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7·劍之王冠

第6章 第一章迎新日

時光之輪旋轉不息,歲月來去如風,世代更替只留下回憶;時間流淌,殘留的回憶變為傳說,傳說又慢慢成為神話,而當同一紀元輪迴再臨時,連神話也早已煙消雲散。在某個被稱為第三紀元的時代,新的紀元尚未到來,而舊的紀元早已逝去。一陣風在末日山脈刮起。這陣風並非開始,時光之輪的旋轉既無開始,也無結束。但這確實也是一個開始…… 風向東北方吹去,焦熱的太陽在無雲的天空中愈升愈高。風吹過乾熱的樹林,在棕褐色的樹葉和枯瘦的枝幹間穿行。風吹過零散的村落,那裡灼熱的空氣也似乎在發出刺眼的光亮。風中沒有涼爽,沒有一絲雨意,更沒有下雪的預兆。風吹過一道雕刻精緻的高大石拱,有人說那曾經是一座巨型城市的城門,又有人說那是一座紀念碑,紀念的是一場早已被遺忘的戰役。巨大的石塊上只留下久經磨蝕、難以辨認的刻痕,無聲地記述著科爾曼達失落久已的光榮。距離石拱不遠的地方有幾輛馬車正沿著塔瓦隆大道緩緩前進,徒步的人們都用手遮擋著被馬蹄、車輪和風掀起的灰塵,其中大多數人都不知道他們要去哪裡。世界已經被顛覆,最後一些倖存而有秩序的地方也開始陷入混亂。恐懼將一些人趕離了家園,另外一些人因為他們也不明白的理由被吸引到了路上,雖然他們的心中也都滿懷著恐懼。

風繼續向前,越過灰綠色的艾瑞尼河。接連不斷的航船仍然在把旅客和貨物運往南方和北方,即使在這樣的時刻,貿易仍然不可缺少,雖然沒有人知道現在還有哪個地方的貿易是安全的。在河東岸,森林開始變得稀疏,出現愈來愈多覆蓋著黃色枯草和零星小樹叢的低矮丘陵。在一座這樣的山丘上環繞著一圈馬車,其中有許多馬車的帆布車篷燒焦了,或者徹底被燒掉,只剩下一副鐵框架。一棵枯死的小樹被當成旗桿,綁在鐵框架上。旗桿頂端飄揚著一面猩紅色的旗幟,旗幟的中央繪著一隻黑白兩色的圓碟。有人稱這面旗為光明之旗,或者是蘭德·亞瑟之旗;還有一些人給這面旗取了個相當黑暗的名字。當他們在竊竊私語中說出這些名字時,總是會伴隨著一陣顫栗。風將那面旗幟猛烈地抖動了兩下,隨後就迅速地離開了,彷彿很高興能擺脫它。

佩林·艾巴亞坐在地上,寬大的後背靠著一隻馬車輪。他希望這陣風能夠多吹一會兒,至少有風的時候感覺上還是會涼快一些,而且這陣從南方吹來的風帶走了他鼻孔中死亡的氣味,這股氣味一直在提醒他應該要身處何地——他最不喜歡的地方。他現在所在的地方比那裡好多了:他坐在馬車圈裡,背向北方,竭力想要忘掉在那個方向發生的事情。在戰火中殘存下來的馬車都在昨天下午被拉到了這座山頂上,士兵們在感謝過光明仍然讓自己呼吸之後,就積攢起力氣做了這件事。現在,太陽又爬出了地平線,向大地投射下惱人的熱浪。 佩林焦躁地搔著捲曲的短鬚,愈來愈多的汗水讓他覺得刺癢難耐。除了艾伊爾人外,汗珠正在從所有人的臉上滾落。而水源在北方將近一里外之處——那個地方已經充滿了恐怖和死亡的氣味。大多數人會認為這是個公平的交易。佩林應該履行他的職責,但這一點愧疚感並不能讓他站起來。

今天是迎新日,兩河家鄉的人會整天慶祝,整夜舞蹈。這是一個追念的日子,你要回想起一生中所有美好的事情。如果有人在這一天說出一句怨言,立刻就會有一桶涼水潑在他頭上,替他洗去一年的晦氣。在寒冷的季節裡,沒有人想受到這種祝福,但現在一桶涼水肯定是最讓人高興的事情。對一個運氣好活下來的男人而言,佩林發現很難讓自己有什麼好心情。他在昨天,或者是在今天早晨,一切都結束之後,又了解了一些關於自己的事情。 他還能感覺到幾匹狼,在那場戰鬥中活下來的狼幾乎是屈指可數,現在它們正朝各個方向分散開來,遠離這個地方,遠離人類。狼已經成為這座營地中的一個話題,人們都在不安地思索著它們是從何處來,為什麼要來這裡。有幾個人相信它們是應蘭德的召喚而來,大多數人相信它們是被兩儀師召喚來的,而兩儀師們從不會說出她們的想法。狼對佩林沒有任何指責,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了——只有佩林仍然無法適應它們的宿命觀,它們來到這裡是因為佩林向它們發出召喚。魁梧的肩膀讓他看上去沒有他實際上那麼高,而現在,將他身軀壓得更矮的是沉重的責任。他不時能聽到其他沒有來的狼正在用輕蔑的語氣和倖存的狼交談:這就是參與兩條腿事情的下場,不可能再有其他的結果。

佩林總是需要花費相當的力氣才能控制住自己的思緒。他想回到兩河的家鄉,但他也知道這個願望不太可能會得到滿足,也許他永遠都回不去了。他想要大聲嚎叫說那些沒有來的狼是對的。他想要和自己的妻子隨便去什麼地方,去過以前的那種生活。比起回到家鄉的願望,這個希望實現的機率也沒好到哪兒去,也許更低。而比起緬懷家鄉,比起狼的思維,更沉重地壓在他心上的,是對菲兒的焦慮。那種感覺就像是有一頭鼬鼠正在咬穿他的胸膛。菲兒在看著他離開凱瑞安時似乎真的是很高興。他該怎樣對她?他想不出有什麼詞彙能夠形容自己對妻子的愛戀,對她的需要。但菲兒總是毫無理由地產生嫉妒之心,在他什麼事也沒做時感到受傷,又在他不明所以的狀況下發火。佩林必須做些什麼,但他該做什麼?那個答案一直在躲避著他。他所能做的只有謹慎地思考,而菲兒卻是陰晴不定,難以捉摸。

“那些艾伊爾人應該穿上些衣服。”亞藍拘謹地嘟囔著,緊皺眉頭的雙眼盯著地面。他就蹲在佩林身邊,一隻手用力地抓著一匹長腿灰閹馬的韁繩。他很少會遠離佩林身邊,綁在他背後的那把劍和他綠色條紋的匠民外衣極不協調。因為炎熱的天氣,他將外衣敞開著,又將一條手絹綁在額頭上,防止汗水流進眼睛裡。佩林曾經覺得這個男人的模樣實在是太過俊秀,但現在亞藍的臉上多了一層陰狠,也經常流露出憤怒的表情。 “這太下流了,佩林領主。”佩林不情願地將對菲兒的思念放到一旁。如果有時間,他總可以把關於菲兒的難題想清楚,他必須想清楚。 “這是他們的方式,亞藍。” 亞藍的面孔扭曲了一下,彷彿是想吐口口水出來。 “或許是吧!但這樣是不成體統的。我想,這樣可以控制住他們——沒有人會在光著身子時跑很遠,或者是製造麻煩——但這樣很不體面。”

當然,他們身邊到處都是艾伊爾人——高大、冷漠,穿著灰色、棕色和綠色的衣服,他們身上唯一的亮色是系在他們額頭上的一條紅頭巾,紅頭巾上也有那種黑白兩色的圓碟圖案。他們自稱為斯威峨門。有時候,這個詞會刺激到佩林的記憶,彷彿他應該知道這個詞似的。佩林問過一名艾伊爾人這個詞的意思,而那名艾伊爾人只是瞪著佩林,好像佩林正在胡言亂語。艾伊爾人好像都在努力對這些紅頭巾視而不見。沒有槍姬眾會系上這种红頭巾,所有的槍姬眾,不管是白髮蒼蒼還是乳臭未乾,全都會用帶著挑戰意味又有些得意的眼神看著斯威峨門。而那些斯威峨門則會向她們報以冰冷的眼神,同時散發出一種渴望,或者是嫉妒的氣味。佩林完全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不管這其中有什麼隱情,這種情形並不是剛剛才出現的,不過它也不像是會引發暴力衝突的樣子。有幾位智者也在馬車圈裡,她們穿著寬大的裙子和白色外衫,儘管天氣熱得要命,她們依然圍著披巾,黃金、象牙製成的手鐲與項鍊閃爍著光澤,和她們身上樸素的衣衫形成鮮明的對比。有些智者似乎覺得槍姬眾和斯威峨門之間的關係很有趣,而另外一些則顯然對這點相當生氣。所有這些智者、槍姬眾和斯威峨門對於那些沙度人都視而不見,就像佩林對待一張凳子或者是一塊地毯一樣。

艾伊爾人昨天抓獲了大約兩百名的沙度俘虜,其中也有為數不多的槍姬眾。看樣子,這些俘虜並沒有受到任何行動限制。如果能有人看守他們,再讓他們穿上衣服,佩林一定會覺得更舒服一些,但他們卻像出生時那樣赤裸著身體,都在為諸如送水之類的差事忙碌著。在其他艾伊爾面前,他們像老鼠般恭順,而艾伊爾之外的人如果注意到他們,他們就會回以驕傲而挑釁的目光。佩林不是唯一竭力裝作絲毫不注意他們的人,亞藍也不是唯一對此有微辭的人,營地中的許多兩河人都像他們一樣,有許多凱瑞安人在看見沙度俘虜時都顯出一副驚駭不已的樣子。而那些梅茵人只是搖搖頭,彷彿這不過是個玩笑,他們還向那些赤裸的女子拋去一個別有意味的眼神。這些梅茵人就像艾伊爾人一樣不知羞恥。

“高爾向我解釋過這件事,亞藍。你知道什麼是奉義徒嗎?為了負擔節義,他們要在一年又一天的時間裡侍奉別人。”亞藍點點頭。這很不錯,佩林自己其實並不很明白這些事。高爾關於艾伊爾習俗的解釋經常會讓他更加迷惑,高爾總是認為這些都是不言自明的事情。 “嗯,奉義徒絕對不能穿那些雅加德斯威的服裝——這個詞古語之意為'持槍矛者'。”他看到亞藍起了眉頭,連忙補充了這一句。這時,佩林忽然意識到自己正在註視著一名女性沙度,而那名沙度正朝他的方向小步跑過來。那是一名身材高挑的年輕金發女子,雖然她的下巴上有一道細長的傷疤,全身其他地方還有不少傷疤,但她依然非常漂亮——而且是赤裸著。佩林急忙清了清喉嚨,將視線轉到一旁。他能感覺到自己臉頰的熱度。 “不管怎樣,這就是他們……他們的方式。奉義徒只能穿長袍,但他們現在沒有長袍。就是這樣。”燒了高爾和他的解釋吧!佩林心想,他們總能找到些東西把身體遮住的!

“金眼佩林,”一名女子的聲音說道,“卡萊輝想知道你要不要水。”亞藍的面孔已經變成了紫色,他轉過身,背對著這名女子。 “不,謝謝。”佩林不需要抬頭就知道說話的人是那名金發的沙度女子。他一直在望著另一個方向。艾伊爾的幽默感非常奇特,而槍姬眾——卡萊輝就是一名槍姬眾——的幽默感是艾伊爾人中最奇特的。他們很快就清楚了濕地人對於沙度俘虜的反應——實際上,只有瞎子才會看不出來——於是濕地人的身邊忽然就多了許多奉義徒。而艾伊爾人看見濕地人臉紅、口吃,甚至是大聲斥罵的模樣時,都笑得差點就要在地上打滾了。佩林相信那個卡萊輝和她的朋友們現在一定在看著他,這至少已經是第十次奉義徒女子被派來問他是不是需要水,或者是一塊磨刀石,或者是其他什麼愚蠢的東西了。

突然間,佩林的腦子裡出現了一個念頭,那些梅茵人就很少會被這樣打擾,還有屈指可數的幾名凱瑞安人和年紀大一些的兩河人,他們也像梅茵人一樣喜歡那些裸體的女子,雖然他們表現得不像梅茵人那樣明目張膽,但奉義徒同樣不會往他們那裡跑。而奉義徒最經常去找的人是……斥罵聲最大的凱瑞安人,還有兩三個年輕的兩河人,他們在女奉義徒面前害羞得幾乎要鑽進地裡去了。他們都被騷擾得拔腿就跑,現在根本不敢接近馬車…… 佩林努力地抬起頭,看著那名奉義徒的眼睛。盯緊她的眼睛,佩林慌亂地想。那是一雙綠色的大眼睛,眼神中絲毫沒有柔順可言,她的氣息裡更是只有憤怒。 “替我謝謝卡萊輝,告訴她如果她不介意的話,你可以為我的馬鞍上些油。另外,我也沒有乾淨的襯衫了,她介不介意你洗洗衣服?” “她不會介意的。”這名女子用繃緊的聲音說道,然後就轉身跑走了。 佩林急忙將視線轉到一旁,但還是看到了她的身體。光明啊,亞藍是對的!但如果運氣好的話,他也許能指望剛才的行動會阻止奉義徒繼續打擾他。他也許能把這個方法告訴亞藍,還有兩河人,也許凱瑞安人也會聽他的。 “我們要如何處置她們,佩林領主?”亞藍仍然將頭轉向一旁,他所說的已經不再是奉義徒了。 “這要由蘭德來決定。”佩林緩緩地說著。剛才一點滿意的心情退去了,裸體的人們在身邊走來走去只是個小問題,這個問題才是他真正極力避免的,就像他在避開北方的那些事物一樣。 馬車圈的另一邊,有近二十幾名女人坐在地上,她們全都穿著上等的旅行服裝,其中許多人穿著絲綢,大部分都披著輕亞麻防塵斗篷。她們的臉上看不到一滴汗水,其中有三個人的面孔還很年輕。如果沒有和菲兒結婚,佩林甚至可能會邀請她們跳舞。 但她們是兩儀師。佩林冷冷地想。他曾經和一位兩儀師跳過舞,那一次,當他發現自己面前是誰的時候,他差點把舌頭吞下去。而那位兩儀師是他的朋友,如果兩儀師可以成為朋友的話。必須是多麼近期加入的兩儀師,我才能看出她們的實際年齡?其他兩儀師的臉上看不到任何歲月的痕跡,也許她們才二十幾歲,也許她們已經四十多歲了,佩林永遠都無法確定這點。只有幾名兩儀師頭髮上顯露出的灰絲說明她們已經上了年紀。對於兩儀師的任何事情,佩林都無法確定。 “至少那些人已經不再危險了。”亞藍說著,又朝稍遠一些的三名兩儀師瞥了一眼。 那三名兩儀師之中的一個將臉埋在膝蓋之間,不停地哭泣;另外兩名形容枯槁,雙眼失神,一個正漫無目的地拉著自己的裙子。她們從昨天開始就是這副模樣,不過現在至少已經不再尖叫了。如果佩林理解得沒錯,她們應該是在蘭德奪回自由時被靜斷了,她們再也不能導引至上力,對於兩儀師,這樣也許還不如當場死亡。 佩林本以為其他兩儀師會安慰她們,照顧她們,但那些兩儀師對她們這三名姐妹完全視而不見。而且佩林看得出來,她們是故意這樣做的。被靜斷的兩儀師也拒絕理睬那些兩儀師。一開始,至少還有幾名兩儀師會單獨走到那三個人身邊,雖然她們的眼神依然保持著平靜,但她們的氣息中卻充滿了厭惡和不情願。她們什麼都沒得到,甚至是一句話,一個眼神也沒有。從今天早晨開始,就再沒有兩儀師靠近她們了。 佩林搖搖頭,兩儀師似乎總是忽略她們不想承認的東西,比如那些站在她們身邊的黑衣男子。每一名兩儀師身邊都有一名殉道使看守,即使是那三名已經被靜斷的兩儀師也不例外。那些殉道使似乎連眼睛都不曾眨一下,而他們在兩儀師眼中卻彷彿是完全不存在的。 佩林很佩服兩儀師這點,他自己就無法忽視這些殉道使,而他甚至還不是他們的囚徒。這些殉道使中既有模樣清秀的男孩,也有頭髮花白的老者、禿頭的大叔,他們的危險並不來自於他們樣式冷酷的高領黑外衣,或者是他們系在腰間的佩劍,每一名殉道使都能導引,也正是他們讓那些兩儀師無法導引至上力。能夠使用至上力的男人——這是許多人的噩夢,當然,蘭德能做這件事。但他是蘭德,還是轉生真龍。而這些人只會讓佩林感到不寒而栗。 那些被俘兩儀師的護法有許多在戰鬥中倖存下來,現在全都坐在和兩儀師有一段距離的地方,三十多名多布蘭大人手下戴鐘形頭盔的凱瑞安士兵,和同樣數量、穿著紅色胸甲的梅茵翼衛隊在看守著他們。所有衛兵都保持嚴正警戒,彷彿是在看守一群老虎;佩林對衛兵的態度感到很滿意。被俘的護法比兩儀師還多,因為綠宗兩儀師都有不止一名護法,而衛兵的數量則要比護法多許多,不過佩林覺得這些衛兵可能還是不夠。 “光明啊,不要再讓他們發生什麼悲劇了吧!”佩林低聲說道。昨晚,護法們曾經兩次試圖奪回自由,而鎮壓他們的主要力量並不是凱瑞安和梅茵人,而是殉道使。在暴動中並沒有護法喪命,但至少有十來名護法斷了骨頭,且他們只得到了一般的治療,因為那些兩儀師被禁止對他們進行醫療。 “如果真龍大人不能做出決斷,”亞藍壓低聲音說,“也許應該另外有人來做,這也是為了保護他。” 佩林瞥了亞藍一眼。 “什麼決斷?兩儀師們已經命令護法不要再企圖暴動了,他們會聽從他們的兩儀師。”現在那些護法已經傷痕累累,被奪取了武裝,雙手又被綁在身後,但他們看上去仍舊像等待命令、隨時都會勇猛衝殺的狼群,除非他們的兩儀師獲得自由,或者除非所有的兩儀師獲得自由,否則他們絕不會安定下來。兩儀師和護法——簡直就是一堆濺上一點火花就會燃起熊熊大火的橡木乾柴,但兩儀師和護法加在一起也比不上殉道使。 “我不是指那些護法,”亞藍猶豫了一下,然後靠近佩林,將聲音壓低成沙啞的耳語,“兩儀師綁架了真龍大人,他不能信任她們,永遠也不能,但真龍大人同樣不會去做他必須做的事情。如果兩儀師在他知道之前死掉——” “你在說什麼?”佩林幾乎要窒息了,猛地站起身。他已經不止一次懷疑亞藍身上是否還留有一點匠民的特質。 “她們已經沒了力量,亞藍!她們只是一群無助的女人!” “她們是兩儀師。”黑眼睛眨也不眨地註視著佩林的金眼,“她們不能信任,她們也不能被放走。誰能強迫兩儀師違背自己的意志?她們使用那種力量的時間比那些殉道使要長久得多,她們一定更加了解那種力量。她們對於真龍大人來說是危險的,對您來說也是危險的,佩林領主,我已經看到她們在註意您了。” 在馬車圈的另一邊,那些兩儀師正在悄聲議論著,即使是佩林也聽不到她們在說些什麼。她們之中不時有人轉過頭來看他和亞藍一眼,但她們真正注意的是他。佩林已經知道其中一些兩儀師的名字:耐蘇恩·比哈萊、依蓮安·波羅黎、嘉德琳·亞魯玎、柯爾倫·希爾丹、薩倫妮·耐姆達、愛薩·潘弗、簡妮恩·帕萊拉、柏黛恩·尼拉姆和瑪瑞斯·利芬,最後這幾名是年輕的兩儀師,但不管是年輕還是面容已經變得光潔無瑕,她們都用靜如止水的眼神看著佩林,彷彿她們並不是被殉道使看押的囚犯,而是掌控全局的人。擊敗兩儀師並不容易,讓她們承認自己的失敗就更不可能了。 佩林強迫自己相互緊握的雙手分開,把它們放在膝蓋上,盡量表現出一副平靜的樣子。她們知道他是時軸,因緣會因為他而改變形狀,更糟糕的是,她們知道他以某種不為人知的方式和蘭德有著緊密的聯繫,這種方式即使是佩林和蘭德自己也不清楚。麥特是另一個時軸,是他們這個三角形中的一角,只是佩林和麥特都不像蘭德那麼強。只要有機會,這些女人一定會將他和麥特、蘭德一起拘禁在白塔里,就像把山羊拴住,等待獅子的到來。她們剛剛還綁架了蘭德,並且虐待他。亞藍在一件事上是正確的,她們不能被信任,但亞藍的建議……不,他不會那麼做,他做不到!雖然這個建議似乎是個合理的推斷。這個念頭讓佩林哆嗦了一下。 “我不要再聽這些了。”佩林用低沉的聲音說道。這名前匠民還想開口說些什麼,但佩林打斷了他的話:“一個字也不要說,亞藍,你聽到我的話了嗎?一個字都不要說!” “聽從佩林領主的命令。”亞藍嘟囔著,低下了頭。 佩林希望自己能看到這個年輕人的臉。在亞藍的氣息中沒有憤怒,也沒有怨恨,這是最糟糕的,就在亞藍提出那個謀殺的建議時,他也沒有半點怒意。 有兩名兩河人爬上旁邊一輛馬車的車輪,越過車廂,向北方山下望去,他們都是在右側腰上掛著一隻箭囊,左側腰上別著一柄幾乎是短劍的長匕首。有三百多名兩河人離開家鄉,追隨佩林來到這裡。佩林不止一次咒罵過第一個稱他為佩林領主的那個人,咒罵過他沒有阻止別人這麼稱呼他的那一天。即使營地裡充滿了各種嘈雜的聲音,佩林還是能清晰聽到那兩個人的交談。 托德·亞卡比佩林年輕一歲,他長長地籲了口氣,彷彿是第一次看到山下的那一片地方,佩林幾乎能感覺到這個身材瘦長的小伙子下巴的動作。托德的母親很高興自己的兒子能夠追隨金眼佩林,爭取自己的光榮。 “一場名垂青史的勝利,”托德最後說道,“這就是我們贏得的,對不對,喬丁?” 頭髮花白的喬丁·巴蘭像是一棵粗糙的老橡樹,他是兩河人隊伍中少數幾名上了年紀的人。除了譚姆·亞瑟以外,他是兩河人中最好的射手,他的狩獵技藝也比任何其他兩河人都要強。不過他在兩河的名聲並不好,在他年長到離開他父親的農場前,除非必要,否則他沒有多工作過一天,森林和狩獵才是他的最愛,他也喜歡在節日里痛飲到酩酊大醉。現在他大聲地啐了口痰:“你是這麼想的嗎,男孩?真正贏得這場胜利的是那些該死的殉道使。要我說,我倒是歡迎這場胜利。可惜的是他們沒有遠遠離開我們,去慶祝他們的勝利。” “他們並不是那麼壞,”托德表示反對,“我就不會介意自己成為一名殉道使。”托德的語氣很像是在吹噓自己的膽量,他身上也散發出外強中乾的氣味。佩林沒有看他,但相信他一定在舔嘴唇。托德的母親在幾年前肯定還在用能夠導引的男人嚇唬這個孩子。 “我是說,蘭德……真龍大人,這個稱呼聽起來真奇怪,不是嗎?蘭德·亞瑟不就是轉生真龍嗎?”托德發出一個短短的、不安的笑聲。 “嗯,他能導引,而那並不會……他不會……我的意思是……”他吞了口口水,“而且,如果沒有他們,我們該怎樣對付那些兩儀師?”這句話他是用耳語說出來的,現在他的身上散發出畏懼的氣息。 “喬丁,我們該怎麼做?我是說,對那些兩儀師戰俘!” 年老的兩河人又啐了口痰,聲音比剛才更加響亮,他根本沒有放低聲音。喬丁總是不分場合、不分聽眾地說出自己的想法,這也是他壞名聲的由來之一。 “如果她們昨天都死了才好呢,孩子,我們遲早會因為她們而吃苦的。記住我的話,要吃大苦頭了。” 佩林沒有再聽下面的話,這對他來說實在是不太容易。先是亞藍,現在又是喬丁和托德,雖然他們兩個的話不像亞藍那麼直接。喬丁這個渾球!不,也許和這個傢伙相比,麥特也能算是個老實人,但他把話說出來,其他人總是會思考。沒有兩河人願意傷害女性,但其他人又會如何看待這些兩儀師戰俘?會不會有人將心中的想法付諸行動? 佩林不安地掃視著馬車圈,想到也許自己不得不充當那些戰俘的保護人,這個想法讓他一點也不覺得愉快,但他並沒有將這個想法推開。他對兩儀師沒什麼好感,尤其是對眼前這群兩儀師,但他從小受到的教育就讓他堅信,只要得到女人的許可,男人就必須保護這個女人的安全,哪怕要為此承受風險;至於是否喜歡這個女人,或者是認識這個女人,並不重要。確實,兩儀師能夠用許多辦法緊緊掌握住一個男人,但現在她們被割斷了與至上力的聯繫,她們就變得跟普通人一樣了。每次佩林看她們的時候,內心都要如此交戰一番。二十幾名兩儀師,二十幾名如果沒了至上力,也許就不知道該如何保護自己的女人。 佩林又瞥了那些殉道使衛兵一眼。他們的面孔都像死人般冷峻,只有那三個看守被靜斷兩儀師的人還好一些。他們也竭力裝出那種陰森的樣子,但他們的努力中卻夾雜了一些別的意味,佩林覺得是滿意。但他無法靠近去探察他們的氣息。看起來,殉道使們時刻都感覺到兩儀師的威脅;當然,殉道使也在威脅著兩儀師,也許他們只是會將這些兩儀師靜斷。從佩林了解到的一點信息來看,被靜斷的兩儀師雖然不會橫屍當場,也沒有幾年的壽命了。 無論有什麼樣的道理,佩林只能不情願地承認,不能干涉殉道使的行動,唯一能命令他們的人是蘭德。他們只和同伴交談,對戰俘說話,佩林懷疑除了蘭德之外,他們不會聽任何人的話。現在的問題是,蘭德會說出什麼話?如果蘭德說錯了,他又該怎麼做? 佩林將這些問題放到一旁,用一根手指撓了撓鬍子。凱瑞安人對兩儀師過於緊張,不會考慮要傷害她們;梅茵人對兩儀師則太尊敬,但他還是會注意他們的行動。有誰能想到喬丁會說出那種話?在凱瑞安人和梅茵人之中,佩林有一些影響力,但如果他們有了喬丁那樣的想法,佩林的影響力也起不了什麼作用,畢竟他只是一名鐵匠而已。然後還有艾伊爾人。佩林嘆了口氣,他甚至不確定蘭德對艾伊爾人有多少真正的影響力。 周圍聚集了這麼多人,佩林很難分辨出他們個別的氣息,但氣味向他提供的信息並不比眼睛向他提供的少。那些在他附近的斯威峨門都散發著鎮定但警覺的氣息,寧和而強大,他們並沒有表現出注意兩儀師的樣子;而那些槍姬眾芳香的氣息中壓抑著鋒利的怒意,當她們望向那些戰俘時,氣息就會變得更加充滿壓迫感;還有那些智者…… 每一位從凱瑞安來到這裡的智者都能導引,但她們並沒有光潔無瑕的面容,佩林覺得這是因為她們極少使用至上力。不過,無論是容貌俊秀的伊達拉,還是滿臉皺紋、白髮蒼蒼的索瑞林,她們都擁有不亞於兩儀師的雍容與鎮靜。在她們優雅華貴的眼睛裡,完全沒有兩儀師的位置。 索瑞林的目光毫無停滯地掃過那些戰俘,她正在輕聲對伊達拉和另外一位智者說著話。那是一名高瘦的黃發女子,佩林並不知道她的名字。不過佩林很想知道她們在說些什麼。 她們走過佩林身邊,臉上的線條沒有絲毫變化,但身上的氣息就是另一回事了。當索瑞林的目光掃過那些兩儀師時,她身上的氣息顯得冰冷、漠然、嚴厲而別有用心。當她向另外兩位智者說話時,她們的氣息也幾乎變得和她一樣了。 “一鍋該死的雜燴。”佩林低聲埋怨著。 “有麻煩?”亞藍問道。他挺起身子,右手放在突出肩後的狼頭劍柄上。他在很短的時間裡就將這把劍練得十分純熟,每次將這把劍抽出鞘時,他都沒有半點不情願的神情。 “沒有麻煩,亞藍。”這並不算是謊言。佩林把那些陰沉的想法甩到一旁,用認真的眼光去看面前這些人。他不喜歡自己看到的情景。兩儀師只是他不喜歡的一部分。 凱瑞安人和梅茵人都帶著猜疑的眼神看著艾伊爾人,而艾伊爾人回視他們的眼神中只有更多的猜疑,特別是對那些凱瑞安人。這並不讓佩林感到驚訝,艾伊爾人對於出生在世界之脊這一側的人沒什麼好感,尤其是凱瑞安人,事實上,艾伊爾人和凱瑞安人彼此痛恨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他們雙方至今也沒有真正將敵意撇到一旁,只是雙方都在忍耐而已。至少佩林相信他們還能繼續忍耐下去——為了蘭德。營地中籠罩著一種緊張的氣氛,它正在侵蝕著所有人的心神。蘭德被救出來了,暫時性的聯盟還可以維繫下去。艾伊爾人在看著凱瑞安人時都會握住他們的短矛;凱瑞安人的手指則會緊勒住他們的劍柄。梅茵人也是這樣。他們和艾伊爾人沒有什麼爭端,在艾伊爾戰爭時,他們和艾伊爾人打過仗,但那時所有人都在和艾伊爾人戰鬥。不過,如果營地裡發生戰鬥,他們一定會毫不遲疑地投入其中。也許兩河人也會攪進去。 情緒最為陰沉的是殉道使和智者們,那些穿著黑色外衣的男人完全不在意槍姬眾、斯威峨門、凱瑞安人、梅茵人和兩河人,但他們審視智者們的目光如同他們看著兩儀師時一樣陰森。這兩種能夠使用至上力的女人在他們眼中很可能並沒有什麼兩樣,她們是危險的敵人。十三名兩儀師聚集在一起是極度危險的,而營地中聚集的智者遠超過九十名。這個數量還不到殉道使人數的一半,但如果她們有這樣的意願,仍然能夠造成巨大的破壞。那些女人能夠導引,但看上去是服從蘭德的;看上去是服從蘭德,但她們仍舊是會導引的女人。 智者們看待殉道使的目光也幾乎和她們看待兩儀師的一樣冰冷。殉道使是能夠導引的男人,只是他們效忠於蘭德,但……蘭德是一個特例。根據高爾的說法,關於卡亞肯的預言中並沒有提到他能導引。艾伊爾人似乎都裝作這個令人煩惱的事實並不存在。但殉道使同樣沒有出現在預言裡。這一定就像是發現自己要和一群狂暴的獅子並肩戰鬥,他們的忠誠能夠持續多久?也許最好現在就把他們除掉。 佩林將頭靠在馬車輪上,閉起眼睛,擠出一絲沉鬱的笑聲,胸口無聲地起伏著。在迎新日里,只能想美好的事情。燒了我吧!他帶著諷刺的心情想,我應該和蘭德一起去的。不,最好還是要知道,而且知道得愈早愈好,但光明在上,他應該做些什麼?如果艾伊爾人、凱瑞安人和梅茵人因為這個訊息而開始彼此廝殺,或者發生更可怕的事情,那些殉道使和智者……這是一隻裝滿蛇的桶子,從裡面找出毒蛇的唯一辦法只有將手伸進去。光明啊,真希望我還在家裡,和菲兒在一起,鐵匠爐在等著我去工作,沒有人會稱呼我該死的領主。 “您的馬,佩林領主,您沒有說是要快步還是毅力,所以我……”在佩林金色眼睛的瞪視中,肯利·麥金害怕地躲到他牽過來的深褐色牡馬身後。 佩林向他做了個安慰的手勢,這不是肯利的錯,不能被糾正的事情就必須要忍耐。 “放輕鬆,小子,你做得沒錯。快步是對的,你做了正確的選擇。”他痛恨用這種方式和肯利說話。肯利個子不高,身軀壯實,剛剛到可以結婚或是離開家鄉的年齡(雖然他在努力蓄出和佩林一樣的鬍子),但他曾經在伊蒙村英勇地和獸魔人作戰,昨天也表現得很好。但該死的金眼佩林領主在讚揚他的時候,他還是會樂得合不攏嘴。 佩林站起身,從馬車下面拿起戰斧——他沒辦法徹底忘掉這把斧頭,但至少可以暫時看不見它。他將斧柄插進腰間的帶扣裡。這是一把沉重的半月形戰斧,斧刃背面豎著一根粗大的彎曲長釘,它的功用只有一個,就是殺戮。現在佩林的手掌已經非常適應斧柄了,這讓他感到不舒服,他是否還記得鑄鐵鎚的錘柄是什麼樣的感覺?除了“佩林領主”外,還有其他一些事情可能已經來不及改變了。佩林的一位朋友曾經勸告他要保留這把斧頭,直到他開始喜歡使用它為止。在這樣炎熱的天氣裡,這個想法讓佩林不由得打了個哆嗦。 佩林跨上快步的馬鞍,亞藍也騎上灰馬,緊隨在他身後。他們面朝南方,望著這一圈馬車。羅亞爾這時剛剛小心地跨過交錯在一起的車轅,他比最高的艾伊爾人還要高出半個身子,看上去只要踏錯一步,就能將那些粗硬的車轅踩斷。像往常一樣,巨森靈的手裡拿著一本書,一根粗手指插在他剛剛讀到的書頁處,他長外衣的大口袋也被書給撐得鼓鼓的。羅亞爾的早晨是在一片小樹林中度過的,他說那裡是一個寧靜而且有陰涼的地方,但無論是否有陰涼,他也受到這種高熱的影響。他看上去很疲憊,外衣沒有穿好,襯衫的釦子沒有扣,靴筒在膝蓋下面翻捲了下去,或者影響他的不止是炎熱。剛剛走進馬車圈裡,羅亞爾就停下了腳步,他偷偷望著兩儀師和殉道使,毛茸茸的耳朵不安地抖動著。當他像茶杯般的大眼睛轉向那些智者們的時候,他的耳朵又晃動了起來。巨森靈對於周圍的情緒非常敏感。 當羅亞爾看見佩林時,便大步穿過了營地。佩林坐在馬鞍上,比起羅亞爾還要矮兩三拳。 “佩林,”羅亞爾悄聲說道,“這裡完全不對,真的不對,而且這裡很危險。”巨森靈的耳語聽起來就像是一隻體型有獒犬那麼大的黃蜂發出來的。一些兩儀師將頭轉向了他們這邊。 “你說話的聲音能再大一點嗎?”佩林壓低聲音說道,“我想安多西部有些人還聽不到你在說些什麼。” 羅亞爾看起來很驚訝,然後他的面孔扭曲了一下,長眉毛垂到了臉頰上。 “我知道該怎樣小聲說話。”這一次,大概距離他們三步之外的人都聽不到他們在說些什麼了,“我們該怎麼做,佩林?違背兩儀師的意願拘禁她們是錯誤的,非常絕對的錯誤,以前我就說過,現在我還要這樣說。而這件事甚至還不是這裡最糟糕的,這裡的感覺……只要一點火花,這個地方就會像裝柴火的馬車般猛烈地燃燒起來。蘭德知道這裡的情況嗎?” “我不知道。”佩林用這個答案回答了羅亞爾的兩個問題。過了一會兒,巨森靈不情願地點了點頭。 “必須有人明白實際情況,佩林,必須有人採取行動。”羅亞爾向北方望去,目光越過了佩林背後的馬車。佩林知道沒辦法再拖延了,不情願地轉過快步。他寧可就這樣為兩儀師、殉道使和智者擔憂,直到自己的頭髮都掉光為止,但必須做的事情還是要去做。在迎新日里,只能想美好的事情。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