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7·劍之王冠

第14章 第九章一對銀梭子魚

艾雯坐在椅子裡,這是營地中為數不多的幾把真正的椅子之一,上面有一些樣式樸素的雕花,看上去很像農人家中最好的扶手椅,寬大而舒適;不過她坐在上面時總會有點負罪感,畢竟這把椅子耗用了不少馬車上寶貴的空間——艾雯坐在那裡,努力想把自己的思緒理清楚。這時,史汪一把掀開帳簾,邁步走了進來。史汪並不高興。 “光明在上,您為什麼要跑掉?”她的語調並沒有隨她的表情一同改變。即使用最尊敬的腔調,史汪還是可以將人痛斥一番,而她的一雙藍眸盯著艾雯,射出的目光就像製鞍匠的錐子一樣鋒利。 “雪瑞安像趕蒼蠅一樣把我撥到了一邊,”那精巧得令人驚訝的小嘴恨恨地扭曲著,“她幾乎像您一樣飛快地離開了。您沒意識到她已經把她自己交給您了嗎?她交出的不僅是她自己,還有愛耐雅、摩芙玲和其他人。您也知道,今晚她們一定會把水往外舀並將漏洞都填平。她們能做到,我不知道她們會怎麼做,但她們能做到。”

幾乎就在史汪說出最後一句話時,莉安走了進來。莉安是一名腰肢纖細、身材高挑的女子,因為同樣的原因,她古銅色的面容像史汪一樣年輕。而實際上她也和史汪一樣,比艾雯的母親還要年長。莉安看了史汪一眼,在帳篷允許的範圍內用力一甩手:“吾母,這是一場愚蠢的冒險。”她那雙秋波流轉的黑眸裡現在閃耀著憤怒的光亮,但即使是在她發怒時,聲音依然有種慵懶嫵媚的感覺,而艾雯還記得以前莉安那種清晰莊重的聲音。 “如果有任何人看見史汪和我一起——” “即使整個營地知道了你們所謂的爭吵只是在掩人耳目,我也不在乎!”艾雯厲聲打斷了她的話。她在她們三個周圍編織了一個很小範圍的防偷聽結界。只要她一直維持著這個編織,而不將它固定住,那麼就沒有人能在不被她發現的情況下穿過這個結界。

實際上,艾雯還是在乎這件事的,也許她不該叫她們兩人一起來。那時她一心只是想叫這兩名她唯一能指望的姐妹過來。營地裡所有的人都知道,這位前任玉座和她的前任撰史者極端痛恨彼此,就像史汪痛恨教導她的繼任者一樣。如果有任何姐妹發現了這個事實,她們在未來很長的一段時間裡也許就都要在苦修中度過了,而且會是相當艱苦的苦修——兩儀師痛恨被別人愚弄,即使是國王做了這樣的事,也要付出代價——不過,她們這種所謂的彼此痛恨造成了一種特別的效果:在其她姐妹,包括宗派守護者的意識裡,如果她們兩個同時確認一件事,那麼那件事就一定是正確的。靜斷所造成的另外一種效果非常有用,一種其他人並不知道的效果——三誓已經無法約束史汪和莉安了,她們現在可以像羊毛商人一樣滿口謊言。

這座營地中到處都是陰謀詭計,就像是一片在迷霧中萌生著許多詭怪植株的惡臭沼澤。也許任何兩儀師聚集的地方都是這樣,經過了三千年在密謀中的生活,即使那些密謀不是不可或缺,它們已經成為大多數姐妹的第二天性。但真正讓艾雯感到恐怖的是,她發現自己也已經開始喜歡上所有這些詭計;並非因為這些謀略本身,而是因為其中曲折的謎團。即使是最複雜的拼圖遊戲,也絕對無法引起她這麼大的興趣。人們會怎麼說她,她不想知道。無論其他人怎麼想,她是兩儀師,她必須同時接受這其中的好與壞。 “魔格丁逃走了。”艾雯毫不停頓地說道,“一個男人從她身上移除了罪銬,一個能夠導引的男人。我在她的帳篷裡沒找到項鍊,我想,他們之中的一個人帶走了它。應該能藉助某種方法使用這隻手鐲找到項鍊,但如果有這種方法,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做。”

這番話立刻抹去了兩人臉上嚴厲的表情,莉安腿一軟,像一隻麻袋般跌坐在凳子上。史汪緩緩地坐到帆布床上,雙手緊握膝頭,後背挺得筆直。艾雯發覺她的裙子上繡著一些藍色的小花,在裙擺處有一圈寬闊的提爾迷舞花紋,另一圈花紋圍繞在她的胸衣上。艾雯覺得這種打扮和史汪慣有的風格很不協調。現在史汪的衣服不再只是合適,而是顯得很漂亮,實際上,這些服飾的變化並不算大——史汪從不會把任何事做得很極端——艾雯覺得這些變化就像史汪表情的變化一樣激烈。而更讓艾雯困惑的是,史汪痛恨這種改變,並且在抵制它。 而莉安則以真正的兩儀師風格擁抱一切的改變。同樣是一名恢復了青春的女人——艾雯聽一名黃宗姐妹驚嘆過,從她能檢查到的所有方面來看,她們兩個都正值適合生育的年紀——莉安的模樣彷彿是從沒當過撰史者,從沒有過與現在不同的面容。原來那個公事公辦、絕無廢話的女人,變成了一名柔媚妖嬈的、完美的阿拉多曼女子。就連她的騎裝也被剪裁成她家鄉的風格。輕薄的淺綠色絲綢質料幾乎是半透明的,對於滿是風塵的長途旅行而言,沒有半點實用價值。莉安藉口說靜斷已經斷絕了原先所有的約束和聯繫,所以沒有回歸藍宗,而是選擇了綠宗。改變宗派是不被許可的,但在此之前,還沒有人被靜斷後又被治愈過。史汪則直接回歸了藍宗,雖然對於要“懇請和乞求接納”這種白痴儀式充滿了怨言。

“哦,光明啊!”莉安重重地坐到凳子上,完全失她平時的優雅,“我們應該一開始就對她進行審判。和放走她相比,我們從她身上學到的東西沒有任何價值!”莉安確實是驚嚇過度了,她平時都不會直接陳述這麼明顯的事情,她的腦子絕不像外表那樣變得慵懶。慵懶嫵媚的阿拉多曼女人同樣以世界上最精明的商人而著稱。 “該死!我們應該嚴密看管她的。”史汪咬牙恨恨地說道。 艾雯挑起了眼眉。史汪受到的震撼一定像莉安一樣劇烈。 “由誰去看管,史汪?芙芮恩?瑟德琳?她們甚至不知道你們兩個和我是一黨。”一黨?五個女人,芙芮恩和瑟德琳肯定不願意追隨她們,特別是芙芮恩。奈妮薇和伊蘭當然也算在內,肯定還有柏姬泰,即使她不是兩儀師。她們有很長一段時間都過著同舟共濟的生活,但隱秘的行動和謀略仍然只能是艾雯的主要力量,尤其是在人們認為她玩不出這些把戲時。 “我該如何向其他人解釋,為什麼她們要看管我的女僕?那能對我們有什麼樣的好處?而且那一定是棄光魔使乾的。你真的認為芙芮恩和瑟德琳兩個人加在一起可以阻擋棄光魔使嗎?即使我與羅曼妲和蕾蘭連結在一起,我也沒有這樣的信心。”羅曼妲和蕾蘭在營地中是力量僅次於艾雯的人,她們像以前的史汪一樣強大。

史汪明顯是在努力抹去臉上的怒容,但還是不禁哼了一聲。她經常說,如果她不能再次成為玉座,她就會教導艾雯成為歷史上最優秀的玉座,但從山頂的獅子轉變成腳下的老鼠仍然是困難的。因此,艾雯對史汪有著特別的寬容。 “我想讓你們兩個去詢問一下魔格丁帳篷附近的人,一定有人看見了那個男人,他肯定是走過去的。如果他在魔格丁的帳篷裡打開通道,就要冒著將魔格丁切成兩段的風險,無論他的編織有多麼小,這個可能性都非常大。” 史汪又哼了一聲,聲音比剛才的更大。 “這有什麼用?難道您要像走唱人的蠢故事裡那些愚蠢的英雄一樣去追趕她,把她捉回來?或者是把她和其他所有棄光魔使都用繩子一次綁回來?順便還可以取得最後戰爭的勝利?即使我們得到了從頭到腳的詳細描述,我們也不知道棄光魔使們都是什麼樣子。這是我聽過最沒用的一桶該死的魚腸——”

“史汪!”艾雯坐直身體,厲聲說道。容忍也是有限度的,即使是羅曼妲也不能在她面前如此放肆。 史汪的臉頰上慢慢浮現紅暈,她揉搓裙子,躲避著艾雯的目光,努力想控制住自己,過了許久才說道:“請原諒,吾母。”她說的這句話聽起來幾乎是真心的。 “今天對史汪來說是艱難的一天,吾母。”莉安帶著那種俏皮的微笑向艾雯說道。她現在很擅長於這種笑容,但她一般都是用它來加速某個男人的心跳。當然,她不是一個頭腦混亂的人,很清楚在什麼時候該做什麼。 “不過迄今為止,她的大多數日子都很艱難。當然,只要她能夠學會在生氣時不要把每件東西都扔到加雷斯·布倫的臉上——” “夠了!”艾雯喊道。莉安只是想從史汪那里分擔一些壓力,但艾雯沒心情應付這種事。 “我想知道關於魔格丁被放走的一切細節,即使只是那個放走她的男人的身材高矮也行,任何細節都可以,只要能夠讓他不僅是藏身於黑暗中的一個陰影。我這樣的要求應該不至於逾越我所擁有的權限。”莉安靜靜地坐著,盯著腳趾前地毯上的繡花。

史汪整張臉幾乎都紅了,看上去就像是落日的餘暉映照在她白皙的臉上。 “我……乞求您的原諒,吾母。”這一次,她聽起來確實像是在悔過。她艱困地望向艾雯的眼睛,這個動作也表達了同樣的意思。 “有時候,我很難……不,這不是藉口,我乞求原諒。” 艾雯用手指撫著聖巾,一語不發,不眨眼地看著史汪。這是史汪自己教她的辦法。但過了一會兒,她開始不安地在帆布床上動了動身體。當你知道自己犯了錯,寂靜就會像針一樣扎心,這根針會讓你徹底地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在很多情況下,沉默是種非常有用的工具。 “既然我已經想不起有什麼需要我原諒,”最後,艾雯平靜地說道,“請求原諒似乎是沒必要的。但,史汪……不要讓這種事再發生了。”

“謝謝您,吾母。”史汪的嘴角微微扭曲,似乎是在苦笑,“請容我說一句,我似乎已經把您教得很好了,但我能否建議一下……”她等待著,直到艾雯不耐煩地點點頭。 “我們之中的一個應該將您的命令帶給芙芮恩或瑟德琳,讓她們去問,而且我們應該表現出因為當這樣的信使而非常氣惱。比起我和莉安,她們去做這件事更不容易引起人們的猜疑,所有人都知道您是她們的恩主。” 艾雯立刻就同意了史汪的建議。直到現在,她還是沒辦法很清晰地思考問題,否則她自己就能預見到這一點了。那種頭痛的感覺又回來了。琪紗說這是因為艾雯缺乏睡眠。但當你覺得自己像是一面繃緊的鼓膜,想要好好睡一覺是非常困難的。艾雯覺得自己應該有一個更大的腦子,才不會像現在這麼緊張,才有足夠的空間塞滿所有那些憂慮。嗯,至少現在她能拋掉那個窩藏魔格丁的秘密,將那些技巧傳授出去:包括用至上力易容的方法,以及如何在其他能導引的女人面前隱藏自己導引能力的技巧。在這之前,向兩儀師們透露從魔格丁那裡榨取來的知識有太大的危險,因為這些可能導致她們發現魔格丁的真實身份。

換來的只是幾聲讚揚而已。艾雯諷刺地想。當她公佈了久已失傳的穿行異能時,她得到了姐妹們的熱烈讚揚,至少那是她自己發現的。她在公佈那些從魔格丁身上榨取來的知識時,獲得了更多讚譽(每次從魔格丁身上榨取知識,就像拔掉她的一顆臼齒那樣困難),但這些讚譽絲毫沒有改善她的狀況。任何人都會拍著一名天才兒童的腦袋稱讚她,同時也不會忘記她是個兒童。 莉安行了個屈膝禮之後離開了。臨走時,她又冷冷地說,如果某人會有一個失眠的夜晚,她是不會感到同情的。史汪仍然等在帳篷裡,不能讓別人看見她和莉安同時離開。一段時間裡,艾雯只是看著面前這名女子,兩個人都沒說話。史汪似乎陷入了沉思。最後,她彷彿愣了一下,然後站起身,撫平裙擺,顯然是準備離開了。 “史汪。”艾雯緩緩地張開嘴,卻發現自己並不知道該怎麼說。 史汪似乎是認為她明白艾雯的意思。 “您不僅是正確的,吾母,”她直視著艾雯的眼睛,“您也是仁慈的,太仁慈了。我要說,您不該這樣,您是玉座,不能有人冒犯、衝撞您。如果您讓我進行苦修,甚至讓羅曼妲來同情我,那也沒有超過我應得的。” “下次我會記住這點。”艾雯說。史汪低下頭,彷彿是接受了艾雯的話。也許真的是這樣,但除非史汪有更多的改變,否則就會有下一次,會有更多次——艾雯覺得史汪不太可能改變那麼多。 “但我想問的是加雷斯大人……”一切表情都從史汪的臉上消失了。 “你確定不讓我……介入調解一下?” “為什麼我會想要這樣,吾母?”史汪的聲音比冷掉的清湯更冰涼,“我唯一的職責就是教導您禮儀,以及將我從眼線那裡得到的報告交給雪瑞安。”史汪仍然擁有她以前的一部分情報網,雖然現在那些眼線是否知道自己的情報會送到誰的手裡很值得懷疑。 “為了不干擾我的工作,加雷斯·布倫已經很少佔用我的時間了。”史汪幾乎總是直接叫加雷斯·布倫的名字,即使在他的名字上加一個頭銜,她也總是帶著忿恨的語氣。 “史汪,一座燒毀的畜欄和幾頭母牛不至於讓你付出這麼大的代價。”和僱傭並養活如此眾多的士兵相比,那肯定不是什麼大事。艾雯以前也用這種話勸慰過史汪,而這次她所得到的僵硬回答也是一樣的。 “謝謝您,吾母,但我不會讓他說我違背了自己的誓言,我發過誓要用工作清償我的債務。”忽然間,史汪僵硬的神情融化在一陣笑聲裡。當史汪提及加雷斯大人時,很少會這樣,在這種時候,她的臉上往往只會滿是怒容。 “如果您要擔心某個人,那就擔心他吧!不必是我。要對付加雷斯·布倫,我不需要別人的幫助。” 這才是奇怪的地方,現在史汪導引至上力的能力確實不強,但也還沒弱到需要為加雷斯·布倫當僕人的地步。史汪經常要將雙手和手臂連續幾個小時泡在熱肥皂水里,為他清洗襯衫和內衣褲。也許她這麼做是為了發洩自己對於某人的怒火,而不必將這些怒火鬱積在肚子裡,無論原因為何,史汪的這種行為惹出不少議論,讓許多人都以奇怪的眼光看著史汪。畢竟,史汪是兩儀師,即使在兩儀師中的位階並不算高。加雷斯·布倫對付史汪脾氣的辦法總是會激怒史汪,讓史汪對他發出可怕的威脅,用盤子和靴子丟他。但雖然史汪能夠用風之力將他捆住,讓他一根指頭都動不了,她現在卻從不會在加雷斯·布倫身邊碰觸陰極力,即使是為他忙碌家務,甚至要對他揮拳相向時,史汪也只會動用自己的體力。至今為止,史汪還把這些當作秘密隱瞞著大多數人,但當她怒不可遏,或是當莉安開玩笑時,還是會有一些內情被透露給艾雯。艾雯完全不明白這其中的奧妙。史汪並不是一個軟弱或愚蠢的人,她也沒有向誰表示謙卑過,也沒害怕過誰,她不…… “你該走了,史汪。”很顯然,有些秘密仍然是艾雯不會知道的,“已經很晚了,我知道你想睡了。” “是的,吾母。還有,謝謝您。”史汪說道。艾雯不知道她在感謝自己什麼。 史汪離開後,艾雯又一次揉搓額角。她想要走一走,帳篷裡太狹小了;這頂帳篷幾乎已經是營地中最大的帳篷,但它也才十二尺見方,而且它已經被帆布床、椅子、凳子、盥洗架、立鏡和三個裝滿衣服的箱子擠滿了。這些是琪紗、雪瑞安、羅曼妲、蕾蘭和另外十二名宗派守護者為她添置的。她們總是不停地為艾雯添置東西,從襯衣、長襪到可以在接見國王時穿著的華麗衣衫,一應俱全。很快艾雯就需要第四個箱子了。也許雪瑞安和宗派守護者們希望華貴的服裝可以迷惑住艾雯,讓她沒有心思去想別的事情。而琪紗只是認為玉座一定要有符合身份的穿著。看樣子,僕人像評議會一樣,相信正確的禮儀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很快賽勒梅就要來了,今天該由她來服侍艾雯寬衣就寢——又是另外一場禮儀。只是,夾在自己的頭腦和不得休息的雙腳之間,艾雯還沒有睡意。 艾雯沒有熄滅帳篷裡的油燈,就搶在賽勒梅到來之前走出了帳篷。散步會讓她的頭腦清晰,也許還能讓她感到足夠的疲倦,從而睡個好覺。讓自己入睡對艾雯來說並不困難,能夠夢行的智者早已經教會了她這個技巧;但想要在睡眠中得到休息就是另一回事了,特別是當她的思緒仍然在因各種憂慮而沸騰的時候。帶給她憂慮的有羅曼妲、蕾蘭、雪瑞安、蘭德、愛莉達、魔格丁,還有這種天氣,以及其他各種她一時無法想到的事情。 艾雯避開了靠近魔格丁帳篷的地方。如果她親自去詢問,就會讓一個逃跑的僕人顯得太重要。也許是她太多慮,但縝密思考一切事情並判斷已經成為她的一部分,她所進行的遊戲不允許她出現閃失。對看似安全的地方掉以輕心,很可能會導致危險和失誤。看似軟弱的地方必須謹慎地加以重視,這又是史汪的教誨。她確實是在竭盡全力教導艾雯,而且她對這場遊戲非常了解。 帳篷外面的月影中已經看不到什麼人在走動了,只有不多的幾個人懶散而疲倦地待在營火旁。在白天艱苦的跋涉和夜晚的勞動之後,他們已經被耗盡了體力。那些看到艾雯的人都疲憊地站起身,向走過的艾雯行禮,嘴裡嘟囔著“光明照耀您,吾母”或是之類的話。偶爾會有人要求她的祝福,艾雯就會簡單地說一句:“光明保佑你,我的孩子。”他們之中有一些年紀已經可以當艾雯的祖父母了,但他們在坐回去時,臉上都會綻放出喜悅的光彩。艾雯很想知道他們真正相信她哪一點,他們真正知道些什麼。所有兩儀師向她們以外的世界展示出一個牢不可破的表面,這個外部世界裡也包括她們的僕人。但史汪說過,如果你相信一名僕人知道的東西是他應該知道的兩倍,那麼你只知道了事實的一半。不管怎樣,那些鞠躬、屈膝禮和喃喃的問候聲一直跟隨艾雯從一群人走向另一群人,向她證明了,確實有一些人並沒有把她看成是評議會別有用心地扶植起來的小孩。 艾雯走過一片空曠地。這片地方被一圈立柱和拴在立柱上的繩子圍繞起來。這時,一道刺眼的銀光亮起,飛速旋轉著形成了一個通道,那並不是真正的光線,它不會映出任何影子。艾雯停下腳步,在一根立柱旁看著,而周圍那些坐在營火邊的人甚至不會抬頭看上一眼,現在他們已經習慣這種情景了。十幾名姐妹,兩倍於姐妹數量的僕人和一些護法從裡面快步走了出來。他們帶回來訊息。他們抬著的柳條籠裡裝的是從沙力達鴿房中取回的鴿子。現在沙力達已經在這座營地西南五百里之外地了。 不等通道關閉,那些人就開始四散分開。有些人去宗派守護者那裡,有些人返回自己的宗派,有些人則直接回到自己的帳篷。在大多數夜晚,史汪會和她們一起行動。史汪很少會信任別人帶給她的情報,即使那些情報大多都是用密碼書寫成的。兩儀師擁有龐大無比的情報網,但這些情報網現在大多遭到了嚴重的削弱。似乎各個宗派的大部分密探都變得非常低調,可能要到白塔的“困難”被解決之後,他們的活動才會恢復。而許多姐妹個人的眼線已經完全不知道他們要為之效勞的人在什麼地方了。 有幾名護法看見了艾雯,便恭謹地向她鞠躬;至少他們會尊敬艾雯肩上的聖巾。兩儀師也許會看不起艾雯,但評議會已經確定她為玉座,蓋丁們不需要更多的解釋了。有一些僕人們也向艾雯鞠躬或行屈膝禮。但匆匆離開通道的兩儀師們沒有一個人看她一眼,也許她們只是沒注意到她,也許。 實際上,之所以還有些人能夠從她們的眼線那兒得到情報應該算是魔格丁的“禮物”。有足夠的力量製造信道的姐妹全都在沙力達停留了足夠長的時間,對那里相當熟悉,所以她們能從沙力達穿行到幾乎所有的地方。而如果想要依靠穿行回到沙力達,她們就要用半個晚上了解她們當天紮營的地點。而艾雯從魔格丁那裡審問出一種方法,可以從一個你不了解的地點快速到達一個你了解的地點,這個辦法叫作浮行,比穿行慢。它不是一個失傳的異能,因為根本沒人聽過這個名字,所以就連“浮行”這個名字都被認為是艾雯發明的。任何能夠穿行的人都能浮行,所以每晚姐妹們都會浮行到沙力達,檢查那裡的鴿房,然後再通過穿行回來。 這番情景本來應該讓艾雯感到高興——反叛的兩儀師獲得了白塔以為已經永遠失落的異能,甚至還有新的異能,這些能力會幫助她們推翻愛莉達。但艾雯並不高興,她心裡反而有一種酸楚,並不是因為被姐妹們看輕,至少這不是主要原因。她繼續向前走著,營火距離她愈來愈遠,最終消失在夜幕裡。現在圍繞在她身邊的全都是馬車的黑影,這些馬車大多數有罩著帆布的鐵架。遠處是月光中顯得有些蒼白的帳篷。更遠的地方,軍隊的營火爬上了四周的山丘,如同星星落在地面。無論別人怎麼想,渺無音訊的凱姆林才是讓她內心糾結的地方。 她們離開沙力達的那一天恰好有一封信到達,但直到幾天之前,雪瑞安才告知艾雯。就在告訴艾雯時,雪瑞安仍不斷警告她要對信的內容保密。除了評議會之外,還沒有人知道這件事。這座營地裡隱藏著成千上萬個秘密,艾雯相信,如果不是她一直在追問蘭德的事情,她到現在都不會知道這封信。她能夠回想起那上面被謹慎選擇的每一個字。那封信的字跡極為細小緻密,紙張又是那麼薄,艾雯甚至有些吃驚鋼筆尖沒有把信紙戳破。 雪瑞安重視的是信中所寫的好訊息。梅蘭娜是一名經驗豐富的交涉者,她已經到達了凱姆林,並且順利地得到了蘭德——也就是信中所說的“羊毛商人”的接待。對雪瑞安而言,這是很精彩的訊息,而維林和埃拉娜將帶領兩河女孩到這裡成為初階生。雪瑞安確信她們一定在迎頭朝這個方向趕來,她似乎認為艾雯一定會為了能見到同鄉而充滿期待。梅蘭娜可以控制一切,梅蘭娜知道她在做什麼。 “那隻是一桶馬汗。”艾雯在黑夜中喃喃地說道。一名大牙縫的傢伙扛著一隻大木桶從她身邊經過,聽到她的話,那個傢伙張大嘴盯著她,驚訝得忘記鞠躬。 蘭德,對人有禮貌? !艾雯親眼見過他與柯爾倫·希爾丹的第一次會面。那是愛莉達的使者,用“專橫跋扈”來形容還差不多。為什麼他對待梅蘭娜會有不同?而梅蘭娜認為他在害怕,認為這是好事情。蘭德很少會害怕,甚至在他應該害怕的時候,他也不會。而如果他真的害怕了,梅蘭娜應該明白,恐懼會讓最溫和的男人也變得危險,她應該明白蘭德本身就是危險的。埃拉娜所建立的關係是什麼?艾雯並不完全信任埃拉娜,這個女人有時候會做出極為奇怪的事情,也許只是心血來潮,也許是有更深層的動機。艾雯不會忽略埃拉娜是否想要爬到蘭德的床上去,在一個這樣的女人手中,蘭德也會變成一塊黏土。如果真的是這樣,伊蘭一定會折斷埃拉娜的脖子,但如果只有這樣,那還算是好的。而最糟糕的是,沙戴亞的鴿舍裡一直沒再出現過梅蘭娜的鴿子。 梅蘭娜應該送些訊息回來的——即使只是報告她和使節團其餘的成員前往了凱瑞安。最近智者們頂多也只是告知艾雯,蘭德還活著,不過看樣子蘭德是在凱瑞安。而且據艾雯觀察,他在那裡什麼事都沒做,這足以引起艾雯的警覺。雪瑞安卻有不同的看法。有誰能知道男人做事有什麼動機?也許他們自己也不知道,而對於一個能夠導引的男人來說……平靜就證明了一切順利。梅蘭娜如果遇到任何真正的困難,肯定會報告的。她一定是在前往凱瑞安的路上,或者已經到了那裡,在她取得進一步勝利之前,也沒必要進行報告。而且,蘭德到達凱瑞安本身就是一個勝利,梅蘭娜的次要目標之一就是讓他離開凱姆林,這樣伊蘭就能安全地返回那裡,得到獅子王座了,而且凱瑞安的危險也消失了。雖然有些令人難以置信,但智者們說,柯爾倫和她的使節團已經離開凱瑞安,正在返回塔瓦隆的路上。或者這件事並非那麼令人難以置信,也許這是因為蘭德的決定,也許那些兩儀師另有圖謀。然而對於艾雯,這一切都……有問題。 “我必須去找他。”艾雯又說道。只要一個小時,她就能把一切搞清楚。蘭德的內心仍舊會是蘭德。 “就是這樣,我必須去找他。” “這不可能,您知道的。” 艾雯牢牢地控制住了自己,沒讓自己跳起來,但直到她借助月光看清來的人是莉安後,她的心臟仍然在快速地跳動。 “我以為你是——”艾雯不由自主地說道。她差點就說出魔格丁的名字。 那名身材高挑的女子走到艾雯身邊,開始和艾雯一起散步,同時還小心地觀察著身邊是否有其他姐妹經過。莉安不像史汪那樣有理由待在艾雯身邊,如果有人看到她們在一起,雖然不會造成什麼直接的壞處,但…… “不應該”並不總是意味著“不會”,艾雯提醒自己。她從肩頭拿下聖巾,將它疊好,放在一隻手裡。現在從遠處看,她和莉安也許會被認為是一對見習生,有許多見習生缺乏足夠的鑲邊長裙可穿。雖然這個想法並不能給艾雯太多安慰。 “瑟德琳和芙芮恩正在瑪麗甘周圍的帳篷查問,吾母,她們並不是很高興。帶信過去時,我認為自己憤懣的樣子很逼真。因為瑟德琳的阻止,芙芮恩才沒有因為這個而責罵我。”莉安有些喘息地低聲笑著。讓史汪咬牙切齒的事情卻往往會讓莉安覺得很有趣,現在莉安絕佳的適應性很得其他姐妹的寵愛。 “很好,很好。”艾雯不經意地說,“莉安,梅蘭娜有些問題,否則他就不會在凱瑞安毫無動靜了,而梅蘭娜也不會這樣一直保持沉默。”在遠處,一隻狗正在向月亮吠叫,然後其他狗也叫了起來,直到某個人高喊一聲,那些狗吠聲立刻停了下來。艾雯覺得她沒聽懂他們在講什麼也許是件幸運的事。有一些士兵帶著狗;在兩儀師的營地裡沒有狗,那裡有一些貓,但是沒有狗。 “梅蘭娜知道她在做什麼,吾母。”那聲音聽起來很像是一陣嘆息。莉安和蘇琳都同意雪瑞安的看法,所有人都讚同雪瑞安,除了艾雯之外。 “把任務交給一個人,就必須信任她。” 艾雯哼了一聲,抱起雙臂。 “莉安,如果一塊濕布戴上披肩,那個男人也能在那塊濕布上激起火花,而我從沒見過哪個兩儀師的脾氣能夠和濕布一樣好。” “我見過一兩個。”莉安咯咯笑著,但她很快又重重地嘆了口氣,“但梅蘭娜確實不是這種人。他真的相信他能在白塔里找到朋友?奧瓦琳?我想,這也許會增加梅蘭娜的困難。但我很難想像奧瓦琳會進行任何可能失去她現有位置的冒險,她的野心比普通人的三倍還要多。” “他說他有一封來自奧瓦琳的信。”艾雯仍然能看到蘭德同時從愛莉達和奧瓦琳那裡收到信時那種得意的樣子,那時她還沒離開凱瑞安。 “如果那封信真的是奧瓦琳寫的,那麼也許奧瓦琳的野心讓她認為只要將蘭德爭取到她那一邊,她就可以取代愛莉達。他認為他很聰明,莉安,也許他是很聰明,但他不相信自己需要任何人的幫助。”蘭德會一直以為他能獨自掌控一切,直到他的這個幻想讓他重重地跌了個跟斗。 “他的里里外外我都知道,莉安,他一直待在智者周圍,似乎被她們感染了,或者是智者們被他感染了。無論宗派守護者們怎麼想,無論你們怎麼想,兩儀師的披肩給他留下的印象絕不會比給智者們留下的更多。遲早他會激怒一名姐妹,讓那名姐妹對他進行反擊。或者她們之中的一個人會無視於他的強大,忽略了他當下的脾氣,把他推上錯誤的方向。如果出了那種事,也許就無法挽回了,我是唯一能安全地和他交涉的人,唯一一個。” “他不可能像……像那些艾伊爾女人一樣……令人惱怒。”莉安表情冷漠地嘟囔著。就連她也認為和智者們的交往很難有什麼樂趣可言。 “不過這沒關係,'玉座就像白塔本身一樣尊貴……'” 兩個女人出現在前方的帳篷之間,她們一邊走一邊談,移動得很慢。雖然因為距離和陰影的關係看不到她們的臉,但從她們走路的儀態看來,她們很顯然是兩儀師。她們正朝艾雯和莉安走過來,莉安很快就躲進馬車之間昏暗的影子裡。 憤怒的表情立刻佔據了艾雯的面孔,她差點就要把莉安揪出來,和她繼續散步。就讓一切都公開吧!她要站在評議會面前,告訴她們,她們要明白玉座的聖巾並不止是一塊漂亮的圍巾,她要……跟著莉安躲進馬車,她示意莉安繼續朝里面走,她不能因為一時意氣用事就把一切都扔進糞堆裡去。 只有一條白塔的法律明確地限定了玉座的權力。惱人的傳統有一堆,不方便的事實則更多,但法律只有一條,但對於艾雯要做的事情,沒有任何東西會比這條法律更糟糕了。 “玉座就像白塔本身一樣尊貴,她就是白塔的核心,沒有絕對的必要,她絕不能陷身於危險之中。因此,除非白塔評議會宣佈白塔進入戰爭狀態,否則玉座在有意要面臨任何危險之前,都要尋求白塔評議會半數以上成員的同意,而且無論白塔評議會多數成員做出何種決議,玉座都要服從。”艾雯不知道是哪一位玉座的輕率舉動導致了這條法律的產生,但這是一條已經被遵守了兩千年的法律。對大多數兩儀師而言,任何被遵守了這麼久的法律都會被罩上神聖的光環,改變它是不可想像的。 羅曼妲曾經對艾雯引用過這條……這條該死的法律,那時她對艾雯說話的口氣就像是教訓一個智力不完全的呆子。如果安多王女不能被允許待在距離轉生真龍一百里的範圍內,那麼她們會給玉座限定多大的距離?當時蕾蘭的語氣甚至有些失望,那很可能是因為她同意羅曼妲的意見,這點幾乎讓她們兩個拒絕表達自己的想法。沒有她們兩個的同意,想要爭取評議會半數以上的同意,幾乎就像要爭取她們全體同意一樣不可能。光明啊,即使是宣布進入戰爭狀態也需要她們半數以上的同意!而如果艾雯無法爭取到許可…… 莉安清了清嗓子:“如果您秘密地過去,您將不會取得什麼成果,吾母。而評議會遲早會發現您的行動,到那時,我想您大概想要一個小時的自由也很困難了。她們不敢派警衛看管您,但她們會有別的辦法,我可以從……很多地方引用這樣的例子。”除非有保護結界,否則莉安從不會提及那些隱藏的紀錄。 “我那麼容易被人看穿嗎?”過了一會兒,艾雯問道。在她們周圍只有馬車,馬車下面的一堆堆黑影是熟睡的馬車夫和馬夫。 “不,吾母,”莉安輕聲笑著,“我只是在想如果我是您,我會怎麼做。但既然眾所周知我已經丟棄了所有的尊貴和理智,那麼玉座自然不能拿我當作榜樣。我覺得您必須讓年輕的蘭德大人按照他自己的意志行事,至少在一段時間裡需要如此,而您現在要致力於清理擋在您面前的障礙。” “他的意志正在牽著我們所有人沖向末日深淵。”艾雯嘟囔著,不過她並不是要和莉安爭論。必須想個辦法能在清除自己所有障礙的同時,阻止蘭德犯下危險的錯誤,但艾雯想不出有這樣的辦法,至少在這群鼓譟的青蛙之間她想不出來,那些馬車夫和馬夫的鼾聲就像一百個鋸子在鋸著滿是硬結的樹幹。 “這裡真不是個散步的好地方,我想我應該回床上去了。” 莉安側過頭:“既然這樣,吾母,請您原諒,在加雷斯大人的軍隊裡有個男人……畢竟,有誰聽說過綠宗兩儀師沒有護法呢?”聽她突然變快的語調,艾雯覺得她倒像是來這里和情人幽會的。 回到兩儀師的營地時,最後的營火都已經熄滅了,沒有人敢在這種干燥的天氣裡留下繼續燃燒的灰燼,只有幾縷輕煙還在月光裡緩緩上升——一些人並沒有把熄滅火堆的工作做好。一個男人在帳篷裡嘟囔著夢話,不時有一兩聲咳嗽和打呼聲從帳篷裡飄出來,除此之外,營地裡沒有絲毫動靜。所以當一個人從影子裡走到艾雯面前時,艾雯吃了一驚,特別是這個人穿的是一件初階生的白色裙裝。 “吾母,我有話要對您說。” “妮可拉?”艾雯費了不少力氣才把每一個初階生的名字都記清楚。姐妹們在行軍的一路上搜羅了這麼多初階生,所以要記住名字實在不是件容易的事。主動搜尋初階生的行為遭到不少人詬病——傳統上,白塔要等待有志向的女孩自己提出要求,最好是女孩主動來到白塔,但現在營地中的初階生已經是歷年來白塔擁有的初階生的十倍了。不過,妮可拉是一名應該被記住的初階生,而且艾雯經常發現這名年輕女子在註視自己。 “提亞娜如果發現你這麼晚還沒睡會不高興的。”提亞娜·諾思勒是初階生師尊,以同時擁有承載初階生淚水的柔軟肩膀和嚴格執法的強硬意志而著稱。 妮可拉哆嗦了一下,彷彿是要逃跑的樣子,但她最後還是站直了身體,汗水在她的臉頰上閃爍著光亮。黑夜裡的溫度比白天還是要低一些,但只有戴上披肩的人才能學習不受冷熱影響的簡單技巧。 “我知道我應該先求見兩儀師提亞娜,然後請她允許我來見您,吾母,但她絕不會讓一名初階生來打擾玉座的。” “為了什麼事,孩子?”艾雯問道。這個女人比艾雯至少年長六七歲,但對初階生必須如此稱呼。 妮可拉揉搓著自己的裙子,又向前走了一步。一雙大眼睛有違初階生禮儀地直視著艾雯。 “吾母,我希望能將自己提升到我的最高限度。”她的手揪著身上的衣服,但她的聲音像兩儀師一樣冰冷沉靜,“我不是說她們在壓抑我,但我相信,我可以變得比她們所要求的更強,我知道我可以。您從來沒被壓抑過,吾母,沒有人像您一樣這麼快就獲得力量,我只要求能得到同樣的機會。” 在妮可拉背後的影子動了一下,露出另一個女人滿是汗水的面孔,這個人穿著短外衣和寬鬆的褲子,帶著一張弓。她的頭髮被編成六股辮子,懸垂在腰間,腳上穿著一雙高跟短靴。 妮可拉·崔荷爾和愛瑞娜·諾麥希這對朋友看上去總讓人覺得奇怪。像許多年長的初階生一樣(現在比艾雯年長將近十歲的女人也要接受測試,雖然有許多姐妹在抱怨,這些初階生已經年紀太大,不可能接受紀律的管束),妮可拉飢渴地學習著。呈遞給艾雯的報告不止一次地提到這種情況,妮可拉的潛質非常強,在現存於世的兩儀師中,只有奈妮薇、伊蘭和艾雯的實力會強過她。實際上,妮可拉不停地有著巨大的進步,以至於她的導師常常不得不減緩她的步伐。有些姐妹報告說,她學習編織極為神速,如同她早已對它們瞭如指掌,不僅如此,至今為止她已經顯露出兩種異能。其中能“觀見”時軸的異能作用不大,但另外一個則是很強大的異能——預言;雖然至今為止,還沒有人明白她所預言的內容是什麼意思,而她自己則完全不記得自己說出的任何一個字。總之,後起之秀妮可拉已經被明確標記在兩儀師需要注意的名單之中。那些不同意對十七八歲以上的女子進行測試的姐妹,都在她面前啞口無言了。 而愛瑞娜是一名號角狩獵者,她總是像男人那樣昂首闊步,當她不練弓時,就會向周圍的人講述她的冒險——那些她親身經歷過的和那些她將要經歷的。實際上,她手裡的這張弓和她的這身衣服大概都是在模仿柏姬泰,除了這張弓本身之外,她對於其他事情並沒有什麼興趣。偶爾她會與男人調情——以相當直率大膽的方式——但最近她這樣的動作也少了。也許長途跋涉讓她疲累得不想這樣做了,但她對於弓箭還是一樣喜愛。艾雯不明白,為什麼她還要跟著她們。愛瑞娜當然不會相信瓦力爾號角會出現在她們的行軍途中,她也不可能想到聖號角會剛好就藏在白塔里。知道這件事的人非常少,艾雯甚至不確定愛莉達知道此事。 愛瑞娜看起來像是個矯揉造作的傻瓜,對於妮可拉,艾雯則有著很大程度的同情。她理解這個女人的不滿,明白她迫切想要提升自己的心情,艾雯自己也曾經有過這樣的階段,也許現在還是處在這樣的境地裡。 “妮可拉,”艾雯溫柔地說道,“我們全都有自身的限制,比如無論我如何努力,我也無法及得上兩儀師奈妮薇。” “但我只想要一個機會,吾母。”妮可拉懇求地絞動著手指。她的聲音也顯出一點激動,眼睛仍然直視著艾雯。 “您所擁有的那種機會。” “那是因為我沒有選擇,因為我不知道有什麼更好的方法,我所做的被稱作'迫進',妮可拉,那是非常危險的。”在史汪為此對艾雯道歉之前,艾雯並不知道這個名詞,而那是艾雯唯一一次看見史汪真正露出後悔的表情。 “你知道,如果你試圖導引的陰極力超過你可以控制的程度,你就要冒著被燒毀的危險,而那樣你就永遠不可能到達你真正力量的極限了。你最好學會耐心。只有到你做好準備的時候,姐妹們才會讓你前進。” “我們是和奈妮薇、伊蘭乘同一艘船來到沙力達的。”愛瑞娜突然說道,她盯著艾雯,眼裡充滿了挑戰的神情,“還有柏姬泰。”不知為什麼,她說到這個名字時顯得很苦澀。 妮可拉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不需要提起那種事。”奇怪的是,她的語氣似乎並不是在表達她話中的意思。 艾雯竭力壓下心中忽然出現的不安,她希望自己的表情能夠有妮可拉一半沉靜,“瑪麗甘”也是坐那艘船來到沙力達的。一隻貓頭鷹在她們頭頂上發出一陣嘯聲,讓艾雯打了個哆嗦。有些人相信,在月光中聽到貓頭鷹的叫聲,意味著會有壞訊息到來。艾雯並不是個迷信的人,但……“不需要提起什麼?” 另外兩名女子交換了個眼神,愛瑞娜點點頭。 “是在從河邊到沙力達的途中。”妮可拉的語氣中有些不情願,而她的眼睛還是盯著艾雯的眼睛,“愛瑞娜和我聽見湯姆·梅里林和澤凌·散達在聊天。他們一個是走唱人,一個是捉賊人?澤凌說,如果那個村子裡有兩儀師——那時我們還無法確定兩儀師在沙力達聚集的事——如果她們知道奈妮薇和伊蘭一直假裝成兩儀師,那麼我們就是在往一群銀梭子魚裡跳。我想那應該是非常不安全的意思——” “那名走唱人看見我們,就要澤凌安靜下來,”愛瑞娜插嘴道,手指摩搓著腰間的箭囊。 “但我們聽見了。”她的聲音像她的目光一樣嚴厲。 “我知道現在她們兩個都是兩儀師了,吾母,但如果有人發現這件事,她們仍然會有麻煩,不是嗎?我是說,如果被姐妹們發現的話。任何偽裝成兩儀師的人如果被發現的話都會有麻煩,即使是在許多年以後。”妮可拉的面容沒有改變,但她的眼睛似乎突然緊緊地盯住艾雯,她專注地又向前靠近了一些。 “任何人都是,對不對?” 艾雯的沉默讓愛瑞娜的膽子大了起來,她咧開嘴笑了,在這樣的黑夜裡,那種笑容讓人感到非常不愉快。 “我聽說那個叫史汪的女人還是玉座的時候,派遣奈妮薇和伊蘭離開白塔去完成某項任務。我聽說你同時也被她派出去了。當你們回來的時候,你們陷入了各種各樣的麻煩。”她的聲音裡流露出狡詐的暗示,“你還記得她們偽裝成兩儀師嗎?” 她們都在看著艾雯,愛瑞娜驕傲地靠在她的弓上,妮可拉則一副期待的模樣,面前的空氣簡直就要爆裂開了。 “史汪·桑辰是兩儀師,”艾雯冷冷地說,“奈妮薇·愛米拉和伊蘭·傳坎也是,你們應該對她們表現出應有的尊敬。對於你們,她們是兩儀師史汪,兩儀師奈妮薇和兩儀師伊蘭。”兩個女人驚訝地眨了眨眼。實際上,艾雯的胃正在狂怒地顫抖。今晚她遇到了這麼多事情,而現在她又被人威脅,威脅她的竟然是這些……她想不出一個足夠凶狠的詞彙。伊蘭肯定能想出來,伊蘭會傾聽馬夫、車夫和其他各種人的對話,記住那些她本該拒絕去聽的辭句。艾雯打開聖巾,仔細地將它披在肩頭。 “我不認為您明白了我的意思,吾母,”妮可拉急忙說道,她的聲音中沒有恐懼,只有企圖實現目的的強硬,“我只是擔心,如果有人發現您曾經——”艾雯沒有給她繼續說下去的機會。 “哦,我明白,孩子。”這個愚蠢的女人是個孩子,無論她今年到底幾歲。其他年長初階生所犯的錯誤通常只是對派去教導她們的見習生過於傲慢,即使是最愚蠢的人也明白絕不能頂撞兩儀師。艾雯的怒火已經到了白熱的程度,這個女人竟然有膽來冒犯她。她們兩個都比她高,但艾雯將雙手叉在腰間,挺起了胸膛,那兩個人立刻矮縮了下去。 “你是否明白對一位姐妹進行指控,是多麼嚴重的事情?特別是指控者只是區區一名初階生的時候?而你所謂的證據只不過是一段你偷聽到的對話,說出這段話的兩個人更是身在千里之外!提亞娜會活剝了你的皮,讓你將一生剩餘的時間全都用來洗碗盤。”妮可拉一直想要插話,看樣子,她是想要道歉了。她狂亂地想要把一切都改變過來,但艾雯沒再理會她,而是轉向了愛瑞娜。那名狩獵者又退了一步,舔舔嘴唇,表現出明顯的不安神情。 “不要以為你能輕鬆無事地走開,即使是一名狩獵者也會因為這樣的事情而被揪到提亞娜面前。如果你的運氣好,也許你不會被綁在車轅上,這是他們對付犯偷竊罪的士兵的手段。不管怎樣,你最後會被一個人扔在路上,陪伴你的只有滿身鞭痕。” 艾雯深吸一口氣,雙手在小腹前緊握,讓它們不至於顫抖。對面的兩個女人顯露出遭受打擊的模樣,差點就要從艾雯面前逃走了,艾雯希望那些低垂的目光、消頹的雙肩和來回挪動的腳步不是偽裝的。艾雯可以立刻就將她們送到提亞娜那裡去,她不知道對於威脅玉座的人會有什麼樣的處罰,看樣子,最少也要將她們驅逐出營地。對於妮可拉,要等到她的導師認為她的導引能力不會在無意中傷害到她自己和別人時才可以。那樣的話,妮可拉·崔荷爾將永遠不能成為兩儀師,她的潛質就徹底被浪費了。 只是……任何冒充兩儀師的女人如果被逮住,都會遭到嚴厲的處罰,讓她直到數年之後仍然會為此哭泣哀嚎。如果是這樣做的見習生被逮住,她能做的只有幻想這是在別人身上發生的事。奈妮薇和伊蘭現在肯定是安全的,她們已經是真正的兩儀師了;她自己也一樣。只是,這樣的事情只要變成人們偷偷談論的話題,那麼評議會承認她是真正玉座的機會將徹底消失。比起偷偷去見蘭德,再回來把一切向評議會當面說清楚,這件事的影響一樣惡劣。她不敢讓這兩個人看到她有一絲猶豫,甚至是一絲懷疑。 “我會忘掉這件事。”艾雯厲聲說道,“但如果我聽到任何關於這件事的蛛絲馬跡,無論是從誰的嘴裡說出來的……”她顫抖著吸了口氣——如果她真的聽到人們議論這件事,那麼她幾乎就什麼都不能做了——但從她們驚惶失措的樣子看來,她們的理解與艾雯的擔憂完全相反。 “在我改變主意之前回到床上去。” 那兩個人立刻彎腰行屈膝禮,口中忙不迭地說著“是的,吾母”、“不會的,吾母”、“遵從您的命令,吾母”,然後轉身就跑掉了。一邊跑,她們還一邊回頭窺望著,腳下的每一步都比前一步更快,直到她們開始拔腿狂奔。艾雯必須用穩定的步伐走開,雖然她也很想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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