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7·劍之王冠

第15章 第十章看不見的眼睛

當艾雯回到帳篷裡時,賽勒梅正在等她。她是一名瘦得露出肋骨的女人,有著提爾人的深色肌膚,和幾乎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會改變的自信神情。琪紗是對的,她永遠都翹著高鼻子,彷彿是聞到什麼不好的味道。但如果說她在其他侍女面前有多麼傲慢自大,她在主人身邊就完全是另一個樣子了。艾雯一走進帳篷,賽勒梅就深深地行了個屈膝禮,額頭幾乎碰到了地毯,裙子也被展開到這個狹窄空間所允許的最大限度。沒等到艾雯在帳篷裡邁出第二步,她就跳起身,開始忙著為艾雯解鈕扣,在艾雯身邊來回亂轉。賽勒梅沒什麼腦子。 “哦,吾母,您又沒戴帽子就出去了。”其實艾雯從沒戴過這個女人喜歡的串珠帽,或者是茉麗中意的繡花天鵝絨軟毛,或是琪紗推薦的羽毛帽。 “怎麼了,您在發抖。沒有披肩和陽傘的話,您絕對不該出去的,吾母。”陽傘怎麼能讓她停止發抖?賽勒梅自己的臉頰上正不停地滲出汗珠,無論她怎麼擦也沒辦法擦乾淨,而她卻根本沒有想一下為什麼艾雯會發抖。 “而且您一個人在晚上出去,這是不正確的,吾母。而且,外面有那麼多士兵,他們都是粗人,根本不懂得尊重女性,他們就連兩儀師也不尊重。吾母,您絕不能……”

艾雯任由這些愚蠢的話語流過腦子,也任由這個女人幫自己脫下衣服,完全不去理會她。如果命令她保持安靜,所換來的將是無數受傷的眼神和責備的嘆息,結果不會有任何差別。除了沒腦子的喋喋不休外,賽勒梅在工作上很盡職盡責,不過就是夾雜著太多花哨的手勢和恭順的屈膝禮。似乎沒有人能比賽勒梅更傻了。她永遠都在關注外表是否端莊美麗,永遠都在擔心別人會如何看待主人的外表。對於她,能夠被視為人的只有兩儀師和貴族,還有那些人身邊的高階僕從。別人在她的眼中都是無關緊要的,也許她並不認為那些“別人”會思考。艾雯不會忘記是誰第一眼就看上了賽勒梅,誰看上了茉麗。實際上,琪紗是雪瑞安送給艾雯的禮物,但琪紗不止一次向艾雯表現了她的忠誠。

艾雯想告訴自己,賽勒梅口中所說的“發抖”只是因為她強烈的憤怒,但她知道,一條恐懼的小蟲正在她的胃裡翻滾。她已經走了太遠,還有太多事情要做,她不能任由妮可拉和愛倫娜在她的輪子裡插進一根棍子。 當艾雯從一件乾淨的襯衣領口處探出頭來時,她注意到那個瘦女人的一句嘮叨,不由得愣了一下。 “你說母羊奶?” “哦,是的,吾母。您的皮膚是如此柔嫩,除了在母羊奶中洗浴之外,不可能有其他辦法能將皮膚保養得這麼好。” 也許她真的是個白痴。艾雯將拼命表示反對的賽勒梅推出帳篷,自己梳了頭,打開帆布小床,將已經沒有用的罪銬手鐲放進雕花象牙小匣裡,那個匣子中還有另外幾件艾雯的首飾。最後,艾雯吹熄了燈。全是我自己做的,她在黑暗中諷刺地想著。賽勒梅和茉麗一定要氣瘋了。

在入睡之前,艾雯封好帳篷的入口,又掀開帳簾上的一個小窗。外面是月光映照下的平靜安寧,一陣蒼鷺的叫聲傳來,卻又戛然而止。周圍的黑暗中還有獵人在活動。片刻之後,有一道影子從帳篷前晃了過去,那看上去像是個女人。也許是白痴的賽勒梅,也許是整天陰沉著臉的茉麗,或者是其他什麼人;甚至可能是妮可拉和愛瑞娜,雖然這個可能性非常小。艾雯帶著微笑,鬆開手中窗口的蓋布。無論那個窺探者是誰,她不會看見今晚艾雯要去哪裡。 智者教艾雯的入睡方法很簡單。閉上眼睛,依次感覺身體的每一部分放鬆下來,將呼吸調節到和心跳同頻,放鬆意識,任由它四處飄浮。除了一個細小的角落之外,一切都在飄浮。睡眠很快就湧了上來,但這是夢行者的睡眠。

她變成無定形的狀態,飄浮在一片星星的海洋裡。在一片無盡的黑暗中,閃爍著難以記數的光點,就好像黑夜中數不清的螢火蟲。這些都是夢,全世界所有的地方,所有人的睡夢,或者也許是所有可能世界裡所有人的夢。這裡是真實和特·雅蘭·瑞奧德之間的空隙,分割醒來的世界和夢的世界的間隔。無論她看向何方,都有成千上萬隻螢火蟲消失——那些做夢的人都醒來了;又有成千上萬隻螢火蟲出現,代替了原來消失的。一幅無比巨大的、永遠在改變的閃爍的美景。 艾雯沒有浪費時間欣賞這番景色,這個地方同樣充滿了危險,其中一些是致命的。艾雯知道自己能避過其中一些,但如果她在這裡逗留太長時間,就可能有一個針對她的危險出現,如果陷入這個危險之中,她完全不敢想像自己會有什麼樣的結果。艾雯一邊全神貫注地警戒著周圍的情況,一邊向前移動。她沒有行進的感覺,那就像是她一動不動地站立著,那片閃爍的海洋在她身邊翻湧盤旋,直到一個光點固定在她面前。這些閃光的星星看上去一模一樣,但艾雯知道現在她面前的是奈妮薇的夢。至於她怎麼會知道,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就連智者們對此都說不清楚。

艾雯曾經考慮過尋找妮可拉和愛瑞娜的夢。只要她將她們的夢找出來,她就有辦法將恐懼深植到她們的骨頭里去,她不認為這樣做有什麼禁忌,讓她到這裡來的動力是履行職責的決心,而不是對於禁忌的恐懼。她以前就做過不被允許的事情,而且她確信,如果有必要,她還是會那樣做。做你必須做的,然後為此付出代價。為她標記出那些禁忌區域的女人同時也教給她這句話。但即使那兩個人真的睡了,想尋找完全陌生的夢境也是件辛苦而不容易成功的事情。也許需要許多天的努力,最終卻可能一無所獲。 穿過永恆的黑暗,艾雯緩緩向奈妮薇的夢靠近。實際上,她仍然感覺自己一動也不動,而那個光點慢慢變大,變成一顆耀眼的珍珠,一個虹彩躍動的蘋果,一輪滿月,直到它充滿她的視野,變成全部的世界。但艾雯並沒有碰觸它,她和這個夢境之間仍然隔著容不下髮絲的一層空間。然後,她用最輕柔的動作穿過那層空間。她同樣不明白自己這種沒有軀體的存在狀態,智者們說這是她的意志,但她仍然不明白為什麼可以是這樣。碰觸到那個夢時,她覺得就像是用指尖碰到了肥皂泡。她極為小心地維持著這種碰觸。閃耀的牆壁變幻著光彩,如同旋轉的玻璃,又像心臟般發出一陣陣脈動,如同有生命的物體。艾雯的碰觸稍稍用力一些,她能夠“觀見”裡面,“觀見”奈妮薇夢的內容。更加用力,她走了進去,變成了這個夢的一部分。這個行動是有風險的,特別是如果做夢的人意志堅定的話。無論是觀察還是走進一個人的夢,都會對這個夢造成影響。比如做夢的人恰好夢到一個她特別感興趣的男人的話,那麼夢行者的突然闖入就會令她大為光火。而如果採用一種攫取的方式,就像將一顆水珠滾過桌面一樣,艾雯就能把奈妮薇從她的夢裡抓出來,帶進一個由艾雯自己構築的夢境——特·雅蘭·瑞奧德之中的一部分。在那裡,一切都將由艾雯控制。當然,這種行為是被禁止的,而且艾雯不認為奈妮薇會喜歡這樣。

奈妮薇,我是艾雯,你們絕對不能回來,除非你們找到那個碗。我已經解決掉一個關於愛瑞娜和妮可拉的麻煩,她們知道你們偽裝的事情。下次我在小白塔見你的時候,會向你解釋清楚。小心,魔格丁已經逃走了。 那個夢開始收縮,肥皂泡破了。儘管是傳達給奈妮薇如此糟糕的訊息,但如果艾雯有喉嚨的話,她還是會笑出聲。一個沒有實體的聲音在一個人的夢裡能夠導致令人驚訝的效果,特別是當做夢的人害怕被那個說話的人窺看自己的夢時。奈妮薇不會忘記這一次的,即使艾雯本來無心窺看她的夢。 光點的海洋再次旋轉,直到艾雯固定住另外一個點。那是伊蘭的夢。這兩個女人在艾博達睡覺的地方很可能距離不超過三十尺,但距離在這裡是沒有意義的,或者這裡的距離有著和醒來後的世界不同的意義。

這一次,當艾雯傳達訊息時,夢境突然發生波動,改變了。雖然新出現的夢和周圍的夢看不出區別,但艾雯知道它改變了。是否這些話將伊蘭拉進了另一個夢?但這些話會留下來,伊蘭清醒後仍然會記得它們。 針對妮可拉和愛瑞娜的事情做完之後,該是她將注意力轉移到蘭德身上的時候了。不幸的是,蘭德的夢就像兩儀師的夢那樣對她毫無用處。像兩儀師一樣,蘭德用某種手段屏障了自己的夢,雖然男人為夢設下的屏障和女人的顯然不同。兩儀師的屏障如同一層水晶甲殼,是用魂之力編織的、沒有任何縫隙的球體,但無論它看上去有多麼透明,它就像鋼鐵一樣堅硬。艾雯已經不記得自己曾經用過多少小時努力窺看蘭德的夢,最終卻一無所獲。兩儀師的屏障看上去光亮透明渾然一體;蘭德的卻顯得昏暗而散亂。看著它,就像看進一灘泥水,有時候艾雯覺得有什麼東西正在那些灰褐色的漩渦深處移動,但卻永遠看不清那是什麼。

又一次,光點之海旋轉,停頓,艾雯找到了第三個女人的夢。這次她很小心。當她靠近艾密斯的夢時,就像是在靠近她母親的夢。實際上艾雯不得不承認,她在很多地方想效仿艾密斯,她渴望得到艾密斯的敬意,就像她渴望得到評議會的承認。如果實在要讓她在這兩者之間選擇一個,她會選擇艾密斯。確實,沒有任何宗派守護者能讓她像對艾密斯那樣尊敬。推開缺乏自信的心情,艾雯竭力讓自己的“聲音”柔和一些,卻沒能成功。 艾密斯,我是艾雯,我必須和你談談。 我們會來的。一個低沉的聲音傳向她。那是艾密斯的聲音。 艾雯吃驚地後退一步,她有點想笑自己。也許智者們只是在提醒她,和長年累月進入夢境的智者們相比,她的經驗還少得可憐。 突然間,她從眼角處發現了一點動靜。那些光點中的一個滑過閃爍的海洋,正朝她這裡衝過來,變得愈來愈大。在一陣慌亂之中,艾雯逃走了,她再一次希望自己能有一個喉嚨,好讓自己尖叫,就算是能喊一聲也好。而在她心靈的角落裡,她卻想留在原地,等待著。

這次那些星星並沒有移動,它們徹底消失了。艾雯靠在一根粗大的紅石柱旁,不停地喘息著,覺得心臟都要從胸口跳出來了,彷彿剛剛快跑了一里路。過了一會兒,她低頭看著自己,笑了兩聲,然後努力讓自己的呼吸平穩下來。她穿著一條有些閃亮的綠色絲綢長裙,在胸衣和裙擺下沿用金線繡著華美的圖案,清醒時,她絕對不會穿這麼暴露的胸衣。一條寬織金腰帶讓她的腰顯得比實際上更細。也許現在她的腰真的比實際上更細。在特·雅蘭·瑞奧德,一個人可以依照自己的想像重塑自己的樣貌。如果不夠小心,內心中不經意的想法也會體現在自己的外表上。蓋溫·傳坎對她造成了不幸的影響,非常不幸。 她心中的那一小部分仍然希望自己等在那裡,被蓋溫的夢俘虜、吸納。如果一名夢行者深愛著某個人,或者是沒理由地恨著某個人,特別是這樣的情緒佔據了她的心靈時,她就會被拖進那個人的夢裡。她會吸引那個夢,那個夢也會吸引她,如同磁石吸引鐵屑。艾雯肯定不恨蓋溫,但她現在不能陷入他的夢裡,今晚不行。如果她進去了,就要一直等到蓋溫醒來她才能離開。在蓋溫的夢裡,艾雯比醒來時更加美麗;奇怪的是,蓋溫卻不會像他醒來時那樣俊美。在如此強烈的愛或恨之中,無論是堅強的意志還是集中心智,都已經沒有意義了。一旦進入這樣的夢裡,在做夢的人醒來之前,是不可能離開的。艾雯記得蓋溫在夢中對她做的事,記得他們在夢中做的事,她感覺臉龐在劇烈燃燒著。

“幸好沒有宗派守護者能看見我,”她嘟囔著,“否則她們就只會把我當成是一個女孩了。”成年女子不會因為一個男人而心煩意亂,只想留在他身邊,任何有智力的女人都不可能這樣。蓋溫的夢會成真,但時機要由艾雯來選擇。獲得母親的允許也許要困難一些,但即使母親不瞥蓋溫一眼,應該也不會反對艾雯的抉擇。瑪琳·艾威爾相信女兒的判斷,現在應該是她的小女兒表現出一些判斷力的時候了。艾雯·艾威爾決意將那些幻想先放到一旁,等到其他更好的時機再拾起它們。 艾雯向周圍看了一圈,立刻就希望能繼續讓蓋溫充滿自己的思緒。數不清的粗重石柱朝四面八方延伸,支撐起一片高大的拱狀天花板和一個巨型穹頂。從穹頂垂掛下黃金鎖鏈,掛在鎖鏈末端的鎦金吊燈都沒有點亮。但這個沒有光源的空間裡還是有一種光,既不明亮,也不昏暗。這就是石之心大廳,在被稱作提爾之岩的巨型堡壘中心。實際上,這是那個地方在特·雅蘭·瑞奧德中的投影,在很多地方,它都和真實的石之心毫無差別。這裡是艾雯以前和智者們見面的地方,當時是智者選擇了這裡。這一點很奇怪。艾雯覺得智者們應該選在魯迪恩(現在那裡已經不再是禁忌之地了),或者是在艾伊爾荒漠裡別的什麼地方,或者是智者們現在身處之地。除了巨森靈聚落之外,醒來的世界中的所有地方在夢的世界裡都有投影。實際上,即使是聚落也有它們的投影,只是那裡無法進入,就像曾經封閉的魯迪恩。當然,兩儀師的營地不在考慮之內。已經有相當數量的兩儀師得到了特法器,讓她們可以進入夢的世界。因為並不真正理解自己在做什麼,所以她們經常會首先進入營地在特·雅蘭·瑞奧德中的投影,彷彿還是在營地裡進行一次正常的旅行。 就像法器和超法器一樣,根據白塔的法律,特法器也是白塔的財產,無論是誰恰巧擁有了它們。不過白塔極少對外界的這些寶物宣布擁有權,所以才會有提爾之岩的大收藏,收藏了許多白塔以外的法器和特法器。兩儀師們相信這些寶物遲早會回歸她們手中,如果有必要,白塔非常善於等待。而那些被個別兩儀師掌握的特法器都是評議會的禮物,或者說,是某些宗派守護者的個別贈禮。實際上它們只是被借用出去,沒有任何這樣的寶物會真正贈與某個人。是伊蘭學會了仿製進入夢境的特法器,她和奈妮薇各拿了一個,其餘的以及伊蘭製造的其他特法器現在都是評議會的財產,這也意味著雪瑞安和她的小團體能夠隨時使用它們。蕾蘭和羅曼妲肯定也有這樣的權力,不過她們通常是派遣其他兩儀師進入特·雅蘭·瑞奧德,而不是親自行動。夢的世界裡已經有幾百年時間看不見兩儀師的身影了,即使現在,兩儀師們在夢的世界裡還有相當的困難,儘管大多數兩儀師相信她們可以自學關於夢的世界的知識。儘管如此,艾雯仍然很害怕今晚有兩儀師跟隨她來到這裡。 似乎是擔心被人窺看的情緒讓艾雯變得更加敏感,她又開始有那種被看不見的眼睛監視的感覺。在特·雅蘭·瑞奧德里,這種感覺總是會出現,就連智者們也不知道為什麼。也許真的有人在監視她,那並不是羅曼妲和蕾蘭。艾雯用一隻手撫過柱子,繞著柱子緩緩走了一圈。她的眼睛緊盯著這片消失在陰影裡的紅石柱森林。圍繞著她的光是不真實的,任何人在那些陰影裡會看到同樣的光包圍著自己,而陰影則遮住了艾雯。這裡確實有其他人出現,但艾雯對那些人沒興趣。那往往只是人們在自己的夢中偶爾擦過夢的世界的影子,持續的時間不會超過幾次心跳。任何人都有可能發生這種事。在這種極少出現的情況裡,普通人不會遇到什麼危險,這對他們來說是一種幸運。黑宗兩儀師的手中也有能夠進入夢的世界的特法器,那是她們從白塔偷走的。更可怕的是,魔格丁像夢行者一樣了解特·雅蘭·瑞奧德,也許魔格丁對這裡的了解更深,她能控制這個地方和任何進入這個地方的人,易如反掌。 此時,艾雯真希望自己能在魔格丁還是囚犯時檢查那個女人的夢境,只要一次也好,這樣她至少能把她的夢境和其他人的夢區分開來。但即使真的識別出魔格丁的夢,也無法確定現在她人在何處,而且艾雯更有可能被不由自主地吸進去。她對魔格丁的感覺更多的是鄙視,而這名棄光魔使對她肯定有無盡的痛恨。發生在某個人夢境中的事情是不真實的,甚至不像特·雅蘭·瑞奧德中這樣真實,但經歷過那些事的人會清楚地記住,彷彿它們真正發生過一樣。如果真的在魔格丁的夢裡度過一晚,艾雯很可能在餘生中的每一次入睡時都會回憶起那個噩夢,即使在醒來的時候也不會忘記。 艾雯又轉了一圈。那是什麼?一名肌膚黝黑、有著帝王般儀容的美麗女子戴著珍珠小帽,穿著有緞帶高領的長裙,從陰影中走過,又消失了。一個提爾女人的夢,一名女大君,或者是她讓自己在夢中成為了一名女大君。而醒來後,那也許只是一名平庸矮胖的女人,一名農婦,或者一名商人。 如果要窺探夢境的話,洛根的總比魔格丁的好。艾雯同樣不知道洛根在哪裡,但對於洛根的計劃,艾雯也許有一些了解。當然,被拖進洛根的夢裡也許並不比被拖進魔格丁的夢好多少。洛根痛恨所有兩儀師,但安排他逃走是必須要做的事,艾雯只希望為此付出的代價不會太高。忘記洛根吧!魔格丁才是危險的,特別是在這裡,魔格丁會向她追來,魔格丁…… 突然間,艾雯察覺到自己的動作是多麼沉重,不禁發出氣惱的聲音,差點叫出聲來。她身上華麗的絲裙變成了加雷斯·布倫的重騎兵身上那種全副重甲,一頂有面甲的頭盔包裹住了她的頭顱,頭盔上還有塔瓦隆之焰形狀的鋼製頂飾。這實在讓人生氣,她早已不應該如此容易地失去控制了。 艾雯用力將這身盔甲改變成她以前和智者們見面時穿的衣服——深色羊毛長裙和寬鬆的白色亞葛外衫,就像在智者身邊學習時那樣。最後她又披上了一條深綠得接近黑色的流蘇披肩,用疊起的方巾將頭髮束到背後。艾雯沒有模仿智者們身上的珠寶,那一堆堆簡直是累贅的項鍊和手鐲——智者們會因此笑話她的。一個女人需要用經年累月的時間收集她的裝飾品,而不能在夢中一眨眼就獲得。 “洛根正在前往黑塔的路上。”艾雯大聲說道。她希望洛根會這樣做,至少在那裡,洛根會受到一些約束——這也是出於她的希望。不管怎樣,如果洛根再次被捉住並被馴禦,蘭德就不能怪罪任何追隨她的兩儀師了。 “而魔格丁並不知道我在哪裡。”艾雯竭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堅定。 “為什麼你會害怕那個暗影靈魂?”身後有一個聲音問道。艾雯立刻跳了起來,差點就要跳到半空中了。這裡是特·雅蘭·瑞奧德,她是個夢行者;當艾雯恢復理智時,她的雙腳已經離開了岩石地面。哦,是的,不能再犯這種初學者的錯誤了。如果這種情況繼續下去,下次琪紗向她道早安時,她也要從床上跳起來了。 艾雯讓自己緩緩地落回地面,同時希望臉不要紅得太過厲害。也許她還能保留一點尊嚴。 也許。但柏爾滿是滄桑的臉上出現了比平時更多的皺紋,笑得咧開的嘴角幾乎貼到了耳朵。和艾密斯與麥蘭不一樣,柏爾不能導引。導引和夢行沒有關係,她像另外那兩個人一樣有著豐富的夢行技巧,在某些領域裡,她的能力還要更強。艾密斯也在微笑,雖然不像柏爾笑得那麼厲害,而太陽色頭髮的麥蘭已經仰頭哈哈大笑了。 “我從沒見過有人……”過了一會兒,麥蘭才費力地說道,“像隻兔子一樣。”她輕輕跳了一下,一直向上躍起了三尺。 “最近我對魔格丁造成了一些傷害。”艾雯很為自己平靜的神情感到自豪。她喜歡麥蘭——這個女人在有了孩子之後就不是那麼多刺了,她的肚子裡正懷著一對雙胞胎——但此時此刻,艾雯覺得如果能把她掐死一定會讓自己很高興。 “我的一些朋友和我至少抹去了她的傲慢,我想,她應該在找機會讓我償還代價。”她心中一激動,又改變了身上的穿著。她穿上了現在每天都穿的騎裝,質料是發光的綠色絲綢,黃金巨蛇戒環繞在她的手指上。她不能把一切都告訴她們,但這些女人也是她的朋友,她們應該多知道一些信息。 “對於自尊的傷害比對於肉體的傷害更讓人難以忘記。”柏爾的聲音蒼涼而高亢,充滿了力量,如同一片鐵打的蘆葦。 “仔細說說看,”麥蘭帶著期待的微笑說道,“你們是怎麼羞辱她的?”柏爾的微笑同樣充滿了熱情。生活在一個嚴酷的環境裡,你或者學會對殘忍的現實發笑,或者只能終生哭泣。在三絕之地,艾伊爾人很早以前就學會了笑,羞辱敵人被他們認為是很重要的一門藝術。 艾密斯盯著艾雯的新衣服看了一會兒,然後說道:“我想,這件事可以等到以後在說。你說,我們要談談。”然後她指了一下智者們喜歡進行交談的地方——大廳中心,巨型穹頂下方。 為什麼她們總喜歡在那個地方交談,這是另一個艾雯一直都感到迷惑的問題。三名女人盤腿坐在地上,整理好她們的外衫。距離她們只有幾步遠的地方,一柄閃耀的水晶劍插在岩石地面上,智者們並不在意那個東西——那東西不屬於她們的預言。她們也從不在意那些忽隱忽現的人影。 傳說中的凱蘭鐸確實可以被當成一把利劍使用,但實際上,它是一件男性超法器,傳說紀元最強大的寶物之一。想到男性超法器,艾雯不禁微微一顫。如果這世上能夠導引至上力的男性只有蘭德一個就好了。當然還有那些棄光魔使。但現在又有了許多殉道使。借助凱蘭鐸,男性導引者能在轉瞬間毀滅一座城市。艾雯不禁握緊裙子,遠遠繞開了它。蘭德在石之心大廳拿起凱蘭鐸,實現了預言,然後他又依照自己的想法將凱蘭鐸放回這裡,用陽極力編織的陷阱包圍它。這些陷阱也會投影到特·雅蘭·瑞奧德里。如果在這裡進行錯誤的編織,同樣會觸動它們。有些東西在特·雅蘭·瑞奧德里實在是太真實了。 艾雯來到三位智者面前,努力不去想禁忌之劍。智者們都將披巾扎在腰間,解開了外衫的繫帶,這是艾伊爾女人和朋友共處時的樣子,她們的帳篷總是搭在炎熱的太陽下面。艾雯沒有坐下,如果這讓她看起來像是一名求告者,或者是在接受智者們的考驗,那就這樣吧!在她心裡,她確實有這樣的想法。 “我還沒有告訴你們我為什麼會離開你們,而你們也沒有問過。” “你準備好的時候自然會告訴我們。”艾密斯滿意地說。艾密斯的面容看上去差不多和麥蘭一樣年輕,但她的齊腰長發卻像柏爾的一樣白——她在比艾雯稍微年長一點時頭髮就開始變白了——她是這三名女子的首領,而不是柏爾。艾雯第一次感到好奇,艾密斯到底有多大年紀,但她不能問智者的年紀,就如同不能問兩儀師的年紀。 “當我離開你們的時候,我是一名見習生。你們知道白塔的分裂。”柏爾嚴肅地搖搖頭,她知道,但她不明白,她們全都不明白。對於艾伊爾人,部族或戰士團產生分裂衝突是一種不可思議的事。對智者們而言,也許這更是證明了兩儀師的名不副實。艾雯繼續說著,她對於自己冷靜、穩定的聲音感到很吃驚:“反對愛莉達的姐妹們擁戴我成為了她們的玉座。當愛莉達被推翻時,我將坐上白塔的玉座。”她在自己的肩頭加上七色聖巾,等待著。她曾經對她們說過謊,那是對節義的嚴重違背。這次她不知道她們會如何對待這個被她隱瞞了一段時間的事實,不過,至少她們要先相信她的話。而智者們只是一言不發地看著她。 “這是小孩才會做的事情。”過了一會兒,麥蘭謹慎地說道。她的肚子還沒有大起來,但她已經煥發出母親的光彩,讓她比平時更加美麗,而且又多了一分內在的、不可動搖的鎮定。 “孩子們全都想玩槍矛,全都想當部族首領,但最終他們明白了,部族首領很少會親自舞起槍矛。於是他們做了一個傀儡,把它立在山頂上。”大廳一側的地板突然升了起來,平滑的地磚變成一段在烈日下曝曬了無數歲月的褐色山脊。在它的最高處立著一個用小樹枝和一點破布做成的人偶。 “這就是領導他們進行槍矛之舞的部族首領,'他'被立在山頂上,好看清下面的戰場,但孩子們只是依照自己的意願奔跑。他們的部族首領只是一堆木棍和破布。”一陣風吹起那些布條,讓那個人偶顯得更加空虛。隨後,山脊和人偶都消失了。 艾雯深吸一口氣。當然,她已經主動選擇了依照節義為她的謊言付出代價,這意味著她原先那些謊言等同於從沒被說出過。而智者們對她現狀的詮釋直指核心,就好像她們已經在兩儀師的營地裡生活了幾個星期。柏爾端詳著地板,不想去看艾雯羞愧的面容。艾密斯則用手撐著下巴,銳利的藍眼睛似乎是要把艾雯的心挖出來。 “確實有一些兩儀師是這樣看待我的。”艾雯又深吸了一口氣,才把事實說出來,“現在能夠真正服從我的兩儀師屈指可數。等到我們結束戰役時,她們會知道我是她們的首領,會按照我說的去跑。” “回到我們身邊來吧!”柏爾說,“你有太多榮譽感,她們無法與你相比。索瑞林已經為你在出汗帳篷裡挑選了十幾名年輕男子,她非常想看見你做出新娘花冠。” “我希望她能參加我的婚禮,柏爾。”和蓋溫的婚禮,艾雯這樣希望著。她會約縛蓋溫,她明白自己的夢,但只有希望和確定的愛情能預期他們的結合。 “我希望你們都在,但現在我已經做出了我的選擇。” 柏爾本來還想繼續爭辯,麥蘭也有這樣的意圖,但艾密斯抬起一隻手。她們閉上了嘴,雖然都顯得很不高興。 “她的決定中有巨大的節。她不會從敵人面前逃跑,而是會讓敵人因她的意志而屈服。我希望你有一段優秀的舞蹈,艾雯·艾威爾。”艾密斯曾經是一名槍姬眾,至今她仍然時常把自己看成是一名槍姬眾。 “坐下,坐下。” “她的榮譽是她自己的,”柏爾皺起眉望著艾密斯,“但我還有另一個問題。”她水藍色的眼睛轉向艾雯,從裡面射出的目光像艾密斯的一樣銳利。 “你會率領這些兩儀師向卡亞肯下跪嗎?” 正準備坐下的艾雯驚訝得差點摔在地上,但她的回答沒有絲毫猶豫:“我不能這樣做,即使我能,我也不會這樣做。我們的忠誠是對於白塔、對於兩儀師這個整體,這忠誠甚至超越了我們對故鄉的忠誠。”這是真的,至少在理論上是真實的,但艾雯不知道智者們又會因此而怎樣看待她和其餘那些姐妹的反叛。 “兩儀師甚至不會對玉座發誓效忠,當然也不會對任何男人發誓,就像你們絕不會對部族首領下跪一樣。”她學著麥蘭的樣子做出一個幻象。這只需要她集中精神相信那幻像是真實存在的。如果你知道怎樣做,特·雅蘭·瑞奧德有無窮的可變性:凱蘭鐸的另一側,三位智者在一名部族首領前屈下雙膝,那個首領的樣子像極了魯拉克,那三位智者的模樣則是艾雯面前這三位智者的翻版。艾雯只將這副影像持續了很短的一瞬。柏爾瞥了它一眼,重重地哼了一聲。這種事太荒謬了。 “不要拿那些女人和我們相比。”麥蘭的綠眸又綻放出舊時的鋒芒,聲音更是如同剃刀的刀刃。 艾雯沒有開口,智者們似乎很輕視兩儀師——除了她之外的所有兩儀師,而且是具有相當惡意的輕視,艾雯覺得智者們或許也憎恨著把她們和兩儀師聯繫在一起的那些預言。在她被召喚到評議會那裡任命為玉座之前,雪瑞安和她的那一小群朋友們曾經有規律地和三位智者在這裡會見,但後來這種會見終止了,因為艾雯終於被召喚了回去,同樣是因為智者們拒絕掩飾對那些兩儀師的輕蔑。在特·雅蘭·瑞奧德中會面,熟悉周圍環境的人甚至可以任意改變對方的狀態,智者們正是這樣做的。現在艾雯覺得智者和她之間也出現了距離。有一些事情她們肯定是不想和她討論的,比如蘭德的計劃。以前艾雯是她們的一分子,一個學習夢行的學生;以後,她將是兩儀師,甚至在艾雯沒有說剛才那番話時已經是這樣了。 “艾雯·艾威爾會做她必須要做的事情。”艾密斯說。麥蘭注視著她,雙手沒必要地整理著披巾,又撫了撫幾根長長的象牙和黃金項鍊,但什麼都沒說。艾密斯似乎比原來具有更高的權威了,原本艾雯見過的智者裡,能輕易讓其他智者服從的只有索瑞林一位。 這時,柏爾想像的熱茶出現在艾雯面前。就像在帳篷裡一樣,地上放著雕著獅子的黃金茶壺和邊緣有繩結花紋的銀托盤,小巧的綠色茶杯是海民瓷器。茶水品嚐起來很真實,甚至喝下去的感覺也很真實。雖然茶裡加了一些艾雯不知道的甜漿果或是香草,但它對艾雯的舌頭來說還是太苦了些。艾雯想像茶水中加了一點蜂蜜,然後又喝了一口。太甜了。稍微一丁點蜂蜜。味道正好。這樣的事情不能用至上力去做。艾雯懷疑是否能有人做出如此精妙的編織,能把茶水中的蜂蜜也移走。 頃刻之間,艾雯只是坐在那裡,凝視著自己的茶杯,想著蜂蜜、茶和精細的陰極力編織,但這並不是她沉默的原因。智者們想要指引蘭德的慾望並不亞於愛莉達、羅曼妲、蕾蘭,或者是其他任何兩儀師,當然,她們只想為卡亞肯指出一條最有利於艾伊爾的道路,而那些姐妹們是想將轉生真龍導向最有利於世界的方向——至少她們自己是這麼想的。艾雯覺得自己和她們沒有差別。幫助蘭德,不要讓他和兩儀師爆發無可挽回的衝突,這些也意味著在指引他。只是,我是對的。她提醒自己。我所做的一切在考慮所有人的同時也都是在為他好,那些人都沒有為他考慮。最好要記住,這些女人並不只是她的朋友和卡亞肯的追隨者。沒有人只有簡單的一面,這是艾雯正在學習的。 “我不認為你僅僅想告訴我們現在你是濕地人的女人首領了。”艾密斯一邊啜著茶水一邊說,“你的煩惱是什麼,艾雯·艾威爾?” “讓我煩惱的事情和以前一樣。”艾雯用微笑讓自己的心情輕鬆下來,“有時候,我覺得蘭德要讓我現在就滿頭灰髮了。” “沒有男人,女人就不會有灰髮。”如果在平時,這會是麥蘭開的一個玩笑。柏爾也很可能會開一個玩笑,取笑麥蘭是如何從她這短短兩個月的婚姻中就學到這麼豐富的、對於男人的經驗。但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三位智者只是看著艾雯,等待著。 好吧,蘭德是一件嚴肅的事情,艾雯只希望她們能夠像她一樣看待這件事。用指尖支撐著茶杯,艾雯將一切都告訴了她們——關於蘭德的一切,最後是凱姆林的寂靜令她感到的恐懼。 “我不知道他做了什麼,梅蘭娜又做了什麼,所有人都對我說梅蘭娜的經驗是多麼豐富,但梅蘭娜沒有對付過他那樣的人。對於關係到兩儀師的事情,如果你在一片牧場上藏了一隻杯子,他仍然會做到在三步之內就踩到它。我知道我能比梅蘭娜做得更好,但——” “你可以回來。”柏爾再次提出建議,艾雯堅定地搖搖頭。 “身為玉座,我能做得更多,而且玉座並不能隨心所欲地去任何地方。”艾雯咬了一下嘴唇。她不喜歡承認這點,特別是在面對這些女人時。 “如果沒有評議會的允許,我甚至不能去見他。我現在是兩儀師,我必須遵守我的法律。”說這句話時,她的語氣比她想像的更激動。那是一條愚蠢的法律,但艾雯還沒找到方法繞過它。智者們的臉上幾乎完全沒有表情,艾雯相信她們一定都在肚子裡不相信地竊笑著。即使是部族首領也無權限定智者的行動。 三個女人交換了一下意味深長的眼神。然後艾密斯放下茶杯說道:“梅蘭娜·亞博瑞和其他兩儀師跟隨卡亞肯去了毀樹者的城市,你不需要害怕卡亞肯會對她或是你的任何其他姐妹招待有失。我們會盡量幫助卡亞肯保持和兩儀師之間的良好關係。” “這聽起來不像是蘭德。”艾雯猶疑地說。那麼雪瑞安對於梅蘭娜的看法是沒有錯的,但為什麼她要一直保持沉默? 柏爾咯咯笑著:“大多數父母和兒女之間的麻煩都要比卡亞肯和梅蘭娜·亞博瑞一行人之間的麻煩多。” “只要他不再孩子氣就好。”艾雯也笑了,智者們的情緒讓她放了心。如果智者們認為任何姐妹對蘭德造成了影響,她們說話的樣子一定會凶狠得像是要把釘子咬斷。而另一方面,梅蘭娜一定也對蘭德造成了影響,否則她現在就應該離開了。 “但梅蘭娜應該送報告過來,我不明白她為什麼沒這樣做,你們確定他們之間沒有任何……”艾雯不知道該如何說下去。蘭德不可能阻止梅蘭娜送一隻鴿子回來。 “也許她是派人騎馬回來送信。”艾密斯的面孔稍有些扭曲。像所有艾伊爾人一樣,她覺得騎馬是不適當的行為——只要用自己的兩條腿就好了。 “她並沒有帶來濕地人用的那種鳥。” “真是愚蠢。”艾雯嘟囔了一聲,甚至用愚蠢都不足以形容梅蘭娜。身為兩儀師,梅蘭娜的夢肯定有屏障,想要在夢里和她說話也不可能了。光明啊,這實在太令人焦急了!艾雯專注地向前傾過身子:“艾密斯,答應我你不會阻止蘭德和她對話,或者刺激她發怒,讓她做出愚蠢的事情。”智者們很擅長做這種事,給兩儀師添麻煩幾乎已經成為她們的一項異能。 “梅蘭娜只是要讓蘭德相信,我們對他沒有惡意。我相信愛莉達的裙子後面一定藏著某些骯髒的陰謀,但我們沒有。”她要確保她的兩儀師們真的沒有這種想法。她會做到的。 “答應我,好嗎?” 智者們交換著意味不明的眼神,她們不可能喜歡讓兩儀師接近蘭德,特別是讓兩儀師沒有任何障礙地接近蘭德。毫無疑問,每次梅蘭娜和蘭德會談時,智者們肯定希望她們之中的一員會在場。只要智者的妨礙不是太嚴重,梅蘭娜應該是可以忍受的。 “我答應,艾雯·艾威爾。”艾密斯最後說道。她的聲音僵硬得就如同從石頭中雕刻出來的一樣。 也許艾雯要求她們許諾的做法冒犯了她們,但艾雯只覺得彷彿是心頭的一塊大石被移開了。實際上是兩塊大石。蘭德和梅蘭娜沒有彼此勒住對方的喉嚨;而梅蘭娜將有機會完成她的任務。 “我早就知道,我會從你們那裡得到未經修飾的事實,艾密斯。我真說不出自己有多麼高興,如果蘭德和梅蘭娜之間出現什麼問題……謝謝你們。” 艾雯忽然驚訝地眨了眨眼。片刻之間,艾密斯穿上了凱丁瑟,還打了一些小手勢,也許那是槍姬眾手語。柏爾和麥蘭依然在啜著茶,彷彿絲毫也沒注意到艾密斯的異狀。艾密斯一定是希望自己能在別的某個地方,遠離蘭德對每個人的生活造成的混亂。對於一位智者和夢行者而言,在特·雅蘭·瑞奧德中失去自我控制,哪怕只是很短的一瞬也是很羞恥的事情。對於艾伊爾人,羞恥的傷害要遠大於肉體的傷痛,不過那必須是有別人見證的羞恥。如果沒有別人看見,或者看見的人不承認,那就是從沒發生過的事情。真是一個奇怪的族群,但艾雯肯定不想羞辱艾密斯,所以她竭力壓抑住自己,假裝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一樣。 “我必須請你們幫一個忙,這很重要,不要告訴蘭德和其他任何人關於我的事。我是說,關於我今天所講的事。”她舉起聖巾的一端。智者們的表情變得比岩石更加堅硬。 “我不是要你們說謊,”艾雯急忙又說道,在節義的觀點裡,要求別人說謊並不比親口說謊好多少,“只是不要提起這件事。蘭德已經派人來'援救'我了。”如果蘭德知道是我說服麥特跟著奈妮薇和伊蘭去了艾博達,他會發多大的火?艾雯心想。但她必須這樣做。 “我不需要援救,我也不想他這麼做,但他以為他知道的比任何人都多。我害怕他也許會親自來捉我。”而更讓她害怕的是他一個人出現在營地裡,暴跳如雷,周圍卻有三百名兩儀師包圍著他。或者他會帶一些殉道使過來?不管怎樣,這都會是一場災難。 “這實在是很……不幸。”麥蘭嘟囔著。她很少會修飾自己的話語。柏爾喃喃地說道:“卡亞肯非常剛愎任性,就像我認識的所有男人和極少數幾個女人那樣。” “我們會擔負起你的信任,艾雯·艾威爾。”艾密斯嚴肅地說。 智者們這麼快就同意了,讓艾雯不由得眨了眨眼,但也許這不是很值得驚訝的事。對於她們,卡亞肯只是另一名首領,而智者們的許多事情是不會讓首領們知道的。 她們之間沒有什麼事情需要說了,但她們還是繼續喝茶,聊了一會兒。艾雯很想多學習一些在夢中行走的知識,但她不想在艾密斯在場時提出要求,那樣艾密斯就會走掉。比起學習,艾雯更想讓艾密斯多陪她一會兒。智者們在閒聊中透露的唯一和蘭德有關係的事情,是麥蘭發牢騷說蘭德應該了結掉沙度和瑟瓦娜了,柏爾和艾密斯立刻同時對她皺了皺眉。麥蘭的面孔一下子變成紅色。畢竟,瑟瓦娜是智者——艾雯只能對這個事實感到無奈,即使是卡亞肯也不會被允許干涉智者的事情,哪怕是沙度智者的事情。艾雯也不能告訴她們關於自己現狀的細節。智者們剛才直接就說到了最讓她感到羞恥的地方,這當然不會鼓勵她再提起這些事(現在艾伊爾的思維和行為方式已經在艾雯心中打下了深深的烙印,她甚至覺得如果自己沒有遇到過艾伊爾,那一定是件羞恥的事)。而智者們關於如何對付兩儀師的建議可能連愛莉達都不會採納,那隻會導致一場兩儀師的暴動。更糟糕的是,即使沒有艾雯火上澆油,她們對兩儀師已經是怒火中燒了。艾雯曾經一度想在智者和白塔之間建立某種聯繫,但現在除非她能先熄滅這股怒火,否則她的心願永遠也無法實現。這是另外一件她完全不知道該怎樣去做的事。 “我必須走了。”最後艾雯一邊說一邊站起了身。她的身體還睡在帳篷裡,但如果她留在特·雅蘭·瑞奧德中,就無法得到真正的休息。智者們也跟隨她站了起來。 “希望你們全都要小心。魔格丁恨我,她肯定會想傷害我的任何朋友。她對夢的世界非常了解,至少像蘭飛兒一樣了解。”這是艾雯能找到的最貼切的說法了,她不太敢說魔格丁比智者們更了解這個地方,艾伊爾人的驕傲都是帶刺的。不過智者們都明白艾雯的意思,而且沒有覺得被冒犯。 “如果暗影靈魂要威脅我們,”麥蘭說,“我想他們現在應該已經行動了,也許他們相信我們對他們不是威脅。” “我們已經瞥到了一些肯定是夢行者的人,其中還包括男人。”柏爾難以置信地搖搖頭。無論她對棄光魔使有怎樣的了解,她總是認為男性夢行者就像長了腿的蛇一樣荒謬。 “他們在躲避我們,他們所有人。” “我認為我們像他們一樣強大。”艾密斯說道。在至上力上,她和麥蘭並不比瑟德琳和芙芮恩更強,實際上,她們並不算弱,大多數兩儀師都不如她們,只是絕不可能和棄光魔使相比。但在夢的世界,關於特·雅蘭·瑞奧德的知識經常像陰極力一樣強大,很多時候還要更強大。在這裡,柏爾和任何姐妹都是平等的。 “但我們會小心的,被低估的敵人往往是致命的敵人。” 艾雯抓住艾密斯和麥蘭的手,向柏爾微笑著說道:“我永遠也無法向你們說明白,你們的友誼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麼,你們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麼。”不管怎樣,這是最真實的話。 “全世界似乎在我眨眼時也會發生變化,而你們是我能依靠的很少的幾塊基石之一。” “全世界都在改變,”艾密斯悲哀地說,“就連高山也會被風粉碎,沒有人能兩次爬上同一座山丘。希望我們在你眼中能夠永遠都是朋友,艾雯·艾威爾,願你永遠都能找到清水和陰涼。”說完這句話,智者們就回去了。 這時的艾雯朝凱蘭鐸緊皺雙眉,卻沒有真正在看它。這種狀態一直持續到她突然憤怒地搖了一下頭。她竟然一直在回想那個無盡的星星海洋,心想只要在那裡等得夠久,蓋溫的夢就會重新找到她,包容她,然後就是蓋溫的雙臂,那樣她就會有一個美好的夜晚。她是在孩子氣地浪費時間。 艾雯堅定地讓自己回到睡眠的身體中,但她不打算進入普通的睡眠,她早已不再這樣做了。她腦海中的一角仍然保持著完全的清醒,收集、整理著她的夢,記錄下那些可能有預言成分的,哪怕其中只有一星半點的可能。至少現在她能掌握這些信息了,雖然迄今為止,她能夠從中解讀的唯一信息是那個表明蓋溫將成為她的護法的夢。能夠這樣做的女人被稱為夢卜者,除了她之外,其他夢卜者早已經死了很久。就像夢行一樣,夢卜和至上力完全無關。 她首先會夢到蓋溫,也許這是無法避免的,因為她在想他。 她站在一個巨大、昏暗的房間裡,周圍的一切都很模糊,看不清楚。只有蓋溫緩緩地朝她走來。一名高大俊美的男子(她真的曾經以為他的哥哥加拉德會比他更英俊?),有著金色的頭髮,眼睛是最奇妙的深藍色。他和她之間還有一段距離,但他能看見她,他凝視著她,就像是弓箭手在望著自己的目標。空氣中有一陣微弱但刺耳的摩擦聲。艾雯低頭看去,便立刻想要尖叫起來。蓋溫赤著腳,踏在鋪滿碎玻璃的地面上,他每一次緩慢地向前邁步,腳下的玻璃都會隨之再一次碎裂。即使是在如此昏暗的光線中,艾雯還是能看見他身後的血跡。艾雯揮舞著手臂,努力想發出喊聲要他停下來,努力想向他跑去,但轉瞬間,艾雯已經到了別的地方。 在夢的道路上,艾雯飛過一段漫長而筆直的大道,兩邊都是覆蓋著青草的平原。她低下頭,看見一個男人騎著黑色的戰馬,是蓋溫。然後艾雯就站在大道中央。蓋溫拉緊了韁繩。這一次不是因為他看見了她,而是原本筆直的大道在艾雯站立的地方分岔了,而且岔路都翻過了一座高大的山丘,完全看不見它們延伸到了什麼地方。但艾雯知道。走上其中一條岔道,蓋溫將死於暴力;走上另一條,蓋溫會在度過漫長的人生之後壽終正寢。在其中一條路上,蓋溫會和她結婚;在另一條上則不會。她知道路的終點,卻不知道哪條路通往哪個終點。 突然,他看見了她,或者似乎是看見了她。他露出微笑,然後掉轉馬頭,朝其中一條岔路走去……然後艾雯就進入了另一個夢,另一個,又是另一個,又是…… 並非所有的夢都和未來有關。還有和蓋溫親吻的夢;像兒時那樣,在涼爽的春季草原和姐妹們奔跑的夢;在一個噩夢裡,兩儀師們揮舞著鞭子,在一條沒有盡頭的走廊中追趕她,各種醜惡的東西從周圍的黑影中冒出來,獰笑的妮可拉在評議會面前指控她,湯姆·梅里林當場作證。艾雯把這些夢都丟棄掉,只收集了一些有特別信息的夢,希望以後能夠從裡面讀出一些訊息來。 艾雯站在一面廣闊無垠的牆壁前,在那牆壁上抓著,努力想用兩隻手將它推倒。砌成它的不是磚塊或石塊,而是數不清的圓形碟子,每張碟子一半是白色,一半是黑色。這是古代兩儀師的徽記,它們和暗帝牢獄的七道封印完全一樣。現在那些封印中有幾個已經碎裂了,仍然完好的也都變得異常脆弱,但那是用至上力也無法破壞的昆達雅石製造的。艾雯面前的這堵牆卻堅不可摧地屹立著,無論她如何用力敲打也沒有絲毫改變。她沒辦法讓這堵牆倒下。也許重要的是那個徽記。也許她努力想要扳倒的是兩儀師,是白塔。也許…… 麥特坐在一座被夜色籠罩的山丘頂端,看著一場盛大的照明者煙火表演。他猛然伸出手,抓住了天空中一道燃燒的光,火焰的箭從他握緊的拳頭里噴閃而出。一陣恐懼突然充滿了艾雯的內心。許多人會因此而死亡。世界會改變。但這個世界正在改變,它一直都在改變。 在腰間和肩膀上的皮帶將她固定在斷頭台上,劊子手的斧刃正在落下,但她知道,在某個地方,某些人正在奔跑。如果他們跑得夠快,斧頭就會停住。否則……在她意識的角落裡,她感覺到一陣寒意。 洛根在大笑著,走過了地上的某樣東西,坐在一塊黑石頭上。她低頭看去,覺得洛根剛才踏過的是蘭德的身體。蘭德平躺在一座屍架上,雙手交疊在胸前,但是當艾雯碰觸他的面孔時,他的臉像紙偶般裂開了。 一隻金鷹展開翅膀碰觸到她,她彷彿是和那隻鷹被綁在了一起,她知道那隻鷹是女性。一個垂死的人躺在一張窄床上,阻止他死去是非常重要的事情,但在外面,一座火葬堆正在被建起。歡樂和悲傷的歌曲響起。一名深色皮膚的年輕人手中拿著一樣東西,那件東西發出刺眼的光芒,讓她無法看清楚那是什麼。 一幕一幕紛至沓來,艾雯竭盡全力挑選著,努力想弄明白其中的意思。她在這種狀況下無法休息,但她必須完成工作。她會做她必須要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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