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7·劍之王冠

第11章 第六章舊的畏懼,新的畏懼

蘭德毫不費力地穿過混亂的人群,走了出去。也許是因為有槍姬眾和殉道使為他開路,也許是蘭德或那些黑衣人使用了至上力,他所到之處,人群就會立刻分散開來。明挽著他的手臂,安諾拉亦步亦趨地跟著他,總是想要和他說話。羅亞爾試圖一邊扛著他的斧頭,一邊費力地做著記錄。佩林和菲兒一直都在望著對方,合攏的人群很快就將他們和蘭德一行人隔開了。 過了很長一段時間,菲兒一直沒說話,佩林也沒有。他想說的話並不是那麼容易說出口的,而且亞藍就站在他們身邊,像忠誠的獵犬般注視著他們。還有多布蘭,那名凱瑞安人看著要由自己處置的、仍然不醒人事的女人,皺起了眉頭。高台上就只剩下這幾個人,海芬已經跟著蘭德去找貝麗蘭了。蘭德一離開,其他近侍也全都朝門口跑了過去,沒有再多看佩林或菲兒一眼。她們也同樣沒有理睬克拉瓦爾;她們看也不看她,拉起裙子就跑。現在人群裡充滿了抱怨和咒罵聲——並不全都是男性的聲音。即使蘭德離開了,這些人仍然迫不及待地要離開這裡,也許他們以為留在這裡的佩林會監視他們的行為,並向蘭德報告。但他們都沒有回頭看上一眼,所以沒人知道佩林的視線根本不曾轉向他們。

佩林登上高台,拉住菲兒的手,用力地嗅著她的氣息。離她這麼近,那些仍然盤旋在大廳裡的香水味已經無法影響他了,任何其他的事情都可以等到以後再去處理。菲兒不知從什麼地方拿出一把紅綢扇子,在打開扇子之前,她先用扇子碰了碰自己的臉頰,然後又碰了碰佩林的臉頰。在沙戴亞的習俗中,有一整套用扇子表達的語言,菲兒曾經教過佩林一些。佩林希望自己知道這種碰觸臉頰的動作是什麼意思,那一定是某種美好的意思。不過,她的氣息中還是帶著一種佩林太過熟悉的尖刻意味。 “他應該送她去斷頭台的。”多布蘭喃喃地說。佩林不安地聳了聳肩,從這個男人的語調中,佩林聽不出他的意思是這樣做才符合法律規定,還是那樣做才更仁慈。多布蘭不明白,蘭德是絕對不可能這麼做的。

扇子在菲兒的手裡動得非常緩慢,最後完全停住了,菲兒越過扇緣側眼瞥著多布蘭。 “她的死也許對任何人來說都是最好的,原本的法律要求就是死刑。你會怎麼做,多布蘭大人?”雖然她是側眼望著多布蘭,但她的眼神卻非常直接,並且意味深長。 佩林皺起眉頭。菲兒不對他說一句話,反而是和多布蘭搭話?菲兒的體香中仍然混雜著嫉妒的氣息,讓佩林不由得嘆了口氣。 那名凱瑞安人漠然地看了菲兒一眼,同時將自己的鐵手套插在劍帶上:“依照命令行事。我要遵守我的誓言,菲兒女士。” 扇子猛然被打開,又猛然被合上,速度比佩林能想像得更快。 “他真的把兩儀師送到艾伊爾人那裡去了?作為囚犯?”菲兒的聲音中流露出不相信的意味。 “其中一些,菲兒女士。”多布蘭在回答之前猶豫了一下,“有一些兩儀師已經跪在他面前宣誓效忠了,這是我親眼看到的。她們也都去了艾伊爾人那裡,但我不認為她們可以被稱為囚犯。”

“我也看見了,女士。”亞藍站在台階上插嘴道。菲兒瞥了他一眼,他的臉上立刻出現歡快的笑容。 紅綢扇面快速地扇動著。菲兒卻似乎沒注意到她用扇子做了什麼。 “你們兩個都看見了。”她的語氣似乎是鬆弛了下來,她的氣息也是一樣。這樣的鬆弛來得如此突然,讓佩林愣了一下。 “那麼你是怎麼想的,菲兒?為什麼蘭德要說謊?而且很快所有人都會知道這件事了。” 菲兒並沒有立刻回答佩林,她只是皺眉看著克拉瓦爾:“她還沒醒過來?我想,現在應該沒有關係了,她知道的比我能在這裡說的更多。我們那麼努力地隱瞞,她卻把它透露給了麥芮,她知道的太多了。” 多布蘭伸出拇指,用不算輕柔的動作撥開克拉瓦爾的一隻眼睛。 “就像是被鐵鎚給敲了一記,她沒有在台階上跌斷脖子真是可惜。但她將要踏上流放之途,像農人一樣生活了。”菲兒的身上飄出一陣短暫的惱怒、為難的氣息。

佩林突然被一個念頭擊中——他的妻子對蘭德說那些話的意圖,還有多布蘭間接拒絕了的動作。他身上的每一根毛髮彷彿都要豎直起來。佩林早就知道,他娶了個危險的女人,但他一直都不知道菲兒有多麼危險。亞藍正盯著克拉瓦爾,咬住了嘴唇,身上散發出陰暗、危險的氣息。為了菲兒,他能夠做出任何事來。 “如果有什麼事阻止她前往那個農場,我不認為蘭德會高興,”佩林輪流看著亞藍和菲兒,堅定地說道,“我也不會喜歡。”他很為自己感到驕傲,他的話像他們的一樣有著另外的含意。 亞藍點了一下頭——他明白了,但菲兒一邊輕輕搧著綢扇,一邊仍然想要表現出無辜的模樣,彷彿是她並不明白佩林在說什麼。突然間,佩林意識到並非所有的畏懼氣息都來自於仍然擁擠在門口的人們,一股同樣的氣息正若隱若現地從菲兒身上飄出來,彷彿一根顫抖的細線。菲兒控制著自己的畏懼,但她的畏懼真實地存在著。

“怎麼了,菲兒?光明啊,你原先以為是柯爾倫她們贏了,而不是——”菲兒的表情沒有改變,但那一絲畏懼的氣味變得更重了。 “所以你沒有一開始就把一切都說出來?”佩林輕聲問,“你害怕我們回來的時候已經變成了傀儡,而控制線的是她們?” 菲兒看了在大廳門口迅速縮小的人群一眼,他們距離王座高台都已經很遠了,而且人群中充滿了嘈雜的噪音,但她還是壓低了聲音:“兩儀師能做出這種事,我聽說過。我的丈夫啊,沒有人比我更清楚——即使是兩儀師想讓你變成傀儡也絕不是件容易的事,馴服你要比馴服那個轉生真龍更困難。但是當你走進來的時候,我比你離開之後的任何時刻更感到害怕。”愉悅的細流涓涓而出,在他的鼻子裡像是一個個細小的泡沫,然後是溫暖的歡喜、愛意,充盈在她的氣息中,清晰、純粹、強烈,但最後所有這些又都消失了,只剩下那根若隱若現的、顫抖的細線。

“光明啊,菲兒,這是真的,蘭德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多布蘭和亞藍的話你也都聽到了。”菲兒微笑著點了點頭,繼續搧著扇子,但那根細線仍然在佩林的鼻腔中顫抖。該死,要怎樣才能說服她? “如果蘭德讓維林跳撒莎拉,你是不是就會相信了?如果蘭德命令的話,維林會跳的。”佩林其實是在開玩笑,他知道女人跳撒莎拉絕不是件好事。菲兒曾經承認自己知道如何跳這種舞,但現在她總是會迴避這個問題,就差直接否定自己以前說過這些話了。佩林只是想開個玩笑。但菲兒合上了扇子,在手腕上敲了敲,佩林知道這個意思:我會認真考慮你的建議。 “我不知道怎樣才算是足夠的證明,佩林。”菲兒輕輕打了個哆嗦,“如果白塔下達命令,有什麼事是兩儀師做不出來,或是無法忍受的?我研究過歷史,我也學過該如何讀取隱藏在文字裡面的信息。瑪什拉·多納維為一個她憎惡的男人生了七個孩子;伊絲貝勒·德班易將她鍾愛的兄弟們連同阿拉多曼的王座交給了他們的敵人;還有捷斯蒂安·雷迪爾……”她又哆嗦了一下,這次不是那麼輕微了。

“放心,不會有事的,”佩林喃喃地說著,將菲兒摟進懷裡。佩林也看過幾本史書,但他從不曾讀到過這些名字,貴族女兒受到的教育和鐵匠學徒確實不一樣。 “是真的。”多布蘭移開了目光。亞藍也這麼做,只是他臉上露出了高興的笑容。 菲兒一開始抵抗了一下,但並不是很用力。佩林從來都不知道,菲兒什麼時候不喜歡自己在別人面前抱她,什麼時候又喜歡他這樣。不過,如果菲兒不喜歡,肯定會明白讓他知道。這一次,菲兒把臉依偎在他的胸口,也抱住了他,非常用力地抱著。 “如果任何兩儀師傷害了你,”她悄聲說道,“我就把她殺掉。”佩林相信菲兒是認真的。 “你是屬於我的,佩林·德·巴歇爾·艾巴亞,屬於我的。”佩林也相信她的這句話。她將他抱得愈來愈緊,那股荊刺般的嫉妒氣息也愈來愈濃,佩林差點就笑出了聲,看來菲兒還是保留了在他身上捅一刀的權力。但那一絲沒有消失的畏懼讓佩林笑不出來,還有菲兒說的關於麥芮的事。佩林聞不到自己的氣味,但他知道自己的氣息中有什麼——畏懼。舊的畏懼,新的畏懼——對於下一次的畏懼。

最後一批貴族從大廳裡擠了出去,幸好沒有任何人被踩倒在地上。佩林命令亞藍去告訴丹尼帶兩河人進城(他很想知道亞藍會怎麼對兩河人描述這裡發生的一切),然後他摟住菲兒,兩人一同走出了大廳,只留下多布蘭和剛剛有清醒跡象的克拉瓦爾。佩林不打算讓克拉瓦爾醒來的時候發現他在旁邊,菲兒也是一樣。她把手搭在佩林的手腕上,兩人快步前行,想盡快地趕往他們的房間;雖然不一定是為了同樣的理由。 那些貴族在離開大廳之後顯然並沒有減慢逃跑的速度,走廊裡除了默默忙碌的僕人之外,已經看不見其他人了。但沒走多遠,佩林就從身後傳來的腳步聲判斷,他們被跟踪了,現在應該已經沒有人敢公開支持克拉瓦爾了,但如果還有忠心於克拉瓦爾的人,也許他們會想要利用蘭德的朋友來打擊蘭德。

佩林猛地轉過身,右手按在斧柄上,但他並沒有拔出武器,而是愣在原地。跟著他們的是賽蘭蒂和她的朋友們,除了原先那七個人之外,又有了八九張新面孔。佩林轉過身時,他們嚇了一跳,都用不安的眼神互相望著。他們之中有一些是提爾人,其中有一名提爾女子比在場大部分的人都要高,只比最高的那名凱瑞安男人矮一點,她穿著一件男式外衣和緊身馬褲。賽蘭蒂和其他女人也都是同樣的裝束,並在腰間佩著劍。佩林還不知道這種胡鬧也傳到了提爾人之中。 “為什麼你們要跟著我們?”佩林問道,“如果你們想用你們那些羊毛腦袋的事情來煩我,我發誓我會把你們一腳踢到立春節去!”他以前曾經被這些白痴們騷擾過。他們腦子裡想的只有他們的榮譽、決鬥、俘獲奉義徒,而最後這件事是讓艾伊爾人咬牙切齒的真正原因。

“小心聽我丈夫的話,”菲兒嚴厲地說道,“他可不是好惹的。”剛才那些瞠目結舌的表情消失了,那些人開始向後退去,忙不迭地向佩林鞠躬行禮,很快就從走廊的轉角消失了。 “該死的小白痴們。”佩林嘟囔著,再次讓菲兒挽住自己的手臂。 “我的丈夫雖然很年輕,但已經很有頭腦了。”菲兒喃喃說著。她的語調相當嚴肅,但她的氣味就是另一回事了。 佩林努力不哼出聲來。確實,剛才那些人裡有幾個甚至比他還要年長一兩歲,但他們全都像孩子一樣,把艾伊爾的傳統當作遊戲。現在菲兒終於有了好心情,看來是可以和她談一談的時候了,關於這些事,他必須和她談一談。 “菲兒,你怎麼會成為克拉瓦爾的近侍?” “那些僕人,佩林。”菲兒輕聲說道,任何距離他們兩步以外的人都絕對聽不到她的聲音。菲兒了解丈夫的聽力,她完全清楚自己的丈夫和狼的關係;一個男人不可能向妻子隱瞞這樣的事。她用扇子碰了碰自己的耳朵,這是在提醒佩林小心說話。 “僕人很容易被忘記,但僕人也有耳朵。在凱瑞安,他們會傾聽許多事情。” 在佩林眼中,這些穿制服的人們完全沒有在註意聽他們說話。他們不是很快就消失在岔路上,就是用接近於小跑的步伐匆匆而過。他們的眼睛全都盯著地面,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在凱瑞安,任何訊息都傳得很快,在太陽大廳裡發生的事情應該已經流傳出去了,它會成為街上人們的話題,也許它已經傳到城外去了。毫無疑問,凱瑞安城裡有兩儀師、白袍眾和各國君王的眼線。 儘管警告了佩林,菲兒還是用那種微不可聞的聲音說:“克拉瓦爾知道我的身份以後,就迫不及待地接納了我,我父親和堂姊的名字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稍微點了一下頭,彷彿已經回答了佩林的一切問題。 這是個好答案,幾乎是好的。菲兒的父親是達弗朗,巴歇爾家族的家主,巴歇爾、泰爾和辛多納的領主,妖境邊界衛士,心地守衛者,沙戴亞女王泰諾比的元帥,而菲兒的堂姊就是泰諾比本人,這樣的理由足以讓克拉瓦爾邀請菲兒成為她的近侍了。但佩林現在才有充分的時間來理清這些事情。讓他感到驕傲的是,現在他已經開始習慣菲兒的方式了,結婚會教會男人關於女人的事,至少是關於一個女人的事。菲兒沒有正面回答他,讓他更加確認了自己的一些想法。菲兒對於危險完全沒概念,即使是她自己將會面臨的危險。 當然,佩林不能在走廊裡說這些事。即使他把聲音壓得很低,但菲兒沒他那樣的聽力,而且毫無疑問,菲兒會堅持說距離他們五十步以內的僕人都在偷聽他們說話。堅持著自己的耐心,佩林一直和菲兒走回他們的房間。回到這裡,佩林幾乎有了恍若隔世的感覺。房裡的燈已經點亮了,燈光照射在暗色的拋光牆板上,讓牆壁也似乎在微微發亮。那些牆板表面都雕刻著以同一中心向外展開的矩形,方形的石砌壁爐被清掃得乾乾淨淨,裡頭只放了幾根羽葉木樹枝,它們幾乎還都是綠色的。 菲兒朝一張小桌子走去,那裡放著兩隻金色的大水罐,罐壁上凝結著小水珠。 “他們為我們準備了藍莓茶和調味酒,我想,這酒是賽隆出產的,他們在宮殿地窖的水池里為飲料降溫。你想喝哪一種?” 佩林解開腰帶,將腰帶和戰斧一同扔在一張椅子上。在回來的路上,他已經非常仔細地想好自己該說些什麼。菲兒可是個多刺的女人。 “菲兒,我想念你,想念的程度我無法以言語形容,我也在擔心你,但——” “擔心我!”菲兒猛地向佩林轉過臉。她挺直身體,火烈的眼睛就像與她同名的猛禽“獵鷹”一樣。她用扇子朝佩林的肚子指了一下,這不屬於任何扇語,有時候她也會用匕首這樣做。 “你見到我之後說的第一句話卻是在問……問那個女人!” 佩林驚訝地張大了嘴,他怎麼能忘記剛才那股充滿他鼻腔的氣味?他幾乎要摸摸鼻子,看那裡是否流血了。 “菲兒,我想要她的捕賊人,貝……”不,現在說出這個名字絕不是明智之舉。 “在我離開之前,她說她有了下毒的證據,那時你也聽到了!我只是想要得到證據,菲兒。” 這沒用,那股釘子般銳利的氣味沒有絲毫軟化,其中還出現了一絲受傷害的刺鼻氣息。光明在上,他說的哪句話傷到她了? “她的證據!我所蒐集的毫無用處,她的證據卻將克拉瓦爾推上了斷頭台,或是原本應該會這樣。”佩林抓住空檔想開口,但菲兒並沒有給他這個機會。她向他走過來,眼神有如匕首,同時也像揮舞匕首般揮舞著扇子,佩林只能一步步向後退去。 “你知道那個女人在散播怎樣的故事嗎?”菲兒幾乎發出了憤怒的嘶嘶聲,即使是一條毒蛇也噴不出這麼多毒液,“你知道嗎?她說你不在這裡是因為你去了離城不遠的一座莊園,她可以去那裡拜訪你!我說了我準備好的故事——你去打獵了,只有光明知道你會用多少天去打獵!但所有人都相信我是在為你和她掩飾!為你們兩個掩飾!克拉瓦爾對此感到很高興。我相信,她接納那個梅茵妓女成為近侍,只是為了能將我們湊在一起。'菲兒,貝麗蘭,來為我係好裙子。''菲兒,貝麗蘭,來為髮型師舉鏡子。''菲兒,貝麗蘭,來為我搓背。'……然後她就能站在旁邊,看著我們把對方的眼珠抓出來!這就是我所忍受的一切!為了你,你這個毛耳朵的——” 佩林的背撞在牆上,他覺得自己心裡有什麼忽然斷裂了。他原本為菲兒感到害怕,簡直是嚇壞了,他願意為了她與蘭德或是暗帝本尊對抗。他確實是什麼也沒做,他根本沒慫恿過貝麗蘭,為了能將那個女人趕走,他已經用盡一切辦法了,而她卻是這樣回報他的。 佩林溫柔地握住菲兒的肩頭,將她舉起,直到那雙清亮的鳳眼平視著他。 “聽我說,”他平靜地說道,至少,他是在竭力讓自己的聲音平靜下來,不過那聲音還是很像從他喉嚨裡噴發出來的咆哮,“你怎麼能這樣跟我說話?你怎麼能?我害怕你受到傷害,擔心得都快死了。我愛你,只愛你一個,我心裡的女人只有你。你聽到我說話了嗎?聽到了嗎?”他將她抱在胸前,用力地抱著她,想讓她永遠留在那裡。光明啊,他是那麼害怕,直到現在,他甚至還在為那些可能發生的可怕事情發抖。 “如果你出事了,我就活不下去了,菲兒,我會躺倒在你的墓前死去!你以為我不知道克拉瓦爾會盯上你嗎?你卻把自己送到她面前去了。”菲兒曾經對他說過,刺探情報是妻子的工作。 “光明啊,女人,你很可能會落得像麥芮那樣的下場。克拉瓦爾知道你是我的妻子,我的妻子。佩林·艾巴亞,蘭德·亞瑟的朋友,你難道沒有想過她會懷疑你?她可能會……光明啊,菲兒,她可能會……”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所做的事情,菲兒在他的胸前發出聲音,但他聽不清楚菲兒在說什麼,他很奇怪自己怎麼沒聽到菲兒肋骨發出的吱嘎聲。他一邊咒罵自己,一邊急忙鬆開菲兒,但還沒等他道歉,菲兒的手指已經抓住了他的鬍子。 “那麼你是愛我的?”她輕聲說,聲音非常輕,非常溫暖。她在微笑。 “女人喜歡聽這樣的話,以正確的方式說出來。”她已經丟掉了扇子,空出的一隻手從佩林的臉頰上滑了下來,指甲差點就摳出了血,但她有些喘息的笑聲充滿了熱情,燃燒在她眼睛裡的火焰和憤怒全無關係。 “幸好你沒有說你絕沒有去看別的女人一眼,否則我會以為你已經瞎了。” 佩林驚訝得說不出話,驚訝得張不開口。蘭德懂得女人,麥特懂得女人,但佩林知道自己永遠也無法弄懂女人。菲兒有時像獵鷹,但她也像翠鳥,變化的速度永遠比佩林想像得更快,而現在……那些刺鼻的氣味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種佩林熟悉的氣味——屬於菲兒的,純粹、強烈、潔淨。還有她的眼神,就像是收穫季節的鄉村女孩,當然,是性格如火的沙戴亞鄉村女孩。 “至於說,你要躺在我的墳墓上,”菲兒繼續說道,“如果你這樣做,我保證我的靈魂一定會纏住你。你要哀悼我一段時間,然後你就要為你找一位新妻子,我希望,是一位令我滿意的妻子。”她撫著他的鬍子,輕聲笑了出來。 “你真的不太會照顧你自己,你知道的,我希望你答應我。” 最好不要咬牙。如果自己說不答應,她美妙的心情也許會立刻變成火焰風暴,那種變化的速度是他無法想像的。如果對她說自己會……根據她的氣息判斷,她說的每一個字都如同光明般真實,但即使是馬都住到了樹上,佩林也不會相信這些話。最後佩林清了清喉嚨:“我需要洗個澡,我已經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沒見過肥皂了,現在我的氣味一定像是從老畜欄裡爬出來的。” 菲兒靠在他胸前,深吸一口氣。 “你的氣味棒極了,就像你一樣。”她用雙手攀住了他的肩膀,“我覺得就像是……”房門砰的一聲被撞開來。 “佩林,貝麗蘭不在……抱歉,請原諒。”蘭德來回挪動著腳步,完全沒有轉生真龍的樣子。外面的走廊里站滿了槍姬眾。明將頭探進門裡,朝佩林笑了一下,又飛快地縮回門外。 菲兒安然自若地退到一旁,看她一本正經的模樣,沒人能猜到她剛剛說了些什麼,或者她正打算說些什麼,不過,在她的臉頰上出現了兩片發亮的紅暈。 “您真是好心,真龍大人,”她用冰冷的語氣說道,“在這個時候突然來訪,很抱歉沒聽到您的敲門聲。”也許那兩片紅暈中所包含的,除了羞窘之外,還有惱怒。 蘭德的臉也紅了,他用手抓了抓頭髮:“貝麗蘭不在宮裡,她整夜都待在河中的那艘海民船上,直到我快走到貝麗蘭的寢室時,安諾拉才告訴我的。” 佩林很努力地不讓自己打哆嗦。他為什麼要一直提到這個女人的名字? “你是不是想跟我談些別的,蘭德?”他希望自己的語氣中強調的意味不是那麼強烈,但他也希望蘭德能明白他的意思。他沒有看菲兒,但他的鼻子在小心翼翼地探測著空氣。沒有嫉妒,還沒有,不過有許多惱怒。 片刻之間,蘭德只是盯著他——看穿他,在聽著另外某些東西。佩林雙手抱胸,不讓自己發抖。 “我需要知道,”蘭德最後說道,“你仍然不願意統率攻擊伊利安的軍隊嗎?我必須知道,就是現在。” “我不是將軍。”佩林聲音沙啞地說。在伊利安一定會有戰鬥發生。各種景像從他的腦海中逐一閃過。他的周圍全都是人,斧頭在他的手中飛舞,為他劈開一條路。然後是更多的人,無論他已經砍倒多少人,前面的人總是無窮無盡。在他的心中,一粒種子在萌發、成長,他不能再面對那些了,他不會了。 “而且,我想我應該留在你身邊。”明曾經這樣說過,這是她看到的一個幻像中所表達的信息——有兩次,佩林必須待在蘭德身邊,否則蘭德就會遭遇災難。杜麥的井也許是其中一次,但還有另外一次。 “我們全都必須冒險。”蘭德的聲音非常平靜,也非常堅定。明又從門口探了探頭,似乎是想走到蘭德身邊,但她最後瞥了菲兒一眼,還是留在了外面。 “蘭德,那些兩儀師……”聰明的人也許應該避開這個話題,但佩林從來就不被認為是個聰明人,“智者們一定是準備活剝了她們的皮,你不能讓她們受到傷害,蘭德。”門外的蘇琳立刻將目光轉移到他身上。 而佩林面前這個他以為很了解的男人笑了起來,笑聲中帶著喘息。 “我們全都要冒險。”蘭德重複了一遍。 “我不會讓她們被傷害的,蘭德。” 冰冷的藍眼睛盯著他。 “你不會?” “我不會。”佩林毫不退讓地說道,“她們是囚犯,對我們已經沒有威脅了,而且,她們是女人。” “她們是兩儀師。”蘭德的聲音像極了亞藍在杜麥的井那時候。佩林幾乎要窒息了。 “蘭德……” “我在做我必須做的事,佩林。”片刻之間,他又變成了原先的蘭德。片刻之間,他看上去幾乎疲倦得快要死去。但這個瞬間很快就過去了,他又變成了那個新的蘭德,堅硬得能在鋼鐵上留下痕跡。 “我不會傷害任何不應該傷害的兩儀師,佩林,我不能有更多的承諾了。既然你不想帶領那支軍隊,我可以把你放在別的地方,你在那個位置能夠發揮同樣好的作用。我只能讓你休息一兩天,沒有時間了,我們必須做我們要做的事。請原諒打擾了你,”他將手按在劍柄上,略微一鞠躬,“菲兒。” 佩林想要抓住他的手臂,但他已經走到了門外。沒等佩林邁步,房門已經關上了。蘭德已經不再是那個蘭德了。一兩天?光明在上,如果蘭德不強迫他去軍隊聚集的馬瑞多平原,那麼又會要他去哪裡? “丈夫啊!”菲兒喘息著說,“你的勇氣抵得上三個男人,但你的理智卻像是個走路時要被牽著手的孩子。為什麼男人只要有這麼大的勇氣,智力就會跟著下降?” 佩林氣惱地哼了一聲。他本來想說,有些女人明知道殺人犯在防備別人刺探自己,卻還要冒冒失失去刺探那個殺人犯,但最後還是沒說出口。女人總是說自己比男人們更加理智,但佩林覺得自己幾乎沒看過這方面的實例。 “嗯,也許我並不真的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即使你有答案。”菲兒環抱住佩林的脖子,用喉音朝他笑了兩聲。 “而且,我並不想讓他破壞我們的氣氛,我現在仍然覺得自己像是個收穫季的鄉下女孩……為什麼你在笑?不要笑我,佩林·德·巴歇爾·艾巴亞!停下來,我說,你這個笨呆子!如果你不——” 結束她嘮叨的辦法就是吻她。在菲兒的懷抱裡,佩林忘記了蘭德、兩儀師和戰爭,菲兒在的地方,就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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