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7·劍之王冠

第10章 第五章斷裂的王冠

雖然這裡的走廊寬敞高大,但佩林卻覺得很狹窄。儘管有燈光從裝有鏡子的鍍金高燈架上散發出來,但周圍仍然相當陰暗。牆上懸掛的織錦並不多,上面的內容大多是狩獵和戰爭的場面,畫中人物和動物的動作都很不自然。稀疏的壁龕裡放著杯碗和花瓶,偶爾會有一尊金、銀,或是白色大理石的小雕像。就連這些雕像似乎也在強調它們冷硬的金屬或岩石質地,彷彿雕刻它們的人對於曲線相當厭惡。 這裡也瀰漫著和城市中一樣的寂靜,他們的靴子踏在地上,響起一陣陣迴聲,一種空洞的不祥感似乎正在向他們逼近,佩林並不認為自己是唯一有這種感覺的人。羅亞爾幾乎每走一步都會打個哆嗦,並不停地向兩旁的岔道裡窺望著,彷彿是在害怕有什麼東西會突然跳出來。明的身體僵硬,邁出的每一步都很用力。當她偷看蘭德時,臉上就會露出悲憫的神情,她似乎是在努力不讓自己靠近蘭德,同時又很討厭自己這麼做。那些年輕的凱瑞安人都像孔雀般昂首闊步地向前走,但當他們腳步踉蹌時,這種傲慢的姿勢就被破壞了。就連槍姬眾們也如此,在她們之中,只有蘇琳不會時常將手伸向垂在胸前的面紗上。

當然,到處都有僕人在忙碌著。面孔蒼白窄長的男人和女人們穿著暗色外衣和裙裝,在左胸繡有朝陽圖案,袖子上綴著代表克拉瓦爾的紋飾。有些認出蘭德的人驚愕地張大了嘴。有幾名僕人跪倒在地,低垂下頭,大多數僕人只是在深深鞠躬或行了個深深的屈膝禮後,就又開始忙著做自己的事情了,就像在廣場上那些人的模樣。對於上位者表示恰當的尊敬,無論他們是誰,遵從他們,忽視他們的所作所為,也許你就不會被麻煩纏上。這種生存方式總是讓佩林感覺惱怒——沒有人應該以這種方式生存。 兩名穿著克拉瓦爾侍從服裝的人站在通往太陽大廳的鎦金大門前,緊皺眉頭看著面前這些槍姬眾,還有那些年輕的凱瑞安人。年長的人們就像艾伊爾一樣,經常會以質問的目光去看那些效仿艾伊爾的年輕人。有許多父母都想結束自己孩子的這種蠢行,他們命令自己的兒女回歸正道,讓自己的武裝部下和僕人趕走與兒女志同道合的伙伴,就像驅趕遊民或流氓一樣。如果這些看門人橫起他們的鍍金手杖,阻止賽蘭蒂和她的朋友走進大廳,而不管他們是不是貴族,佩林絲毫不會感到奇怪,即使是槍姬眾,也很有可能會被他們擋在門外。已經極少有凱瑞安人還敢稱呼艾伊爾人為野蠻人了,至少不會當著艾伊爾人的面這麼稱呼他們,但他們大多數私底下還是這麼想的。而當這兩名看門人站直身體,深吸進一口氣的時候,他們看見了槍姬眾身後的蘭德。他們的眼睛幾乎從眼眶裡突了出來,他們都側目瞥了自己的同伴一眼,然後同時跪了下去。其中一個死死地盯著地面,另一個緊閉雙眼,佩林聽到那個緊閉雙眼的人正以極其低微的聲音祈禱著。

“他們是如此敬愛我。”蘭德輕聲說道。他聽起來似乎變了個人。明碰了碰他的手臂,臉上露出難過的表情。蘭德拍拍她的手,但並沒有去看她,不知為什麼,這似乎讓明感到更痛苦了。 太陽大廳非常巨大,以直線折角式拱起的天花板,在最高處距離地面有一百五十尺。大型黃金吊燈懸掛在鎦金鎖鏈上,那些鎖鏈粗得足以拉動城堡的大門。但這麼寬廣的大廳裡,現在卻顯得非常擁擠。在中央走道兩側立著兩排粗重的藍黑條紋大理石方柱,人們都簇擁在這兩排石柱後面。站在最後面的人首先發現了這些新來者。這些擁擠在大廳裡的人穿著或長或短的外衣,有些人的衣服顏色鮮亮,或者裝飾著繡花,有些人的衣服已經因為長途旅行而破損了。他們全都好奇而專注地盯著蘭德一行人。在大廳後面的少數幾名女子都穿著騎裝,面孔像男人般堅毅,看人的時候也像男人一樣毫不掩飾。

佩林認為他們是號角狩獵者。多布蘭說過,所有能到這裡來的貴族都會前來,而大多數號角狩獵者都是貴族,或者自稱為貴族。不管他們是否認識蘭德,他們肯定感覺到了什麼。有許多隻手都在下意識地尋找腰間的佩劍和匕首,但他們今晚並沒有攜帶這些東西。大多數狩獵者在尋找瓦力爾號角的同時,也在尋找其他利益和名垂史冊的機會,即使他們不認識轉生真龍,他們也能夠察覺到危險的徵兆。 大廳裡的其他人並不像他們那樣習慣於面對危險,或者說,比起直接的危險,他們更熟悉隱藏的陰謀。佩林前行到中央走道三分之一處停下腳步,緊貼在蘭德身後。這時,驚訝的呼聲已經像風一樣吹遍了整座大廳。面色蒼白的凱瑞安領主們在暗色絲綢外衣的胸口上繡著彩色橫紋,其中有一些剃光了前額,並敷了粉。凱瑞安女貴族在暗色高領長裙裝的胸前同樣有彩色橫紋,從袖口延伸出來的絲綢緞帶遮住了她們的雙手;她們的頭髮被編成花樣繁複的塔形髮髻,其高度經常會超過一尺。提爾大君和地方領主們留著塗油的尖鬍子,他們的天鵝絨帽子和外衣有紅、藍和其他各種顏色,燈籠袖上都繡著彩色條紋。提爾女貴族們穿著顏色更加鮮豔的長裙裝,有著寬闊的緞帶環領;她們頭頂的小帽都裝飾著珍珠、月長石、火滴石和紅寶石。他們認識佩林,也認識多布蘭,甚至是海芬和明,但最重要的是,他們認識蘭德。這些人全都瞪大眼睛,張大了嘴,僵硬的模樣幾乎讓佩林以為殉道使用至上力把他們綁了起來,就像是對付外面那些衛兵一樣。大廳裡充滿了香水的氣味,在那氣味下卻是汗水的鹹味,在這些味道中流露出來的則是恐懼,一股瑟瑟發抖的氣息。

佩林的注意力卻全都集中在大廳的遠端,放置太陽王座的深藍色大理石高台上。那個王座閃耀著名副其實的金光澤,高高的椅背上是光芒四射的朝陽圖案。克拉瓦爾緩慢地站起身,盯著站在走道中的蘭德。她那身幾乎是黑色的長裙裝上沒有半點代表貴族的橫紋,但她頭頂的無數髮捲顯然經過特別的修整,好讓王冠能合適地戴在她的頭上——那頂用黃金和黃鑽製成的日昇王冠。七名年輕女子站在太陽王座的側旁,她們穿著暗色的緊身長裙裝,緞帶環領服貼著她們的下巴,裙子上的垂直條紋則是代表克拉瓦爾的黃色、紅色和銀色。看來,凱瑞安女王和女王近侍的衣著樣式,與一般凱瑞安人是不同的。 王座後面的一絲晃動讓佩林看到了第八名年輕女子,她藏在那裡,但佩林只在乎克拉瓦爾右邊的那名女子。菲兒,她那雙眼角微揚的鳳目也死死地盯著佩林,就像是兩輪晶瑩的黑色月亮。她冷靜自若的面容雖然沒有絲毫改變,但佩林覺得她臉上的肌肉正在變得愈來愈緊。佩林的鼻子能聞到她的氣息,但大廳中的香水味和恐懼的氣味幾乎掩去了一切。菲兒出現在這座高台上是有原因的,是一個非常必要的原因,一定是。

蘭德碰了一下蘇琳的袖子,說道:“在這裡等。”蘇琳皺起眉頭,臉上的傷疤變得像她的頭髮一樣白。她仔細地看著蘭德的臉,然後才帶著明顯的不情願點了點頭。她用空出的一隻手打了個手勢,大廳裡立刻響起另一陣驚呼聲,槍姬眾全部都戴上了面紗。這種局面其實有些好笑。那八個身穿黑衣、監視四周的男人也許能在槍姬眾擲出第一根短矛前,就殺死大廳裡的所有這些人。不過人們並不知道他們是誰,有著什麼樣的能力,沒有人多看他們一眼,他們只是一小群帶劍的男人而已,槍姬眾才是值得注意的,還有蘭德。難道這些人沒注意到,這一小群男人像蘭德一樣一滴汗都沒流?佩林覺得自己簡直是已經在汗水中沐浴了。 蘭德從槍姬眾之中走了過去,明仍然緊跟在他身邊。當蘭德停住腳步時,以佩林為首,多布蘭和海芬也跟了上來;當然,還有亞藍,他就像佩林的影子一樣。蘭德將他們每一個人都仔細地審視一遍,然後緩緩點點頭,他看佩林的時間最長,也花了最長的時間才對佩林點頭。那名灰髮的凱瑞安人和年輕的梅茵人面容如同死人一般。佩林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表情,但他能感覺到自己緊咬的牙關。沒有人能傷害菲兒,無論菲兒做了什麼,無論出於什麼樣的原因,無論他要用什麼樣的手段保護她。

他們走過鑲嵌在藍色地板上的巨型黃金日昇圖案,直到王座前面才停住腳步,靴子敲擊地板的聲音在寂靜的大廳中顯得十分宏亮。克拉瓦爾雙手抓住裙子,不停地舔著嘴唇,她的目光一直在蘭德和大廳門口之間來回游移著。 “在找兩儀師?”蘭德的聲音在大廳中響起一陣迴聲,他的微笑讓人很不安,“我命令她們去了艾伊爾營地。如果艾伊爾人不能教會她們懂得禮貌,那麼就沒有人能做到了。”一陣驚駭的議論聲在人群中響起,很快又沉寂了下去。恐懼的氣息更強了。 克拉瓦爾哆嗦了一下,“為什麼我要找——”她深吸一口氣,恢復了莊嚴的神態。她是一名容貌俊美的中年女人,黑髮上還沒有半點灰絲,即使沒有頭上的王冠,她也有著帝王般的雍容儀表。她天生就是統治別人的人,至少她自己這樣認為。她那雙善於審時度勢的眼睛顯露出一種嚴酷的聰慧。 “真龍大人,”她行了個非常深的屈膝禮,反而讓這個動作看起來帶有一點嘲諷的意味,“歡迎您回來,凱瑞安歡迎您回來。”

蘭德緩緩地走上了王座高台,明彷彿要跟隨他,但她只是雙臂交疊站在原地。佩林則跟了上去,他要靠近菲兒,但他卻突然停住。是菲兒的目光讓他停下了腳步,那目光像克拉瓦爾的一樣充滿了刺探的意味。既是對蘭德,也是對他。佩林希望能嗅到菲兒的氣味,不是為了發現其中的原委,只是為了能嗅到她。但香水和恐懼的浪濤太過強烈了。為什麼她不說話?為什麼她不朝他走過來?或者給他一個微笑?一個微笑就好。 克拉瓦爾稍顯有些僵硬,但也僅此而已。她的頭頂不超過蘭德的胸口,但加上塔形的髮髻幾乎就和蘭德一樣高了。蘭德的目光掃過她的面孔,又依次掃過王座旁的那些女子。看到菲兒時,他也許停了一下,但佩林並不確定。 蘭德用手按住太陽王座一側厚重的扶手:“你知道我要把這個交給伊蘭·傳坎。”他的聲音沒有顯露出任何情緒。

“真龍大人,”克拉瓦爾用平緩的聲音回答道,“凱瑞安已經太久沒有統治者了——一名凱瑞安人的統治者。您親口說過,您對太陽王座沒有興趣。伊蘭·傳坎確實擁有些許的繼承權,”她做了個小小的、否決意味的手勢,“如果她還活著的話,有傳聞說她已經死了,就像她母親那樣。”說出這件事是一個冒險的舉動——有許多謠言說是蘭德殺死了她們母女——但克拉瓦爾不是個膽小的人。 “伊蘭還活著。”這句話就像蘭德前面說的話一樣刻板,但蘭德的眼裡燃燒著火焰。佩林也無法分辨出蘭德的氣味,但他不需要鼻子就知道,憤怒的風暴正在他面前凝聚。 “她將戴上安多的王冠,以及凱瑞安的王冠。” “真龍大人,已經做過的事不可能取消,如果您覺得遭到了冒犯……”

克拉瓦爾拼盡一切努力保持莊嚴和勇氣,讓自己不至於顫抖,但蘭德已經伸手抓住了太陽王冠,隨著一陣刺耳的金屬折裂聲,王冠斷開了。當它離開克拉瓦爾的頭頂時,她的塔形髮髻幾乎沒有遭到破壞。然後王冠被緩緩拉直,有幾顆閃亮的黃色石頭從鑲嵌它們的凹槽中蹦落在地上。蘭德舉起那根被拉直的金屬條,緩緩地,那段金屬又自行彎回成圓圈的弧度,直到接合在一起……也許殉道使們能看清發生了什麼事,但佩林完全看不懂。那頂王冠明明斷裂了,但只是一瞬間之後,它又完整如初。貴族們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甚至沒有任何腳步挪動的聲音。佩林覺得這種反應也許是因為恐懼所致,在他的鼻子裡,徹底的驚駭已經壓倒了任何其他氣息,它所代表的不是顫抖,而是惶恐的痙攣。

“任何能做出來的事,”蘭德輕聲說,“都可以被復原。” 克拉瓦爾的臉上完全沒了血色,從頭頂垂下來的幾綹髮絲讓她的樣子顯得有些狂亂,彷彿是被逼到了絕境。她咽著口水,反复張了兩次嘴才發出聲音:“真龍大人……”那是一陣帶著喘息的耳語。但她接下來的聲音愈來愈響,其中夾雜著絕望的情緒,她似乎已經忘了在場的所有其他人。 “我一直遵循您制定的法律,施行您的政策,即使它們有悖於凱瑞安古老的律法,有悖於所有傳統。”她可能指的是那種允許貴族在殺死農夫或工匠後可以擺脫罪名的法律和傳統。 “真龍大人,太陽王座應該由您指任的人坐上去,我……明白這一點,我……我錯了,我不該在沒有得到您的允許時就佔據它。但我有這樣的權力,這是血統賦予我的權力。如果我必須經由您的手才能得到它,那麼就請把它給我吧!我有這個權力!”蘭德只是看著她,什麼都沒說。他似乎是在傾聽,但並不是在聽克拉瓦爾說話。 佩林清了清嗓子。為什麼蘭德要做這種拖延?這件事已經結束了,或者是幾乎結束了,就趕快把其他所有該做的事情解決掉吧!然後自己就能帶著菲兒離開,好好和她談一談。於是佩林問道:“你是否有權力謀殺馬林金大人和麥朗大君?”他確信這是克拉瓦爾幹的,他們是克拉瓦爾在王位爭奪中最大的競爭對手。至少克拉瓦爾和他們兩個會這樣認為。為什麼蘭德只是站在那裡?這些事他也全都知道。 “貝麗蘭在哪裡?” 這句話剛一說出口,佩林就恨不得把它再咽回去。菲兒只是瞥了他一眼,她的面容仍然像是罩著一副彬彬有禮的冰冷面具,但那一瞥足以讓水中爆起火焰。俗話說,嫉妒的妻子就像是你床墊裡的黃蜂巢,無論你怎麼躲閃,早晚總是會被叮到。 “你竟敢用如此卑劣的罪行指控我?”克拉瓦爾問道,“你沒有任何證據,本來就不可能有證據!我是無辜的。”突然間,她似乎回想起自己是在什麼地方,正有無數貴族肩並肩地站在這裡,聽著、看著所發生的一切。不管怎樣,她是有勇氣的。她站直身體,努力瞪視著蘭德的眼睛,同時又盡量不讓自己的頭仰得太高。 “真龍大人,九天前,日出之時,我根據凱瑞安的律法和傳統加冕為凱瑞安女王,我會遵守效忠您的誓言,但我是凱瑞安女王。”蘭德只是盯著她,仍舊一言不發。佩林現在能確認,蘭德感到了困擾。 “真龍大人,我是女王,除非您廢除我們所有的法律。”蘭德保持著沉默,不眨眼地盯著她。 為什麼他不結束這一切?佩林暗自尋思。 “這些對我的指控是虛假的,他們瘋了!”看到蘭德一直沒說話,克拉瓦爾不安地轉過頭:“安諾拉,給我一些建議,安諾拉!給我建議啊!” 佩林覺得她是在對菲兒身邊的某一名女子說話。從王座背後走出的那名女子並沒有穿著近侍的條紋裙裝,她有一張寬闊的臉、一張大嘴和鳥嘴般的高鼻子,她的一頭黑髮編成了幾十根細長的辮子,她有一張光潔無瑕的臉。令佩林驚訝的是,海芬的喉嚨裡響了一聲,然後那名梅茵人就露出了笑容,而佩林身上的汗毛早已豎直起來。 “我不能這樣做,克拉瓦爾,”那名兩儀師帶著塔拉朋的口音說道,她的雙手整理著有灰色流甦的披肩,“恐怕我讓你誤解了我們之間的關係。”她又深吸了一口氣,才繼續說下去:“不……不需要這樣,蘭德大人。”她的聲音一時間變得有些不穩定。 “或者是真龍大人,如果你希望我這樣稱呼你。我向你保證,我對你絕無惡意。如果我有的話,在你知道我的存在之前,我就會攻擊你了。” “如果你這樣做,你早就死了。”蘭德的聲音如同冰冷的鋼鐵,他的表情比他的聲音更加冷酷。 “我並不是屏障你的人,兩儀師。你是誰?為什麼你會在這裡?回答我!我沒有太多耐心對付……你這種人,或者你想被揪到艾伊爾營地去?我打賭,那裡的智者會讓你供出所有的話。” 這個安諾拉不是個腦筋遲緩的傢伙。她瞥了亞藍一眼,又轉頭望向走道上殉道使站立的地方。她知道蘭德所指的就是那些身穿黑衣的人,他們的臉上像她和蘭德一樣,看不見半點汗滴。年輕的佳哈看著她的樣子,就像是鷹看著老鼠。羅亞爾也站在他們中間,一把大斧靠在他的肩頭,看上去極不協調。而巨森靈的一隻大手正努力地同時握住一隻墨水瓶和一本書冊,他笨拙地將書冊的另一端頂在自己的胸口,另一隻手則握著一根比佩林的拇指還要粗的鋼筆,用最快的速度在書冊上記錄著什麼。他竟然在這個地方做筆記! 貴族們和安諾拉同時聽清楚了蘭德的話。他們剛才一直在不安地看著那些戴面紗的槍姬眾,現在他們則開始拼命從那些殉道使身邊退開來,以至於他們擠得像是桶裡的魚。不時有人暈倒,但因為被擠在人群裡,才沒倒下去。 安諾拉顫抖著,調整了一下披肩,才恢復了兩儀師的鎮靜和威儀。 “我是安諾拉·勒瑞森,真龍大人,屬於灰宗,”她完全沒提及自己被屏障的事,以及有男人導引的事,彷彿她做出回答是完全出於自己的意願,“我是梅茵之主貝麗蘭的資政。”所以為什麼海芬會像個瘋子一樣笑了起來,他認出了這個女人。佩林卻一點也不覺得好笑。 “您明白,這是必須保密的,”她繼續說道,“因為提爾對於梅茵和兩儀師的態度都很差。但我想,現在我已經不需要對這個身份保密了,是不是?”安諾拉又轉向克拉瓦爾,語氣也變得嚴厲:“我讓你思考你應該想到的事情,但兩儀師不會僅憑別人的命令就成為資政,尤其是當她們已經成為別人的資政時。” “如果貝麗蘭確認了你的故事,”蘭德說,“我會讓她負責監管你。”他又看了王冠一眼,才似乎第一次意識到這堆黃金和寶石還在自己手裡。他非常輕柔地將它放到覆蓋著絲綢的太陽王座上。 “我不認為所有兩儀師都是我的敵人,並不完全是,但我不會被陰謀陷害,不會被控制,不會再有這樣的事了。選擇權在你手上,安諾拉,但如果你選擇錯了,你就會到智者那裡去,或者那時你已經沒命了,我不會捆縛住殉道使的手腳,而你將為自己的錯誤付出代價。” “殉道使,”安諾拉平靜地說,“我明白。”但她還是用舌頭舔了舔嘴唇。 “真龍大人,克拉瓦爾密謀要毀棄她立下的效忠誓言。”佩林是那麼希望菲兒能開口說說話,但當菲兒真的開口說話時,他卻嚇了一跳。這時,菲兒已經走出了近侍的隊伍,她謹慎地選擇著言辭,並且以將要捕食的獵鷹般的姿態俯視著那個將要成為女王的人。光明啊,她真是美極了! “克拉瓦爾發誓在所有事情上遵從您,支持您的法律,但她在暗地裡擬定計劃,要從凱瑞安驅逐艾伊爾人,讓他們前往南方,並在您回來之前將一切恢復舊貌。她還說,即使您能回來,您也不敢改變她所做的任何事。她把這些都告訴了她的近侍麥芮,麥芮把這些告訴我以後,很快就消失了。我沒有證據,但我相信她已經死了。我相信克拉瓦爾在後悔自己向別人暴露了太多想法。” 多布蘭抬步向高台上走去,他將頭盔夾在胳膊下,面孔如同一塊鐵板。 “克拉瓦爾·賽甘,”他莊重的聲音傳遍了大廳的每一個角落,“以我光明之下不朽的靈魂,我,多布蘭,塔波文家族的家主,指控並確認你有背叛之罪,對此的處罰將是死刑。” 蘭德仰起頭,閉上了眼睛,他的嘴唇在微微翕動。佩林知道,只有自己和蘭德能夠聽見他在說些什麼。 “不,我不能,我不會的。”佩林明白了他遲遲不行動的原因。蘭德正在尋找解決的辦法,佩林希望他能找到。 克拉瓦爾肯定沒聽見蘭德在說些什麼,但她也在尋找出路。她慌亂地向周圍看著,看著太陽王座,看著其他近侍們,看著群集在下面的貴族,彷彿他們會上來保護她,但那些人的腳彷彿黏在地板上。他們都保持著謹慎的漠然,汗涔涔的面孔對著她,目光卻在躲避著她。一些人的眼珠不時偷偷轉向殉道使,沒有人敢正眼瞧他們。貴族和殉道使之間原本已經拉開很遠的距離,現在正進一步變得更遠。 “謊言!”克拉瓦爾嘶聲說道,她的手拉扯著裙擺,“全都是謊言!你這個卑鄙的——”她朝菲兒走進一步。蘭德伸出手臂擋在她們中間,但克拉瓦爾似乎沒看見他的這個動作。菲兒看上去則彷彿是希望蘭德讓克拉瓦爾這樣做,任何攻擊菲兒的人肯定會大吃一驚。 “菲兒沒有說謊!”佩林咆哮著。至少她不會在這種事情上說謊。 克拉瓦爾再次恢復了鎮靜,雖然她個子不高,但她努力讓自己的每一寸身高都發揮作用,佩林甚至對她的努力有些欽佩。但她謀殺了麥朗、馬林金和那個麥芮,只有光明知道她還殺死了什麼人。 “我要求得到公正的對待,真龍大人,”她的聲音冷靜、莊重而高貴,“對於這些……惡行,沒有任何證據。難道憑一個已經不在凱瑞安的人就能指控我說過我從沒說的話?我要求真龍大人秉公判決。以您自己的法律,必須有證據才能指控罪名。” “你怎麼知道她不在凱瑞安了?”多布蘭問道,“她在哪裡?” “我相信她已經走了,”克拉瓦爾向蘭德回答道,“丟下了服侍我的工作,我用莉艾爾替換了她。”她朝左側的第三名近侍指了一下。 “我不知道她去了哪裡。如果她還在這座城市裡,就把她帶來吧!讓她當著我的面用那些荒謬的罪行指控我,我會把她的謊言摔回她的臉上。”菲兒用殺人的眼光看著她。佩林希望菲兒不會向她擲出藏在身上的匕首,在極度憤怒時她很有可能這樣做。 安諾拉清了清嗓子,她一直過於仔細地審視著蘭德,甚至讓佩林都感到不舒服。她忽然讓佩林想起了維林,維林也曾經用這種鳥觀察蟲子的眼神審視過他。 “能否讓我說一句,蘭……啊……真龍大人?”看到蘭德點頭,她便整了整披巾,繼續說道:“對於年輕的麥芮,我只知道有一天上午她還在這裡,但沒有等到天黑,她已經不見了踪影,沒人知道她去了哪裡。但馬林金大人和麥朗大君就不一樣了,梅茵之主帶來了她的兩名最優秀的捕賊人,他們擅長於偵破罪行。他們已經將兩個人帶到我面前,就是這兩個人在街上刺殺了麥朗大君。不過這兩個人堅稱他們當時只是拉住了麥朗的手臂,實行刺殺的另有其人。捕賊人還將一名僕人帶到我面前,就是她在馬林金睡前愛喝的調味酒中下了藥。她也說自己是無辜的,如果馬林金不死,她那有病的母親和她就都將性命難保。我相信她說的是實話。她供認後解脫的神情不可能是假裝的。兩名匪徒和那名女僕都承認了一點:他們得到的命令是出自克拉瓦爾女士本人之口。” 隨著兩儀師的陳述,挑釁的神情從克拉瓦爾臉上消失了,她的身體也像浸濕的抹布一樣,一點點軟了下去;她還能站著真是令人感到不可思議。 “她們承諾過,”她喃喃對蘭德說著,“她們承諾過你永遠也不會回來。”克拉瓦爾急忙用雙手摀住了嘴,但已經太遲了,她的眼睛從眼眶中突了起來。佩林希望自己沒聽到過從她喉嚨中發出的聲音,那不該是人類發出的聲音。 “背叛和謀殺,”多布蘭的聲音聽起來很滿意,那種尖銳的嗚咽聲沒有對他造成任何影響,“處罰仍然是一樣的,真龍大人。死亡,根據您的新法,謀殺犯將被絞死。”不知為什麼,蘭德現在註視的人是明,明望向蘭德的眼神裡充滿深深的哀傷。不是為了克拉瓦爾,而是針對蘭德。佩林有些懷疑明看到了某個幻象。 “我……我要求被斬首。”克拉瓦爾用一種像是要被勒死的聲音說道,她的臉上顯露出頹喪的表情,此時,她似乎蒼老了許多,眼睛裡閃動著赤裸裸的恐懼,但仍然在做著最後的掙扎,爭取最後那些微不足道的權利。 “這是……這是我的權利,我不要……像平民一樣被吊死!” 蘭德似乎在和自己爭鬥著,他以那種令人不安的方式搖著頭。當他最後開口說話時,他的聲音如同冬夜般冰冷,和鐵砧一樣堅硬。 “克拉瓦爾·賽甘,我剝奪你的爵位,”他說出的每個字都像一根深深打進牆壁的鐵釘,“我剝奪你的領地、宅邸和財產,你所擁有的一切,除了你穿的這身衣服。你是否……你有沒有一片農場?一個小農場?” 蘭德的每一句話都讓這個女人踉蹌一下,她彷彿喝醉酒般搖晃著,發不出聲音地說著“農場”這個詞,好像以前從沒聽過這個詞一樣。安諾拉、菲兒,所有人,都帶著困惑或好奇的神情望著蘭德。佩林也一樣。農場?剛才這座大廳是寂靜的,現在這裡連呼吸的聲音都快消失了。 “多布蘭,她有沒有一個小農場?” “她擁有……曾經擁有……許多農場,真龍大人。”那名凱瑞安人緩緩地回答,很顯然,他並不比佩林更了解現在的狀況。 “其中大多數規模都非常龐大,但靠近龍牆的土地一直都被分割成許多小塊,一般不超過五十皮。在艾伊爾戰爭期間,居住在那裡的人把它們全都拋棄了。” 蘭德點點頭:“應該是對此進行改變的時候了,有太多土地荒廢過久,我希望人們能遷回到那裡,重新在那些土地上耕種!多布蘭,你要找出克拉瓦爾在龍牆附近擁有的土地中最小的一塊,克拉瓦爾,我將你流放到那個農場去。多布蘭會讓你得到農耕工作所需的一切,會有人教你照料土地。有衛兵看守你,確保你終生不會離開那處農場超過一日的距離。這是你的任務,多布蘭。我希望她在一個星期之內上路。”多布蘭滿臉困惑地猶豫了一會兒,才點了點頭。佩林現在聽到大廳的人群中竊竊私語的聲音,沒有人明白為什麼克拉瓦爾不會死,也沒有人明白為什麼會有這種處罰。財產沒收的事情以前也有過,但從沒有過沒收一切財產和領地,爵位更是不可被剝奪的。貴族也會被流放,甚至是終生流放,但不會被流放到農場去做工。 克拉瓦爾立刻就做出了反應,她的眼睛向上一翻,全身癱軟地向下摔去,眼看就要從高台的階梯上滾落。佩林沖過去想要扶住她,但已經有人在他之前行動了。還沒等他邁出一步,克拉瓦爾已經停住了。她的腦袋歪在一邊,全身無力地垂掛在半空中,顯然已經失去了知覺。那股力量將她抬起,輕柔地放在了太陽王座前面。佩林相信這是蘭德干的。殉道使們一定會任由她跌到地面上。 安諾拉嘖了一聲,她的臉上沒有驚訝或不安的表情,只是雙手的拇指和食指在不停地揉搓著。 “我猜她應該寧願被斬首。我會看管她的,如果你的手下,你的……殉道使……” “她與你無關了,”蘭德粗橫地說道,“她還活著,而且……她是還活著。”他有些顫抖地、長長地喘了口氣。明站在他的身邊,彷彿很想為他做些什麼。慢慢地,他的面孔恢復了堅毅的神情。 “安諾拉,帶我去見貝麗蘭。放開她,佳哈,她不會惹麻煩,她只有一個,但我們有九個。我要知道我不在的時候都出了什麼事情,安諾拉,還有貝麗蘭瞞著我將你帶到這裡來是什麼意思。不,不要說話,我會聽她對我的報告。佩林,我知道你想和菲兒待一段時間,我——” 蘭德的目光緩緩掃過大廳,掃過所有鴉雀無聲地在下面等待的貴族。在他的注視下,沒有人敢動,恐懼的氣味覆蓋了一切,異常刺鼻。除了那些狩獵者之外,所有站在這裡的貴族都像克拉瓦爾一樣對蘭德立下了誓言。也許只要站在這裡就算是對蘭德的背叛了?佩林不知道。 “覲見結束了。”蘭德說,“我會忘記現在就離開的所有面孔。” 站在最前面的是位階最高、最有權勢的一些人,他們開始以不算匆忙的速度向門口走去,一邊還在躲避著站在走道中的槍姬眾和殉道使。其餘的人都在等待著輪到他們行動的時候。他們的腦子裡一定都已經把蘭德的話回想了無數遍。蘭德所說的“現在”是多長的一段時間?腳步開始逐漸加快,裙擺被提了起來。最靠近門口的狩獵者們開始搶先溜了出去,開始是一個接一個,然後是成群結隊。看到這種情況,凱瑞安和提爾的低階貴族們開始搶在高階貴族前面向外跑去。片刻之間,門口處出現了混亂,男人和女人們互相推擠,用手臂為自己開路,沒有人再回頭看一眼那個曾經在太陽王座上短暫地坐過、現在躺臥在王座前面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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