師自然會知道她們應該知道的。我們本以為會得到更加禮貌的接待,就像我們上次在海民船中時那樣。也許我們應該去找找別人,並非所有人都會鬧牙痛的。”耐絲塔·丁·瑞埃斯的表情更加陰沉了。伊蘭及時插了進來,她取下身上的斗篷,將它放到桌邊。 “光明照耀您和您的船,諸船長,願勁風鼓滿您的帆篷。”她行了個有深度的屈膝禮。艾玲達現在已經能夠判斷這些禮儀的意思了,但她仍然認為這看上去是女人能做出的最笨拙的事。 “如果我們有語言頂撞,請您原諒,我們並不想冒犯亞桑米亞爾的女王。”伊蘭同時瞥了奈妮薇一眼,似乎是想要她也說些什麼,但奈妮薇只是聳了聳肩。 伊蘭再次介紹了自己和其他同伴。不過她得到的響應很奇怪。王女的身份並沒有引起任何反應,雖然這在濕地人中被認為是崇高的地位。當她說出自己和奈妮薇分別是綠宗兩儀師和黃宗兩儀師時,耐絲塔·丁·瑞埃斯哼了一聲,那名瘦高的老人用銳利的目光看了她們一眼。伊蘭眨眨眼,停了一下,但她很快又毫無滯澀地說道:“我們來這裡有兩個目的。比較次要的目的是詢問你們將如何幫助轉生真龍,就是那個根據真玳預言,被你們稱作克拉莫的人。更重要的目的是尋求尋風手的幫助。很抱歉,”伊蘭溫和地說道,“我還不知道她的名字。” 那名能夠導引的苗條女子立刻紅了臉。 “我是多芮勒·丁·愛蘭·長羽,兩儀師,如光明所願,也許我能幫忙。” 梅玲·丁·特萊奧也表現出不安的樣子。 “我的船歡迎你們,”她低聲說道,“在你們離開他的甲板前,光明的仁慈將一直眷顧你們。” 耐絲塔·丁·瑞埃斯的表情卻沒有改變。 “契約是屬於克拉莫的,”她用嚴厲的口吻說道,同時用力做了個劈砍的手勢,“陸民與此無關,雖然他們也必須承認他的到來。你,女孩,奈妮薇,哪艘船曾經讓你們乘坐?誰是他的尋風手?” “我記不起來了。”奈妮薇做作的語調和她臉上冰冷的微笑顯得很不協調,她緊緊抓住辮子,但至少還沒有擁抱陰極力。 “我是兩儀師奈妮薇,不是女孩。” 耐絲塔·丁·瑞埃斯雙手按在桌上,瞪視奈妮薇的目光讓艾玲達想起了索瑞林。 “也許你是忘了,但我會知道是誰洩露了不該洩露的信息,那時她就可以學會該如何保持沉默了。” “裂開的帆就已經裂開了,耐絲塔。”那名老人忽然說道,他的渾厚聲音完全不像是如此削瘦的人能發出來的。艾玲達原本以為他是一名護衛,但他的語氣表明他和諸船長有著同等的地位。 “最好問一問兩儀師要向我們尋求什麼樣的幫助。克拉莫已經到來,狂怒的海洋將湧起無止境的風暴,預言的末日將在海面上橫行。她們是兩儀師?”說出最後這句話時,他向尋風手挑起了眉弓。 尋風手用尊敬的語調低聲回答:“其中三人能導引,包括她。”她指了一下艾玲達。 “我從沒遇到過像她們這麼強大的人,她們一定是兩儀師,否則又有誰敢戴上這樣的戒指?” 耐絲塔·丁·瑞埃斯揮手示意她安靜,然後用鐵一般的目光望向那名老者。 “兩儀師從不會尋求幫助,巴洛克,兩儀師從不需要外人的力量。”老人溫和地回望著她。片刻之後,諸船長卻嘆了口氣,彷彿是被老人的威勢壓倒了。但她轉向伊蘭的目光卻絲毫沒有緩和。 “你要我們做什麼……”她猶豫了一下,“安多的王女?”她的語氣中充滿了懷疑。 奈妮薇表現出要進行反擊的模樣(在泰拉辛宮中,艾玲達不止一次聽到過那些兩儀師激烈而冗長的訓話,她們老是忘記奈妮薇和伊蘭同樣是兩儀師。而如果某個甚至不是兩儀師的人也要否認奈妮薇和伊蘭的身份,也許會因此而釀成一起流血事件也說不定),但奈妮薇剛剛張開口,伊蘭就碰了碰她的手臂,又用艾玲達聽不清的耳語向她說了些什麼。結果奈妮薇什麼都沒說出來,只是雙頰仍然通紅,辮子彷彿也會被她從頭皮上慢慢拔下來。也許伊蘭真的能平息爭奪清水的血仇。 當然,伊蘭也不可能對諸船長的話感到高興。耐絲塔·丁·瑞埃斯不僅不相信她的兩儀師身份,甚至對她的王女身份公開表示懷疑。其他人也許會以為伊蘭仍然平靜如常,但艾玲達能看出她表現出的一些跡象。高高抬起的下巴表示著憤怒,那雙眼睛睜大到了極限,伊蘭心中的怒火肯定能壓倒奈妮薇的餘燼。柏姬泰也將身體的重心轉移到了腳尖上,面容彷彿石雕,目光如同火焰。她並不常反應伊蘭的情緒,除非那情緒非常強烈。艾玲達伸手握住腰間的匕首,做好擁抱陰極力的準備。她會首先殺死那名尋風手,那個女人的導引能力並不弱,她會是危險的。這裡還有許多船,她們還可以再去找別人。 “我們在尋找一件特法器。”除了聲音異常冰冷,任何不了解伊蘭的人都會以為她是絕對平靜的。她正看著耐絲塔·丁·瑞埃斯,但她是在對所有人說話,特別是那名尋風手。 “有了它,我們相信我們可以改變現在這種惡劣的氣候。這種氣候給你們造成的傷害,一定不比對陸民造成的傷害小。巴洛克說到過無止境的風暴。你們在海洋中一定也能看到暗帝對這個世界的碰觸,風暴之父的碰觸,就像我們在陸地上所看到的一樣。有了那件特法器,我們能改變現狀,但只有我們無法做到這一點。這需要許多女人協力合作,也許需要能夠充滿一個連結的十三名女人。我想,這些女人中應該包括尋風手。在世的兩儀師中,沒有人對氣候的了解能夠像尋風手這般詳細透徹。這就是我們尋求的幫助。” 房裡陷入一片死寂,直到多麗勒·丁·艾蘭小心地說:“這件特法器,兩儀師,它叫什麼名字?它看上去是什麼模樣?” “就我所知,它沒有名字。”伊蘭回答道,“它是一隻厚重的水晶碗,很淺,但直徑超過了兩尺,在它裡面雕刻著雲的圖案。當對它進行導引時,那些雲就會動起來——” “風之碗。”尋風手興奮地打斷了伊蘭的話,然後她彷彿是不自覺地朝伊蘭走去,“她們有了風之碗。” “你們真的得到它了?”梅玲·丁·特萊奧盯住伊蘭,目光中充滿期待,且她也在不知不覺間邁出了一步。 “我們正在尋找它。”伊蘭說,“但我們知道它在艾博達,如果它就是你們所說的——” “它一定是,”梅玲·丁·特萊奧喊道,“就是你所說的,一定是!” “風之碗,”多麗勒·丁·艾蘭喘息著說,“想一想,兩千年之後,它將在這裡再次被找到!一定是克拉莫,他一定已經——” 耐絲塔·丁·瑞埃斯用力拍了一下雙手。 “這就是波濤長和尋風手的風範嗎?或者你們只是剛剛上船的兩名甲板女孩?”梅玲·丁·特萊奧的臉立刻紅了起來,但其中透露出一種自豪的憤怒。她僵硬地低下頭,這個動作裡也包含著自豪。多麗勒·丁·艾蘭的臉比波濤主婦的更要紅上一倍,她彎下腰,用指尖分別碰觸了前額、嘴唇和心口。 諸船長先是皺起眉看了她們一會兒,然後才繼續說道:“巴洛克,召集港口中的其他波濤長,以及十二首,讓尋風手全都隨她們一起來。讓她們明白,如果她們不以最快的速度行動,你會用她們的帆索把她們吊起來,讓她們只能用腳趾碰觸甲板。”巴洛克站起身時,她又說道:“哦,安排好茶水,制定這份協議大概會很讓人口乾舌燥。” 那名老人點點頭,彷彿吊起波濤長和為她們備茶都是同樣平常的事。他最後看了艾玲達和其他人一眼,以海民那種略有些搖擺,卻又流暢平穩的步伐走了出去。艾玲達在他的注視下改變了自己的想法,也許首先殺死尋風手是一個錯誤的決定。 巴洛克出去沒多久,一名身材清瘦、面容秀氣的年輕男子就走了進來。他的兩側耳朵上分別只有一個小耳環。在他的手上捧著一隻木製托盤,盤中放著一隻黃金把手的藍釉方形茶壺和厚陶的藍色大茶杯。耐絲塔·丁·瑞埃斯揮手示意他出去。年輕男子離開後,波濤長說道:“如果讓他聽到不該聽的東西,就會有許多謠言被傳播出去了。”然後她命令柏姬泰倒茶。讓艾玲達驚訝的是,柏姬泰聽從了她的命令,也許柏姬泰自己也在為此而驚訝。 諸船長讓伊蘭和奈妮薇坐到桌子一端的椅子裡,顯然她是要和她們開始商談了。艾玲達和柏姬泰被請到了桌子的另一端。艾玲達拒絕了椅子,柏姬泰選了一張坐了下去,那張椅子的扶手本來是張開的,柏姬泰坐進去之後,不知怎麼弄的,椅子扶手被扣合在了一起。波濤長和尋風手也被排除在這次商談之外。她們三個說話的聲音非常小,艾玲達完全無法聽清楚。不過她能看見耐絲塔·丁·瑞埃斯在強調每一件事情時都會用手指像矛一樣戳著。伊蘭將下巴抬得更高了。奈妮薇先前的表情也許還算平靜,現在她恨不得要把全身的重量都壓到自己的辮子上。 “如光明所願,也許我應該和你們談一談。”梅玲·丁·特萊奧看著艾玲達和柏姬泰,“但我想,我應該先聽聽你的故事。”然後她就坐到了柏姬泰面前。柏姬泰似乎被她的舉動給嚇到了。 “也就是說,如光明所願,我可以先和你聊聊。”多麗勒·丁·艾蘭對艾玲達說道,“我在書中讀過艾伊爾人的故事。如果你願意,請告訴我,如果艾伊爾女人每天都要殺死一個男人,你們之中怎麼可能還有男人活下來呢?” 艾玲達竭力不顯露出吃驚的樣子。這個女人怎麼能相信這種胡言亂語? “你什麼時候在我們之中生活過?”梅玲·丁·特萊奧一邊啜飲著茶,一邊向柏姬泰問道。柏姬泰則用力靠在椅背上,彷彿要翻過椅背,爬到椅子後面去。 在桌子遠端,耐絲塔·丁·瑞埃斯的聲音提高了一些:“……來找我,而不是我找上你們,這是我們協議的基礎,即使你們真的是兩儀師。” 巴洛克走進房間,在艾玲達和柏姬泰之間停了一下。 “看樣子,你們的船在你們上來之後馬上就離開了,不過別擔心,馳風號會安排小船送你們上岸。”然後他走到伊蘭和奈妮薇身邊,坐到椅子裡,加入她們的商談。這樣,海民一方也可以在一個人說話時,由另一個人不動聲色地進行觀察了。伊蘭和奈妮薇失去了一個優勢,一個她們需要的優勢。 “當然,這個協議要以我們為主。”巴洛克的語調彷彿是不相信還能有別的方式。諸船長則安靜地審視著伊蘭和奈妮薇,像是一個女人正看著兩隻她準備為筵席而宰殺的羊。巴洛克的微笑幾乎像父親一樣慈祥。 “提出要求的一方當然要付出比較高的代價。” “但你一定在我們之中生活過,才會知道這個古老的誓言啊!”梅玲·丁·特萊奧堅持說道。 “你還好嗎,艾玲達?”多麗勒·丁·艾蘭問,“雖然這裡的海水很平靜,對陸民還是有影響……沒有嗎?我的問題有沒有冒犯你?那麼告訴我,艾伊爾女人真的將男人捆上,才會和他……我是說,當你和他……當你……”她的臉頰浮現紅暈,露出虛弱的微笑。 “有許多艾伊爾女人都像你一樣擁有那麼強大的力量嗎?” 這時,艾玲達的臉上已經失去了所有血色。不是因為尋風手愚蠢的問題,也不是因為柏姬泰顯露出一副如果能打開圍住她的椅子扶手,立刻就會逃走的樣子,同樣不是因為奈妮薇和伊蘭發現自己在那兩名老海民面前變得如同兩名懵懂無知的小女孩。她們全都要怨懟她了,而且確實是她錯了。正是她提出,如果她們在找到那件特法器之後無法帶著它回到艾雯身邊,為什麼不先去海民那裡尋求幫助?不能浪費時間空等到艾雯·艾威爾通知她們可以回去的時候。她們會責備她,而她會承擔她的義。但現在盤旋在她腦子裡的卻是她在甲板上看到的那些緊密排列在一起的小艇,它們沒有任何可以做為遮蔽的艙篷。她們會責備她,但虧欠她們的總能還清。如果要她坐在那種敞開的小艇裡,渡過七八里的水面,那樣的羞恥要比她這次虧欠她們的更嚴重一千倍。 “你們能給我一隻水桶嗎?”她虛弱地問尋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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