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7·劍之王冠

第7章 第二章屠場

一開始,佩林並沒有朝山坡下他前進的地方看過去,他應該在今天早晨和蘭德一起去那個地方。現在,他只是待在這一圈馬車的邊緣,環顧著周圍其他的地方;然而這裡所有目光可及的東西,都讓他的腸胃開始痙攣,就像是鐵鎚打在肚子上一樣。 重擊。東方一座平緩山丘上的十九座新出現的墳墓,埋葬著十九名再也無法看到家鄉的兩河人。通常,一名鐵匠不可能看到人們因為自己的決定而死。所幸兩河人聽從了他的命令,否則這裡會出現更多的墳墓。重擊。一片片方形的土堆沿著山坡向旁邊伸展開來,那是將近一百名梅茵人和更多凱瑞安人的墳墓,他們來到杜麥的井時就已經有了赴死的覺悟。不論他們原先前來的理由為何,他們聽從佩林·艾巴亞的命令。重擊。在西邊起伏的山丘上,有一千座以上的墳墓,上千名艾伊爾人站立著被埋葬在那裡,面朝著太陽升起的方向。足足一千人,其中有許多是槍姬眾。死去的男人讓佩林心中絞痛,死去的女人讓他想坐在地上大哭。佩林努力告訴自己——來到這裡是他們自己的選擇,他們會不顧一切地來到這裡。這是真的,但下達命令的是他,他要為這些墳墓負起責任。不是蘭德,也不是兩儀師,而是他。

活下來的艾伊爾人剛剛停止為他們死去的同胞歌唱,那是讓人無法忘懷的歌聲,它們的殘斷旋律一直縈繞在佩林的腦海: 生命是夢——不容陰影。 生命是夢——常懷苦痛。 夢的源頭——我們祈求甦醒。 夢的源頭——我們甦醒並啟程。 誰會沉睡——當黎明在等待? 誰會沉睡——當甜美的風吹來? 夢必終結——新的一天已經到來。 夢的源頭——我們甦醒並啟程。 他們顯然在這些歌曲中尋到了安慰。佩林希望自己也能得到安慰,但到目前為止,他覺得艾伊爾人似乎真的並不在乎自己的生死,這樣太瘋狂了。任何心智健全的人都想活下來,任何心智健全的人都會用最大的力氣逃離戰場,逃到最遠的地方去。 快步甩了甩頭,下方傳來的氣味讓它的鼻孔不停地翕動著,佩林拍了拍褐色坐騎的脖子。亞藍看著那些佩林竭力躲避的情景,嘴角露出了笑容。羅亞爾的臉上毫無表情,彷彿是硬木的雕像,他的嘴唇在輕輕開合,佩林覺得自己聽到他說:“光明啊,讓我永遠也不要再見到這種景象吧!”他深吸了一口氣,隨其他人一起望向了杜麥的井。

從某種角度來說,那裡並不像那些墳墓一樣可怕——那些墳墓中的人有些佩林從小就認識——但那裡的一切都向他迎面撲來,滯留在鼻孔中的氣味彷彿也凝固成堅硬的岩石,砸在他的兩眼之間。他想忘卻的回憶如潮水般衝擊著他的神經。杜麥的井曾經是一個殺戮之地,一片死地;而現在,那裡的情景只有更加可怕。就在不到一里遠的地方,燒焦的馬車殘骸立在一片小樹林周圍,樹林裡掩藏著低矮的石砌井沿,而在那周圍…… 一片沸騰的黑色海洋,組成它的是數以萬計的禿鷲和烏鴉。它們形成此起彼落的波浪,覆蓋了殘破的地面,佩林甚至有些感激它們遮住了一些更加殘忍的景象。殉道使的手段是佩林所見過最殘忍的手段,他們以同樣漠然的態度摧毀血肉和土石。有太多的沙度人死在那裡,埋葬他們不知道需要多少人,多少時日,於是他們都被填進了禿鷹和烏鴉的肚子。死去的狼也都在那裡,佩林想埋葬它們,但那不是狼的方式。三名兩儀師的屍體也在那裡被找到,她們的導引能力沒能在那場瘋狂的戰爭中拯救她們。死在那裡的護法則有六名之多,他們被埋在靠近水井的空地上。

盤旋在死者身邊的並不只是那些鳥。黑色羽毛的波浪不停地翻騰著的同時,穿行在其中的還有多布蘭·塔波文大人和他超過兩百名的凱瑞安騎兵,以及領軍長海芬·努瑞勒和他的梅茵翼衛隊。凱瑞安軍官的背上都插著兩支藍色的小旗,旗上繡著白色的菱形花紋。多布蘭自己並沒有這樣的裝飾。梅茵人披掛著紅色的盔甲,騎槍上飄揚著紅色細帶。他們的樣子很勇敢,但多布蘭並不是唯一用布摀住鼻子的人,不時會有騎兵在馬鞍上傾斜身子,想要把已經吐空的胃吐得更空一些。徒步行走的馬瑞姆·泰姆幾乎像蘭德一樣高,他穿著黑色的外衣,兩隻袖子上纏繞著藍金色的遊龍圖案,跟在他身後的是百餘名殉道使,他們之中也有人不停地嘔吐。那支隊伍裡還有為數眾多的槍姬眾,斯威峨門的數量超過了凱瑞安人、梅茵人和殉道使的總和,率領他們的是幾十名智者。由這麼多人組成這支隊伍,是為了防止沙度發動反擊,或是有人裝死,對他們實施突襲。但佩林覺得任何在這裡偽裝成屍體的人很快就會瘋掉。所有這些人都圍繞著一個中心——蘭德。

佩林原本也應該率領兩河人到那裡去,蘭德曾經這樣要求過。他對佩林說過,家鄉的人是可以信任的,但佩林沒有答應他。他必須滿足於只有我一個人前往,而且是再過一會兒,佩林心想。再過一會兒,等到他能鎮定地直視下面這一片屠宰場時。不,屠夫的刀子不會砍在人類身上,它們比不上斧頭的凶狠,比不上禿鷹的貪婪。 那些黑衣殉道使融進了黑鳥的海洋裡,死亡吞噬了死亡,其他人也總是被飛起的烏鴉遮擋住,但蘭德在其中卻非常顯眼,他現在還穿著獲救時那件破爛的白襯衫。佩林已經不確定他是否真的需要他們的營救了。佩林又看到了明,她緊隨在蘭德身旁,穿著粉紅色的外衣和緊身褲,這讓佩林的眉頭緊皺了一下,那不是女孩應該去的地方。但自從蘭德被救出之後,她就一直跟在蘭德身邊,比馬瑞姆還要貼近。蘭德在殉道使和佩林沖破兩儀師的防御之前,就已經救出了他自己和明,幾乎沒有人知道他是怎麼做到的。現在佩林懷疑蘭德在明的心目中已經成為唯一安全的保障。

蘭德偶爾會拍拍明的手臂,或者低下頭,彷彿是在對明說話,但他並沒有把注意力完全放在明身上。黑雲般的食肉鳥盤旋在他們周圍,小型鳥會躲開他們,去別的地方覓食;但禿鷹卻總是不情願讓出自己的地盤,有的禿鷹甚至完全拒絕飛起,即使在後退時也要伸長沒有羽毛的光脖子,發出挑釁的叫聲。蘭德不時會停下腳步,彎腰查看一具屍體,有時候,火焰會從他的手中噴出,擊向不讓路的禿鷹。每一次蘭德檢視屍體,槍姬眾的首領南蒂拉或是她的副手蘇琳都會和他發生爭論。有時候智者也會參與這種爭論,她們會拉著那具屍體的衣服,彷彿是在向蘭德展示什麼。蘭德則會點點頭,繼續前進,但他也經常會回頭看看,直到自己的注意力被另一具屍體所吸引。 “他在幹什麼?”靠近佩林膝蓋的地方傳來一個傲慢的聲音。根據氣息,佩林已經知道說話的人是誰。這名像雕像般典雅端莊的女性,穿著綠色的絲綢騎裝和一件薄亞麻防塵斗篷——科魯娜·奈齊曼是艾拉非國王培塔的妹妹,也是一名握有強權的貴族,成為兩儀師之後,她的威儀當然不會有絲毫減損。佩林剛才一直在專心眺望下方的情景,並沒有註意到她走到了自己身邊。 “為什麼他要去那裡?他不該這樣做的。”

營地中的兩儀師並非都是囚犯,那些不是囚犯的兩儀師從昨天到現在都沒出現在眾人面前,佩林懷疑她們一定是在私下談論些什麼,或是在試圖搞清楚目前的狀況,甚至,她們也可能正在思索能夠讓她們鑽過漏洞的辦法。現在,她們突然全體出現在眾人面前。碧拉·哈金是另一名綠宗兩儀師,她正站在科魯娜的身側,雖然她有著光潔無瑕的面容和工藝精良的羊毛長裙,也有著和科魯娜一樣的傲慢神情,但她看上去還是像一名農婦。佩林知道,這位農婦會用嚴厲的口吻命令一名國王在走進她房間的時候脫下靴子,並警告他小心一點。她和科魯娜一同領導著和隨佩林前來杜麥的井的兩儀師,或者這個領導權是輪流掌握在她們兩人手中。佩林並不很清楚實際狀況,更不清楚兩儀師的任何狀況。

另外七名兩儀師像一群鵪鶉般聚集在不遠的地方,但或許她們更像是一群驕傲的雌獅,因為她們的氣息中有著掌控一切的氣勢。她們的護法排立在她們身後,如果說兩儀師們有著外表的平靜,這些護法則彷彿沒有了任何情緒。他們是一群參差不齊的人,變色斗篷讓他們身體的一部分似乎是完全消失了,不管高或矮,粗壯或削瘦,他們看上去就像是一群被磨損的皮帶繫著的純粹暴力物。 那些女人中有兩個是佩林認識的——維林·瑪瑟雯和埃拉娜·摩斯凡妮。維林是褐宗兩儀師,她的個子很矮,身材圓胖,有時候,她有著母親般的慈祥,但有時候她卻會像一隻鳥審視蟲子般看著你。埃拉娜屬於綠宗,她膚色黝黑,身材苗條,相貌非常漂亮,但不知為什麼,最近她的眼睛周圍出現了許多憔悴的皺紋。這九名兩儀師裡有六名是綠宗的。以前,維林曾經告誡佩林不要對埃拉娜太過信任,而他確實也有這樣的想法,不過,佩林更不信任的則是維林本人。他不信任任何兩儀師,蘭德也不信任她們,雖然她們昨天曾經為蘭德奮力作戰,雖然在戰鬥之後又發生了那樣的事情。佩林仍然無法相信真的有那種事情發生,即使他也是在場的見證人之一。

十幾名殉道使在距離這九名兩儀師二十幾步外的一輛馬車周圍閒晃著。一名叫查奧·葛德芬的趾高氣揚的傢伙今天早晨是他們的領頭,這個表情嚴厲的男人即使只是一動不動地站著,也顯得十分驕傲。這些人全都在外衣的高領上別著一隻劍形的銀色徽章。除了查奧之外,還有另外四五個人——包括葛德芬——在另一側的衣領上別著用金紅色琺瑯鑲嵌成龍紋的徽章,佩林相信這是一種表示階級的標誌,他在別的殉道使身上也看到了這些徽章。這些殉道使並不真的是在看守這九名兩儀師,但他們會出現在兩儀師出現的任何地方,並且總是睜大眼注意著這些兩儀師。兩儀師們表面上彷彿完全沒注意到他們,但兩儀師的氣息中有警覺、困惑以及憤怒,她們會有這種情緒一定多少跟殉道使有些關係。

“嗯?”科魯娜的黑眸不耐煩地閃爍著。佩林懷疑她從未容忍過誰讓她等待。 “我不知道,”佩林說謊了,他又拍拍快步的脖頸,“蘭德並沒有將所有的事情告訴我。” 實際上,佩林知道一些(最起碼他以為自己知道),但他並不打算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訴所有人,有權告知別人這些事的是蘭德。蘭德目光所注視的全都是槍姬眾的屍體,佩林確信這一點。戰場上只剩下沙度的槍姬眾,但佩林不認為她們在蘭德眼中會有什麼差別。昨晚,佩林一個人離開馬車,想獨自靜一靜。當劫後餘生的歡笑聲遠離他的時候,他看見了蘭德——震撼世界的轉生真龍坐在地上,一個人淹沒在黑暗裡,用手臂環抱著自己,身子微微前後搖擺著。 在佩林眼中,月光幾乎像日光一樣明亮,但就在此時,他寧可視野會模糊一些。蘭德的面孔陰冷扭曲,既像是要嚎叫,又像是想哭泣,他的每一塊肌肉一定都在奮力抗爭著。兩儀師那種阻隔外界炎熱的方法,蘭德和殉道使們也知道,但蘭德現在並沒有使用。這時的夜晚已經和酷暑時沒兩樣了,滑過蘭德臉頰的汗水和滑過佩林臉頰的一樣多。

蘭德並沒有轉過頭,但佩林的靴子在乾草中發出很大的聲響。蘭德一邊搖晃著身體,一邊沙啞地說道:“一百五十一人,佩林,一百五十一名槍姬眾在今天死了,是為我而死的。你知道,我答應過她們。不要跟我吵!閉嘴!離開!”儘管汗流不止,但蘭德還是在不停地打著哆嗦。 “我不是指你,佩林,不是你,我必須守住我的承諾,你明白。不管那有多麼痛苦,我必須守住,自己一個人守住,不管有多麼痛苦。” 佩林竭力不去思考能夠導引的男人的命運,那些幸運的會在發瘋前死去,不幸的在死前還要經歷瘋狂。不管蘭德會是幸還是不幸,一切都要取決於他,一切的一切。 “蘭德,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但……” 蘭德似乎並沒有聽到,他不停地前後搖晃著,搖晃著。 “查林艾伊爾加萊氏族的伊絲安,今天她為我死了。米雅各布馬艾伊爾岩脊氏族的楚恩蒂,今天她為我死了。達茵艾伊爾的愛基林……” 除了停住腳步,傾聽蘭德用痛苦至極的聲音背誦那一百五十一個名字之外,佩林什麼都不能做。他一邊傾聽著,一邊希望蘭德還能夠保持健全的神智。 但不管蘭德的神智是否健全,佩林相信,即使現在他們發現身邊少了一名槍姬眾,她也必定跟其他戰死的人一起被鄭重地埋葬在了山丘上,他的名單也會增加到一百五十二個名字。這些事情——以及佩林自己的疑慮——與科魯娜無關。只是蘭德一定要保持清醒,至少是足夠的清醒,沒有其他選擇的餘地。光明啊,一定要這樣! 讓光明燒了我吧,我怎麼會如此冰冷地思考這種事。佩林想道。 佩林從眼角看到科魯娜的嘴唇立刻緊繃了起來,她不喜歡等待,更不喜歡不了解狀況。她是個美女,但太過威嚴,臉上全都是頤指氣使的神情。她不是個壞脾氣的人,只是堅信她的一切想法都是正確的,必須得到實行。 “有這麼多烏鴉聚集在一個地方,其中一定有幾百隻,也許是幾千隻魔達奧的眼線。”她完全沒有掩飾自己的焦躁,彷彿那幾千名魔達奧的密探都是他帶來的。 “在邊境國,我們一看見烏鴉就會殺死它,你有士兵,而且他們都有弓箭。” 這話並沒有錯,烏鴉很可能是暗影的間諜,但厭惡感立刻湧入他的胸中。厭惡和疲憊的感覺。 “這樣有什麼意義?”這麼多鳥,兩河人和艾伊爾人即使射光所有的箭,也仍然會有間諜回到魔達奧那裡去。沒有人能分清楚哪隻鳥是真正的間諜。 “這裡的殺戮還不夠嗎?很快又會有更多的殺戮了。光明啊,女人,即使是那些殉道使也覺得夠了!” 那些望向這裡的兩儀師們紛紛挑起眼眉,沒有人會這樣對兩儀師說話,即使是國王也不行。碧拉看著佩林的眼神彷彿是要把佩林從馬鞍上揪下來,甩他一記耳光。科魯娜則仍然盯著那片屠場,雙手整了整裙子,她的臉上顯露出冰冷而決絕的神情。 羅亞爾的耳朵顫抖著,他對兩儀師有一種深厚但不安的尊敬。他的身高幾乎是兩儀師的兩倍,但有時候,他卻覺得似乎只要自己礙著了兩儀師,她們就會直接踩著他的頭頂走過去,完全不會注意到他的存在。 佩林沒讓科魯娜有機會說話。給兩儀師一根手指,她就會把你整隻手臂都拉過來,然後還會向你索取更多。 “你一直與我保持著距離,但我有一些事要告訴你。昨天,你沒有服從命令,你是否想稱此為改變計劃?”科魯娜張開嘴,但佩林繼續說了下去,“那麼就用這種說法也可以,如果你認為這樣會好一些的話。”她和另外八名兩儀師被命令要留在智者們身邊,那裡距離實際戰場相當遠,有兩河人和梅茵人的守衛,但她們在戰鬥一開始時就衝進了戰況最激烈的地區,一直停留在那些人們揮舞著槍矛,努力將彼此砍得粉碎的地方。 “你將海芬·努瑞勒一直帶在身邊,半數的梅茵人因此而死亡。從現在起,你不能再為了實現你的計劃而不顧一切,我不會再讓你因為一個自以為正確的、心血來潮的想法,將別人的心思都拋到暗帝那裡去,而導致這麼多人的死亡。你明白嗎?” “你說完了嗎,鄉下男孩?”科魯娜的聲音平靜得讓人害怕,她看著佩林的面孔如同黑色的冰雕,而冰層下正燃燒著被冒犯的怒火。雖然站在佩林的坐騎旁,她卻好像是在俯視著佩林。這不是兩儀師的能力,佩林以前就看見菲兒這樣做過,他懷疑大多數女人都知道這個辦法。 “對於昨天的狀況,我會告訴你一些理由,但即使是最沒有大腦的人也應該能推敲出原因。根據三誓,除非是抵抗闇影生物或者保衛自己和其他兩儀師與護法的生命,否則兩儀師不能使用至上力作為武器。我們可以聽從你的命令,袖手旁觀,很有可能直到末日戰爭爆發,我們都無法有所作為,直到我們自己陷入危險。我不喜歡為我的行為做解釋,鄉下男孩,不要再讓我這樣做了。你明白嗎?” 羅亞爾的耳朵緊縮起來,他用力地盯著前方,顯然,他希望自己能待在除了這里之外的任何地方,甚至回到一直希望他結婚的母親身邊也好。亞藍大張著嘴,他總是裝作兩儀師不會對他有任何影響的模樣。喬丁和托德爬下馬車輪,喬丁還在故作悠閒地走向一旁;托德卻已經在跑了,一邊跑還一邊回頭窺望。 科魯娜的解釋聽起來很有道理,也許她並沒有說謊。不,根據三誓的另外一條,她只能說實話。但兩儀師的話總是有另外的含意,她們不會告訴你全部的事實,或者她們會避開事實。兩儀師可以讓自己身臨險境,從而能夠使用至上力,但如果她們在那時不曾想過要搶在所有人之前得到蘭德,佩林情願把靴子吃下去。沒有人能知道那時會發生什麼事,佩林只是確信,她們的計劃和實際發生的情況是完全不同的。 “他來了,”羅亞爾忽然說道,“看啊!蘭德來了。”然後他的聲音又壓低成一陣耳語:“小心,佩林,”這是巨森靈的耳語,亞藍和科魯娜應該能清楚聽見,也許碧拉也能聽到,“她們沒有對你立下任何誓言!”羅亞爾的嗓音又恢復成正常的隆隆聲。 “你認為他會跟我談論營地裡發生的事情嗎?這樣我才能寫好我的書。”他正在寫一本關於轉生真龍的書,至少是在為這樣的一本書做筆記。 “當……當戰鬥開始的時候,我就什麼都看不清了。”在戰場上,羅亞爾一直和佩林並肩奮戰,他的武器是一柄幾乎和他等高的大斧,想要在那種環境里活下來,任何人都不可能太注意周圍。如果光聽羅亞爾的話,一般人會以為他在戰況激烈時根本就不在場。 “你認為他會跟我聊聊嗎,兩儀師科魯娜?” 科魯娜和碧拉交換了一下眼神,然後一言不發地向維林等人走去,佩林看著她們的背影。羅亞爾嘆了口氣,如同一陣風吹過洞穴。 “你真應該小心一些,佩林,”巨森靈低聲說道,“你說話總是太過輕率。”他的聲音就像是一隻貓一樣大的蜜蜂發出來的,至少現在已經不是一隻獒犬那麼大的黃蜂了。佩林覺得羅亞爾還是應該學習一下如何說悄悄話——畢竟他們還要在兩儀師身邊待上很長一段時間。他示意巨森靈不要說話,這樣他才能聽楚清別人的聲音。那些兩儀師又開始議論了,但沒有一個字能傳進佩林的耳朵,很顯然,她們用至上力製造了一個結界。 殉道使們也發現了這個結界,現在他們已經不再保持著悠閒的姿態,而是將所有註意力都集中在兩儀師身上。佩林看不出他們是否維持著陽極力,但他願意拿快步當賭注,他們正在這樣做。查奧冷冷地哼了一聲,佩林覺得他正準備要使用陽極力。 過了一會兒,兩儀師們應該是落下了她們的結界。她們都交疊雙手,一言不發地向山下望去。殉道使們交換著眼神,查奧揮了揮手,他們又恢復成那種百無聊賴的模樣。查奧則顯得很有些失望。佩林不悅地發出一聲咆哮,轉頭向馬車外望去。 蘭德挽著明的手臂走上山坡,他不時會拍拍明的手,和她說幾句話,有一次,他還仰頭笑了兩聲。明也和蘭德一同笑了起來,黑色的髮捲在她的肩頭來回晃動,看上去,他們就像是鄉下的一對年輕情侶。但蘭德的腰上掛著佩劍,有時候,他會將手放在劍柄上。馬瑞姆走在他的另一側。智者們緊隨在他身後,槍姬眾和斯威峨門環繞著他,後面則是凱瑞安人和梅茵人。 佩林鬆了口氣,他不必走進那片屠場了,但他還是需要警告蘭德今天上午他在營地中看到的混亂的敵意。如果蘭德不聽他的,他該怎麼辦?自從離開兩河之後,蘭德就變了,被柯爾倫率領的兩儀師綁架之後,他變得更多。不,蘭德一定要有清醒的神智。 蘭德和明走進馬車圈。那支隊伍的大部分都留在外面,不過他們的身邊絕不會缺少隨員。 馬瑞姆肯定會跟在蘭德身邊,他的膚色黝黑,稍微有點鷹鉤鼻。佩林相信大多數女人都會被那副面孔所吸引,一些槍姬眾就總會多看他幾眼,她們從不會掩飾這種事。當馬瑞姆走進馬車圈時,瞥了查奧一眼,查奧極輕微地搖搖頭,馬瑞姆的臉上出現了一片陰霾,又立刻消失了。 南蒂拉和蘇琳肩並肩緊跟在蘭德身後,她們的身後沒有跟著二十名槍姬眾,這讓佩林有些吃驚。佩林覺得,如果沒有槍姬眾在澡盆旁邊守衛,她們甚至不會讓蘭德洗澡,佩林不明白為什麼蘭德能容忍這種事情。南蒂拉和蘇琳的束髮巾都圍在肩上,頭髮剪得很短,只是在頸後垂著一根小辮子。南蒂拉是一位強健有力的女子,頭上的金發已經有大部分變成了灰色,不過她冷峻的面容仍然相當俊美。蘇琳的肌肉如同鋼絲一般,臉上留著疤痕,她的頭髮已經白了,臉上都是皺紋,南蒂拉和她相比都變成了一名漂亮而柔弱的女人。她們也似乎是無意地瞥了殉道使一眼,然後用審慎的眼光看著那兩群兩儀師。南蒂拉用手指打出一段槍姬眾手語,佩林總是希望自己能弄懂她們在說些什麼,但槍姬眾寧願放棄槍矛,嫁給一個醜陋的男人,也不會教任何男人槍姬眾手語。佩林一直沒注意到的一名槍姬眾跪坐在距離查奧幾步外的一輛馬車旁,用手語回應著南蒂拉;另一名正在囚犯旁邊和自己的同伴玩著翻繩遊戲的槍姬眾,也立刻響應了南蒂拉。 艾密斯帶著智者們走進馬車圈,和索瑞林以及另外幾名已經等在那裡的智者碰了面。艾密斯的齊腰長發已經變成白色,與之相比,她的面容卻顯得非常年輕,她是一位重要的人物,在智者中的地位僅次於索瑞林。她們並沒有用至上力遮蔽她們的談話,但立刻有七八名槍姬眾環繞住她們,開始輕聲歌唱。這些槍姬眾或站或坐,動作也不一致——她們在行動之前並沒有人給她們統一的號令,但只有傻瓜會以為她們的行動出於巧合。 佩林嘆了口氣,似乎他與兩儀師和智者們攪在一起之後,就總是在嘆氣。還有那些槍姬眾。女人們的行動總是出乎他的預料。 多布蘭和海芬牽著他們的坐騎,率領少數部下走在隊伍的最後方。海芬終於見識了一場戰鬥,佩林想知道他是否急於再上戰場,他的年紀和佩林差不多,而今天他的樣子已經不像昨天看上去那樣年輕了。多布蘭留著灰色的長發,但前額的頭髮已經被剃光了,這是標準的凱瑞安士兵發式。他已經不年輕了。昨天那場戰爭肯定也不是他經歷的第一場戰爭,但他看上去同樣顯得更老了,滿是皺紋的臉上佈滿了憂慮。海芬也是一樣。他們的眼睛都在望著佩林。 如果換作別的時候,佩林會等著看他們想說些什麼,但現在,他只是滑下馬鞍,把快步的韁繩扔給亞藍,向蘭德走去。其他人卻已經搶在他前面來到蘭德面前。只有蘇琳和南蒂拉保持著沉默。 當蘭德走進馬車圈時,科魯娜和碧拉就已經邁開了步子。佩林走近時,科魯娜正莊重地對蘭德說:“昨晚你拒絕醫療,但任何人都能看出你還在痛苦之中,即使埃拉娜真的不打算跳出她的……”碧拉碰了一下她的手臂,讓她停了一下,但她幾乎立刻又開口了:“也許你現在已經準備好接受治療了?”她的語氣聽上去就像是在說:“也許你已經明白自己的愚蠢了?” “關於兩儀師的事情必須進行處理,不能再耽擱了,卡亞肯。”艾密斯堅定地說道,她的聲音蓋過了科魯娜。 “她們應該由我們來照管,蘭德·亞瑟。”索瑞林說道。同時,馬瑞姆也開口了:“兩儀師的問題不需要再處理了,真龍大人,我的殉道使知道該如何對付她們,她們可以被安全地拘禁在黑塔。”一雙眼角微微上揚的黑眼睛對著科魯娜和碧拉閃動了兩下。佩林這才驚駭地意識到,馬瑞姆指的是所有的兩儀師,而不僅僅是現在的那些囚犯。雖然艾密斯和索瑞林都朝馬瑞姆皺了皺眉,但她們看著那兩名兩儀師的眼神卻帶著同樣的意思。 科魯娜朝馬瑞姆微笑著,朝智者們微笑著,那種冷冷的微笑很適合她的嘴唇。對於那名黑衣男子,她的表情似乎更加嚴厲,但她似乎並沒有註意到馬瑞姆的意圖。 “在這種情況下,”她以同樣冰冷的語氣說道,“我肯定兩儀師柯爾倫和她的人會向我立下誓言,你不必擔心……” 另一些人同時開口了: “這些女人沒有榮譽。”艾密斯輕蔑地說。這一次,她的語氣明顯地包含了所有兩儀師。 “她們的誓言能有什麼用?她們——” “她們是'歹藏'。”索瑞林用更加嚴厲的聲音說道,彷彿是在對兩儀師進行宣判。碧拉向她皺皺眉。佩林覺得那個詞是古語(他又一次覺得自己應該知道這個詞),但他不知道兩儀師為什麼會因為這個詞而皺眉。或者為什麼蘇琳要忽然點頭贊同那位智者,而那位智者還在說話,那勢不可擋的樣子就如同滾落山坡的巨石。 “她們不該比其他——” “真龍大人,”馬瑞姆彷彿是在不耐煩地陳述顯而易見的事實,“你當然想得到兩儀師,想得到她們所有人,讓你信任的人管束她們。這樣的人還要有對付她們的能力,有誰會比——” “夠了!”蘭德喊道。 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但他們的反應完全不同。馬瑞姆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身上散發出狂怒的氣息。艾密斯和索瑞林交換著眼神,用幾乎一致的動作整了整披巾,她們的氣息也是相同的,和她們的表情一樣,充滿果斷,她們要得到她們想要的,不管對方是不是卡亞肯。科魯娜和碧拉也在交換眼神,她們用極小的聲音交談著——佩林從中得到的信息還比不上他從氣味中得來的多。他眼中見到的是兩名平靜的兩儀師,維持著頤指氣使的威嚴,但他的鼻子卻嗅到兩個憂心忡忡的女人,而且恐懼不止一點。他確信,那是對於馬瑞姆的恐懼,她們似乎仍然以為可以用某種方式影響蘭德和智者們,但馬瑞姆和殉道使卻讓她們感到畏懼。 明拉了拉蘭德的袖子——她一直不停地端詳在場的每一個人,她的氣息幾乎和兩儀師一樣充滿了憂慮。蘭德拍拍明的手,同時瞪著周圍所有的人。當佩林張開嘴時,他也瞪了佩林一眼。從兩河人到兩儀師囚犯,營地中的每個人都看著這裡,但只有少數站在附近的艾伊爾人能聽清楚他們的談話。人們會注意蘭德,同時也會盡量遠離他。 “智者們將負責看管這些囚犯。”蘭德最後說道。索瑞林身上突然傳來十分滿意的氣息,讓佩林不由得用力揉了揉鼻子。馬瑞姆惱恨地搖搖頭,沒等他說話,蘭德已經轉過頭直視著他。蘭德的一根拇指叉在腰帶扣的後面,緊握住腰帶扣的手指節都泛白了(那是一隻雕成龍形的鍍金帶扣);他的另一隻手握住了裹著暗色野豬皮的劍柄。 “殉道使的任務是訓練和徵募新兵,而不是負責看守,特別是看守兩儀師。”佩林察覺到蘭德在望向馬瑞姆時身上散發出的氣息,不由得寒毛直豎——憎恨,以及一點恐懼。光明啊,他千萬不要瘋掉。 馬瑞姆不情願地點了一下頭:“聽從您的命令,真龍大人。”明不安地瞥了那名穿黑衣的男人一眼,朝蘭德更靠近了一些。 科魯娜散發出鬆懈的氣息,但她最後看了碧拉一眼,然後頑固地昂起了頭。 “這些艾伊爾女人很有價值——她們之中的一些人如果進入白塔,能夠做得很好——但你不能將兩儀師交給她們。這是不可想像的!兩儀師碧拉和我會——” 蘭德舉起一隻手,兩儀師的聲音消失了。也許是因為科魯娜看見他那雙鐵藍色的眼睛,也許是看見從他破損的襯衫袖子裡露出的前臂——一條金紅色的遊龍正盤繞在前臂上,在陽光中閃耀著虹彩。 “你是否已經向我宣誓?”科魯娜的眼睛突了出來,彷彿胃部被狠狠地打了一拳。 片刻之後,雖然神情極為不願,她仍點點頭,臉上就像昨天那樣充滿了難以置信的表情。那時她在激戰之後跪倒在那幾座井旁,以光明和救贖與重生的希望立誓,會遵從轉生真龍,侍奉他,直到最後戰爭的到來及結束。佩林理解她的震撼,即使沒有三誓,科魯娜也不可能否認這個誓言,否則佩林一定會懷疑自己的記憶力。九名兩儀師跪在蘭德面前,用難以置信的語氣念誦著誓詞,臉上帶著震驚的表情。就是現在,碧拉的嘴唇緊皺了起來,彷彿她咬到一顆壞掉的杏。 一名艾伊爾男人加入這一小群人之中,他的身高和蘭德差不多,有一張飽經風霜的臉,深紅色的頭髮中帶著一點灰。他向佩林點點頭,又輕觸了一下艾密斯的手臂,艾密斯也按了一下他的手。魯拉克是艾密斯的丈夫,但艾伊爾人在旁人面前並不會有過於親密的表現。魯拉克還是塔戴得艾伊爾的部族首領——他和高爾是這裡僅有的兩名不繫斯威峨門頭巾的男人。從昨晚開始,他和一千名艾伊爾人一直在外面執行巡邏任務。 即使是一名遠在別的城裡的瞎子也能感覺到蘭德周圍的氣氛,而魯拉克並不是傻瓜。 “現在時機對嗎,蘭德·亞瑟?”等到蘭德示意他可以發言後,他才開口說道:“沙度的狗仍然在以最快的速度向東逃竄。我看見穿著綠色衣服的人騎馬向北方去了,他們在躲避我們。你說過,如果他們不惹麻煩就放過他們。我想他們正在搜索逃亡的兩儀師,有幾名女人和他們在一起。”冰藍色的眼睛瞥了那兩名兩儀師一眼,目光如同鐵砧般平板而堅硬。魯拉克曾經會在兩儀師面前放輕腳步,那時候任何艾伊爾都會這樣做,但這種行為在昨天以前就消失了。 “好訊息,如果能捉住蓋琳娜,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不過這仍然是個好訊息。”蘭德又握住劍柄,讓劍刃在鞘中動了動,這個動作似乎是無意的。蓋琳娜是一名紅宗兩儀師,也是囚禁蘭德的兩儀師首腦。今天蘭德的反應已經相當平靜了。昨天,得知蓋琳娜逃走的訊息,蘭德曾經暴跳如雷;即使是現在,蘭德的氣息仍然讓佩林感覺皮膚發麻。 “他們要付出代價,他們每個人都要付出代價。”沒有人知道蘭德所指的是沙度還是兩儀師,或者兩者皆是。 碧拉不安地搖搖頭,蘭德將注意力轉回她和科魯娜身上。 “你們已經發誓效忠,我相信你們的誓言。”他抬起一隻手,拇指和食指幾乎貼在一起,似乎是在向兩儀師們表明他信任的程度。 “兩儀師總是比其他人知道得更多,或者她們是這麼認為的,所以我相信你們會按我的吩咐去做。但如果沒有我或智者的許可,你們想洗個澡也不可以。” 這次是碧拉看上去被打了一下,她淺棕色的眼睛轉向艾密斯和索瑞林,其中充滿了忿恨。科魯娜顫抖著,努力不做出同樣的表現。兩位智者只是整理了一下她們的披巾,她們又一次散發出同樣的氣息—— 一陣陣心滿意足的氣息,毫無同情心的心滿意足。佩林覺得兩儀師沒有和他一樣的嗅覺是件好事,否則她們很可能立刻發動戰爭,或者是拋下威嚴,拔腳就逃。如果換作是他,他就會這樣做。 魯拉克悠閒地站在一旁,端詳著他短矛的矛尖。這是智者們的事情,他總是說,他不會在意智者們做了些什麼,只要她們的手指不觸及部族首領的事務。但馬瑞姆……他也表現出不在意的模樣,將雙臂抱在胸前,用無聊的眼神掃視著營地。他的氣息很奇怪,也很複雜,佩林只能認為這個男人現在的心情很愉快,覺得身邊發生的一切都很有趣。 “我們立下的誓言,”碧拉將雙手叉在寬大的腰臀上,“足以約束除了暗黑之友以外的任何人了。”她說出“誓言”這個詞時的語氣幾乎和她說出“暗黑之友”這個詞時一模一樣,不,她們不喜歡她們立下的誓言。 “你竟敢污衊我們……?” “如果我是那樣想的,”蘭德打斷她的話,“你們就要和馬瑞姆一起去黑塔了。你們發誓要遵從,好吧,那就遵從吧!” 很長一段時間裡,碧拉猶豫著,卻又在一瞬間恢復了任何兩儀師都擁有的帝王般的尊嚴。一位兩儀師可以讓坐在王座上的女王也變得如同一名鄉下蠢婦。碧拉行了個輕微的屈膝禮,僵硬地微微低下頭。 科魯娜想要控制住自己的努力顯而易見,她的聲音也和她故意做出的鎮靜神情一樣脆弱。 “那麼我們必須徵得這些有價值的艾伊爾女人的許可,才能詢問你是否願意進行治療了?我知道蓋琳娜很粗暴地對待你,我知道你從肩膀到膝蓋都是鞭痕,接受治療吧,求求你。”就連這句“求求你”聽起來也像是一句命令。 明推了推蘭德的手臂:“你該對此感到高興的,牧羊人,就像我一樣。你不喜歡傷痛的,必須有人對你進行治療,否則……”她淘氣地笑了笑,就和佩林記憶中被綁架前的明一樣,“否則你連馬鞍也坐不穩。” “年輕男人和傻瓜,”南蒂拉忽然自言自語地說,“總是會忍受他們不必忍受的傷口,作為他們自豪的徽章,也彰顯他們的愚蠢。” “卡亞肯,”蘇琳冷冷地朝自己面前的空氣說道,“不是傻瓜,我覺得不是。” 蘭德親切地向明微笑了一下,然後斜眼瞪了南蒂拉和蘇琳一眼。但是當他再次抬眼看著科魯娜時候,他的目光又變成了石頭。 “好吧!”當科魯娜向前邁步時,他又說道,“但不是你。”科魯娜的表情僵硬得彷彿要裂開來一樣。馬瑞姆的嘴唇抽了一下,彷彿露出了一絲冷笑,然後朝蘭德走去,但蘭德並沒有將目光從科魯娜身上移開,只是伸手朝馬瑞姆背後指了一下。 “讓她來,過來,埃拉娜。” 佩林愣了一下。蘭德看都沒看就準確地指出了埃拉娜,這讓佩林覺得自己的後腦似乎被刺了一下,但他並沒有想起什麼確切的信息。蘭德的行動似乎也刺激了馬瑞姆,那個男人的面孔變成一張冰冷的面具,只有黑色的雙眼在蘭德和埃拉娜之間不停地閃動著,從他身上翻湧而出的氣息在佩林的概念裡只能被稱之為“疑惑”。 埃拉娜也愣了一下,不知什麼原因,和佩林一起趕往這裡的路上,她的神情一直非常緊張,她表面的平靜頂多也只是一層脆弱的掩飾。現在她撫弄著自己的裙子,毫不掩飾地拋給科魯娜和碧拉一個挑釁的瞪視,然後以平穩的步伐走到蘭德面前。另外兩名兩儀師看著她,如同兩位老師看著自己的學生,卻仍然無法相信這名學生能有良好的表現。佩林完全不明白這是為什麼。她們也許是這隊兩儀師的首腦,但埃拉娜也是兩儀師,和她們是一樣的。佩林知道,這些全都是他自己的猜測。兩儀師就像水林裡靠近沼澤的那些盤曲複雜的溪流,無論表面有多麼平靜,總會有奔湧的暗流將你捲入其中,這個地方似乎出現了愈來愈多的暗流,它們的源頭並不止是兩儀師。 讓佩林大吃一驚的是,蘭德伸手挑起了埃拉娜的下巴。碧拉倒抽了一口氣。佩林這次也贊同兩儀師的看法,在家鄉時,蘭德對舞會上的女孩也不會如此冒犯,而埃拉娜根本不是舞會上的女孩。更讓佩林驚詫的是,埃拉娜的臉紅了,身上只是散發出猶疑的氣息。根據佩林的經驗,兩儀師絕不會臉紅,她們也絕不會有任何猶疑。 “治療我。”蘭德說道。這是一個命令,不是請求。埃拉娜臉上的紅暈更深了,氣息中流露出憤怒。當她捧住蘭德的頭顱時,雙手還在不停地顫抖著。 佩林不自覺地揉搓著手掌,那隻手掌昨天被艾伊爾人的矛刃割開了,科魯娜治癒了他身上的幾個傷口。他以前也接受過治療,那種感覺就像是頭朝下插進結冰的池塘里,你會大口喘氣,全身哆嗦,膝蓋發軟,通常還會伴隨著劇烈的飢餓感,但蘭德只是一陣輕微的顫抖。 “你怎麼能忍受這樣的痛苦?”埃拉娜低聲說。 “那麼,已經結束了。”蘭德說著,挪開埃拉娜的雙手,從她面前轉過身,連一聲“謝謝”都沒說。他彷彿是要說話的樣子,卻停了一下,半轉過身望向杜麥的井。 “她們已經全部被找到了。”艾密斯輕聲說。 蘭德點點頭,然後用更有精神的聲音說道:“應該是離開的時候了。索瑞林,你能不能任命智者們去從殉道使手中接管囚犯?以及陪同科魯娜和……其他從屬於我的那些女人。”說到這裡,他笑了一下,“我不想讓她們因為無知而犯錯。” “聽從您的吩咐,卡亞肯。”滿臉皺紋的智者堅定地拉了拉披巾,望向那三名兩儀師。 “加入你們的朋友之中,直到我找人來牽住你們的手。”碧拉憤怒地緊皺眉頭,科魯娜的表情猶如嚴霜,這都在佩林的預料之中,埃拉娜卻只是順從地盯著地面,幾乎可說是相當消沉。索瑞林並沒有理會她們的反應,而是響亮地拍著手,催促著:“聽到沒有?快點!快點!” 兩儀師不情願地聽從著索瑞林的命令,同時還得表現出彷彿她們的行為完全是出於自己的意願。艾密斯靠近索瑞林身邊悄聲說了一些話,佩林沒能聽得很清楚,但那三名兩儀師一定是聽到了。她們停下腳步,三張非常驚訝的面孔轉回頭看著智者們。索瑞林只是更加響亮地拍著手,催促著她們。 佩林撓著鬍子,卻看見魯拉克正望著自己。部族首領朝他微微笑了笑,聳聳肩,這是智者們的事,與他無關,艾伊爾人像狼一樣樂天知命。佩林瞥了查奧一眼,那傢伙正看著索瑞林對兩儀師們訓話。不,他看的是兩儀師,如同一隻狐狸盯著雞窩裡的母雞。智者們一定比殉道使要好一些,佩林想,她們一定會更好一些吧! 佩林不知道蘭德是否注意到了索瑞林的訓話,他完全沒理會智者的行為。 “馬瑞姆,智者們接管囚犯後,你就率領殉道使盡快返回黑塔,愈快愈好。記住要注意學習進展過快的人,記住我說過的徵募新兵的事。” “我不可能忘記,真龍大人。”黑衣男子不帶任何情緒地回答,“我會親自負責返程的事,但請允許我再說一次……你需要一名適當的榮譽近衛。” “我已經給過你答复,”蘭德不耐煩地說,“我要將殉道使派往更需要的地方,我也不缺乏人選。佩林,你願意——” “真龍大人,”馬瑞姆打斷他的話,“你需要有殉道使圍繞著你,而且數量不應該太少。” 蘭德轉頭看著馬瑞姆,他的面孔如同兩儀師一樣冷靜,但他的氣息卻讓佩林的耳朵不由自主地要緊貼在腦袋上——剃刀般鋒利的怒氣突然消失,變成了刺探的好奇和霧一樣難以捉摸的警覺,巨大的、帶著殺戮氣息的怒火又將這兩種情緒完全吞沒。然後蘭德微微搖了搖頭,氣味變得如同岩石般堅決。沒有人的氣息能夠改變得如此之快,沒有人。 當然,馬瑞姆只能用眼睛觀察,他能知道的只有蘭德在搖頭,而且動作很輕。 “想一想,你已經選擇了四名獻心士和四名士兵,你應該選擇殉道使。”佩林並不明白馬瑞姆在說些什麼,他以為他們全都是殉道使。 “你覺得我不能像你一樣教好他們?”蘭德的聲音很輕,如同劍刃在鞘中滑動的輕響。 “我想真龍大人非常忙碌,沒時間教導他們。”馬瑞姆毫不遲疑地答道,那種憤怒的氣息又出現了,“這太重要了,挑選出最不需要被教導的人吧!我可以選擇在最大的程度上滿足——” “一名,”蘭德打斷他的話,“我會選擇的。”馬瑞姆露出微笑,以默許的神情攤開雙手,但挫敗的氣息幾乎淹沒了他的憤怒。又一次,蘭德看也不看地指了一下,“他。”不過這次他似乎很是驚訝於自己的選擇——他準確地指中一名中年男人,那個男人正坐在馬車圈另一邊的一隻倒扣的桶子上,完全沒注意蘭德和聚集在蘭德身邊的人。他用手肘頂著膝蓋,手掌撐住下巴,正皺起眉望著那些兩儀師囚犯,劍和龍的徽章在他黑色外衣的高領上閃爍著。 “他叫什麼名字,馬瑞姆?” “柯朗,”馬瑞姆審視著蘭德,一邊緩緩地說著。他的氣息中有著比蘭德更多的驚訝,並且同樣含有惱怒。 “柯朗·達西瓦,他來自黑丘的一處農場。” “就是他了。”蘭德說道,但他的聲音並不是很確定。 “柯朗的力量成長得很快,但他的腦子經常是一團迷糊,總是不在清醒狀態,也許是因為他喜歡做白日夢,也許陽極力的污染已經侵入了他的神經。你還是應該選擇諾伊、羅查德,或者是——” 馬瑞姆的反對似乎徹底消除了蘭德的疑慮:“我說的是柯朗,告訴他,他要跟著我。然後將囚犯交給智者,你就可以離開了,我不打算用一整天時間爭論這件事。佩林,讓所有人做好上路的準備,然後來找我。”沒有再多說一個字,蘭德轉身走開了,明仍然挽著他的手臂,南蒂拉和蘇琳像影子般跟著他。馬瑞姆的黑眼睛閃爍著,他是獨自走開的,臨走時,他向查奧、羅查德、托沃和齊斯曼喝喊著發出號令,黑衣男人們立刻跑了過去。 佩林的面孔扭曲了一下,他有許多事要告訴蘭德,卻根本沒機會開口。不過,也許遠離兩儀師和智者們後再說才是正確的選擇。還有馬瑞姆。這裡已經沒什麼工作還需要佩林了。理論上,佩林是這次營救行動的主導者,但魯拉克比他更清楚該怎樣做。只要給多布蘭和海芬一個訊息,凱瑞安人和梅茵人也都可以打理好自己。他們仍然有話要說,但他們一直保持著沉默,直到和佩林獨處,佩林問起他們的時候。 海芬立刻說道:“佩林領主,真龍大人自己去搜檢那些屍體——” “這似乎有一點……過分了,”多布蘭輕聲插嘴道,“你知道,我們在為他擔心,有許多事情都要依靠他。”多布蘭是一名戰士,但他也是一名凱瑞安貴族,已經在權力遊戲中沉浸日久。現在他說話很小心,就像所有凱瑞安人一樣。 佩林並不熟悉權力遊戲。 “他還是神智健全的。”他坦率地說道。多布蘭只是點點頭,彷彿在說這是當然的。然後他又聳了一下肩,表明自己從來沒有質疑過這一點,但海芬的臉已經紅了。佩林看著他們分別朝自己的部下走去,他希望自己沒有說謊。 佩林聚集起兩河人,告訴他們為馬匹備好鞍。他沒有理會他們向他鞠躬致敬,他們看上去都是不假思索就這麼做了。就連菲兒也說,兩河人有時候行禮太過頻繁了,她說他們仍然在摸索該如何與一位領主相處。佩林想要對他們高喊“我不是領主”,他以前這樣做過,卻沒有收到任何效果。 當所有其他人都跑向他們的坐騎時,丹尼·魯文和特爾·魯文卻沒有行動。他們是一對堂兄弟——兩名瘦高的小伙子,長得很像,只是丹尼蓄出了塔拉朋風格的向下彎的尖髭髯;而特爾在鎬尖般的高鼻子下面留了一道阿拉多曼風格的黑色窄髭髯。難民們把許多新東西帶進了兩河。 “那些殉道使會跟我們一起走嗎?”丹尼問。看到佩林搖頭,他輕鬆地長長吁了口氣,把自己的鬍子都吹起來了。 “那兩儀師呢?”特爾憂慮地說,“現在她們要得到自由了,是不是?我是說,蘭德自由了——我是說真龍大人。她們不可能被當成囚犯,兩儀師不會被這樣對待的。” “你們兩個讓所有人準備好啟程就行了,”佩林說,“兩儀師就讓蘭德去擔心吧!”這兩個傢伙甚至連哆嗦的樣子都很像,兩根手指若有所思地撓著鬍子,佩林急忙將自己的手離開下巴,一個男人在這麼做的時候就彷佛他的鬍子里長了跳蚤。 營地很快就忙碌了起來,所有人都在盡快地行動,但所有人都有事情還沒做完。被俘兩儀師的僕人和馬車夫們忙著將最後一些物品放進馬車,開始在一片鞍韉的響聲中排列成隊伍。檢查馬鞍和韁繩的凱瑞安人和梅茵人似乎到處都是。沒有穿衣服的奉義徒四處奔忙,雖然艾伊爾人似乎並沒有什麼可準備的。 馬車圈外面的一片閃光宣告了馬瑞姆和殉道使的離開,這讓佩林感覺好了一些。不過還是有九名殉道使留了下來,除了柯朗之外,還有另外一名中年人,那是個有著農夫面孔的粗壯傢伙。另一個跛了一條腿,頭髮鑲了一圈灰白,看樣子已經到了祖父的年紀。其餘的都很年輕,其中有些人剛剛脫離了男孩的年紀,但他們都以鎮靜自若的神態看著身邊忙碌的人們,如同已經見識過許多事情的男人一般。他們總是聚在一起,只和自己的人彼此交流,但柯朗似乎被他們排除在外,他站在距離他們幾步遠的地方,雙眼茫然地盯著前方。佩林想起馬瑞姆關於這個男人的警告,暗自希望他只是一個喜歡做白日夢的人。 佩林發現蘭德正坐在一隻木箱上,臂肘撐著膝蓋。蘇琳和南蒂拉輕盈地蹲在蘭德兩旁,全都刻意地避免去看蘭德腰間的佩劍,她們的手裡似乎是隨意地握著短矛和皮盾。在這群忠於蘭德的人之中,她們仍然警戒著任何靠近蘭德的人或物。明盤腿坐在蘭德腳邊,朝蘭德微笑著。 “我希望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蘭德。”佩林說著,挪開腰間的斧柄,讓自己能蹲下來。除了蘭德、明和兩名槍姬眾之外,其他人距離他都很遠,不過佩林還是希望蘇琳和南蒂拉能夠到智者們那裡去。沒多說什麼客套話,佩林直接把今天上午他所看到和嗅到的信息告訴了蘭德,不過他沒有說出自己靠嗅覺收集信息的手段。只有極少數人知道他和狼的關係,而蘭德不包括在內。殉道使和智者們;殉道使和兩儀師;智者和兩儀師。在這片混亂而緊張的僵局中,衝突一觸即發。佩林也沒有忽略兩河人。 “他們都在擔心,蘭德。要知道,當有人開始擔憂時,說不定已經有凱瑞安人和提爾人開始進行謀劃了,他們也許只是要幫助囚犯逃走,也許還有更糟糕的想法。光明啊,我幾乎能看到丹尼、班和另外五十個人就要幫助她們逃走了,如果他們知道該怎麼做的話。” “你認為還有另外一些事情會更可怕?”蘭德平靜地問。佩林感到皮膚一陣刺麻。 他直視著蘭德的雙眼,用同樣平靜的聲音說:“更可怕一千倍。我不會參與謀殺,如果你這樣做,我會阻止你。”兩個人陷入一片寂靜,不眨一下的藍灰色眼睛望著不眨一下的金色眼睛。 明皺起眉看著他們兩人,用怒氣沖衝的聲音說:“你們兩個羊毛腦袋!蘭德,你知道你絕不會下達那樣的命令,或者讓任何人發出這樣的命令。佩林,你知道他不會那麼做的。現在,你們兩個要變得像兩隻被丟進同一個雞欄的陌生公雞一樣嗎?” 蘇琳發出了笑聲。佩林卻想詢問明對她剛才的判斷有多確定,雖然這不是一個他能在這裡提出的問題。蘭德撓了一下頭髮,搖搖頭,就像是一個人正在否定自己,一個精神有點問題的人。 “這肯定是不容易的,不是嗎?”過了一會兒,蘭德說道,他的表情很悲傷。 “讓人痛苦的事實是,我說不出什麼是更壞的,我沒有任何好的選擇。她們要為她們自己負責。”他顯得很沮喪,但憤怒正在他的氣息中沸騰。 “無論是生是死,她們都是壓在我背上的重擔,是生是死,她們都會把我的背脊給折斷。” 佩林順著蘭德的目光望過去,看見了那些兩儀師囚犯。現在她們都已經站起來,被聚攏在一起,即使這樣,她們仍然努力要和那三名被靜斷的兩儀師保持距離。圍繞她們的智者正在執行命令。看著智者們的手勢和兩儀師們緊繃的面孔,佩林覺得也許智者們比蘭德更適合管束她們,但他不確定。 “有沒有看到什麼,明?”蘭德問。 佩林愣了一下,然後用警告的眼神瞥了一下蘇琳和南蒂拉,但明只是輕聲地笑了笑,她靠在蘭德膝頭,看上去真的很像佩林認識的那個明。從她在杜麥的井被救出到現在,她還不曾這樣過。 “佩林,她們知道我的事,智者們還有槍姬眾,她們也許都知道了,她們不會在意的。”明有一種一直被她極力隱藏的能力,就像佩林一直隱藏他與狼的關係一樣。 “你不可能明白那是怎樣的情形,佩林,當它開始的時候,我才十二歲,我還不知道要對此保密。所有人都以為我是假裝的,直到我說臨街的一個男人會和一個女人結婚。那時那個男人已經結婚了,當他帶著那個女人私奔後,他的妻子帶著一群人來到我姑媽家,說我要為這件事負責,說我在她丈夫身上使用了至上力,或者是給她的丈夫和那個女人喝了某種藥劑。”說到這裡,明搖搖頭,“她並不清楚自己在做什麼,她只是要找到一個發洩的對象,那時開始有謠言說我是暗黑之友。那座小鎮裡一直有白袍眾在興風作浪。拉娜姑媽說服我,要我承認只是偶爾偷聽到了那對私奔男女的悄悄話。梅倫姑媽向大家承諾會為了我亂說別人的事情而打我的屁股,姜恩姑媽說她會好好地教訓我。當然,她們沒有這樣做——她們知道事實,但如果她們不這樣為我掩飾,如果她們不讓大家明白我只是個孩子,我也許就會受傷,甚至被殺。大多數人不喜歡有人知道他們的未來,也不想知道自己的未來,除非那是美好的,就連我的姑媽們也不喜歡。但對於艾伊爾人,我的能力會被他們好意地認為是一種智者的能力。” “有些人能做到別人做不到的事情。”南蒂拉說,彷彿這樣的解釋就足夠了。 明笑著拍拍那名槍姬眾的膝蓋:“謝謝你。”然後她重新坐好,抬頭看著蘭德,她笑起來的時候真是光彩耀人。直到她恢復嚴肅的表情,佩林覺得那種光彩仍然沒有完全褪去。嚴肅,而且不高興。 “至於說你的問題,我沒有看到任何有用的。馬瑞姆在他的過去和未來都充滿了鮮血,但你也應該能想到這一點,他是個危險的男人,他們似乎正在聚集像兩儀師一樣的影像。”明透過低垂的睫毛瞥了柯朗和其他殉道使一眼,表明了她話中所指的是誰。大多數人的身上很少會產生影像,但明說兩儀師和護法身邊總是有影像環繞。 “問題是,我看到的全都很模糊,我想這是因為他們一直都在維持著至上力。兩儀師身邊的影像總是很清晰,但當她們導引的時候,影像就變得模糊起來。科魯娜她們的身上有各種影像,但她們總是站在一起,讓影像全都……嗯……絞纏在一起,變得比囚犯身上的更加模糊。” “不必在意那些囚犯,”蘭德對她說,“她們會一直保持那種樣子的。” “但是蘭德,我一直覺得有某種重要的事情,只是我還沒辦法辨別清楚,那是你需要知道的事情。” “'如果你並不知道一切,你也必須利用你所知道的繼續下去。'”蘭德帶著玩笑的意味說道,“我似乎總是有不知道的事情。大多數時候,我知道的都不太夠用,但除了繼續下去,我別無選擇,不是嗎?”這句話里當然沒有疑問。 羅亞爾走了過來,他顯然已經很疲倦了,但還是充滿了力量。 “蘭德,他們說已經做好出發的準備,但你答應過要盡快和我談談。”他的耳朵突然不好意思地抖動了兩下,那種帶著轟鳴的嗓音也變得哀傷。 “我很抱歉,我知道這不會是令人高興的事情,但我必須知道,為了那本書,為了諸紀元。” 蘭德笑著站起身,拉住巨森靈敞開的外衣。 “為了諸紀元?作者們都是這樣說話的嗎?不必擔心,羅亞爾,那些事我還記得很清楚,我不會忘記的。”雖然蘭德還在微笑,但一股嚴酷、刺鼻的氣味突然從他身上發出來,又突然消失了。 “還是先讓我們回到凱瑞安,洗個澡,躺到床上以後再說吧!”蘭德揮手示意柯朗到他身邊來。 那個男人並不瘦小,但他移動時卻顯得很猶豫、瑟縮。他的雙手收在腰間,更加深了佩林的這種印象。 “真龍大人?”他歪著腦袋說道。 “你能製造出信道嗎,柯朗?” “當然!”柯朗開始揉搓起雙手,用舌尖舔著嘴唇。佩林有點好奇,這個男人一直都是這麼戰戰兢兢的呢,還是因為他在和轉生真龍說話? “只要學生表現出足夠的力量,米海峨就會教導穿行的技巧。” “米海峨?”蘭德眨眨眼。 “是馬瑞姆·馬瑞姆大人的稱號,真龍大人,在古語裡,它的意思是,領導者。”那個傢伙的笑容顯得既緊張,又驕傲。 “我在那座農場裡看了很多書,賣貨郎帶來的每一本書我都看過了。” “米海峨,”蘭德不以為然地嘟囔著,“嗯,就這樣吧!為我造一個通往凱瑞安附近的通道,柯朗。不知道我不在的時候這個世界變成了什麼樣子,我又應該為它做些什麼。”然後他彷彿是有些悔恨地笑了笑。那笑聲讓佩林又覺得皮膚開始發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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