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7·劍之王冠

第9章 第四章進入凱瑞安

佩林恨不得用比蘭德更快的速度前進,但他知道,那樣的話,馬匹堅持不了很久。在一半的時間裡,他們騎著馬小跑前進,另外一半的時間裡,他們和馬匹一起放步前奔。蘭德似乎察覺不到身邊還有別人與他同行,但是在明的身體不穩的時候,他總是會伸手將她扶住。對於其他人,他似乎完全是處在另一個世界裡,每次他注意到佩林或是羅亞爾,都會驚訝地眨眨眼。說實話,其他人的狀況也不比蘭德好多少。多布蘭和海芬的士兵都直瞪著前方,心中揣摩著他們將會遇到的麻煩。兩河人都受到了佩林情緒的影響,變得陰沉肅穆。他們喜歡菲兒(實際上,他們有些人甚至崇拜那女孩),如果菲兒真的受到傷害……就連亞藍在意識到菲兒可能正身處險境後,戰鬥的熱情也冷了下來。每個人都將注意力集中在引領他們趕往凱瑞安城的道路上,只有殉道使除外。他們跟隨在蘭德身後,如同一群烏鴉。他們仔細觀察著不斷掠過身邊的原野,警戒著可能遇到的埋伏。柯朗卻癱坐在馬鞍上,就像是一個麻布袋,當不得不跑步前進時,他就會悶悶不樂地嘟囔幾聲,然後瞪著周圍,彷彿希望遭遇到伏擊似的。

佩林清楚,他們不太可能遭遇伏擊。蘇琳和十二名法達瑞斯麥正在隊伍前方、佩林的視線內小跑前進,還有一隊同樣數量的法達瑞斯麥跑在更前面,負責探路,另外有兩隊負責保護隊伍的側翼。她們之中有些人將短矛插在背後拴弓匣的帶子裡,矛尖從她們的腦後探出來,她們的手裡拿著短角弓,弓弦上扣著箭。她們警覺地監視著任何可能威脅到卡亞肯的蛛絲馬跡,同時以同等的注意力留心著蘭德,彷彿蘭德會再次從她們眼前消失。任何陷阱,任何危險,她們一定都能提前發現。 齊亞得是跟隨蘇琳的槍姬眾之一,她是一名高個兒女子,有著暗紅色的頭髮和灰眼睛。佩林望著她的後背,希望她能落後一些,跟自己說兩句話。她也會不時瞥佩林一眼,但一直在躲著佩林,彷彿佩林身上有嚴重的傳染病。貝恩並不在那支小隊裡。大多數槍姬眾都和魯拉克率領的斯威峨門在一起,行動速度慢一些,因為和他們一同前進的還有馬車和囚犯們。

菲兒的黑母馬跑在快步後面,它的韁繩拴在佩林的馬鞍上。兩河人把燕子從凱姆林帶了過來,每次佩林看到這匹馬跑在他身後,妻子的影像就會浮現在他的腦海裡,她的高鼻子和性感的嘴唇,光彩熠熠的黑眼睛,還有那對高頰骨。菲兒很喜歡這匹馬,也許就像喜歡他一樣,一個既驕傲又美麗、性格如火的女人。達弗朗·巴歇爾的女兒不會隱忍任何事,甚至不懂得管住自己的舌頭,這會讓她在對付克拉瓦爾時處於非常不利的境地。 他們停下來四次好讓馬兒休息,但每次的耽擱都讓佩林狠狠地咬牙,不過照顧好馬匹是他的一個根深蒂固的習慣。他心不在焉地檢查著快步的狀況,照慣例餵牠一點水。照顧燕子時,他則更加用心,如果燕子平安到達凱瑞安……一個念頭深植在他心裡:如果他將菲兒的坐騎安全地帶到凱瑞安,菲兒就會安然無恙。這當然是一個荒唐的念頭,一個男孩的幻想,一個小男孩愚蠢的幻想,但這個念頭一直沒有離開他的心裡。

每次休息時,明都會努力讓佩林安心。帶著嘲弄的笑容,明說佩林看上去像是一個死在冬天上午的人,正等著有人將他的墳墓填滿。她告訴佩林,如果佩林帶著這樣的表情去見菲兒,菲兒一定會在他面前將門摔上。但明最終也承認,她沒有看到任何影像說明菲兒沒有受到傷害。 “光明啊,佩林,”最後明一邊套上灰色的騎馬手套,一邊用惱怒的語氣說道,“如果有任何人想傷害那個女人,她也會讓那個人在走廊裡等,直到她有時間見他。”佩林差點對明吼起來。當然,他們兩個實際上是很要好的朋友。 羅亞爾提醒佩林,號角狩獵者都是能夠照顧好自己的人,而且菲兒在獸魔人襲擊兩河時也將自己保護得很好。 “她不會有事的,佩林。”巨森靈扛著大斧,在快步旁邊小跑著,同時還在熱情地嘮叨說,“我知道她會的。”但是這句話他已經說了二十遍,而且每一次他的熱情都會消減一點。

巨森靈最後想鼓舞佩林的努力卻有些超出他的意圖。 “我相信菲兒是能照顧自己的,佩林,她不是伊莉絲。我真是恨不得立刻成為伊莉絲的丈夫,好好照料她。我想,如果她改變了主意,我一定會死掉的。”說到這裡,羅亞爾大張著嘴,一雙大眼睛幾乎突出眼眶之外,耳朵抖動個不停。他踉蹌了一下,差點摔倒在地上。 “我從沒想過要這樣說,”他啞著嗓子說道,重新恢復穩健的步伐,但他的耳朵還在顫動,“我不確定我是想……我太年輕了,還不能……”他用力吞了口口水,帶著責備的神情看了佩林一眼,又用同樣的眼神瞥了前面的蘭德一眼。 “在兩個時軸旁開口真不是件安全的事;什麼話都有可能意外地冒出來!”當然,他不可能因為時軸的影響而說出自己根本沒想過要說的話;不過如果沒有時軸在他身邊,他說出這些話的機率想必是千分之一,甚至百萬分之一。羅亞爾自己也知道這點,而佩林還沒見過什麼事情把羅亞爾嚇得如此厲害,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之後,巨森靈的耳朵才停止了抖動。

菲兒充滿了佩林的心思,但他並不是瞎子,不完全是。他們愈朝西南方前進,剛剛進入他的視野,卻沒進入他腦海的事情,也開始一點點滲進他的意識裡。當他們從凱瑞安出發向北追擊兩儀師時,天氣已經很熱了。現在距離那時還不到兩個星期,暗帝的手似乎將這個世界握得更緊了,大地在這只魔掌中被壓得粉碎。乾燥的草葉被馬蹄踏成了粉末,枯萎的褐色藤蔓蛛網般攀附在山丘的岩石上;樹枝上面的葉子都落光了,枝條本身也都已經乾枯死去,隨著乾熱的強風刮過,枯死的枝幹也紛紛碎裂,常綠的松樹和羽葉木上殘存的枝葉也全都變得枯黃了。 又過了一兩裡,路旁出現農場和用暗色石塊砌成的方形房屋。一開始,它們還只是在林間空地中單獨出現。逐漸林地變得稀疏,只剩下一些稱不上是樹木的樹,人工的景色變得愈來愈多。不時會有供大車通行的道路從大道上岔開來,消失在山丘後面。路旁用石牆圍起的田地愈來愈多,其中大多數都荒蕪了。許多房屋旁邊或者倒著一把椅子,或者是能看到一個被丟棄的布娃娃。瘦得露出肋骨的牛和動作遲緩的羊零散分佈在牧場上,還有許多烏鴉在那裡爭奪著倒斃的牲畜。本來是溪水歡快流淌的地方只剩下乾泥地面上的幾股細流,本該被白雪覆蓋的農田變成一塊塊乾裂的土地,粉碎的土壤成為一團團風中的飛灰。

一股高揚的塵土勾畫著這支隊伍行進的路途,直到窄土路變成通往章嘉門的寬闊石板路面。路上也有其他的行人,但數量非常少,而且通常都是目光遲鈍,彷彿快要睡著樣子。正在落下的太陽現在已經到了天頂和地平線的中點,空氣像烤箱中一樣乾熱。偶爾還有牛車和馬車匆匆趕過,然後消失在小路或田間,那些車夫和鄉民們都板著面孔,看那三面旗幟從他們身邊經過。 一支上千人的武裝隊伍足以令人側目,上千個全副武裝的人,急匆匆地朝著某個既定的目標趕路。當他們從自己身旁消失時,實在是件值得感謝的事情。 最後,當太陽臨近地平線時,出現了一塊高地,再過兩三里就要到凱瑞安了。蘭德拉住韁繩,槍姬眾們已經集結在一起。她們也都停下了腳步,但銳利的目光仍然不停地掃視著四周。

在城市周圍沒有樹的山丘上看不到任何移動的東西,它們後面就是一片用灰色石塊砌成的巨大建築,一直向西延伸到澳關雅河岸邊。方形的厚牆,方形的高塔,大小不一的船隻停泊在河面上,有一些停在對岸的碼頭邊——那裡是穀倉的所在地。有幾艘船正在風帆或長槳的驅動下前進,一切都呈現出和平、繁榮的景象。天空中沒有一絲雲彩,陽光刺眼;巨大的旗幟飄揚在城中的那些高塔上,當它們被風吹起時,佩林能清晰地看到它們上面的圖案。猩紅色的光明之旗,蜿蜒著金紅色遊龍的白色真龍旗,凱瑞安藍底色上繡著金色朝陽的日昇旗,還有第四面旗,跟另外三面一樣突出:交錯的黃色和紅色底紋映襯著一個銀色的菱形。 緊皺眉頭的多布蘭從眼前拿下小望遠鏡,把它放進馬鞍上的一隻雕花皮管裡。 “我本來還希望那些野人判斷有誤,但賽甘家族的旗幟和日昇旗一同升起,這就表示克拉瓦爾確實登上了王座。她現在應該是每天向人們發放禮物:錢幣、食物、華麗的服飾,這是凱瑞安加冕典禮的傳統。一名統治者得到王位後的第一周,會是她最受到民眾歡迎的時候。”他用眼角覷著蘭德。他試圖直言勸諫,但這麼做的壓力抹去了他臉上所有的表情。 “如果人們不喜歡你所做的,他們就會暴動,街道上將血流成河。”

海芬的灰色閹馬不停踢蹬著地面,顯露出主人焦躁的心情。海芬的目光則一直不停地在蘭德和那座城市間轉換著。那不是他的城市,他絕不會在乎那座城市的街道上將要發生什麼事,他在乎的只是他的主人的安全。 很長一段時間裡,蘭德只是眺望著那座城市,或者在表面上他是在這樣做。無論他在看什麼,他的臉上只有一片陰冷。明端詳著他,眼神裡滿是擔憂,也許還有憐憫。 “我會努力讓這種事不發生。”他最後說道,“達莫,和士兵們留在這裡,明——” 明用激烈的語氣打斷他的話:“不!我要去你去的地方,蘭德·亞瑟,你需要我,你知道的。”說到最後,她的語氣已經近乎懇求,而不是要求了。但是當一個女人將雙手叉在腰上,眼睛死瞪著你的時候,你很難認為她是在向你懇求什麼。

“我也要去,”羅亞爾靠在長柄斧上說道,“我不在你身邊的時候,你總是會做出一些特別的事來。”他的聲音幾乎顯得有些哀傷了。 “這樣不行,蘭德,這樣的話我就沒辦法完成我的書了。如果我不是事件的見證人,我怎麼能把記錄做好?” 蘭德仍然看著明,朝她抬起手,又讓手落了下去。明毫不退縮地瞪著他。 “這……太瘋狂了。”柯朗僵硬地拉住韁繩,催趕著他圓胖的坐騎靠近蘭德,他的臉上滿是不情願的表情,也許就連殉道使也不願意太過靠近蘭德。 “只要有一個人拿著一……一張弓,或者是一把匕首就夠了,如果你沒有及時發現。派殉道使去做需要做的事情吧!還有其他你認為有必要去做的事。打開一個通向王宮的通道,在那裡的人發現之前,一切事情就都可以辦妥了。”

“然後坐在這裡過夜?”蘭德讓黑馬轉過身,面對著柯朗,“直到他們對這裡有了充分的了解,可以打開通道?這個辦法肯定會造成流血。他們已經在城牆上看見了我們,除非他們是瞎子,遲早他們會派人來查清楚我們是誰,有多少人。”隊伍中其餘的人都藏在高地的後面,他們的旗幟也都被藏在那裡,但騎兵和槍姬眾的混合部隊肯定會引起很大的關注。 “我會用我的辦法解決這個問題,”蘭德的聲音和氣息中都出現了怒意,“除非是無法避免,否則不能有任何人死亡,柯朗,我已經擔負了太多的死亡。你明白嗎?任何人都不能死!” “聽從真龍大人的命令。”那個傢伙歪了歪腦袋。他的聲音很刺耳,而他的氣味中…… 佩林揉搓著鼻子,這股氣味……很輕,其中快速變換著恐懼、憎恨、惱怒和十幾種情緒,變換的速度如此之快,以至於佩林根本來不及分清它們。佩林不再有猶疑——這個男人瘋了,無論他的表情是多麼正常。不過佩林沒有心情在意這件事,已經這麼近了……他猛地踢了一下快步的肚子,朝那座城市和菲兒直衝過去。他不會再等其他人了,甚至沒去注意緊跟在他的身後的亞藍,他不用看就知道亞藍一定會跟著他的。現在他心中想的只有菲兒,如果他能將燕子平安地帶進城裡……他開始讓馬以快走的方式前進。一個全速疾馳的騎手非常搶眼,很容易引起人們的猜疑,這樣反而會耽誤時間。 其他人在很短的時間裡就追了上來。明最終還是遂了自己的心願,還有羅亞爾。槍姬眾以扇形隊伍跑在最前面,跑過佩林身邊時,一些人向他投來同情的目光。齊亞得在跑過去時一直低頭盯著地面。 “我還是不喜歡這個計劃,”海芬在蘭德身旁嘟囔著,“請原諒,真龍大人,但我確實不喜歡。” 多布蘭在蘭德的另一邊,他哼了一聲:“已經不需要討論了,梅茵人,如果我們照你說的去做,不等我們前進一里,他們就會將城門死死地封住。”海芬氣沖沖地低聲咕噥了幾句,還讓他的馬連躍了幾下。他希望所有人都跟隨蘭德入城。 佩林回頭望了一眼,目光越過那些殉道使,看到達莫·弗林和幾名兩河人還站在那道山脊上,他們的坐騎都被他們牽在身後。佩林嘆了口氣。他不會介意兩河人跟隨他們進城。但蘭德也許是對的,而且多布蘭也支持蘭德。 有些地方也許有機會讓幾個人進去,但一支小型軍隊肯定會被擋在門外。如果城門關閉了,艾伊爾人就必須攻打這座城市——如果他們還願意這麼做的話——那麼殺戮就會開始。蘭德已經將真龍令牌塞進黑馬的鞍囊裡,只有握柄的末端露了出來,而他身穿的這件樸素外衣和轉生真龍扯不上任何關係。這座城市裡還沒有人明白黑色外衣和殉道使代表著什麼,即使他們之中有人能夠導引,但幾個人也比一支小型軍隊更容易被殺死。佩林見到過殉道使被沙度的槍矛刺穿身軀,他們的生命並不比其他人更強韌。 柯朗悄聲嘀咕著,佩林聽到他用同樣輕蔑的語氣說出“英雄”和“傻瓜”這兩個詞。如果不是菲兒,也許佩林會同意他的看法。途中,蘭德向這座城市東方兩三里外的艾伊爾營地望了一眼,讓佩林立刻屏住了呼吸,但無論蘭德是怎麼想的,他還是沿著大道一直前進。沒有任何事比菲兒更重要。沒有任何事,不管蘭德是怎麼想的。 在距離城門半里處,他們進入了另一座營地。這座營地讓佩林皺起了眉頭。它相當巨大,幾乎已經可以被當成是一座城市了,是由一些用零碎材料拼湊起來、搖搖欲墜的棚屋和帳篷所組成的。從這裡直到高高的灰色城牆,曾經被燒成一片焦土。這個地方曾經被稱為首門。在沙度將這裡燒毀之前,這裡遍布著彎曲的街道和小巷。當這支擁有巨森靈和槍姬眾的奇怪隊伍進入這個地方時,一些人沉默地盯著他們,但大多數人只是帶著警覺、陰沉的表情忙著自己的事情,只有擋在他們面前的東西他們才會去注意。其中許多人身上穿著首門人鮮豔花哨的衣服,但都已經陳舊破爛了。也有許多人穿著凱瑞安城民色澤灰暗的衣服,還有鄉下人的深色樸素衣服。這些人之中有許多臉上帶著傷,甚至還有割砍的傷痕,大多數傷口都沒有包紮。他們一定都是被克拉瓦爾驅趕出城的,他們自己絕對不會想離開城牆的庇護。首門人和難民們都害怕沙度人回來,就像是燙傷得痛徹心肺的人害怕烙鐵一樣。 通往章嘉門的大道直穿過這座營地。章嘉門是三重高大的方形城門,兩側有塔樓護衛,戴著頭盔的士兵們在城垛上來回走動,從垛口中向下觀望。還有一些士兵在眺望遠處的那道山脊,更有幾名插著背旗的軍官在用望遠鏡進行觀察。蘭德的小隊伍吸引了許多人的注意力。騎在馬背上的人和艾伊爾槍姬眾,這肯定是不尋常的組合。城牆上有人拿著十字弩,但並沒有人亮出武器,箍鐵的城門仍然敞開著。佩林屏住呼吸,他真想放開馬韁,朝太陽王宮和菲兒直衝過去。 就在城門裡有一座石砌的警衛室,進入城市的外地人都要在這裡登記。一名方臉的凱瑞安軍官緊皺著眉頭看他們走過去,看到槍姬眾時,他的眼神裡充滿了不安。但他只是站在旁邊,看著他們。 “我告訴過你們,”他們走過警衛室以後,多布蘭說道,“克拉瓦爾在加冕慶典期間會允許人們自由出入,就連被通緝的人也不會被擋在城外,或者是遭到逮捕,這是傳統。”但聽他的語氣,他彷彿也剛剛鬆了一口氣。明嘆氣的聲音清晰可聞,羅亞爾呼氣的聲音在兩條街以外就能聽到。只有佩林的胸口仍然緊緊地繃著,連喘氣都覺得困難。燕子已經在凱瑞安城裡了,現在,只要他能把燕子帶到王宮去。 凱瑞安城完全不負這座大都市的盛名,城中的山丘都被砌石覆蓋,看不出絲毫原始的模樣,擠滿行人的寬闊街道都是完全平直的。在這座城市裡,即使是小巷子也是平直相交的。隨山丘起伏的街道並不多,它們往往直接從山丘中間切出一條通道。無論是店鋪還是宮殿,所有建築物都是嚴整的長方和正方形。有不少山丘頂還端立著被鷹架圍繞的方形高塔,那些就是曾經被人們廣為傳誦的無盡高塔。它們在二十年前的艾伊爾戰爭中被燒毀,至今仍然在重建之中。這座城市看上去比岩石還要堅硬,是一個會讓人感到傷痛的地方,而向所有地方延伸的陰影更加重了這種感覺。羅亞爾的絨毛耳朵幾乎抖個不停,擔憂的皺紋出現在他的額頭上,眉梢晃呀晃,不停地拂過他的臉頰。 城裡看不到什麼加冕慶典的跡象,更沒有任何迎新日的感覺。佩林不知道凱瑞安人是如何度過這個節日的,但在兩河,迎新日的第二天——感念日——應該是歡慶的日子,人們會在這一天忘記冬天的寒冷和陰霾。而在這裡,儘管街道上擁擠不堪,空氣中卻瀰漫著一種接近寂靜的氣氛。如果是在其他地方,佩林會以為是因為不正常的高熱壓抑了人們的情緒。但除了首門人之外,凱瑞安人是一個嚴肅冷漠的社群,至少在表面上是如此;實際是什麼情況,佩林寧願不要去想。街上沒有小販和推車的賣貨郎,樂手、雜耍藝人和演傀儡戲的也都不見了,那些人現在一定都去了城牆外的難民營。有幾頂被塗成暗色的轎子緊閉轎門,在安靜的人群中穿行著;其中一些轎子上插著代表家族的旗幟,比軍官的背旗要稍大一點,它們行進的速度十分緩慢。同樣在緩速前進的還有一些牛拉的大車,趕牛的車夫一聲不響地走在車旁,只有輪軸的吱嘎聲打破平靜。外地人在這裡顯得很搶眼,不論他們穿的衣服色彩有多麼暗淡,因為除了外地人之外,城裡幾乎沒有人騎馬。穿著暗色衣服、身材矮小的本地人看上去就像是一隻只面色蒼白的烏鴉。艾伊爾人在這些人群中當然也很突出,無論是孤身一人還是成群結隊,他們所到之處,其他人都會遠遠躲開。 當蘭德的小隊伍走過人群時,周圍的艾伊爾面孔都會轉向他們。即使並非所有艾伊爾人都能認出穿著綠色外衣的蘭德,但他們全都知道一名高大的濕地人被槍姬眾所護衛意味著什麼。這些艾伊爾面孔讓佩林感覺背脊一陣涼——他們的臉上全都是若有所思的表情——現在佩林很感謝蘭德把兩儀師都丟在了後面。除了艾伊爾人之外,轉生真龍一直在對他毫無察覺的人潮中穿行,而殉道使走在這支隊伍的最後面。 凱瑞安王宮——太陽王宮,朝陽壯麗之宮(凱瑞安人喜歡響亮奢華的名號,他們取的名字一個比一個更華麗),座落在城中最高的山丘上,是一座用暗色方形石塊砌成的巨型建築,每個角落裡都聳立著有階梯的高塔。被命名為王冠大道的街道在這裡變成一條通往宮殿的寬闊坡道。當他們走上這條坡道時,佩林深吸了一口氣。菲兒就在前面,她一定要平安無事地在那裡,無論出了什麼事,她一定要平安。佩林摸了摸燕子的韁繩繫在他馬鞍上的繩結,又輕輕撫過腰間的戰斧。馬蹄鐵在石板路面上發出響亮的敲擊聲。槍姬眾們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站在巨大青銅門兩側的守衛一邊看著他們緩緩靠近,一邊交換著眼神。對於凱瑞安士兵的裝束來說,他們算是色彩豐富的——十名士兵穿著繪有金色日昇圖案的黑色胸甲,他們的長戟前端係有賽甘家族紋章的飄帶。佩林幾乎能清晰地看透他們的心思:十三個騎在馬背上的人,從容不迫地前進,只有兩個人披掛著盔甲——其中一個是梅茵人的紅色盔甲。他們大概以為麻煩只會來自卡萊琳·達歐崔和托朗姆·瑞亞丁,梅茵人並不在他們的考慮範圍內,而且這支隊伍裡還有一個女人和一位巨森靈,這些人應該不是來找麻煩的。但三十多名槍姬眾跑在騎馬的人前面,看上去絕對不可能只是來喝茶的。片刻之間,眾人都沒有行動。但忽然,一名槍姬眾戴上了面紗,那些衛兵們立刻像被驚嚇的鵝群般騷亂起來。一名衛兵將長戟斜扛在肩上,朝宮門跑過去。他剛跑了兩步,就死死地站住,如同一尊雕像般。這時所有衛兵又都僵立在原地,只是腦袋在來回亂晃。 “很好,”蘭德喃喃地說,“現在,把能流固定住,以後再處理他們。” 佩林不自在地聳聳肩。那些殉道使在他們背後展開隊形,佔據了坡道寬度的一大半,他們肯定是使用了至上力,這八個人大概有能力將整座太陽王宮撕裂。也許蘭德自己一個人就有這樣的能力。但如果那些高塔上在此時射下十字弩的箭雨,他們也會像其他人一樣立刻死掉。想到這裡,佩林覺得這條全無遮擋的坡道也不是那麼寬闊了。 並沒有人跑出來,宮殿高處的那些窄窗里和柱廊上向下窺望的眼睛,應該是沒有看到什麼異樣。蘇琳晃動著手指,打出一串槍姬眾手語,那名戴上面紗的槍姬眾急忙拉下臉上的黑紗,雙頰泛起了紅暈。她們緩步走上坡道。一些衛兵戴著頭盔的腦袋還在拼命地搖晃著,眼珠來回亂轉。其中一個人似乎已經暈過去了,下巴垂在胸前,頹然直立著,他們都大張著嘴,卻發不出一絲聲音。佩林竭力不去想是什麼塞在他們的口裡。一行人緩緩穿過青銅門,走進了宮前廣場。 這裡沒有士兵,廣場四周牆壁上的陽台裡也沒有人影。穿制服的僕人們跑出來,接過馬韁,扶穩馬鐙。他們的眼神都很沮喪。在他們暗色的外衣和長裙左胸的部位繡著金色的朝陽,袖子上綴著紅色、黃色和銀色的條紋。這種衣著比佩林以前見過的凱瑞安僕人服裝多了更多的色彩。他們不可能看得見外面的衛兵,即使他們看見了,大概也不會有什麼其他的反應。在凱瑞安,僕人也受到了達斯戴馬——權力遊戲的影響,他們早已習慣對上位者的各種行為視而不見,注意太多不尋常的事情很容易讓自己也捲入其中。在凱瑞安——也許在大多數國家裡都是如此,握有權力的人就算將一般人民踐踏致死,也不會有人注意。 一名身材矮壯的女人牽走了快步和燕子,卻沒有看佩林一眼。燕子已經到了太陽王宮,但佩林的心情卻沒有絲毫放鬆。他仍然不知道菲兒是死是生。蠢男孩的蠢幻想。 佩林調整了一下腰間的斧頭,跟隨蘭德踏上廣場盡頭寬闊的灰色石階。這次當亞藍再次伸手到背後,想要抽出長劍時,他對著亞藍點了點頭。穿制服的男人打開了雕刻著凱瑞安日昇圖案的青銅大門。 曾經,規模如此宏大的大廳讓佩林驚嘆不已。厚重的黑色大理石方柱支撐著距離地面三十尺高的平直天花板,地板上交錯鋪著深藍色和暗金色的地磚。鍍金的凱瑞安日昇圖案鑲嵌在天花板下方的牆壁上,再往下則是紀念凱瑞安在戰場上各次勝利的浮雕。大廳裡空空蕩盪,只有屈指可數的幾名年輕人聚集在一幅勝利浮雕下。當佩林和其餘人走進來時,他們頓時安靜了下來。 佩林發現他們都佩著劍,但並非都是男人。這七個人裡有四個是女人,這些女人都穿著樣式和明一樣的外衣和緊身褲,頭髮則都像男人一樣削短了。實際上,這些男人和女人都將頭髮結成了垂到肩膀的辮子,並用暗色絲帶繫住。其中一名女子穿著對凱瑞安人來說稍嫌蒼白的綠色衣服,另一個穿著淺藍色衣服,其餘的人都穿著深色衣服,他們的胸口只有一兩道彩色橫紋。他們都在專注地審視著蘭德的隊伍——佩林發現自己吸引了他們最多的注意力,他的黃眼睛總是讓人們感到驚詫,雖然他自己已經很少會意識到這點——他們在沉默中盯著蘭德一行人,直到最後一名殉道使走進大廳,青銅大門關閉,關門的沉重響聲掩蓋住一陣激烈的竊竊私語。然後他們大搖大擺地走了過來,那些女人甚至顯得比男人還要傲慢,就連他們跪下時都是一副傲氣十足的模樣。 那名穿綠色外衣的女人瞥了穿藍外衣的女人一眼,看到她已經把頭低了下去,才說道:“真龍大人,我是卡麥麗·諾拉森,賽蘭蒂·戴倫金是我們團的代表——”那名穿著藍衣服的女人用力瞪了她一下,讓她不由得眨了眨眼睛。雖然她那樣瞪了卡麥麗一眼,賽蘭蒂的身上卻散發出恐懼的氣息,如果佩林沒搞錯她們誰是誰的話。卡麥麗清了清喉嚨,繼續說道:“我們以為您不會……我們沒想到您會回來……回來得這麼快。” “嗯,”蘭德輕聲說道,“我想,大概沒有人會以為我能回來……回來得這麼快。你們不需要害怕我,完全不需要,如果你們相信什麼事,那就相信吧!”讓佩林驚訝的是,蘭德在說話時一直看著賽蘭蒂。賽蘭蒂猛地揚起頭,瞪著蘭德。那股恐懼的氣息消退了,雖然沒有完全消失,但程度已經減弱了不少。蘭德是怎麼知道他們在害怕的? “克拉瓦爾在哪裡?”蘭德問。 卡麥麗張開嘴,但答話的卻是賽蘭蒂:“在太陽大廳。”當她說話時,她的語氣開始逐漸變強,恐懼的氣息變得更弱了。奇怪的是,她向明瞥了一眼,而此時佩林聞到了一絲嫉妒的氣息。有時候,一些蛛絲馬蹟的氣息會讓佩林深感困惑。 “她在舉行第三次落日會議,我們不是重要人物,沒資格參加。而且,我覺得我們這些戰士團讓她覺得很不安。” “第三次,”多布蘭喃喃地說道,“那就是說,她的加冕禮之後已經到了第九次日落,她沒有浪費任何時間。那樣的話,至少他們會集中在一起。任何階級的人不能以任何藉口缺席這種會議,無論是凱瑞安人,還是提爾人。” 賽蘭蒂仍然跪在地上,只是直起身體,努力直視蘭德的眼睛:“我們已經準備好為您跳刀刃之舞了,真龍大人。”蘇琳搖搖頭,哆嗦了一下。另一名槍姬眾發出一聲清晰可聞的呻吟,還有幾名槍姬眾的表情和氣息都說明她們已經準備動武了。艾伊爾人一直都無法決定該如何對待這些年輕人。問題是,他們是在竭力想成為艾伊爾,信奉節義,至少是以他們的方式。這七個人還不算多,這樣的傻瓜至少有幾百個,全城到處都是他們的踪影。他們模仿艾伊爾人組成了戰士團。和佩林談過他們的艾伊爾人半數想幫助他們,另外一半卻想掐死他們。 而佩林並不關心他們是否把節義搞得亂七八糟。 “我的妻子在哪裡?”佩林問道,“菲兒在哪裡?”那些年輕的傻瓜們交換著戒備的眼神。他們在戒備什麼? ! “她在太陽大廳,”賽蘭蒂緩緩地說,“她……她是女王……是克拉瓦爾女士的近侍之一。” “把你的眼睛塞回眼眶裡,佩林,”明悄聲說道,“菲兒這麼做一定是有理由的,你了解她。” 佩林哆嗦了一下,竭力想理清自己的思緒。克拉瓦爾的近侍?菲兒一定有充分的理由,他非常確定這點。但那個理由是什麼? 賽蘭蒂他們又開始交換那種戒備的眼神,其中一名尖鼻子的男子用低微但嚴厲的聲音說:“我們發過誓,不會告訴任何人!不告訴任何人!我們以清水發過誓!” 沒等佩林來得及繼續追問,蘭德已經說道:“賽蘭蒂,帶我們去太陽大廳,不要將事情訴諸於刀劍。我來這裡是為了正義的實現,為了每個人應得的正義。” 蘭德聲音中的某些東西讓佩林的寒毛倒豎了起來,那是鐵鎚般的堅硬無情。菲兒必須有個好理由,必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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