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7·劍之王冠

第17章 第十二章勝利的上午

環繞營地的散亂丘陵和山脊全都顯示出乾旱與這種不明高熱所造成的後果,實際上,這是挾帶著污穢氣息的炎熱。就連最遲鈍的洗碗工也能察覺到暗帝對世界的碰觸了。西邊的森林已經被他們甩在身後,這裡只有從山坡的岩石縫隙中長出的矮小橡樹,樣子陌生的酸膠樹和松樹,以及一些艾雯叫不出名字的樹。所有的樹都赤裸著枝幹,變成了棕色或黃色,這不是冬天造成的干枯,是因為炎熱和缺乏濕氣導致的。全世界都在死亡,如果這種氣候不盡快改變。跑過最後一片軍營之後,一條向西南方流淌的河水出現在他們眼前,這是雷森德爾河。這裡的河道有六十尺寬,在河道兩側是佈滿礫石的干硬泥地。河水沖過岩石,形成一個個漩渦,這些漩渦以前肯定會對渡河的人造成很大的危險。但是當艾雯一行人踏進河水中時,河面只淹至馬腿的膝蓋位置。這時,艾雯覺得自己的問題並不是那麼重要,儘管頭痛得厲害,她還是為奈妮薇和伊蘭做了小小的祈禱,她們的搜尋比她所要解決的問題更加重要。如果艾雯失敗了,世界還會存留下來,但如果奈妮薇和伊蘭失敗了,這個世界就不會再有未來。

他們以慢跑的速度向南前進。當山坡過陡,或者馬匹要穿過樹林或灌木叢時就讓馬速減緩下來,在平地上則用盡量快的速度前進。加雷斯的大鼻子閹馬腳步堅實強勁,幾乎完全不在乎是不是有山坡,地面是平坦還是崎嶇。戴夏也一直以輕快的步伐前進。有時候,史汪的圓胖小馬顯得很吃力,但那也可能是它背上的騎手在給它添麻煩。雖然史汪在馬背上已經度過了許多時間,但她現在還是一名非常糟糕的騎手,笨得就像是一隻在陸地上奔跑的鴨子。上坡時,她幾乎是用雙臂環抱著那匹母馬的脖子;下坡時,她又彷佛要從馬鞍上掉下來。現在她的眼睛已經瞪得和她的坐騎差不多一樣大了。麥瑞勒看著史汪的樣子,似乎是恢復了一點好心情。她的白蹄栗色馬像燕子般以精巧的步伐奔跑著,她自己則以充滿信心的挺拔身子坐在馬鞍上。和她相比,加雷斯就像是個不起眼的木樁。

他們沒有走出很遠,就看見西邊的山脊上出現了騎兵,那是一支大約有上百人的隊伍。正升起的太陽在他們的胸甲、頭盔和槍尖上灑下點點光芒。在他們頭頂上方飄揚著一面白色的長三角旗,艾雯還看不清那面旗幟的圖案,但她知道那上面繡著一隻紅手。她沒想到會在如此靠近兩儀師營地的地方遇到他們。那隊騎兵出現後,就一直和他們保持著平行路線前進。 “向龍立誓的畜生。”麥瑞勒嘟囔著。她戴著手套的雙手緊緊地抓住韁繩——是因為憤怒,而不是因為恐懼。 “紅手隊在巡邏。”加雷斯平靜地說。他瞥了艾雯一眼,繼續說道:“上次我和塔曼尼大人聊天時,他似乎對您非常關心,吾母。”他這麼說的時候語氣依舊十分平靜。 “你和他聊天?”麥瑞勒臉上一切的平靜神情都消失了,她終於可以把壓抑在心中的對艾雯的憤怒完全釋放到加雷斯身上了,因此她的全身都開始顫抖。 “這已經很接近於背叛了,加雷斯大人,這就是背叛!”史汪已經把注意力都用在自己的坐騎和山脊上的人身上了,所以無暇去看麥瑞勒,但她還是哼了一聲。以前還沒有人把紅手隊和背叛相提並論。

他們沿著山谷拐了個彎,映入眼簾的是一片位在山坡上的農場,或者曾經是一片農場。那座石砌小屋的一面牆已經倒塌了,被灰煙覆蓋的煙囪旁散立著幾根燒焦的木柱,如同骯髒的手指。沒有頂的畜棚變成了一個空空的石頭匣子,零散的灰燼痕跡標誌著曾經立有棚屋的地方。在阿特拉境內各處,他們也看見了同樣的景象。有時候是整個村子被燒毀,死人躺在街上,成為烏鴉、狐狸和野狗的食物,從遙遠的塔拉朋和阿拉多曼傳來的故事突然變成了活生生的現實。現在真是盜匪橫行——艾雯強烈地希望會是這樣,但所有倖存者的嘴裡都有一個詞:“真龍信眾。”姐妹們全都在譴責蘭德,彷彿那些房舍都是他親手點燃的。但只要可以,她們仍然會利用他,如果找到方法,她們仍然會控制他。兩儀師裡面,並非只有艾雯堅信要做自己必須去做的事。

麥瑞勒的怒氣對加雷斯的影響就像雨滴對石塊的影響般微不足道。艾雯看著加雷斯的樣子,突然覺得彷彿有一團風暴正在他頭頂吹襲,洪水在他的膝下捲起一個個漩渦,但他卻只是邁著穩定的大步向前行進。 “兩儀師麥瑞勒,”加雷斯帶著本應屬於麥瑞勒的平靜神情說道,“當一萬人正跟在我背後的時候,我希望能知道他們的意圖,特別是現在的那一萬人。” 這是個危險的話題。加雷斯突然說起真龍信眾而提到了她的名字時,艾雯已經為了那個男人提起她的事恨得牙根發癢了。她剛剛還在慶幸這個問題被輕輕帶過,加雷斯卻又開始說真龍信眾的事,艾雯驚訝得立刻在馬鞍上坐直了身體。 “一萬?你確定?”紅手隊在麥特的率領下剛剛到達沙力達時只有六千人。

加雷斯聳聳肩:“我在一路上不斷招募新兵,他也是一樣。加入他的人沒有加入我的人多,但有些人確實對服侍兩儀師有自己的看法。”在三名兩儀師聚在一起時談論這種事,絕對會引起許多人的不安,加雷斯說話時則帶著一絲嘲諷的微笑。 “而且,紅手隊在凱瑞安的戰鬥似乎為它贏得了相當的榮譽。人們都說,申鞍卡漢永遠不會失敗,不論他們與對手的力量相差多麼懸殊。”無論是在這裡還是在阿特拉,人們會加入這兩支軍隊的原因是,許多人都認為兩支軍隊必定意味著一場戰爭,袖手旁觀的結果也許和選擇了錯誤的一方一樣可怕,勝利的一方不會給中立者留下生存空間。 “我的隊伍裡有一些從塔曼尼那裡逃出來的新兵,有些人似乎認為紅手隊的運氣是和麥特·考索恩聯繫在一起的,沒有了他,也就沒有了運氣。”

麥瑞勒的嘴唇扭曲成冷笑的形狀。 “這些蠢莫蘭迪人的恐懼肯定是有用的,但我不認為你也是傻瓜。塔曼尼跟隨我們是因為害怕我們也許會轉而反對他珍貴的真龍大人,但如果他真的想要攻擊,難道你不認為他們現在就會這樣做嗎?等到更重要的事情結束之後,這些真龍信眾就可以一次處理掉。然而,和他聯絡……”麥瑞勒哆嗦了一下,不過她還是竭力維持住表情的鎮定,但聲音卻彷彿能點燃木柴,“我警告你,加雷斯大人……” 艾雯沒有註意去聽在說些什麼,加雷斯在提到麥特時又看了她一眼,姐妹們認為她們知道紅手隊和麥特的狀況,並且對此並不會給予太多關注。而加雷斯顯然與她們不同。她側過頭,讓帽沿遮住自己的臉,用眼角的余光打量著加雷斯。加雷斯已經立下誓言,要為她們組建並統率軍隊,直到愛莉達垮台。但為什麼他要立下那樣的誓言?他完全也可以立下某個不是那麼嚴重的誓言,即使那樣,姐妹們也會接受他的誓言,因為她們只是將這支軍隊當作嚇唬愛莉達的愚人節面具;而且有加雷斯·布倫率領一支軍隊跟隨在身邊,也會讓艾雯和許多兩儀師有種安全感。就像艾雯的父親一樣,加雷斯在任何情況下都能讓身邊的人感到安定,可以依賴。想到這裡,艾雯突然意識到,如果加雷斯反對自己,也許會像評議會反對自己一樣糟糕,更不要說加雷斯手中已經有瞭如此大規模的一支軍隊。史汪唯一給過加雷斯的正面評價(即使那時史汪立刻又想把這個評價轉移到別人身上)是,他是個厲害的對手。任何讓史汪有這樣的評論的人都是必須加以留心的。

他們跑過一條小溪,溪水只能沾濕馬蹄。一隻全身污泥的烏鴉正在吃一條被困在淺灘裡的魚,馬匹經過時,它展開翅膀彷彿想要飛走,但很快就又全神貫注地啄食眼前的美味食物。 史汪也在看著加雷斯,當她忘記拉緊韁繩或用力夾住馬腹時,她的矮馬跑得就順暢多了。艾雯曾經向史汪詢問過加雷斯的動機,但史汪在提到加雷斯時往往只會發表一堆冷嘲熱諷。她要不是對加雷斯從頭恨到了腳底,就是愛上了他,而想像史汪陷入愛河,就像是想像那隻烏鴉在游泳。 紅手隊騎兵所在的山脊現在只能看見一些枯死的針葉樹了。艾雯沒注意到那些騎兵是在什麼時候消失的。麥特竟然被稱頌為卓越的將領!即使是會游泳的烏鴉也沒這麼荒謬。她只能勉強相信蘭德的評價,卻無法從心裡接受這種說法。自以為是是危險的,她看著加雷斯,這樣提醒自己。

“……應該被抽鞭子!”麥瑞勒的聲音仍舊充滿了火氣,“我警告你,如果我聽說你再去見真龍信眾……” 雨水仍然在徒勞地沖刷著岩石表面,至少看上去是這樣的。加雷斯輕鬆地坐在馬鞍上,偶爾會說一句“是的,兩儀師麥瑞勒”或者“不會,兩儀師麥瑞勒”,無論肯定還是否定,他的聲音都是一樣漠然,視線也一直停留在周圍的原野上。毫無疑問,那些士兵從出現到消失的一舉一動都被他看在眼裡。但不管他如何有耐心(艾雯相信這種耐心中絕對沒有恐懼的成分),艾雯自己卻一點也沒有繼續聽下去的心情。 “安靜,麥瑞勒!沒有人要對加雷斯大人採取任何措施。”艾雯揉搓著額角,考慮著要讓營地中的一名姐妹為她進行治療。史汪和麥瑞勒在這方面都沒什麼能力,但如果她的頭痛只是缺乏睡眠和憂慮所導致的,治療也無法產生什麼作用。她不想讓人們議論她已經因壓力而垮掉了。而且,還有其他的方法可以對付頭痛,但不是在這裡。

麥瑞勒咬住嘴唇,向旁邊一甩頭,臉頰上出現了紅暈。加雷斯則突然開始專注地看著一隻紅翅膀的鷹在他們的左側盤旋,勇敢的男人應該知道什麼時候需要小心。那隻鷹收起翅膀,向一片乾枯的羽葉木後面直撲下去。艾雯能體會它的心情。她自己正在向看不見的目標垂直撲落,希望自己選擇了正確的目標,希望她落下的地方會有目標。 她深吸一口氣,希望自己的聲音能夠顯得更堅定。 “不過,加雷斯大人,我想你最好還是不要繼續和塔曼尼見面了,現在你應該已經知道他的意圖了。”光明啊,但願塔曼尼不要說出太多事情吧!可惜的是她不能派史汪或莉安去警告塔曼尼。即使塔曼尼真的會接受警告,姐妹們也會認為她這麼做跟冒險和蘭德接觸沒有多大差別。 加雷斯在馬鞍上一鞠躬。 “聽從您的命令,吾母。”他的聲音裡並沒有嘲諷,一路上他的語氣裡都沒有半點嘲諷,他顯然已經學會了該如何與兩儀師說話。史汪緊皺眉頭看著他,也許史汪能搞清楚加雷斯的忠誠到底是針對誰的。雖然對加雷斯恨得咬牙切齒,但史汪很大一部分時間都是在他身邊度過的,實際上,她並不需要在加雷斯身上花那麼多時間。

艾雯努力讓自己的雙手抓住戴夏的韁繩,不去撫摩額頭。 “還有多遠,加雷斯大人?”維持耐心更讓她感到費力。 “再走一會兒就到了,吾母。”因為某些原因,加雷斯又向麥瑞勒轉過頭,“不遠了。” 進入他們視野的農場愈來愈多,平地上和山坡上都有,艾雯覺得這些都無法和伊蒙村相比。低矮的灰石屋舍和穀倉,沒有籬笆的草原上只有幾頭瘦得露出肋骨的牛和一些羸瘦的黑尾綿羊。不過被燒毀的農場並不算多,它們零散分佈在完好的農場之中。燒毀它們的目的應該是警告當地人,不向轉生真龍立誓效忠會得到什麼樣的下場。 在一處農場上,艾雯看見了加雷斯大人的徵糧隊和一輛馬車。加雷斯在經過他們身邊時向他們點了點頭,而這些人也沒有打著白色三角旗,所以艾雯立刻就判斷出他們的身份。紅手隊一直都在炫耀自己的身份,除了旗幟以外,有些人最近還在手臂上係了一條紅巾。那些騎在馬背上的人看管著大約六頭牛和二十幾隻羊,還有一些人正從穀倉裡將許多麻袋搬運出來。一名神情消沉的農夫和他的家人在旁邊看著,他們都只穿著深色的粗羊毛衣服。幾名女孩戴著深兜帽,其中一名女孩把臉埋在媽媽的裙子裡,顯然是在哭泣,幾名男孩都緊緊地握著拳頭,彷彿想要打架的樣子。這名農夫會拿到錢的,但如果他不願意賣出這些食物,如果他膽敢對抗二十名全副武裝的士兵,那些被燒毀的農場就會讓他冷靜下來。加雷斯的士兵經常會在那些廢墟中找到被燒焦的屍體,其中男人、女人和小孩都有,從屍體的樣子上往往還能看出掙扎著想要逃出來的痕跡。 艾雯很希望能有辦法讓農夫和村民們相信,她的軍隊並不是強盜。她非常想,但她不知道該怎麼做,否則她就只能讓自己的士兵忍飢挨餓,直到他們逃光。如果姐妹們不明白強盜和紅手隊的不同,那又怎麼能指望普通人會正確地看待這支兩儀師的軍隊?那座農場已經被甩到了身後,艾雯強迫自己不回頭去看,回頭也不會改變任何事。 加雷斯並沒有胡說,差不多就在與營地直線距離三四里的地方(因為道路曲折,所以他們走了大約兩倍的路程),他們從一座山的山腰繞過去,看見一些灌木叢和樹林。加雷斯在這里拉住了韁繩。太陽這時升到了天頂高度的一半。下方出現了另一條路,比穿過軍營的那條路更窄,更曲折。 “他們認為夜間趕路可以躲過強盜。”加雷斯說,“看結果,這應該不是個壞主意,或者他們就是有暗帝的運氣。他們是從凱姆林來的。” 那是一支商隊,五十幾輛馬車排成大約十隊,沿道路排開來,馬車周圍全都是加雷斯的士兵。有幾名士兵已經下了馬,正在指揮一些人將商隊馬車上的桶和袋子搬到六輛士兵們的馬車上。一名穿著深色樸素裙裝的女人正揮舞著雙臂,神情激動地指著這樣或那樣東西,彷彿是在大聲抗議,又像是在和士兵們討價還價。而她的隨從們只是面色陰沉地聚在一起,一言不發。更遠一些的地方,一株枝幹伸展的橡樹上垂掛著許多可怕的'果實'——每根樹枝上都有一個人被拴住脖子吊在上面。那些光禿禿的樹枝上站滿了烏鴉,讓那棵樹看上去幾乎像是覆滿了黑色樹葉,這些大烏鴉可不是一點魚肉就能餵飽的。即使在很遠的距離,這番景像還是讓艾雯的腦袋和腸胃感到極不舒服。 “這就是你想讓我們看的?這些商人?或者是那些強盜?”她看著那些被吊著的屍體,其中並沒有穿裙裝的,如果是強盜幹的,他們吊起來的人就會同樣包括女人和孩子。這種殺戮可能是任何人做的——加雷斯的士兵、紅手隊(紅手隊像兩儀師的士兵一樣,把他們捉住的所謂真龍信眾全部吊死,但對兩儀師們而言並沒有造成什麼差別),甚至是本地的領主也可能會這樣做。如果莫蘭迪的貴族們通力合作,現在這裡所有的強盜可能都已經被吊死了,但讓這些貴族合作就像命令貓跳舞那麼難。等等,加雷斯剛才提到了凱姆林。 “這和蘭德有關嗎?還是和殉道使有什麼關係?” 這一次,加雷斯毫不掩飾地讓自己的視線在艾雯和麥瑞勒之間來回移動。麥瑞勒頹然坐在馬鞍上,臉藏在帽沿的陰影裡,滿面陰鬱,完全不再是剛才那名充滿自信的騎手了。加雷斯看了半晌,似乎是做出了決斷。 “我覺得您似乎應該在其他人之前先知道此事,但也許是我誤會——”他又看了麥瑞勒一眼。 “知道什麼,你這個耳朵里長毛的蠢貨?”史汪怒氣沖沖地說著,將矮胖的坐騎向前催了催。 艾雯一邊向史汪打個手勢,一邊說道:“麥瑞勒能聽到我聽的一切,加雷斯大人,她擁有我完全的信任。” 那名綠宗兩儀師猛一抬頭。從她震驚的眼神看來,似乎並沒想到艾雯會那樣說。最後,加雷斯點了點頭。 “我知道,情況已經……改變了,是的,吾母。”他摘下頭盔,將它掛在鞍頭,然後有些不情願地開口,謹慎地選著合適的字眼,“商人喜歡傳播謠言,就像狗身上帶著蝨子一樣,那些商人就帶來了一個相當聳動的謠言。當然,我不是說我相信他們的話,但……”加雷斯似乎是在猶豫,“吾母,他們在路上聽到一個故事,說蘭德·亞瑟已經去了白塔,並向愛莉達宣誓效忠了。” 片刻之間,麥瑞勒和史汪臉上的血液彷彿都被抽乾了,她們的樣子就像是看到了無可挽回的滅頂之災,麥瑞勒甚至在馬鞍上搖晃了一下。而艾雯只能盯著加雷斯,然後彷佛回過神來一樣突然大笑起來,讓周圍的人又嚇了一跳。戴夏驚訝地跳了兩步,最後立定在岩石山坡上。艾雯的神經也在此時鎮定了下來。 “加雷斯大人,”她一邊說,一邊拍了拍坐騎的脖子,“不會有這種事情發生的,相信我,昨晚我已經確認這件事了。” 史汪立即如釋重負地籲了口氣,隨後麥瑞勒也做了同樣的動作。艾雯看見她們的模樣,又有了想笑的衝動,她們的樣子就像是被大人安慰床下沒有怪物的孩子,而不是波瀾不驚的兩儀師。 “聽到您這樣說實在是太好了,”加雷斯的話音裡沒有任何情緒,“但即使我遣走我所有的部下,這個故事還是會傳到我的隊伍裡,它會像野火掠過這片原野般迅速傳遍整支軍隊。”艾雯的笑意立刻消失了。如果放任不管,這確實會釀成災難。 “明天我會派遣姐妹向你的士兵們公佈事實。六位了解狀況的兩儀師是否足夠?這裡的麥瑞勒,以及雪瑞安、卡琳亞、波恩寧、愛耐雅和摩芙玲。”這些姐妹不會喜歡與智者們見面,但她們也不能拒絕她的要求。因為她們同樣會努力阻止這個謠言的流傳,至少她們應該會努力這樣做。麥瑞勒稍微退縮了一下,隨之又聽天由命地抿了抿嘴。 加雷斯將一隻手臂靠在頭盔上,端詳著艾雯和麥瑞勒,他一直都沒有瞥史汪一眼。他的棗紅馬在岩石上蹬了兩下,一群淺藍色翅膀的鴿子從幾步外的灌木叢中飛上半空,讓戴夏和麥瑞勒的栗色馬驚退了幾步。加雷斯的坐騎紋絲不動。他顯然已經聽說過通道的事情,只是他不可能真正知道所謂的通道是什麼,而且他肯定不知道特·雅蘭·瑞奧德。兩儀師習慣於隱瞞秘密,而且反叛的兩儀師不會讓愛莉達知道這些秘密,尤其是夢的世界,因為外人看不到關於它的跡象,所以這個秘密是很容易守住的。不管怎樣,加雷斯不會對這些事主動提出疑問,也許他現在已經習慣了兩儀師和她們的那些秘密。 “只要她們直接把情況說清楚,”最後加雷斯說道,“但即使她們只有些許的隱晦……”他的目光並不是在脅迫,只是在強調重點,他似乎很滿意自己從艾雯臉上看到的訊息。 “看來您做得很好,吾母,我希望您能繼續獲得成功。今天下午我會來找您,我們應該定期見面,我會前去您指派給我的一切地方。我們應該開始擬定堅實的計劃,確保您在我們到達塔瓦隆後能立刻登上玉座。” 加雷斯的語氣仍然帶著戒備,很可能他並沒有完全確信未來會有什麼樣的進展,或者能對麥瑞勒信任到什麼程度。而艾雯在片刻之後才意識到他在做什麼,這讓她的呼吸停滯了一下。也許她已經習慣於兩儀師別有深意的言辭,但……加雷斯剛剛所說的意思是,這支軍隊是她的。艾雯確信這一點——不是評議會的,不是雪瑞安的,是她的。 “謝謝你,加雷斯大人。”這樣似乎並不夠,因為加雷斯只是謹慎地點了一下頭,然後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彷彿是在確認她剛才的想法。突然間,艾雯心中出現了成千上萬個問題,其中大多數即使是在只有他們兩個人的時候也不能提出來的。可惜的是,艾雯還不能讓自己完全信任這個男人。保持謹慎,直到你完全確信,然後再給自己多一點謹慎。這句古老的諺語很適合用在所有與兩儀師有關的事情上。即使是最好的男人也會向他們的朋友透露一些事情,也許愈是機密的信息,他們愈喜歡掛在嘴邊。 “我相信你還有上千件事情要關心,所以今天上午你的時間並不充裕。”艾雯說著,收攏了韁繩,“你去忙你的事情吧!我們要單獨跑一會兒。” 加雷斯當然表示反對,他幾乎變成了一名護法,喋喋不休地談論著兩儀師也不可能同時兼顧所有地方,也會被一支暗箭殺死。艾雯決定,下一個這樣教訓她的男人一定要為此付出代價。三名兩儀師的戰力絕不亞於三百個男人。不過,雖然加雷斯一直還在不悅地嘟囔著,但除了遵命之外,他別無選擇。戴上頭盔後,他並沒有循原路返回,而是策馬沿著崎嶇的山坡向商隊跑去。在艾雯看來,他這樣做確實會更好一些。 “你來帶路,史汪。”加雷斯跑出十幾步之後,艾雯說道。史汪瞪著加雷斯的背影,彷彿他一直都在騷擾她。然後她哼了一聲,扶正草帽,掉轉馬頭——或者說是猛地扯過馬頭,催趕著矮馬向前走去。艾雯示意麥瑞勒跟上,像加雷斯一樣,這個女人別無選擇。 一開始,麥瑞勒不停地用眼角瞥著艾雯,顯然以為艾雯立刻就要提起派遣姐妹前往白塔的事情,並在為隱瞞這件事而尋找藉口。艾雯在馬背上沉默得愈久,她就愈難以在馬鞍上坐穩。沒多久,麥瑞勒就開始舔嘴唇了,她還保持著兩儀師的平靜,但這層平靜的外殼上已經出現了裂縫。沉默真是個非常有用的工具。 一段時間裡,她們只能聽到馬蹄聲和灌木叢中偶爾的鳥鳴。但隨著史汪在返回營地的路上稍微向西一拐,讓她們都知道接下來的目的地。麥瑞勒似乎是更加不安了,彷彿她的屁股下面鋪了一層蕁麻般。也許史汪蒐集的那些零碎信息確實有些價值。這時史汪又向西拐了個彎,她們面前的道路兩側出現了兩座奇怪的山丘,模樣就像是正在朝對方鞠躬。麥瑞勒在這裡勒住了韁繩。 “在……在那個方向有一座瀑布,”她一邊說,一邊指向東方,“在乾旱之前,它也不是很大,但即使是現在,那裡也很漂亮。”史汪也停下來,帶著一點微笑回頭看過來。 麥瑞勒在隱藏什麼?艾雯對這一點很好奇。她瞥了那名綠宗姐妹一眼,卻驚訝地發現麥瑞勒帽沿陰影的邊緣閃爍著一絲汗光。能讓兩儀師出汗的事情——艾雯絕對不會放過。 “我想史汪帶的路肯定能讓我們看到一些更有趣的東西,對不對?”艾雯一邊說一邊掉轉馬頭。麥瑞勒幾乎要蜷縮在馬鞍上了。 “走吧!” “您全都知道了,是嗎?”當她們跑過那兩座山丘時,麥瑞勒一邊微微顫抖,一邊嘟囔著。現在已經有不止一滴汗水從她的臉上滑落——她受到的震撼一定徹底撼動了她的心扉。 “一切的一切,您怎麼……”突然間,她在馬鞍上繃直了身體,兩隻眼睛緊盯著史汪的後背。 “是她!史汪從一開始就是您的人!”她的語氣幾乎可以用憤慨來形容,“我們怎麼都瞎了眼?但我仍然不明白,我們一直都那麼謹慎。” “如果你想要隱瞞什麼,”史汪頭也不回地說道,“那就不要故意到南方去買硬幣胡椒。”她的聲音裡充滿了輕蔑。 硬幣胡椒是什麼東西?她們在說什麼?麥瑞勒的身體在發抖,史汪並沒有加重語氣就似乎快把麥瑞勒壓倒了。麥瑞勒又舔了舔嘴唇,彷彿她的唇忽然乾裂了。 “吾母,您必須明白我這麼做的原因,我們的原因。”她的聲音已經到了狂亂的邊緣,彷彿她只穿著襯衣,面前卻站著一半的棄光魔使。 “不只是因為沐瑞這樣要求,不只是因為她是我的朋友,我不想讓他們死。我恨那樣!我們之間的束縛有時候對我們很嚴厲,但對他們只會更嚴厲。您必須明白,您必須明白!” 就在艾雯認為麥瑞勒要把一切都說出來的時候,史汪拉住坐騎,轉頭看著她們(這讓艾雯差點就要甩史汪一巴掌)。 “如果你帶我們走完剩下的路,對你也許會更輕鬆一些。”史汪冰冷而又厭煩地說道,“合作也許能讓狀況更和緩一點,雖然也許只是一點。” “好,”麥瑞勒點著頭,兩隻手不自然地揉搓著韁繩,“好的,當然。” 隨後她走到了最前面,眼裡就像是馬上要落下淚水的模樣,史汪跟在後面。艾雯相信,在這一瞬間,史汪露出鬆了口氣的神情。艾雯覺得自己就要爆炸了。什麼束縛?和誰的束縛?讓誰死? “我們”指的又是誰?雪瑞安她們?但她不能問史汪,麥瑞勒會聽到她們的對話,而在這個時候暴露自己的無知不會是個好主意。一無所知的時候,閉上嘴才算聰明。諺語就是這麼說的。艾雯又想起了另一個諺語——隱瞞一個秘密,就要隱瞞另外十個秘密。除了跟在這兩名姐妹身後,繼續保持沉默之外,艾雯什麼都做不了。但史汪是應該受到指責的,史汪不該向她隱瞞秘密。艾雯咬著牙,努力顯示出耐心和冷漠的樣子。聰明的樣子。 繼續向西走了一兩裡,麥瑞勒走上一座長滿松樹和羽葉木的低矮山丘。兩株巨大的橡樹壓抑了這裡所有植物的生長,在厚重緊密的枝幹下立著三個滿是補丁的尖頂帳篷,還有一排拴住的馬和一輛大車,另外有五匹高大的戰馬被小心地分開繫住。妮索·達晨穿著樣式樸素的青銅色騎裝,等在一頂帳篷門前的遮陽篷下,彷彿正要迎接客人。薩林·荷甘站在她身邊,穿著在蓋丁之中很流行的橄欖綠色外衣。妮索的這名護法是個蓄著濃重黑鬍子的禿頭男子,身材就像是矮樹樁般,但還是要比妮索高。幾步之外,麥瑞勒三名護法中的兩名正謹慎地看著艾雯一行人朝這片林子裡走過來。這兩名護法是身材瘦高、黃頭髮的柯利·曼金,和黝黑高大,剃光了上唇、只在下巴有鬍鬚的努何·杜曼德,但所有這些人都沒有露出驚訝的表情,也沒有像麥瑞勒一樣舔著嘴唇。不過,如果妮索是在歡迎她們,為什麼還要不停地摩搓騎裙的裙擺?她的樣子就像是寧可遭到屏障,被推到愛莉達面前。 有兩個女人從一頂帳篷的門縫裡向外窺望一眼,立刻又縮回了頭,但艾雯還是認出了她們——是妮可拉和愛瑞娜。突然間,艾雯感到非常不安。史汪帶她來這裡是要讓她看什麼? 史汪神情安閒地下了馬。 “帶他出來,麥瑞勒,就是現在。”她終於報了仇。銼刀和她現在的聲音相比,也會顯得像玻璃一樣平滑。 “現在還想隱瞞就太晚了。” 麥瑞勒對史汪皺了一下眉,但這個動作看上去實在很勉強。她努力打起精神,從頭上扯下兜帽,一言不發地下了馬,朝一頂帳篷快步走去,消失在裡面。妮索緊盯著她,一雙本來就已經很大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她似乎被凍結在原地。 現在只有史汪靠在艾雯身邊,其他人應該聽不到她說話。 “為什麼你要打斷她的話?”艾雯盡量壓低聲音,“她肯定就要坦白……不管那是什麼,我現在卻還一點頭緒都沒有。什麼是硬幣胡椒?” “在夏納和馬吉爾非常普遍的一種胡椒,”史汪用同樣低微的聲音說,“今天早晨我擺脫亞爾丁的時候剛剛聽說這種東西。我必須讓她帶路,實際上我知道的不多,看樣子,發現這些並沒有太大的意義。我不知道妮索會與此有關,我本以為她們兩個連話也不會多說過一句的。”她瞥了那名黃宗姐妹一眼,有些不悅地搖搖頭,史汪無法容忍自己在信息探察上的失誤。 “除非我變得又蠢又瞎,這兩個……”她扭曲著面孔,彷彿是吃了一嘴臟東西。艾雯能看出來,她是在匆忙地想找一個合適的稱謂。突然間,史汪抓住艾雯的袖子。 “他們來了。現在你就自己拿主意吧!” 麥瑞勒第一個走出帳篷,她身後是一名只穿著靴子和馬褲,手裡卻握著劍的男人。那個男人必須彎下腰才能走出帳篷門。他的胸毛不算多,胸口佈滿縱橫交錯的傷疤;他的肩膀比艾雯的頭頂還要高,在場的護法全都比他矮。艾雯注意到他的頭髮被一條繞過額角的皮繩繫成一束,其中的灰髮比艾雯上次見到他的時候更多了,但亞嵐·人龍的剛硬絲毫沒有減損。艾雯覺得這個令她迷惑的拼圖中似乎有幾片被擺在了正確的位置上,但她仍然無法將這個拼圖完全看清楚。嵐曾經是沐瑞的護法——那位兩儀師將艾雯、蘭德和其他人帶出兩河的日子,似乎已經在一個紀元以前了。現在沐瑞已經被蘭飛兒殺死,在那之後,嵐幾乎是立刻就從凱瑞安消失了。也許史汪已經明白了一切,但艾雯仍然是有如墜入五里霧中。 麥瑞勒低聲對嵐說了些什麼,又碰了碰他的手臂。嵐稍微退縮了一下,如同一匹受驚的馬,但他堅毅的面孔一直對著艾雯。最後,他點點頭,轉過身,走進橡樹的樹陰裡,然後雙手握緊劍柄,高舉過頭,劍刃傾斜向下。他用一隻腳的前腳掌撐住身體,就不再有半分動作了。 片刻之間,妮索皺起眉頭看著嵐,彷彿也像艾雯一樣正在面對著一個混亂複雜的拼圖。然後,她的目光和麥瑞勒的交會在一起,兩個人又一同望向艾雯。她們沒有向艾雯走過來,而是先走在一起,焦急地用耳語交談起來。至少她們一開始是在交談,然後妮索就只是站在那裡,不相信或者是否決地搖著頭。 “是你把我拖進來的!”最後妮索大聲吼道,“我竟然會信你的話,我真是個瞎眼的傻瓜。” “這應該……很有趣。”史汪說道。這時,那兩名姐妹終於朝艾雯和她走了過來。史汪的語氣聽起來很不高興。 麥瑞勒和妮索一邊走,一邊匆匆地整好頭髮和裙裝,讓一切恢復正常。艾雯仍然不知道這次麥瑞勒和妮索到底被抓住了什麼馬腳,但她們顯然是要以最好的狀態來面對她的責難。 “請先進來吧,吾母。”麥瑞勒指著最近的帳篷說道,她的面容冷靜如常,但聲音中一點極輕微的焦躁出賣了她的心情。當然,她已經抹去了臉上的汗水,也沒有新的汗滴再滲出來。 “謝謝,不必了,女兒。” “要來些調味酒嗎?”妮索帶著微笑問。這名黃宗姐妹將雙手抱在胸前,看上去還是有些焦躁。 “史汪,讓妮可拉拿些調味酒來。”史汪沒有動作。妮索驚訝地眨眨眼,咬了一下嘴唇,但她的微笑立刻回到臉上,她又將聲音提高了一點。 “妮可拉?孩子,拿些調味酒來,可能只有用乾黑梅釀的了。”她急忙又轉頭對艾雯說,“不過是很滋補的。” “我不想要調味酒。”艾雯只說了這麼一句。妮可拉從帳篷後面走出來,不過她絲毫沒表現出著急要遵從命令的樣子,她只是盯著這四名兩儀師,咬著下唇。妮索厭惡地瞪了她一眼,卻什麼都沒有說——又有一片拼圖復位了——艾雯的呼吸也輕鬆了一點。 “女兒,我想要的,我所需要的,只是一個解釋。” 不管那兩名姐妹如何努力,她們的偽裝終究是薄弱的。麥瑞勒懇求地伸出雙手:“吾母,沐瑞選擇我並非只因我們是朋友,我的兩名護法——艾瓦和努何原先都屬於已經去世的姐妹,幾個紀元以來都不曾有其他姐妹拯救過多餘一名護法。” “我被捲進來只是因為他的意識,”妮索急忙說道,“我對於意識上的疾病有些興趣,而他肯定是有這類疾病的。是麥瑞勒把我拖進來的。” 麥瑞勒撫弄著裙子,陰沉地瞪了那名黃宗姐妹一眼,而她也回報以一個饒富興味的眼神。 “吾母,當一名護法的兩儀師死去時,他就彷佛是吞掉了這個死亡,並被這個死亡吞噬了自己的內心,他——” “我知道,麥瑞勒。”艾雯嚴厲地打斷了她的話。關於這種事,史汪和莉安已經和她說過不少,只是她們都不知道,艾雯對這件事如此感興趣的原因是蓋溫。麥瑞勒管約縛叫作“可憐的束縛”,也許真的是這樣,當一名姐妹的護法死去時,哀慟就會包覆住她的心。有時候,她能控制住這種哀慟,將它壓抑在心中,但它遲早會咬穿她的心防,奔湧出來。在其他人面前,無論史汪偽裝得有多麼好,她仍然會在許多夜晚為她的奧瑞克暗自哭泣,他正是在史汪被廢黜的那一天被殺害的。但即使是幾個月的淚水又怎能和死亡本身相比?有無數的護法在為他們的兩儀師復仇時死去。他們的心中在那時只剩下了對死亡的渴望。而讓艾雯感到最為恐怖的,也許是所有護法們都明白這些,他們知道,如果兩儀師死亡,他們的命運將會怎樣,知道自己會受到什麼力量的驅使,知道他們無法改變這一切。艾雯不能想像他們需要什麼樣的勇氣才能接受這種束縛。 艾雯向旁邊邁了一步,好讓自己能看清嵐。嵐仍然紋絲不動地站著,看上去甚至連呼吸都沒有了。妮可拉顯然忘記了端飲料過來,她盤腿坐到地上,也在看著嵐。愛瑞娜蹲在妮可拉身邊,雙手揪著自己的辮子,注視嵐的神情比妮可拉更加專注(妮可拉偶爾還會偷偷瞄艾雯和其他兩儀師一眼)。其餘護法都聚在了一起,一邊裝作也在看著嵐,一邊在密切地註視著他們的兩儀師。 一陣熱風吹過,捲起鋪在地上的枯葉。就在這一瞬間,嵐突然以令人震驚的速度動了起來。他舞出一個又一個劍式,劍刃隨著他的動作變成了一陣旋風,速度愈來愈快,但每一個劍式卻又完美到無懈可擊的程度。艾雯等待他停下,或者至少是速度慢下來,但艾雯不知道自己要等到什麼時候。他的速度只是在持續變得更快。愛瑞娜的下巴慢慢垮了下來,同時敬畏地睜大了眼睛;妮可拉也和她一樣。她們向前傾過身體,彷彿是兩個正在看著餐桌上的糖果的孩子。就連其他護法現在也開始注意嵐了,但和那兩名初階生不同,他們的目光都像是在看著一頭隨時都有可能撲向眾人的獅子。 “看得出你們在努力地操練他。”艾雯說。這確實是拯救護法的一種辦法。很少有姐妹願意做這種嘗試,因為失敗的可能性太大,而這樣做的姐妹卻要為此付出太大的代價。再次約縛他是第一步,毫無疑問,麥瑞勒已經處理好這個細節了。可憐的奈妮薇,她也許會掐死麥瑞勒,但她也可能會支持一切能讓嵐活下來的手段。可能。而對於嵐,無論他受到什麼樣的懲罰都不為過——他明明知道奈妮薇正因他而憔悴,卻任由自己被另一個女人約縛。 艾雯覺得必須保持自己的聲音清晰冷靜,但必定還是有部分情緒洩漏了出來,因為麥瑞勒又開始試圖解釋了: “吾母,轉移一個約縛並沒有那麼嚴重,這實際上就像一個女人決定在她死後要由誰來照顧她的丈夫,她一定要讓自己的丈夫歸屬於正確的人。” 艾雯狠狠地瞪著麥瑞勒,讓麥瑞勒不由得後退了一步,差點被自己的裙子絆倒。不過艾雯這麼做只是因為她對此感到驚訝。每次艾雯以為自己已經知道了最古怪的傳統時,都會有一個更加古怪的傳統忽然冒出來。 “我們並非都是艾博達人,麥瑞勒,”史汪冷冷地說,“護法也不是丈夫,對我們大多數來說不是。”麥瑞勒忿忿地抬起頭。確實有一些姐妹和護法結婚,不過這樣的人並不多。沒有人會認真追究這種事,但有謠傳說,麥瑞勒和她的三名護法都結了婚,這肯定是對傳統的冒犯,即使是艾博達的法律也不允許這樣。 “並沒有那麼嚴重,你是這樣說的,麥瑞勒?沒那麼嚴重?”史汪的表情和語氣都彷彿是吃到了某種腐壞的東西。 “並沒有法律禁止這樣做。”妮索表示反對,她說話的對像是艾雯,不是史汪。 “沒有法律禁止轉移約縛。”然後她皺眉瞪了史汪一眼,似乎是想讓史汪閉上嘴,退到後面去。但史汪顯然沒受到影響。 “這些並不是重點,不是嗎?”史汪問道,“即使已經過了——四百年,對不對?已經有四百年,甚至更久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即使傳統已經改變,如果你和沐瑞所做的只是單純轉移約縛,那你們很可能只需要躲過一些人的視線和責難,但你們沒有徵求他的許可,對不對?他沒有選擇。你也許是違背他的意願約縛他的,實際上,你該死的就是這麼做的!” 所有的拼圖終於都出現在它們的位置上。艾雯知道自己應該像史汪一樣感到嫌惡,違抗男人意願的約縛和強姦沒兩樣,而嵐在這種事情上毫無抵抗力的程度,就像是一個鄉下女孩被嵐這麼高大的男人逼到穀倉角落一樣,或許是三個像嵐這麼高大的男人。在一千年前,兩儀師們對這種事並非如此反感——即使是在今天,對於男人接受約縛時是否真正了解狀況並真心同意,兩儀師之中仍然會偶爾引發爭論。有時候,偽善像陰謀和隱藏秘密一樣,是兩儀師精通的一項技藝。但問題是,艾雯知道嵐一直拒絕承認他對奈妮薇的愛,他總是胡說些什麼他注定會被殺死,不能讓奈妮薇因他而成為寡婦。男人們總是在滿口胡言亂語時卻以為自己是理智而實際的。無論嵐對她說些什麼,如果奈妮薇有機會,她會放過嵐而不約縛他嗎?艾雯自己又會放過蓋溫嗎?蓋溫說他會接受約縛,但如果他改變了主意…… 妮索囁嚅著嘴唇,但是找不到合適的言辭。她瞪著史汪,彷彿這都是史汪的錯,但這跟她瞪著麥瑞勒的凶狠目光比起來,根本算不上什麼。 “我真不該聽你的話,”她狠狠地說道,“我一定是瘋了!” 麥瑞勒仍然保持著平靜的面容,但她的身子微微晃動了一下,彷彿是膝蓋軟了。 “我不是為了我自己才這樣做的,吾母,您一定要相信我。這是為了救他。只要他安全了,我就會將約縛轉給奈妮薇,沐瑞是想讓我這樣做的,只要奈妮薇——” 艾雯揚起一隻手,麥瑞勒立刻閉上嘴,彷彿是艾雯摀住了她的嘴。 “你要將嵐的約縛轉移給奈妮薇?” 麥瑞勒不確定地點點頭,妮索點頭的幅度則比麥瑞勒還要大,史汪則嘟囔著重複錯誤只會讓結果更糟糕。嵐的動作仍然沒有慢下來。兩隻蚱蜢從嵐背後的落葉中跳出來,嵐轉過身,劍光一閃,兩隻蟲子幾乎同時被劈碎了。 “你們的努力有收穫嗎?他是否比以前好些了?他在你們這裡有多久了?” “只有兩個星期,”麥瑞勒回答,“今天是第二十天。吾母,這種治療可能需要幾個月,而且治療結果也不能保證。” “也許應該試試別的方法了。”艾雯自言自語地說道。她是在說服自己。嵐現在的狀況是任何人都難以掌握的,但不管有沒有約縛,他應該屬於奈妮薇,而不是麥瑞勒。 但是當艾雯向嵐走過去的時候,心中突然冒出了強烈的疑慮。嵐在劍舞中轉過身,劍鋒直接朝艾雯刺來,卻驀然停在半空,距離艾雯的臉只有幾寸遠。有人在艾雯背後驚呼了一聲,艾雯則很高興喊出聲來的不是她自己。 緊皺的眉頭下,一雙氣勢奪人的藍眸注視著艾雯,嵐的面孔如同由剛硬線條組成的石雕。他緩緩地放下長劍。雖然外衣已經被汗水濕透,但嵐的呼吸絲毫不顯急促。 “那麼現在的玉座就是你了,麥瑞勒告訴我,她們推選出新的玉座。看來,你和我在很多地方非常像。”他的微笑像他的聲音、他的眼神一樣冰冷。 艾雯調整聖巾的手停了下來。她暗自提醒自己是兩儀師,是玉座,但她還是想要擁抱陰極力。原來她一直都沒發覺嵐是一個多麼危險的人。 “奈妮薇現在也是兩儀師了,嵐,她需要一名優秀的護法。”她的背後傳來一陣女人的嘟囔聲,但艾雯一直把目光釘在嵐身上。 “希望她找到一名傳說中的英雄,”嵐大笑了一聲,“她的脾氣需要一位英雄來對付。” 冰冷生硬的笑聲讓艾雯確認了自己的判斷。 “奈妮薇在艾博達,嵐,你知道那是多麼危險的一座城市,她正在搜尋一件我們迫切需要的物品。如果黑宗兩儀師知道了她的任務,她們一定會不擇手段地殺死她,並奪取那件物品。如果棄光魔使知道了……”艾雯之前就覺得嵐的臉色很蒼白,但現在他聽見奈妮薇面臨危險時,眼角突然痛苦地緊繃起來,這讓艾雯確信,有權力得到他的是奈妮薇,不是麥瑞勒。 “我要派你去找她,以一名護法的身份去守護她。” “吾母!”麥瑞勒在後面急迫地說道。 艾雯一甩手,示意她噤聲。 “奈妮薇的安全就在你的手中,嵐。” 嵐沒有猶豫,甚至沒有瞥麥瑞勒一眼。 “到艾博達至少需要一個月,愛瑞娜,給曼塔備鞍!”就在她將要轉過身去時,嵐抬起手,彷彿是要碰觸艾雯的聖巾。 “我向你和奈妮薇道歉,為了將你們帶出兩河。”然後他就邁著大步離開了,消失在他剛才走出來的帳篷裡。沒等嵐走出兩步,麥瑞勒、妮索和史汪已經跑過來將艾雯圍在中間。 “吾母,您不知道您在做什麼,”麥瑞勒喘息著說,“您這是在給一個小孩一盞點亮的油燈,又讓他去穀倉裡玩耍。當我感覺到嵐的約縛轉移到我身上時,我就在為奈妮薇做準備了,我本以為還能有一些時間,但她在眨眼間已經有了披肩,她還沒有做好掌握嵐的準備,吾母。不能是嵐,不能是現在這種樣子的嵐。” 艾雯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她們仍然不明白。 “麥瑞勒,即使奈妮薇連一個火星也導引不出來……”奈妮薇確實不行,除非她處在憤怒的狀態,“即使是這樣,事情也不會有差別,你明白這一點,這與她是否能掌握他無關。有一件事是你做不到的,你沒辦法給嵐一個任務,讓嵐相信自己必須活著去完成它。”這是拯救護法的最後一種方法,這個方法應該會比其他的辦法都來得有效。 “對於嵐,只有奈妮薇的平安才是重要的,他愛她,麥瑞勒,而奈妮薇也愛著他。” “怪不得……”麥瑞勒低聲說道。但妮索難以置信的聲音壓過了她: “哦,肯定沒這回事,不能是嵐。奈妮薇也許是愛嵐的,或者她以為自己愛著嵐,但自從嵐還是一個沒有鬍鬚的少年時,女人們就在不停地追逐著他,偶爾也能將他虜獲一天或一個月。他那時是個很漂亮的男孩,雖然現在他的樣子已經有了巨大的變化,但他依舊充滿了吸引力。”妮索瞥了麥瑞勒一眼,麥瑞勒微微皺起眉頭,雙頰出現一點紅暈。這樣的反應不算強烈,但也能說明一切了。 “不,吾母,任何自以為虜獲亞嵐·人龍的女人,最終都會發現她們只是抓住了一把空氣。” 艾雯不由得嘆了口氣。有些姐妹相信,對於約縛斷裂的護法,最好的解救之道就是將他放進女人的懷中,讓他和女人一同入夢,那樣男人們就不會一心只想著死亡了。麥瑞勒似乎是打算親自這樣照顧嵐。至少,麥瑞勒沒打算和嵐結婚,如果她是要將約縛轉移給奈妮薇的話。只要奈妮薇不知道有這回事,她這樣做就不必有什麼擔心。 “就這樣吧!”艾雯心不在焉地對妮索說。愛瑞娜正熟練地勒緊曼塔的肚帶,那匹高大的黑色戰馬高昂著頭,並沒有排斥愛瑞娜的動作,顯然這不是愛瑞娜第一次碰觸這匹黑馬了。妮可拉站在遠處的那株橡樹旁邊,雙臂抱在胸前,盯著艾雯和其他人,看上去彷彿是要逃跑的樣子。 “我不知道愛瑞娜從你們這裡得到了什麼,”艾雯低聲說,“但對於妮可拉的額外課程要立刻停下來。” 麥瑞勒和妮索不約而同地被嚇了一跳,史汪的眼睛瞪得如同兩隻茶杯,幸好她在別人注意到之前就恢復了平靜。 “您真的是什麼都知道,”麥瑞勒無力地低語道,“愛瑞娜只想待在嵐身邊,我想她是相信嵐能夠教導她作為號角狩獵者所需要的技能,或者也許她能讓嵐跟隨她一同進行狩獵聖號角之旅。” “妮可拉想成為第二個卡黎韓,”妮索挖苦般地悄聲說道,“或者是第二個沐瑞,我想她是認為自己有辦法讓麥瑞勒將嵐的約縛轉給她。嘿!嵐終於還是沒有被藏住,但至少我們能讓她們兩個得到她們應得的處置。無論我會得到什麼懲處,只要想想她們要尖叫上一整年,我也就高興了。” 史汪終於意識到自己所遭遇的問題,她的臉上出現了惱怒的表情,同時注視艾雯的目光裡充滿了訝異。別人已經完全掌握了狀況,她卻仍一無所知,這種情形對她而言也許就像是艾雯被妮可拉和愛瑞娜威脅那樣令人惱恨。或者也許還是不一樣的,畢竟妮可拉和愛瑞娜不是兩儀師,史汪只是還不能適應現在這種急遽變化的狀況,其實幾乎所有兩儀師都不適應現在的狀況。 妮可拉立刻就處在幾道冰冷目光的籠罩之下,她向後退去,背脊撞在橡樹幹上。等回到營地之後,她很可能會和她身上這件滿是污點的白裙一同被扔進滾水里。愛瑞娜仍然在專心地照看嵐的坐騎,完全沒發現自己已經大禍臨頭了。 “這樣處置是正確的,”艾雯表示同意,“但你們兩個也要得到公正的處置。” 沒有人再看妮可拉了,麥瑞勒睜大的眼睛幾乎要佔滿整張臉,妮索的眼睛睜得比麥瑞勒更大,她們兩個似乎都失去了開口說話的勇氣。史汪的表情顯得嚴厲而又滿意,一直以來的那種恭謹神情完全消失了。她肯定認為麥瑞勒和妮索絕對不值得姑息,艾雯也同意這種看法。 “這件事我回來之後還要再談。”當嵐重新走出帳篷時,艾雯對她們說道。嵐將佩劍綁在背後,肩上扛著鞍袋,綠色外衣和襯衫都沒有扣釦子。會變幻顏色的護法斗篷垂掛在他的背後,隨著他的腳步不停地扭曲著其他人的視覺。 艾雯撇下那些為即將到來的命運而心驚肉跳的姐妹們,朝嵐走了過去。如果她們因此而以為能夠鬆一口氣的話,史汪會繼續勒住她們的喉嚨。 “我可以讓你不必用一個月的時間就能趕到艾博達。”她對嵐說道。嵐只是不耐煩地點點頭,然後就叫愛瑞娜把曼塔牽過來,他猛烈的氣勢令人畏懼,如同高山上厚重的積雪,隨時都有可能轟然塌落。 艾雯在他剛才舞劍的地方編織出一個足有八尺多高的空間裂隙,裂隙對面是一片沒有邊際的黑暗和一艘漂浮在黑暗中的渡船。浮行需要一個承載的平台,不過平台的樣式可以隨編織者的意願而改變。每一名姐妹似乎都有自己喜歡的樣式,艾雯所喜歡的就是這種船舷上有矮欄杆的木頭駁船。如果她從這艘船上跌落下去,她還能在腳下造出另一艘船,只是那樣的話,她就不知道自己會從什麼地方出來了。對於任何不能導引的人,這種跌落只能意味著在這片黑暗中永遠地落下去。只有在靠近船頭的地方有一點光,從裂隙外射入的陽光輕易就把那點光淹沒了,但它確實是存在的。至少艾雯能在這種光裡看清周圍,就像在特·雅蘭·瑞奧德中一樣。她不止一次地懷疑過,這片黑暗其實正是夢的世界的一部分。 嵐不需要指示就牽起馬韁,跟在艾雯身後。走過空間裂隙時,他仔細地檢查這個入口,他的靴子和曼塔的馬蹄踏上船板時他開始打量這片黑暗。而他只問了一個問題:“我用多久能到艾博達?” “不會到艾博達,”艾雯一邊說著,一邊導引至上力關閉了裂隙,“不是直接到達那座城市。”渡船的移動是無法被感覺到的,這裡沒有半點風,也沒有任何航標,但他們確實是在動,而且速度很快,比艾雯能想像到的任何移動都更快,他們要跨越的距離超越了六百里。 “我能把你放在距離艾博達只有五六天路程的地方。”她見過奈妮薇和艾雯在依靠穿行前往艾博達時編織的信道,憑記憶,她可以藉助浮行到達那個地方。 嵐點點頭,繼續向前望去,彷彿能看到他們的目的地。他讓艾雯想到了一支被扣在弓弦上的箭。 “嵐,奈妮薇住在泰拉辛宮裡,是泰琳女王的客人,她也許會否認她有危險。”她肯定會否認,依照艾雯對奈妮薇的了解,奈妮薇還會因為別人擔心她的安危而生氣。 “盡量不要在她面前提起這個,你清楚她有多麼頑固,但也絕對不要掉以輕心。如果有必要,就在不讓她知道的情況下保護她。” 嵐什麼都沒說,甚至沒有瞥艾雯一眼。艾雯覺得如果自己是嵐,現在一定有上百個問題想問。 “嵐,當你找到她的時候,你一定要告訴她,麥瑞勒會將你的約縛轉給她,只要你們三個人聚在一起的話。”艾雯曾經考慮過親自把這件事告訴奈妮薇,但她還是覺得最好不要讓奈妮薇知道嵐正趕往她那裡。對於嵐,奈妮薇糊塗得就像……就像……就像我對蓋溫一樣,艾雯憂鬱地想。如果奈妮薇知道嵐就要來到她身邊,她可能就沒心思去想別的事情了,那時最好的狀況就是伊蘭要獨立承擔所有的任務。奈妮薇將兩眼迷濛,什麼都看不清楚,甚至會跌進白日夢裡,完全無法醒來。 “你聽到我的話了嗎,嵐?” “泰拉辛宮,”嵐的聲音裡沒有任何情緒,他的視線也沒有絲毫移動,“泰琳女王的客人。也許她會否認自己身處險境,她很頑固,彷彿我不知道這點。”這時他將面孔轉向艾雯,而艾雯幾乎希望他不要將臉轉過來。現在艾雯的身體中充滿了陰極力,充滿了溫暖、喜悅、力量和純粹的生命,但那雙冰冷的藍眸裡蘊含著一種刻板而原始的狂怒、對生命的否認。這雙眼睛讓艾雯感覺到恐怖。 “我會把她所需要知道的一切告訴她,你看,我聽進去了。” 艾雯讓自己直視嵐的眼睛,壓抑住顫抖的衝動,但嵐已經將目光移開了。他的脖子上有一道瘀傷,那也許(僅僅是也許)是被咬傷的。也許她應該警告嵐,讓嵐在向奈妮薇解釋他和麥瑞勒之間的關係時不要太……強調細節,這個想法讓艾雯覺得臉頰發燙。她竭力不去看那道瘀傷,但一旦她注意到了,她就很難再去注意別的細節了。但無論如何,他應該不至於那麼愚蠢,不能期望男人有理智,但也不能以為男人很遲鈍。 他們在寂靜之中繼續漂浮,進行著無法察覺的移動。艾雯並不害怕棄光魔使或其他什麼人會突然出現在這裡,浮行有它自身的特異之處,這個過程隱密且安全。即使兩名姐妹在同一個地方先後編織出裂隙,向同一個目的地浮行,她們也不會看見彼此,除非是她們所處的地點完全相同,做出的編織完全相同,任何細節都不能有絲毫差別;而這點說來容易,卻很難做到。 一段時間之後(這裡的時間很難確定,但艾雯相信應該還不到半個小時),渡船突然停了下來。他們處在艾雯的編織裡,感覺不到任何變化,但艾雯能夠知道船停下來,就如同她剛才知道船在飛速行進。她在船首處打開一個裂隙(她不知道在船尾打開裂隙會發生什麼事情,也不想對此進行求證,即使是魔格丁也不敢這麼做),示意嵐先出去。她一走出這個空間,渡船就會消失,這也和特·雅蘭·瑞奧德一樣。 嵐牽著曼塔走出裂隙,當艾雯走出來時,他已經跨上了馬鞍。為了回去方便,艾雯沒有閉合裂隙。她的周圍全都是起伏不定的低矮山丘,一直綿延到看不見的遠方,地面上覆蓋著枯草,整片原野上沒有一棵樹,零星分佈的灌木叢也全部都枯乾了。曼塔的馬蹄揚起一團團塵土,空中的太陽比莫蘭迪的更加熾烈。展開翅膀的禿鷹分別在南方和西方盤旋著。 “嵐——”艾雯還想叮囑嵐要注意該對奈妮薇說些什麼,但嵐搶在她前面開口了。 “你說,五或六天,”他的眼睛一直注視著南方,“我能更快。她會安全的,我保證。”曼塔不耐煩地踢蹬起來,這匹戰馬能夠了解主人的心意,但馬韁仍然鬆垂在嵐的雙手中。 “自從離開伊蒙村,你已經有了相當大的進展。”他低頭看著艾雯,露出笑容,雖然藍眼睛裡仍然散發著陰森的寒氣,但這個笑容是溫暖的。 “現在,麥瑞勒和妮索已經有把柄落在你手上,不要再讓她們敢於反抗你。聽從您的命令,吾母,我的責任還沒結束。”他微一鞠躬,便催馬向前走去,確定馬蹄揚起的塵土不會濺到艾雯身上之後,曼塔在他的叱喝中開始揚蹄疾馳。 看著曼塔以愈來愈快的速度向遠處跑去,艾雯閉上了嘴。是的,嵐在劍舞中已經註意到了周圍發生的一切,他注意到了,並且做出正確的評估。即使是艾雯戴著聖巾這般不可思議的事情,他也沒有產生任何誤解。奈妮薇最好聰明一些,她總是嚴重低估男人的思考能力。 “至少她們不可能遭遇到真正嚴重的問題。”艾雯大聲對自己說。嵐這時已經翻過一座山丘,徹底消失了。如果艾博達真的有危險,伊蘭和奈妮薇一定早就和她聯繫了。艾雯有太多事情要做,所以她們不能經常碰面,但她們已經確定了一個在特·雅蘭·瑞奧德中的沙力達為對方留下訊息的方式。 一陣如同來自烤箱中的熱風向艾雯捲起一片沙塵,艾雯用聖巾的一角摀住口鼻,一邊咳嗽著,一邊匆忙走進空間裂隙,踏上了浮行的渡船。回程寂寞而無聊,艾雯一直在擔心自己送走嵐是否正確,將奈妮薇蒙在鼓裡是否正確。已經完成了,她一直這麼對自己說,但這並不能讓她的心神平靜下來。 當艾雯回到那座山丘頂端橡樹下的小營地中時,麥瑞勒的第三名護法艾瓦·哈克米也出現在營地裡。他有個鷹鉤鼻,濃密的鬍鬚如同向下彎曲的鉤子,裡面已經出現了許多灰絲,所有這四名護法都在努力地工作著。帳篷已經被放倒,就要被完全折疊起來了。妮可拉和愛瑞娜來回奔跑著,將營地中的用具裝載到馬車上,那裡麵包括毯子、碗盤和黑鐵盥洗壺。現在她們兩個已經不敢有絲毫怠慢了,不過她們至少有一半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樹林旁的史汪和另外兩名姐妹身上。護法們對這三名兩儀師的關注只有更多,他們的耳朵似乎都豎了起來,兩儀師的問題在他們心中造成的壓力,可能比對兩儀師自己更大。 “……不要這樣和我說話,史汪。”說話的是麥瑞勒,即使是站在空地另一邊的艾雯也能清楚地聽到她的話,而且她冰冷的語氣足以讓氣溫涼了下來。她將雙臂抱在胸前,挺直身子,將自己所有的每一點強悍的氣勢都發揮出來。 “聽見我的話了嗎?不要這樣跟我說話!” “你不明白適當的禮儀嗎,史汪?”妮索的雙手緊握裙子,徒勞地想阻止自己身體的顫抖,她聲音中的熱度絲毫不亞於麥瑞勒的冷冽。 “如果你忘記了,我們可以教你再次學會它!” 史汪雙手叉在腰間,用力搖著頭,努力地回瞪著她們。 “我……我只是……”當她看見艾雯出現,放鬆的表情立刻綻放在她的臉上。 “吾母……”她幾乎是喘息著說道,“我正在向她們解釋她們可能遭受的處罰。”她長長地吸了口氣,才繼續鎮定地說,“當然,評議會一定會向她們提出質詢。我想,評議會的第一個措施很可能是讓她們兩個將護法轉移給別人,畢竟她們似乎是喜歡這樣的。” 麥瑞勒緊閉雙眼,妮索轉過頭看著那些護法。她的表情仍然能保持平靜,雖然在她的臉頰上能看到一點紅暈,薩林卻踉蹌了一下,飛步向妮索跑來。但妮索立刻抬手製止了他。一名護法能感覺到他的兩儀師的心情,她的痛苦、恐懼和憤怒,那種感覺敏銳又精確,正如同原先艾雯戴上罪銬時對魔格丁的感覺一樣。營地中所有的蓋丁都已經踮起腳尖,彷彿是要採取什麼緊急的行動,他們也許不知道是什麼事情讓他們的兩儀師陷入瘋狂的邊緣,但他們知道這兩名兩儀師就要崩潰了。 這正是艾雯要達到的效果,雖然她心中對此感到厭惡。所有這些手腕和計謀都是一場激烈的角逐,但這樣做……我在做我必須做的。她這樣告誡自己,同時又不知道這是不是一種自我安慰,或者是在為自己的行為找藉口。 “史汪,請讓妮可拉和愛瑞娜回到營地去,”讓這兩個女人知道太多事情是危險的,“我們不能不防備她們的舌頭,在那裡讓她們知道有什麼在等著她們。告訴她們,因為玉座的仁慈,所以她們還有一次機會,但她們絕不會再有更多機會了。” “我想這個我能做到。”史汪攏起裙子,大步向遠處走去。沒有人能邁出史汪那樣的步伐,但她也明顯是想遠離麥瑞勒和妮索。 “吾母,”妮索謹慎地選擇著言辭,“在您離開以前,您說了些什麼……那意思似乎是……我們可以避免我們不得不面對的……”她又瞥了薩林一眼。麥瑞勒一直在審視著艾雯,她也許精通於保持兩儀師的鎮定,但十根手指已經緊緊地絞在一起,指節的輪廓明顯突出在薄皮手套上。艾雯抬手示意她們暫時噤聲。 妮可拉和愛瑞娜已經在馬車旁站住了,看到史汪朝她們走過來,她們的身子僵硬得如同兩根木樁。有這種反應是正常的,因為史汪的模樣就像是要直接從她們身上踩過去。當愛瑞娜轉過頭,開始考慮逃走時,史汪已經伸手抓住了她們兩人的耳朵。艾雯聽不清史汪在說些什麼,只是愛瑞娜已經不再掙扎著想要掙脫史汪的手。她的雙手握住了史汪的手腕,她的這個動作現在似乎只是為了防止自己跌坐在地。妮可拉的臉上浮現出恐懼的神情,以至於艾雯開始懷疑史汪是否做得有些過分了。但無論史汪怎麼說也許都不算過分,因為現在的狀況讓艾雯還不能去處置她們的罪責。艾雯真想有一種異能,讓她可以得到所有她不知道的信息,一種安全的方法。 雖然艾雯不知道史汪說了些什麼,但是當史汪鬆開那兩個女人的耳朵時,她們立刻向艾雯轉過身,行了個屈膝禮。妮可拉的臉幾乎碰到了地面,愛瑞娜則差點栽倒在地。史汪用力一拍手,那兩個女人立刻跳起來,手忙腳亂地從一排馬匹中牽出兩匹長毛載貨馬,爬上沒有馬鞍的光馬背,用最快的速度跑出了營地,她們的動作快得像是長了翅膀。 “她們即使是睡覺時也不敢說出今天的事了,”史汪回到艾雯身邊,刻薄地說,“至少我還能對付初階生和一些無賴,至少。”她的目光停留在艾雯臉上,對旁邊兩名姐妹完全視而不見。 艾雯壓抑住一陣嘆息的衝動,向麥瑞勒和妮索轉過身。她必須為史汪做些什麼,但這並不是她現在要做的事,眼前這兩名綠宗和黃宗的姐妹正警覺地盯著她。 “現在的情形很簡單,”艾雯用堅定的語氣說道,“沒有我的保護,你們很可能會失去你們的護法。等到評議會最終處置你們的時候,你們肯定會認為即使被活著剝皮也是好的,你們的宗派同樣無法寬恕你們。也許要到數年之後,你們才能抬起頭來,也許還要許多年,姐妹們才不會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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