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7·劍之王冠

第16章 第十一章一個誓言

“您要求在日出前叫醒您,吾母。”艾雯的眼睛猛地睜開。她已經給自己設定了一個醒來的時間,只是要再稍晚一些。躺在枕頭上的艾雯用力盯著懸在上方的這張臉——一張面相苛刻的臉上滿是汗水,在早晨睜開眼看見的第一個情景就是這種樣子,並不會讓人感到高興。茉麗的態度很恭敬,但皺緊的鼻子、永遠下垂的嘴角和一雙充滿責難神情的黑眼睛表明,任何人的優點在她眼中至少都要打個對折,無論那些優點是真的還是裝出來的。她平板的腔調裡幾乎聽不出什麼情緒。 “希望您睡得好,吾母。”她這樣說著,表情卻很像是在譴責艾雯的懶惰。她的黑頭髮覆蓋住雙耳,形成緊密的髮捲,似乎正在痛苦地扯著她的臉。她總是穿著一身深灰色的厚衣服,無論她為此出了多少汗也不見她換一件,只是因此變得更加陰沉。

沒能真正地稍微休息一下,讓艾雯感到很遺憾。她打著哈欠,離開帆布窄床,用鹽刷牙,洗淨手臉。這時茉麗為她準備好白天穿的衣服、長襪和乾淨的襯衣。然後艾雯忍受茉麗為她穿衣服的過程,“忍受”這個詞很合適。 “恐怕有一些打結的頭髮會扯到您的頭皮,吾母。”這名永遠悶悶不樂的女人嘟囔著,將髮梳插進艾雯的頭髮。艾雯幾乎要對她說,自己並不是故意在睡覺時把頭髮弄亂的。 “我知道今天我們要在這裡休息,吾母。”看著鏡子中茉麗的身影,艾雯覺得她像是在責備自己實在太懶惰了。 “這身藍衣服很適合您的膚色,吾母。”茉麗一邊說,一邊為艾雯系上釦子,她的表情中充滿了對奢侈浮華的指責。 艾雯想到今晚會由琪紗來服侍她,心中不由得鬆了口氣。她披上聖巾,幾乎不等那個女人幫她整理好就跑了出來。

東方的山丘上甚至還看不到一點太陽的邊。營地位於一座寬闊的山谷之中,被長長的山脊和雜亂的山丘環繞著。那些山有的高達幾百尺,看上去就像是被巨大的手指捏擠過。已經變得模糊的黑影仍然覆蓋著營地,不過身在這從未真正消失的高溫中,人們都已經起床了。烹調早餐的味道充盈在空氣中,人們都在忙碌著,不過營地中並沒有出現即將開始行軍的匆忙景象。只有穿白裙的見習生仍然用近乎奔跑的速度快步前行,明智的初階生永遠都會用最快的速度完成她的雜務工作。當然,護法從不會表現出著急的模樣,但就連為兩儀師送早餐的僕人們似乎都有些悠閒,至少和初階生相比是這樣的。整座營地都在盡量“享受”這個停下來紮營的日子。一根起重槓桿滑落時傳來的撞擊聲和咒罵聲表明了馬車匠人正在進行修理;遠處傳來的鐵鎚敲擊聲是蹄鐵匠在重新為馬匹釘馬蹄鐵;十二名蠟燭匠已經排列好他們的模具,大鍋也已經燒熱,準備開始熔煉一直被小心儲藏的製蠟材料;更多的黑色大鍋立在火上,燒煮著洗澡和洗衣的熱水,男人和女人們已經在鍋旁邊堆積了大量的衣服。對於所有這些活動,艾雯卻幾乎都沒有註意。

艾雯知道茉麗不是有意這樣做的,她的表情一直都是那個樣子,不過即使是羅曼妲親自來當侍女,大概也不會比她更糟糕。這個想法讓艾雯大聲笑了出來。羅曼妲如果成為了某位女士的侍女,一定會讓她的女主人一刻不得休息地忙碌著,她卻會成為被侍候的人。一名正從鐵烤箱頂上耙去煤灰的灰髮廚子向艾雯咧嘴一笑,彷彿是在分享艾雯愉快的心情。然後他發現眼前是玉座,而不是一個恰好走過的年輕女子時,他急忙苦著臉向艾雯鞠躬,立刻又回到工作上了。 如果艾雯遣走茉麗,羅曼妲只會找一名新的間諜替補,茉麗則又會繼續她從一個村莊到另一個村莊的乞討生涯。調整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她確實是還沒等茉麗把她的衣服徹底整理好就溜出來了),艾雯的手指在腰間碰到了一隻亞麻小袋子。她不需要將那隻袋子舉到鼻子下面,就能嗅到一陣玫瑰花瓣混合藥草的清冷香氣。艾雯嘆了一口氣,茉麗是有張劊子手的面孔,而且肯定也是羅曼妲的間諜,但她還是在盡力做好自己的工作。為什麼一切總會如此復雜?

走到被她用來當作書房的帳篷時(有許多人都稱呼這里為玉座的書房,就如同它是白塔中的那個房間一樣),一種陰鬱的報復心態代替了對茉麗的擔憂。今天是休息日,但雪瑞安肯定會在她之前來到這裡,拿著一大捆各式各樣的陳情書。一名洗衣婦乞求寬恕,她被指控偷竊罪,她把珠寶縫在自己的衣服裡面,被別人發現;一名鐵匠請求發給他一份資格證明,除非他要離開,否則那東西對他不會有用處;一名馬俱匠人請求玉座為她祈禱,讓她能生下一個女兒;一名加雷斯大人的士兵請求玉座祝福他和一名女裁縫的婚姻。這其中總會有不少年長初階生的陳情書,請求不要去見提亞娜,或是不要承擔額外的勞役。任何人都有權力向玉座陳情,但那些服務於白塔的人很少會這麼做,初階生更不會。艾雯懷疑雪瑞安是在努力蒐集更多的陳情書,就像給貓爪子塗上奶油。艾雯為這些事務忙碌不堪,撰史者就能夠安心解決比較重要的問題。這個早晨,艾雯覺得自己也許會讓雪瑞安吃掉所有這些陳情書當作早餐。

但是當艾雯走進帳篷時,雪瑞安並不在裡面。回想起昨晚的事情,這也許沒什麼好驚訝的。不過帳篷並不是空的。 “今晨的光明照耀您,吾母。”瑟德琳行了個深深的屈膝禮,披肩上的褐色流蘇也隨之搖晃起來。瑟德琳擁有傳說中那種阿拉多曼女子的優美身姿,但她的高領長裙顯得相當謙遜,但阿拉多曼女人並不是以謙遜著稱的。 “我們依照您的命令做了,但所有人都沒看見昨晚有人靠近瑪麗甘的帳篷。” “那些男人裡面有幾個記得看到了哈麗瑪,”芙芮恩面色陰沉地說,她只是朝艾雯稍微屈了一下膝蓋,“但除此之外,他們幾乎連自己是不是回帳篷睡過覺都記不住了。”有許多姐妹不喜歡黛蘭娜的這個秘書。芙芮恩又用更加惱怒的聲音說道:“我們在外面的時候遇到了提亞娜,她命令我們立刻回床上去睡覺。”她不自覺地揉搓著披肩上的藍色流蘇。新任兩儀師總是會戴著她們的披肩,即使是在沒必要的場合裡,史汪是這麼說的。

艾雯給了她們一個微笑(她希望這個微笑裡能有足夠的鼓勵神情),然後小心地坐到小桌子後面。那把折疊椅還是歪了一下,直到她用力蹬直雙腿,才把椅子穩定住。一份折疊起來的文件從石雕墨水瓶下露出一角,艾雯立刻想把手伸向它,但又阻止了這個衝動。有太多姐妹把禮貌看得過輕,她不想成為那些人中的一員,而且,她對這兩個人負有責任。 “很為你們的難處感到抱歉,女兒。”她們是艾雯成為玉座時提拔成為兩儀師的,所以也面臨著和她一樣的困境,而且她們沒有玉座聖巾的保護,大多數兩儀師仍然把她們像見習生一樣對待。宗派內部的事務很少會為外人所知,但有傳聞說,她們確實是在經過懇求之後才被允許進入宗派的,而且宗派還為她們指定了監護人來監督她們的行為。沒有人曾經聽說過這樣的事情,然而所有人都把這個看作是理所當然的。艾雯一直沒有幫助過她們,雖然這也是一件有必要做的事情。 “我會去和提亞娜談一談。”也許這樣能有些作用,也許這樣的作用能持續一天,或者是一小時。

“謝謝您,吾母,”瑟德琳說,“但這不需要麻煩您。”她的手指還是在揉著披肩。過了一會兒,她才又說道:“提亞娜想知道為什麼我們那麼晚還沒睡,我們沒有告訴她。” “這件事不需要保密,吾女。”但她們沒有找到目擊者實在是很可惜,魔格丁的援救者總應該留下一個影子,這種毫無線索的情形是最令人害怕的。她又瞥了那份被壓住的文件一眼,心中渴望著要閱讀它。也許史汪已經發現了什麼。 “謝謝你們兩個。”瑟德琳意識到這是艾雯在請她們離開,但芙芮恩仍然立在原地。 “我真希望能握住誓言之杖,”芙芮恩帶著挫折的神情對艾雯說,“那樣您就能知道,我說的都是真的。” “現在不是打擾玉座的時候。”瑟德琳說道,然後交疊起雙手,再次轉向艾雯。她的臉上除了耐心之外,還有著另外的情緒。她的導引能力顯然比芙芮恩強,所以她一直都是她們兩個之中的領導者,而這次她卻打算退讓,艾雯很想知道這是為什麼。

“並不是誓言之杖讓女人成為兩儀師。”無論一些人是怎麼以為的,“對我說實話,我會相信的。” “我不喜歡您,”芙芮恩用搖頭來強調自己的語氣,她的一頭黑捲髮也隨之擺動起來,“您一定知道這一點。當您還是初階生時,當您結束逃亡,返回白塔時,您一定認為我對待您很惡劣,但我現在仍然相信,您得到的懲罰還不到您應得的一半。也許我承認這些能幫助您知道我說的是實話。即使是現在,我們仍然並非別無選擇,羅曼妲就提出她可以保護我們,蕾蘭也說過同樣的話。她們說,返回白塔時,她們就會讓我們經歷試煉,並正式成為兩儀師——”芙芮恩的臉上出現了怒意。瑟德琳轉了一下眼珠,插話道: “吾母,芙芮恩一直在旁敲側擊,但她想說的是我們並非是別無選擇才會依附您,而我們這樣做也不是為了感謝您給予我們披肩。”她咬了一下嘴唇,彷彿是在讓自己相信,艾雯以這種方式提升她們成為兩儀師,並不是真的要獲取她們的感激之心。

“那是為什麼?”艾雯靠回到椅子裡,椅子晃了一下,但穩住了。 沒等瑟德琳再張開口,芙芮恩立刻就說道:“因為您是玉座。”她的聲音仍然很憤怒。 “我們能夠看見發生了什麼。一些姐妹認為您是雪瑞安的傀儡,但大多數人相信是羅曼妲或蕾蘭在命令您向什麼地方前進,何時該邁步,這是不正確的。”她緊皺起眉頭,臉上滿是陰霾。 “我離開白塔是因為愛莉達的行為不正確。她們讓您成為玉座,所以我就是您的人,如果您能接納我,如果您能信任我,即使沒有誓言之杖,您一定要相信我。” “還有你,瑟德琳?”艾雯飛快地問道,同時努力讓自己的面容保持平靜。知道那些姐妹的想法已經讓她非常不舒服了,而親耳聽到卻是……那麼痛苦。 “我也是您的人,”瑟德琳嘆息著說,“如果您願意接納我。”她沮喪地攤開手。 “我知道,我們並不算什麼,但看起來我們似乎是您所擁有的一切了。必須承認,我仍然心存猶豫,吾母,芙芮恩一直堅持我們要這樣做,坦白說……”她又一次整了整披肩,聲音變得堅定了。 “坦白說,我看不出您怎麼能贏過羅曼妲和蕾蘭,但我們要像兩儀師那樣做,即使我們還不是真的兩儀師。吾母,無論您怎麼說,我們依然還不是兩儀師,必須要其他姐妹也都將我們看成是兩儀師的時候才可以,而這要一直等到我們接受試煉,並立下三誓時。”

艾雯從墨水瓶下面抽出那份疊起的文件,一邊思考著,一邊用手指撫摸著那張紙片。這是芙芮恩一直堅持的?感覺上就像狼要成為牧羊人的親密朋友一樣不可能。艾雯覺得“不喜歡”完全不足以形容芙芮恩對她的感覺,而這個女人一定也知道艾雯並不把她當作是一個可以成為朋友的人。如果她們接受了宗派守護者的安排,告訴艾雯這件事也是一個消除艾雯疑慮的好辦法。 “吾母……”芙芮恩剛剛開口,又停了下來,對自己這麼做感到驚訝,這還是第一次她對艾雯這樣說話。她深吸一口氣,繼續說道:“吾母,我知道要讓您相信我們一定還有一段艱難的時間,因為我們從沒握住誓言之杖,但——” “希望你不要再提起那件事了。”艾雯說。還是小心點為妙,但她不能因為害怕陰謀而拒絕一切幫助。 “難道你們認為人們相信兩儀師是因為那三誓?了解兩儀師的人都知道,如果一名姐妹願意,她能夠隨意玩弄事實,將事實變化成各種模樣。我認為三誓對我們造成的傷害和它帶來的幫助一樣大,也許更大。我會相信你們,直到我知道你們對我說了謊;我會信任你們,直到你們向我表明,你們不值得信任。所有人對於其他人都是這樣做的。”艾雯覺得那些誓言並不會真正改變這種待人方式。對於一名姐妹,她仍然只能像信任一般人那樣給予信任。那些誓言只是讓人們對此保持警覺,不斷地思考兩儀師是否在玩弄權術,怎樣在設置騙局。 “另一件事,你們兩個是兩儀師,我不想再聽到任何關於必須接受試煉,或是握持誓言之杖的話題。你們不得不承受那些流言蜚語已經很糟糕了,你們自己也不要再這樣說,明白嗎?” 站在桌子對面的兩名女子急忙低聲響應說自己已經明白了,然後她們兩個又對視了不短的一段時間,這次顯出猶豫神色的是芙芮恩。最後,瑟德琳繞過桌子,跪到艾雯的椅子旁邊,親吻她的戒指。 “以光明和我救贖與重生的希望起誓,我,瑟德琳·戴柏,發誓忠誠於您,艾雯·艾威爾,我將忠實地侍奉您,遵從您,無論痛苦或光榮。”她帶著疑問的神情看著艾雯。 艾雯能做的只有向她點點頭。這不是兩儀師的方式,這是貴族向君主立誓的方式,甚至有一些君主也不會強迫貴族立下如此重的誓言。瑟德琳剛剛帶著一絲放鬆的微笑站起身,芙芮恩已經取代了她的位置。 “以光明和我救贖與重生的希望起誓,我,芙芮恩·歐蘭代……” 艾雯不可能要求得更多了,至少不會有其他姐妹對她這麼做。如果艾雯想讓那些姐妹為她拿防塵斗篷過來,也是絕對不可能的。 芙芮恩說完之後,仍然跪在地上,只是僵直地抬著頭。 “吾母,我需要進行苦修,因為我對您說了我不喜歡您。如果您同意,我會為自己進行安排,但這是您的權力。”她的聲音像她的動作一樣剛硬,其中沒有一絲恐懼,看起來就像是準備好瞪走一頭獅子,而且還非常渴望這麼做。 艾雯咬住嘴唇,差點大聲笑了起來,她覺得想讓自己的張臉保持平靜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也許她們會誤以為她在打嗝。無論她們如何堅稱自己不是真正的兩儀師,芙芮恩的表現卻和兩儀師完全一樣。有時候,為了維持自尊和謙遜的適當平衡(這種平衡被認為要付出很大的代價,它一般是兩儀師苦修的唯一理由),姐妹們會選擇苦修,不過不會有人想要被命令進行苦修。被別人強加於己身的苦修被認為是一種嚴厲的方式,而由玉座下達命令比由宗派下達命令更加嚴厲,但不管是哪種方式,有許多姐妹在被迫服從上級制裁時都會表現得極度傲慢。因為謙遜,所以傲慢——史汪如此稱呼這種狀態。艾雯一時倒是很想叫芙芮恩吃下幾塊肥皂,再看看她的表情——芙芮恩的舌頭總是讓艾雯覺得不高興——不過實際上她當然不能這樣做…… “我不會因為有人說實話而命令她苦修,女兒,也不能因為某個人不喜歡我就命令她苦修。是否喜歡都隨你的心情,只要堅守你的誓言就可以了。”除了暗黑之友外,任何人都不能違背這個誓言,當然,任何事也都有其他方法可行。但在一個人要抵擋一頭熊時,即使是細棍子也總比沒有好。 芙芮恩睜大了眼睛。艾雯示意她站起來,同時嘆了口氣。如果芙芮恩和她易位而處,芙芮恩一定會用力把她的鼻子壓到泥地裡去。 “我要讓你們去完成兩個任務,做為這個誓言的開始,女兒。”艾雯繼續說道。 她們全都仔細地聽著,芙芮恩甚至完全沒有眨眼,瑟德琳用一根手指若有所思地按著嘴唇。這一次,當艾雯讓她們離開時,她們同聲說道:“遵從您的命令,吾母。”又以相同的幅度行了屈膝禮。 但艾雯的好心情很快就跑掉了。瑟德琳和芙芮恩一離開,茉麗就捧著裝有早餐的托盤走了進來。當艾雯為玫瑰香囊感謝她時,她只說了一句:“我有一點空閒時間,吾母。”看她的表情,就像是在指責艾雯逼她做了太多的工作,而艾雯自己整天遊手好閒。這肯定不會讓燉水果變得香甜,這個女人的表情甚至會弄酸薄荷茶,讓焦皮小麵包硬得好像石塊一樣。所以艾雯在開動之前就讓她離開了。茶水還是有些淡,茶葉現在已經非常短缺了。 壓在墨水瓶下的那份文件並不能讓艾雯的心情變好。 “夢裡沒有任何有趣的東西。”是史汪精細的筆跡,那就是說,史汪昨晚也進入了特·雅蘭·瑞奧德。她一直在那裡蒐集大量情報,那些一般都是和魔格丁無關的情報。如果要讓史汪去夢的世界裡追踪魔格丁,那簡直是發瘋的愚蠢行為,而且肯定會一無所獲。 艾雯皺起眉頭,不只是因為史汪的一無所獲。史汪昨晚在特·雅蘭·瑞奧德,意味著今天莉安會來找她抱怨。自從史汪教導一些姐妹關於夢的世界的知識後,她就被明確地禁止擁有任何可以進入夢的世界的特法器。實際上史汪知道的並不比其他兩儀師多多少,而在教導的過程中,史汪的舌頭一直很尖刻,也沒有任何耐心。大部分時間她還能控制住自己的脾氣,但有兩次她高聲叫罵起來,甚至還揮拳相向。她只是被禁止使用那些特法器對她來說應該算是一種運氣。莉安可以要求使用這種特法器,但經常是莉安拿到之後,由史汪秘密使用。這是她們真正為之而爭吵的不多幾個問題之一。如果她們能做到,她們恨不得每晚都進入特·雅蘭·瑞奧德。 艾雯皺著眉導引了一點火之力,將那張紙的一角點燃,拿著它直到火苗快燒到自己的手指。即使有人搜遍了她的一切物品,也不能找到任何可以引起懷疑的東西。 早餐幾乎吃完了,她仍然是一個人,這種情況並不常見。雪瑞安也許是在躲著她,但史汪應該已經來了。她將最後一塊圓麵包塞進嘴裡,用最後一口茶衝下去,站起身打算去找史汪——她要尋找的目標也恰好在這時走進了帳篷。如果史汪有一根尾巴,現在那根尾巴一定已經把她的帳篷甩倒了。 “你去了哪裡?”艾雯一邊問,一邊編織出一個防止偷聽的結界。 “亞爾丁把我從毯子裡揪出來,”史汪滿臉怒容地坐到了一張凳子上,“她還以為能從我的嘴裡套出玉座的眼線,沒有人能做得到,沒有人!” 當史汪剛剛到達沙力達時,她只是一名被靜斷的逃亡者,一個全世界都以為已經死掉的廢黜玉座。只是因為她知曉玉座情報網的密探信息,姐妹們才收留了她,而且她還掌握著藍宗的情報網。在成為玉座之前,她已經是那個情報網的管理者了,這些讓她有了一定的影響力,就像莉安在塔瓦隆的密探讓莉安有了影響力一樣。而亞爾丁·斯通勃利的到來改變了史汪的狀況。她是史汪下一任的藍宗情報主管,在知道史汪已經聯繫到一些藍宗的密探,並將從他們那裡得到的情報交給宗派之外的人後,亞爾丁憤怒異常。而亞爾丁本身職位的暴露(即使在藍宗內部,也只有兩三名姐妹知道這件事)更是讓她幾乎要被氣死,她不僅奪回了藍宗情報網的控制權,用一里外就能聽到的粗野喊聲咒罵史汪,更恨不得要掐斷史汪的喉嚨。亞爾丁來自於安多境內,迷霧山脈中的一個礦業村落,據說她的歪鼻子就來自她還是女孩時的一場拳腳鬥毆。而亞爾丁的行為則引起了其他人的思考。 艾雯坐回那張不穩定的椅子裡,將早餐托盤推到一旁。 “亞爾丁不會從你手中奪走那些資源的,史汪,其他人也不行。”當亞爾丁重新接管藍宗的眼線時,其他人已經在考慮藍宗不該同時也接管玉座的情報網,但是也沒有任何人認為那個情報網應該由艾雯控制。評議會本想得到它,羅曼妲和蕾蘭都對此發表了意見,當然,她們都想成為第一個從玉座情報網接收情報的人。亞爾丁認為既然史汪是藍宗的,這部分情報網就應該加入藍宗情報網中。而現在,雪瑞安很滿意能像以往那樣,首先獲得史汪的所有報告;至少通常是如此。 “她們不能讓你放棄這個資源。” 艾雯重新倒滿了茶杯,又將茶壺和藍釉蜜盅放到靠近史汪的桌邊上。史汪卻只是盯著它們,怒意已經從這個女人的身上消失了,她頹然坐在凳子上。 “您從沒有考慮過力量,”她半是自言自語地說道,“您知道這一點,是否您比其他人更強,但您不會去考慮它。您只是知道,她順從您,或者您順從她。以前,沒有人比我更強,沒有人,自從……”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那雙手正不安地在膝頭絞動著。 “有時候,當羅曼妲教訓我,或者是蕾蘭教訓我的時候,那就像是一陣強風向我迎面撞來。她們現在遠遠超過了我,我應該管住我的舌頭,直到她們允許我說話,甚至連亞爾丁也是一樣,而她只不過是中等水平而已。”史汪強迫自己抬起頭,繃緊的嘴唇中發出苦澀的聲音。 “我想我應該把自己調整到現實中來。這種習慣在我們之中已經是根深蒂固了,在我們為披肩接受試煉之前就已經深植在我們心裡。但我不喜歡這樣,我不喜歡!” 艾雯從墨水瓶和沙罐旁邊拿起鋼筆,一邊搖著筆桿,一邊字斟句酌地回答道:“史汪,你知道我是怎樣看待改變的。有太多事情,我們會這麼做只是因為兩儀師總是這樣做,但情況在改變,無論有誰相信一切都應該恢復成原來的樣子。在我之前,就沒有過非兩儀師而成為玉座的先例!”艾雯的這句話其實又牽涉到了白塔的秘密記錄——史汪經常說,沒有任何事是白塔歷史上沒發生過的,但這件事確實是第一次發生——但史汪仍然是氣餒地坐在對面,像一隻空虛的麻袋。 “史汪,兩儀師的方式不是唯一的方式,甚至不可能永遠都是最好的方式。我要讓我們能夠一直以最好的方式做事。任何不能學會改變,或者不願學會改變的人,最好都要學著忍受它。”艾雯向前傾過身子,竭力讓自己的表情充滿了鼓勵。 “我從沒弄清楚智者們如何決定該服從誰的意見,但那絕對不是由至上力的強弱決定的,即使是能夠導引的智者也要服從不能導引的。在她們之中,索瑞林的力量比不上任何一名見習生,但即使是力量最強的智者也會依照她的吩咐跳舞。” “野人。”史汪不以為然地說,但她的聲音缺乏力度。 “而對於兩儀師,我被選為玉座並不是因為我是最強的。評議會也總是選擇最聰明、最富有技巧的兩儀師作為使者和資政,而不是力量最強的。”最好不要說明是什麼樣的技巧,史汪本人肯定也極為擅長這些技巧。 “評議會?評議會也許會派我去煮茶,然後等她們坐定後就會把我轟出去。” 艾雯坐回到椅子裡,將鋼筆扔在桌上。她很想用力搖晃這個女人。史汪在無法導引時也一直在努力奮鬥著,難道現在她的膝蓋發軟了?艾雯很想告訴她關於瑟德琳和芙芮恩的事,這應該能幫助她振作一下,也能讓她承認艾雯的能力。但這時,艾雯看見一名橄欖色皮膚的女子騎馬從敞開的帳篷門外經過,她戴著遮擋陽光的灰色寬邊帽,彷彿正陷入沉思之中。 “史汪,那是麥瑞勒。”說完這句話,艾雯就衝了出去。 “麥瑞勒!”她喊道,史汪需要一個勝利好從她嘴裡洗去被欺凌的味道,也許這正是她所需要的。麥瑞勒是雪瑞安那個小團體裡的人,而她顯然有著自己的秘密。 拉住栗色閹馬的韁繩,麥瑞勒向周圍看了一圈,當她看見艾雯時不禁愣了一下。從她的表情判斷,這名綠宗姐妹並沒有意識到自己正走過的是營地的哪個部分,一件薄防塵斗篷遮住了她淺灰色的騎裝。 “吾母,”她猶豫地說,“請您原諒,我——” “我不會原諒你。”艾雯打斷她的話,讓她打了個哆嗦。毫無疑問,昨晚雪瑞安已經和她們商議過了,“我要和你談談,現在。” 史汪也走了出來,但她沒有去看戰戰兢兢地從馬鞍上下來的麥瑞勒,而是把目光投向那一排排帳篷。那里站著一名身材健壯的灰髮男人,他穿著淺黃色外衣,外面套著一副有凹痕的胸甲。他正朝她們這裡走過來,身後還牽著一匹高大的棗紅馬,他的出現是一件令人驚訝的事。加雷斯經常只是通過信使與評議會溝通,即使在很偶爾的情況下他來到兩儀師營地,等到艾雯聽說的時候,往往也已經走了。史汪的面容恢復了兩儀師的平靜,那種神色甚至會讓看到的人忘記她的年輕與秀美。 加雷斯瞥了史汪一眼,然後下意識地以優雅的姿勢將佩劍扶到一旁,單膝向艾雯跪倒。他是個飽經風霜的男人,個子不算高,而他的動作身姿讓他比看上去要更高一些,但其中沒有任何艷俗的成分。他滿臉汗水的寬臉露出一本正經的表情。 “吾母,我是否能和您單獨談一談?” 麥瑞勒轉過身,似乎是要離開的樣子,艾雯喊道:“你就留在這!站在原地!”麥瑞勒的下巴垮了下來。麥瑞勒的驚詫一方面是因為艾雯命令般的聲音,一方面也是因為自己的服從。但出現在她臉上的失敗情緒很快就被冰冷的鎮定所替代了,只有她的手指還在緊握著韁繩。 加雷斯甚至沒有眨一下眼,但艾雯相信,他至少對艾雯現在的狀態有了一點了解。艾雯懷疑沒有什麼事能讓這個男人感到驚訝或不安。只是看了他一眼,史汪就已經在準備反擊了,雖然顯然是史汪挑起了他們之間大多數爭端。她已經將拳頭叉在腰間,一雙眼睛直瞪著他,這種怒氣勃勃的瞪視會讓所有人感到不安,更何況有這種目光的人還是一位兩儀師。而現在麥瑞勒也正用不善的眼神看著加雷斯。 “我本打算今天下午讓你來的,加雷斯大人,所以請你原諒,我們可以那時再談。”艾雯確實有一些問題要問他。 加雷斯並沒有接受艾雯的拒絕。 “吾母,我的一支巡邏隊在日出前找到了一樣東西,我想您應該親自去看看,我已經為您準備好了護衛——” “不需要護衛。”艾雯飛快地打斷了他的話,“麥瑞勒,你跟我們來。史汪,你是否可以去叫人帶我的馬過來?不要耽擱。” 如果史汪那些零碎的線索真的指出了某個重點,那麼跟麥瑞勒騎馬離開這裡要比在這裡與她對質更好,而且艾雯可以在馬背上向加雷斯提出問題。不過這兩件事都不會讓她著急。艾雯剛剛看見蕾蘭從帳篷群里大步向她走來,塔其瑪走在她身邊。除了一個特例之外,所有在史汪被廢黜前就成為宗派守護者的人或者追隨了蕾蘭,或者追隨了羅曼妲,而大部分新選出的守護者都依照自己的決定行動。在艾雯看來,她們比那些老守護者稍微好一點——只是很少一點。 即使還有一段距離,艾雯已經能看出蕾蘭強硬的氣勢,似乎無論是什麼東西擋在她面前,她都會一舉衝破。史汪也看見了她,但史汪完全沒有停頓地跑走了,並沒有向她行屈膝禮。除非艾雯立刻跳上加雷斯的馬,否則大概是沒辦法躲開蕾蘭了。 蕾蘭站到艾雯面前,但釘子般的目光指向了加雷斯。她一定是在考慮加雷斯在這里幹什麼,不過她還有更大的魚要放到鍋裡。 “我必須和玉座談一談。”她不容分說地朝麥瑞勒那裡指了一下,“你等在那裡,我也有話要跟你說。”加雷斯微一鞠躬,牽著坐騎朝蕾蘭指的地方走去。任何有腦子的男人很快都會知道,和兩儀師爭論不會有什麼好處,和宗派守護者爭論的結果只會更糟。 沒等蕾蘭開口,羅曼妲突然也出現在艾雯面前,身上散發出迫人的壓力,讓艾雯一開始甚至沒注意到瓦瑞琳跟隨在她身後——這名紅頭髮、身材苗條的灰宗守護者比大多數男人還要高幾寸。唯一讓艾雯驚訝的是羅曼妲這麼晚才出現,她和蕾蘭總是像鷹一樣盯著對方,絕不讓對方單獨靠近艾雯。這兩個女人身上同時出現了至上力的光暈,而且她們各自編織了一個阻止偷聽的結界,將這五個女人包覆在其中。她們用挑戰的目光彼此瞪視著,神情冰冷肅穆,都拒絕消去自己的結界。 艾雯咬住了舌頭,在公共場合裡,一場談話是否要設立結界保護要由在場最強的姐妹決定。理論上,玉座在場時當然要由玉座來決定,當然,艾雯並不期待她們會為此而向她道歉。如果艾雯一定要求道歉,她們會道歉的,但那種道歉的樣子就會像是在安慰剛剛會走路的壞脾氣小孩。艾雯咬住了舌頭,但心中如同熱油翻滾。史汪去哪了?這不公平——她知道,為馬備好鞍需要一些時間——但她真希望能抓住自己的裙子,好讓自己的雙手不會去揉搓額角。 羅曼妲首先移開了瞪視蕾蘭的目光,並非因為她失敗了。她突然一步繞到艾雯的另一邊,讓蕾蘭的瞪視落了空,反而顯得有些愚蠢。 “黛蘭娜又在惹麻煩了。”羅曼妲高亢的聲音幾乎可說有著甜美的音色,但是當她用加重的語氣說出那個沒有頭銜的名字時,嗓子裡如同噴出一根刀刃般。羅曼妲的頭髮已經完全變成了灰色,在頸後盤成一個整齊的圓形髮髻,但漫長的人生歲月肯定沒有消磨她的銳氣。塔其瑪有一頭黑色的長發,膚色如同年代久遠的象牙。她身為褐宗守護者幾乎有九年時間了,無論是在教室還是在評議會,她都是一個強有力的角色,但她現在只是恭順地站在羅曼妲背後一步的地方,雙手交疊在小腹前。羅曼妲一直在用和索瑞林一樣的強硬手腕統率著她的小團體,她是一名堅決認為力量壓倒一切的人。在這一點上,蕾蘭似乎也比她差不了多少。 “黛蘭娜計劃要在評議會中發表一個提議。”蕾蘭氣惱地插話道。現在她完全不去看羅曼妲了,羅曼妲竟然和她有相同的見解,羅曼妲竟然搶在她前面說話,這些都讓她感覺更加氣憤。察覺到蕾蘭惱恨的心情,羅曼妲的嘴角揚了揚,算是笑了一下。 “關於什麼的提議?”艾雯問。艾雯在拖延時間。她相信自己知道那個提議的內容,所以她很費力氣才壓抑住自己嘆息的衝動,才沒有用雙手去揉搓額角。 “當然是關於黑宗的,吾母。”瓦瑞琳答道。她抬起頭,彷彿是對這個問題感到驚訝。她應該會感到驚訝。黛蘭娜對黑宗的問題有著近乎偏執的興趣。 “她想讓評議會公開指稱愛莉達為黑宗兩儀師。”蕾蘭抬了一下手,她立刻閉上嘴,蕾蘭對於她的追隨者比羅曼妲更寬容一些,或者也許她只是沒有羅曼妲那麼強硬的手腕。 “您必須和她談一下,吾母。”有必要的時候,蕾蘭會使用很溫暖的微笑。史汪告訴過艾雯,她們曾經是朋友,蕾蘭也曾經以歡迎的姿態接納史汪的回歸。但艾雯覺得這個微笑更像是一個熟練的工具。 “要跟她說什麼呢?”艾雯的雙手拼命想去揉一下額頭。這兩個人都在努力確保評議會只會通過她們各自想要通過的議題(其中與艾雯想法相符的並沒有多少),結果是評議會幾乎無法通過什麼決議。她們現在卻想讓艾雯來調解宗派守護者的矛盾?黛蘭娜確實會支持艾雯的意見——當那些意見符合她的意思時。黛蘭娜更是一棵牆頭草,最後會隨著確定決議而見風轉舵,即使她最近幾乎總是站在艾雯這邊,也沒什麼意義,黑宗似乎才是她唯一確定不移的方向。是什麼拖住了史汪? “告訴她,她必須停止這樣做,吾母。”蕾蘭的微笑和聲音就像是在安慰一名正在向她傾訴的女兒,“這種愚蠢的行徑——比愚蠢更糟糕的行徑——會讓我們所有人都坐到匕首尖上的,甚至已經有一些姐妹開始相信這件事了,吾母。很快這種說法就會在僕人和士兵之間傳開來。”她帶著疑慮的眼神看了加雷斯一眼。加雷斯似乎正試圖和麥瑞勒聊天,麥瑞勒則盯著這五名被結界包覆的女人,用戴手套的手不安地撫摸著韁繩。 “相信一件明白的事情不能被說成是愚蠢,”羅曼妲喊道,“吾母……”在她的嘴裡,這個稱謂聽起來很像是“孩子”。 “必須阻止黛蘭娜的原因是她這麼做不會有什麼好效果,反而很可能會受到傷害。也許愛莉達真的是黑宗,我個人對此表示強烈的懷疑,但黛蘭娜的依據只是那個下流的哈麗瑪帶來的一些流言蜚語。愛莉達是個頑固而不知錯的人,但我不能相信她是邪惡的。即使她真的是,鼓吹這種事情只會讓外人對所有兩儀師產生懷疑,並讓黑宗藏得更深。我們不該嚇跑那些黑宗,總有辦法可以把她們挖出來。” 蕾蘭重重地哼了一聲:“即使這些胡言亂語是真的,任何有自尊的姐妹都不會屈從於你的手段,羅曼妲,你的建議已經近乎審訊了。”艾雯困惑地眨眨眼。對於這件事,史汪和莉安完全沒有對她透露過絲毫的訊息。幸運的是,守護者們並沒有多注意她,就像平時一樣。 羅曼妲將雙拳叉在腰間,繞過艾雯,站到蕾蘭面前。 “非常時期需要非常手段,當然,我不排除有人要堅持把自己的尊嚴放在揭發暗帝奴僕的工作之上。” “你這句話很危險,聽起來就像是一種指控。”蕾蘭瞇起眼睛。 現在微笑的人變成了羅曼妲,只不過這個微笑冰冷而堅硬。 “我會是第一個照我的方法去做的人,蕾蘭,如果你願意做第二個。” 蕾蘭真的發怒了,她朝羅曼妲走了半步,羅曼妲也向她傾過身體,用下巴對著她,她們看上去像是立刻就要抓住對方的頭髮,把對方推到地上亂打一通。兩儀師的尊嚴都已經被她們拋在了腦後。瓦瑞琳和塔其瑪也彼此凶狠地瞪視著,如同支持各自主人的女僕,又像是一隻長腿鷺鷥和一隻鷦鷯正在醞釀著一場激戰,她們好像全都忘了艾雯。 史汪戴著一頂大草帽跑了過來,她牽著一匹有白色後蹄的褐色母馬。當她看見結界中的情景時,馬上停住腳步。她的身邊還跟著一名馬夫,那是一個高瘦的傢伙,穿著一件磨損的長背心和一件滿是補丁的襯衫,牽著一匹高大的花色馬。他是看不見這兩重結界的,但他能看清這些兩儀師的樣子,立刻就瞪大了眼睛,然後又舔了舔嘴唇。路過這裡的人都已經遠遠地繞到了帳篷群裡,裝作什麼都沒看見,這些人裡有護法、僕人,也有兩儀師。只有加雷斯皺起眉頭審視著她們,彷彿是在好奇這些兩儀師正在爭吵什麼。麥瑞勒正在重新係緊她的鞍囊,顯然打算離開了。 “等你們決定我應該說些什麼之後,”艾雯對四名宗派守護者宣布,“我就能決定該做什麼了。”她們真的已經忘記她了。當她從羅曼妲和蕾蘭之間穿過去,走出兩重結界時,她們都愣住了,四雙眼睛驚訝地盯著她。當然,她穿過結界的時候沒有多費半點力氣,這種結界是不會阻擋任何有形物體的。 當艾雯騎上花色馬時,麥瑞勒深吸了一口氣,順從地也騎上了馬背。結界消失了,但至上力的光暈仍然包圍著兩名守護者。她們兩個看著艾雯,一臉挫敗的神情。艾雯急忙從馬鞍上拎起輕亞麻防塵斗篷,披在背後;又從斗篷的口袋裡找出一副騎馬手套,從高鞍頭上拿起一頂寬邊帽。這頂深藍色的帽子很配她的衣服,帽子前面用別針固定著一簇白色的羽毛。這肯定是琪紗的手藝。炎熱她可以忍受,但刺眼的陽光就是另一回事了。她摘下別針和羽毛,將它們放進鞍袋裡,然後將帽子戴在頭上,係好勒住下巴的緞帶。 “我們可以走了嗎,吾母?”加雷斯問道。他早已經上了馬。剛才還掛在馬鞍上的頭盔已經罩住了他的頭,將他的臉擋在一片鋼柵後面。那種樣子看上去很自然,彷彿他天生就是穿戴盔甲的人。 艾雯點點頭。宗派守護者們並沒有攔阻他們。蕾蘭不會在公開場合大聲喊叫讓艾雯停下,這有失她的顏面,但羅曼妲……當坐騎向前行進時,艾雯終於鬆了口氣,但她還是覺得腦袋就要爆開了。她能對黛蘭娜做什麼?她能做什麼? 這個地區的主要道路是一條寬闊而堅硬的實土路,馬蹄踩在上面並不會濺起塵土;這條路穿過軍營,沿著軍營和兩儀師營地之間的空地繞了一圈。跑在最前面的加雷斯拐了過去,帶領她們穿過另一邊的軍營。 雖然軍營中的人是兩儀師營地的三十倍,甚至更多,但這裡的帳篷肯定沒有兩儀師的營地那麼多。這些帳篷零散分佈在平地和山丘上,但大多數士兵是露天而眠的。已經很難記起上次下雨是什麼時候了,天空中肯定看不見一絲雲彩。奇怪的是,這裡的女人比兩儀師營地裡的還要多——雖然夾雜在這麼多男人裡,而且第一眼看上去她們的數量好像很稀少——這些女人中有正在大鍋旁忙碌的廚師,有努力清洗髒衣堆的洗衣婦,還有一些人的工作位置在馬匹和馬車旁。其中有相當數量的人是士兵們的妻子,她們或者在縫補衣服,或者在小鍋旁烹調菜餚。到處都有兵器工匠在用大鐵鎚鍛打鋼鐵;造箭人增加著他們腳邊箭矢的數量;蹄鐵匠檢查著馬匹。到處都是各種樣式和大小的馬車,也許有幾百甚至幾千輛。這支軍隊似乎把一路上所有的馬車都帶來了。大多數徵收糧草的人已經被派出去了,只有不多的幾輛高輪大車和載重馬車正離開營地,去尋找農場和村莊。當艾雯一行人騎馬經過時,到處都有士兵站起身高喊“加雷斯大人!”和“公牛!公牛!”公牛是加雷斯·布倫的徽記。沒有人為兩儀師和玉座歡呼。 艾雯在馬鞍上轉過身,想確認一下麥瑞勒是否還跟在後面。她還在,正任由她的坐騎向前奔跑,只是和艾雯已經拉開了一段距離。她的臉色有點蒼白。史汪跑在隊伍的最後面,好像是牧羊人在照管落單的羊;或者她只是害怕讓她的馬跑到前頭去。那匹褐色馬體型圓胖矮小,但即使是一匹馬駒對史汪來說也像戰馬那樣難以對付。 艾雯對自己的坐騎有些氣惱。這匹馬的名字叫戴夏,在古語中是光榮之意,而艾雯更願意騎著貝拉。那匹多毛的小母馬只比史汪現在騎的這匹褐色馬稍微瘦一點,艾雯就是騎著那匹馬離開了兩河。艾雯覺得現在這匹可以被當作戰馬的坐騎,讓自己顯得像是個小娃娃般。但玉座必須有符合身份的坐騎,絕不能用多毛的拉犁馬湊合,這種規矩讓艾雯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名處處受限的初階生。 艾雯轉回身問道:“你認為前面會有敵人嗎,加雷斯大人?” 加雷斯瞥了她一眼。離開沙力達時,艾雯就問過同樣的問題;在穿過阿特拉時,艾雯又向他問過這樣的問題。問這個問題的次數應該還不至於讓他起疑心,艾雯心想。 “莫蘭迪就像阿特拉一樣,吾母。鄰居總是把全部精力用在謀劃、算計鄰居上,或者直接和鄰居作戰。除了戰爭之外,沒有別的理由能讓他們結盟;而且即使他們有了盟約,也會非常薄弱。”加雷斯的語調中帶著嘲諷的意味。他曾經是安多女王的衛隊大將,和莫蘭迪人有著長年累月的小規模衝突。 “恐怕安多就是另一回事了,我並不期待前往那裡。”他轉向另一邊,爬上一座山丘的緩坡,以躲過三輛在岩石地面上隆隆駛過的馬車。 艾雯竭力不讓自己的面孔扭曲。安多。以前,加雷斯對那個地方絕口不提。這裡是昆巴丘陵的末端,再往北就是莫蘭迪的首都盧加德了。即使他們的運氣好,至少也要十天以上才能到達安多邊境。 “當我們到達塔瓦隆時,加雷斯大人,你計劃如何攻占那座城市?” “還沒有人問過我這個問題,吾母。”加雷斯以前的語氣只是冷漠,現在則是明確的否定了。 “等我們到達塔瓦隆的時候,如光明所願,我的軍隊數量就是現在的兩到三倍了。”艾雯想到要付給那麼多士兵薪餉,不禁哆嗦了一下。加雷斯似乎並沒注意到。 “那時候,我可以包圍那座城市。最困難的事情是尋找船隻,將它們擊沉,封鎖北港和南港。那些港口和橋頭城鎮的封鎖是攻城的關鍵,吾母。塔瓦隆比凱瑞安和凱姆林加在一起還要大,一旦食品供給中斷……”他聳聳肩,“當不必行軍時,大多數軍人所做的事情只有等待。” “那麼如果你沒有那麼多士兵呢?”艾雯從沒想過會讓那麼多人陷入飢餓,包括婦女和孩子。她從沒真正想到過除了兩儀師和士兵之外,其他人也會被捲入其中,無辜受難。她怎麼會如此愚蠢?她曾經見過凱瑞安戰爭的結果。加雷斯似乎完全不在乎這些,當然,他是一名士兵,窮困和死亡已經成為士兵們的日常生活。 “如果你只有……比如說……你現在統率的這些士兵呢?” “圍攻?”他們談論的內容終於把麥瑞勒從沉思中吸引了過來。麥瑞勒踢了一下自己的栗色馬,讓它向前趕過來。有幾個人急忙向一旁跳開,其中還有人摔在了地上。一些人憤怒地張開嘴,但當他們看到麥瑞勒不受歲月侵蝕的面孔時,又急忙把嘴閉上,只向麥瑞勒怒目而視,而他們對麥瑞勒來說也許是完全不存在的。 “亞圖·鷹翼用二十年的時間圍攻塔瓦隆,最後還是失敗了。”她忽然意識到還有別人在聽,就壓低了聲音,但語氣中仍然充滿了尖刻的諷刺。 “你想讓我們等待二十年嗎?” 這些尖酸的話語拂過加雷斯·布倫的耳朵,沒有留下一點痕跡。 “那麼您打算發動直接攻擊了,兩儀師麥瑞勒?”他的語氣就像是在問麥瑞勒茶想要甜一點還是苦一點,“一些亞圖·鷹翼的將軍們嘗試過直接攻擊,但他們的士兵都被屠戮殆盡,沒有軍隊能攻破塔瓦隆的城牆。” 艾雯知道,這種說法並不完全正確。在獸魔人戰爭中,一支由驚怖領主率領的獸魔人軍隊曾經攻掠並燒毀了白塔本身的一部分;在第二次龍之戰爭末期,一支想要援救桂爾·亞瑪拉桑的軍隊也攻進了白塔。但麥瑞勒不可能知道,加雷斯更不可能知道,這些都只記載於白塔的秘密史籍中,收藏在白塔圖書館裡。白塔有一條本身就是秘密的法律,如果洩露這部史籍的存在,或是洩露這條法律本身的存在,罪名都是叛亂。史汪說過,在閱讀這部史籍時,也能從字裡行間尋找到一些暗示,它們表明仍然有一些事實沒有被記錄在這部書中。兩儀師非常善於隱藏事實,甚至是向她們自己隱瞞,只要她們認為這是有必要的。 “無論是有十萬士兵,還是只有現在這些士兵,”加雷斯繼續說道,“都會是由我帶頭衝鋒,我的目標就是封鎖港口,亞圖的將軍們沒能做到這一點,兩儀師總是能及時升起鐵鍊,阻止他們的船隻進入港口,那些船不等到達航線區就被兩儀師們弄沉了。食物和供給源源不斷地被運進塔瓦隆。您要求的直接攻擊最終會發生的,但請容我說一句,必須等到城市被削弱之後才可以。” 麥瑞勒張開嘴,然後又緩緩地閉上,很顯然,她想說些什麼,卻又不知道有什麼可說。加雷斯·布倫剛剛來到沙力達時,雪瑞安、麥瑞勒和其餘那幾個管理沙力達的人就已經向他承諾過獨立領軍的權力。不管麥瑞勒如何氣惱,這一點是無法反悔的,即使是宗派守護者也無法忽略這個承諾,雖然做出承諾的並不是她們。至今為止,加雷斯都能避開兩儀師對軍隊的干涉。 艾雯感覺有些難受。她見過戰爭,一些情景出現在她的腦海裡。男人們拼爭著,在塔瓦隆的街道上殺出一條血路,然後死亡。她看見一個方下巴的男人一邊用舌頭舔著嘴角,一邊在打磨一枝矛尖。他會死在那些街道裡嗎?那個灰髮、禿頂的男人正用手指仔細地撫過每一支箭,然後將它們插進自己的箭囊裡,他會死嗎?那個小伙子正在炫耀他的高筒靴,他還那麼年輕,甚至不需要刮鬍子。光明啊,這裡有這麼多男孩。有多少人會死掉?為了她,為了正義,為了公理,為了世界,但實際上只是為了她一個人。史汪抬起手,又放下來,就算她離艾雯再近一些,她也不能在眾人面前拍玉座的肩膀。 艾雯挺起後背。 “加雷斯大人,”她用繃緊的聲音說道,“你想讓我看什麼?”她覺得加雷斯在回答她之前又瞥了麥瑞勒一眼。 “最好您自己來看,吾母。” 艾雯覺得自己的腦袋就要裂開了。如果史汪的線索真的指向某些問題,她也許應該剝掉麥瑞勒的皮。如果那些事並不存在,她就應該剝掉史汪的皮,或許她應該同樣把加雷斯·布倫算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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