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8·匕首之路

第33章 第二十八章猩紅棘

伊蘭完全沒有想到,她一直害怕的爆發會以這樣的形式開始。哈隆橋是一個中等大小的村子,有三家旅店和足夠的房屋,任何人都不必睡在乾草棚裡。當伊蘭和柏姬泰在清晨走下樓梯來到大堂的時候,旅店老闆——圓胖的蒂爾太太熱情地微笑著,以她的腰身所能允許的程度向兩個人行了屈膝禮。她這樣熱情並非只因為伊蘭是兩儀師,還因為在這樣大雪堵路的時候,她的旅店竟然會住滿了客人,現在她幾乎會向每個人點頭問好。艾玲達匆匆地在桌前吞掉最後一塊麵包和奶酪,將一點碎屑從綠色的裙子上撣掉,然後抓起她的深色斗篷向她們走過來。屋外,太陽剛剛從地平線什起,如同一座低矮的淡黃色拱頂,美麗的藍色天空上只飄著幾朵絨毛般的白色雲彩,完全不像是還會下雪的樣子,看起來是很適合旅遊的一天。

艾迪莉絲卻在這時候踏著街道上的積雪,向她們走了過來。那位白髮的姊妹還拉著一名家人——嘉妮婭·羅森德。嘉妮婭是一名腰肢纖細的沙戴亞人,在過去二十年裡一直在各處經商,但她看上去只比奈妮薇要大一兩歲。一般來說,她高聳的鷹鉤鼻給了她一種強悍有力的外貌,正符合一個在艱苦的商路上絕不回頭的女人。而現在,她只是大睜著一雙黑色的鳳目,張著口,不停地發出無聲的哭嚎。一群家人跟在她們後面,她們一邊提著裙子,以免裙擺會沾到雪泥,一邊悄聲地交頭接耳。愈來愈多的家人從各個方向跑過來,加入到這群人裡,黎恩和其他女紅社的成員走在這群人的最前面,除了珂絲蒂安以外,全都面色嚴肅。珂絲蒂安的面色看上去比平常更加蒼白了。亞萊絲也在其中,一張平板的臉上沒有一點表情。

艾迪莉絲停在伊蘭面前,將嘉妮婭猛地向前一推,嘉妮婭踉蹌了一下,撲倒在地上,仍然在不停地哭泣。家人們聚集在她們身後,數量愈來愈多。 “我帶她來見你,是因為奈妮薇正在忙著。”那名褐宗兩儀師對她說。她的意思是奈妮薇正在和嵐享受一點單獨相處的時光。只是這一次,她的嘴角沒有任何笑意。 “安靜,孩子!”她向嘉妮婭喝道,嘉妮婭立刻不再發出任何聲音。艾迪莉絲滿意地一點頭。 “她不是嘉妮婭·羅森德,我終於認出她了,澤婭·奧卡斯,一名逃離白塔的初階生。那時,我和範迪恩剛剛打算退隱,撰寫我們的世界歷史。經過我的質問,她已經承認了,我很驚訝凱瑞妮竟然一直沒有認出她來,她們在初階生時期曾經同窗過兩年。法律很清楚,伊蘭,一名逃亡者必須盡快被穿上白衣,並且處在嚴格的監管之下,直到將她送回白塔接受處罰。在那以後,她就不會想再次逃跑了!”

伊蘭緩慢地點頭,同時拼命想著該說些什麼。不管嘉妮婭——澤婭——是不是想要再次逃跑,她都不會再被允許有這樣的機會了。她的力量非常強,白塔絕不會放她走,即使她的餘生都要在爭取披肩的努力中度過。但伊蘭還記得她第一次見到嘉妮婭時聽到她說的話,那時她還不太明白那些話的意思,但現在她明白了。在自由生活了七十年之後,澤婭又怎麼能再接受初階生的白袍?更糟糕的是,剛才家人群中的竊竊私語,現在已經變成了嘈雜的議論。 伊蘭可以思考的時間並不長,突然間,珂絲蒂安跪下去,一隻手抓住了艾迪莉絲的裙擺。 “我自首,”她沉著地說道,臉上沒有一點血色,聲音卻出奇地平靜,“我大約在三百年以前被登入初階生名冊,一年以後就逃跑了。我自首,並且……並且乞求寬恕。”

這回輪到白髮的艾迪莉絲瞪大眼睛了。依照珂絲蒂安自稱的逃跑時間,那時她自己也不過只是個嬰兒,甚至可能還沒有出生!大多數姊妹仍然不十分相信這些家人自稱的年歲。實際上,珂絲蒂安的外貌只是個剛剛進入中年的人。 不過艾迪莉絲很快就恢復了鎮定,無論珂絲蒂安有多麼老,艾迪莉絲才是存世最年長的兩儀師之一,年紀為她戴上了一重光環,給了她特有的威嚴。 “如果是這樣,孩子,”但她的聲音畢竟還是有些抖動,“恐怕我們必須也讓你穿上白衣了。你必須接受懲罰,但既然你是自首的,應該可以得到減刑的待遇。” “所以我才這樣做。”珂絲蒂安費力地咽了一口唾沫,她平靜的聲音也因此而被破壞了,她幾乎像澤婭一樣強——女紅社中沒有弱者——如果要監管她,那必須是非常嚴密的監管。 “我知道你遲早會把我查出來。”

艾迪莉絲點點頭,似乎這是顯而易見的,但伊蘭完全猜不出這個女人該如何查出珂絲蒂安,珂絲蒂安·察溫很可能不是她出生時就使用的名字。但大多數家人仍然相信兩儀師的全知全能,至少她們以前是相信的。 “垃圾!”薩蘭婭·維凡嘶啞的聲音劃破了家人們嘈雜的聲音,她的力量並沒有強到能成為兩儀師,也沒有年長到可以在家人中擁有很高的地位,但她仍然毫不猶豫地從人群中走了出來。 “為什麼我們應該把她們獻給白塔?我們一直在幫助逃離白塔的人,我們就是這樣做的!我們沒有把她們交回去的規矩!” “管好你自己!”黎恩厲聲說道,“亞萊絲,請管住薩蘭婭,看樣子,她忘記了太多她自稱很清楚的規矩。” 亞萊絲看著黎恩,臉上的表情陰晴不定,亞萊絲是家人規矩有力的執掌者。 “我們確實沒有要把家人交回去的規矩,黎恩。”她說道。

黎恩哆嗦了一下,好像遭到狠狠的一擊。過了一會兒,她才問道:“那麼你認為該如何留下她們?我們一直在幫助白塔的逃亡者,直到我們相信她們已經不再被追捕。如果她們在此之前被白塔發現,我們會讓兩儀師抓走她們,這就是規矩,亞萊絲。難道你會提出什麼冒犯白塔的規矩?你認為我們真的要對抗兩儀師?”她顯然認為這是十足荒謬的一件事,但亞萊絲只是看著她,一言不發。 “是的!”一個喊聲從家人群中傳出來,“我們有很多,而她們只有幾個!”艾迪莉絲難以置信地盯著這群人,伊蘭擁抱了陰極力,但她知道,那個喊聲是對的——家人太多了。她感覺到艾玲達也擁抱了至上力,柏姬泰做好了準備。 亞萊絲抖動了一下,似乎做出了某個決定,然後她採取了非常實際、非常有效的行動。 “薩蘭婭,”她高聲說道,“今晚我們歇宿的時候,你要來向我報到,今天上午我們處罰之前,你要為自己備好鞭子。你也是,愛絲拉,我認得你的聲音!”然後,她用同樣響亮的聲音對黎恩說:“今晚歇宿時,我也會向你報到,並接受你的處罰。現在,所有人去做出發的準備!”

家人們迅速散開了,分頭去收拾她們的行李,但伊蘭還是看到她們之中的一些人在低聲交談。很快,她們的隊伍就踏上了村頭的橋,橋下繞村而過的溪流已經被冰封住。奈妮薇難以相信自己竟然錯過了那麼重要的事,她瞪著眼睛,顯然是在尋找發泄火氣的對象。薩蘭婭和愛絲拉像亞萊絲一樣帶著鞭子,澤婭和珂絲蒂安在她們的深色斗篷下面穿上了匆匆找到的白色衣裙。尋風手們對她們指指點點,肆無忌憚地嘲笑她們。有許多家人仍然聚在一起,悄聲議論著,每當一名兩儀師或者女紅社成員看著她們的時候,她們立刻又變得鴉雀無聲。當她們看著兩儀師時,眼睛裡都蒙著一層陰影。 她們又在晴朗的天氣裡行進了八天。每一天,伊蘭只能在旅店裡暗自咬牙。家人不知道在暗中議論著什麼,她們盯著兩儀師的眼光愈來愈陰冷。尋風手在家人和兩儀師面前永遠都是趾高氣揚。在第九天的早晨,伊蘭開始盼望這些人不會立刻拿出刀子攻向對方的喉嚨,她不知道她們是否能在不發生任何一樁謀殺案的情形下,平安地走過到達凱姆林的最後這十里路。但就在這時,珂絲蒂安敲了兩下門,沒有等待允許就衝了進來,她身上樸素的羊毛衣裙並不怎麼符合初階生服裝的標準,現在她已經幾乎恢復了女紅社的尊嚴,或許對未來的預知,反倒讓現在的她安下心來。但她這時卻匆忙地行了一個屈膝禮,差一點就踩到自己的斗篷而跌倒,她那雙幾乎是純黑色的眼睛裡也充滿了焦慮。 “兩儀師奈妮薇、兩儀師伊蘭,嵐大人說你們應該立刻去看看,”她幾乎有些喘不過氣來,“她讓我不要對任何其他人說我來找你們,也請你們不要告訴其他人。”

伊蘭、奈妮薇與艾玲達和柏姬泰交換了一個眼神,奈妮薇低聲抱怨著男人根本不知道什麼事情是私人的,什麼事情是公開的。隨後她的臉一紅,她似乎確實相信她的男人不懂得這種事。伊蘭感覺到柏姬泰精神的集中,彷彿拉開弓弦,箭尖對準了獵物。 珂絲蒂安不知道嵐想要什麼,她只知道該帶伊蘭和奈妮薇去什麼地方。她們來到克倫岔路外面的一間小棚屋,這是艾迪莉絲昨晚看押伊絲潘的地方。嵐就站在屋外,雙眼如同現在的天氣一樣冰冷,他不讓珂絲蒂安進去,當伊蘭走進棚屋的時候,她明白是為什麼。 艾迪莉絲側躺在一張翻倒的凳子旁,在她伸出的手邊,粗木地板上有一隻杯子。她的眼睛圓瞪著,一灘已經凝結的血跡上方,是她被深深割開的喉嚨。伊絲潘躺在一張小床上,雙眼瞪著天花板,她張大了嘴,露出牙齒,一雙凸出在眶外的眼珠裡滿是恐懼,一根手腕粗的木樁直立在她的胸膛正中央,那把用來敲木樁的錘子就扔在床邊,床下也是一灘黑色的血跡。

伊蘭努力讓自己不要去想把胃裡的東西全部吐出來。 “光明啊,”她喘息著說,“光明啊!是誰會這樣做?怎麼能有人這樣做?”艾玲達驚異地搖搖頭。嵐則沒有一點反應,他只是同時在註意著所有地方,彷彿隨時都會有與這起謀殺案有關的東西,從門窗,甚至是牆壁中扑出來。柏姬泰抽出腰間的匕首,看她的表情,她非常想帶著自己的弓,在伊蘭的腦海裡,那根被拉開的弓弦比以往任何時候都繃得更緊。一開始,奈妮薇只是站立在門口,審視著棚屋中的一切,但除了這些顯而易見的異常景像以外,房間裡並沒有什麼值得看的。另外一張三條腿的凳子、一張粗木桌子上擺著一盞明滅不定的油燈、一隻綠色的茶壺和另一隻杯子,一座粗石壁爐,裡面堆積著冷灰,這就是全部了。這個房間太小了,奈妮薇只走一步,就到了桌邊。她將手指在茶壺裡蘸了一下,用舌尖舔舔,然後用力啐了一口,將整壺茶都倒在桌上,弄得一桌子都是茶水和茶葉。伊蘭驚奇地眨眨眼。

“出了什麼事?”範迪恩冰冷的聲音從門口傳進來,嵐走過來要將她擋住,但她只是稍稍一揮手,示意他躲開。伊蘭要伸手扶住她,也被範迪恩抬手推開了。範迪恩的目光只是定在她的姊妹身上,面容保持著兩儀師的冷靜,床上那個死去的女人彷彿只是不存在一樣。 “我看見你們都在朝這裡來,我以為……我們知道,我們在世的日子已經不多了,但……”她的聲音也跟面容一樣鎮定,當然,這很可能只是一種掩飾。 “你們有什麼發現,奈妮薇?” 同情的表情出現在奈妮薇的臉上,顯得很奇怪,她清了清喉嚨,遠遠指著那些茶葉,在那些黑色的茶葉之中,夾雜著許多白色的碎屑。 “這是猩紅棘的根,”奈妮薇也想讓自己的聲音保持絕對的平靜,但她失敗了,“是甜味的,所以把它放在茶裡,喝茶的人很難察覺到,特別是如果喝茶的人在茶裡放了許多蜂蜜。” 範迪恩點點頭,眼睛仍然看著她的姊妹。 “在艾博達的時候,艾迪莉絲喜歡上甜茶。” “只要一點猩紅棘根就能置人於死地,而且是非常痛苦的死亡,”奈妮薇說,“這麼大的量……這麼大的量可以殺死許多人,只要啜上幾口就夠了,這樣死法的速度很慢。”她深吸一口氣,又說道:“她們也許還會保持幾個小時的清醒,不能動,但理智仍然完整,這樣做的人肯定是不想有人在她們死前發現她們、為她們解毒,我完全不知道如何才能解這麼強的毒。或許,殺手故意要讓某些人知道是他們幹的。”這種野蠻的行徑讓伊蘭不由得驚呼了一聲,但范迪恩只是點了點頭。 “伊絲潘,我想,殺手把大部分時間都花在她身上。”這位白髮的綠宗姊妹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割開喉嚨比用木樁釘穿胸膛,顯然要省時省力得多。她平靜的神情讓伊蘭不由得起了雞皮疙瘩。 “艾迪莉絲絕對不會接受她不認識之人經手的飲食,尤其是當她身邊還有伊絲潘的時候。所以我認為,這是暗黑之友幹的,而且這名暗黑之友就在我們的隊伍裡,就是我們之中的某個人。”伊蘭感覺到雙倍的寒冷,她自己的,還有柏姬泰的。 “我們之中的一個人。”奈妮薇傷心地表示同意。艾玲達開始用拇指摩挲腰間的匕首,這一次,伊蘭沒有認為艾玲達做得有任何不對。 範迪恩要求單獨和她的姊妹待一會,她坐在地板上,將艾迪莉絲抱在懷裡。眾人知趣地離開了,範迪恩滿面皺紋的老護法傑姆等在屋外,不停地打著哆嗦的珂絲蒂安站在他旁邊。 突然間,一聲哭嚎從棚屋里傳出來,那是一個女人在哀悼自己失去了一切時,所發出的痛徹心肺的哭聲。奈妮薇轉回過身,但嵐伸手按住了她的肩膀。傑姆將身子擋在門前,眼光像嵐一樣冰冷。除了離開她們以外,已經沒有別的事情可以做了。範迪恩哭嚎著她的哀痛,傑姆守衛著她,分擔她的痛苦。伊蘭很清楚這種感覺,她正在感受著柏姬泰的情緒,她打了個哆嗦,柏姬泰伸出手臂環抱住她的肩膀。艾玲達從另一側摟住了伊蘭,並示意奈妮薇也過來,片刻之後,奈妮薇照做了。伊蘭當作玩笑去想的謀殺案真的來了,她們的一名同伴是暗黑之友,伊蘭覺得天氣突然冷得能凍裂骨頭,幸好朋友的擁抱讓她感到一點溫暖。 到達凱姆林之前,充滿哀悼的最後十里雪路用了兩天時間,就連那些尋風手也平靜了下來,但她們對茉瑞莉施加的壓力並沒有絲毫減弱。家人也沒有停止竊竊私語,沒有在兩儀師和女紅社成員面前三緘其口。範迪恩將自己姊妹的鑲銀馬鞍放在自己的馬背上,如同就站在艾迪莉絲墳墓邊一樣神情肅穆,但傑姆的眼睛裡閃動著對於死亡的無聲承諾,這種承諾一定也橫亙在範迪恩的心裡。當伊蘭看到凱姆林的城牆和高塔時,心中非常高興;但如果她能真正戴上玫瑰王冠,或者是艾迪莉絲能夠復活,也許她才會真正高興起來。 凱姆林是世界上最大的城市之一,不過即使是這裡也沒有出現過這樣的隊伍。走進五十尺高的灰石城牆,在新城滿是泥濘的寬闊街道上,她們吸引了無數的目光。凱姆林的街道上仍然擠滿了熙熙攘攘的行人車輛,隊伍經過的時候,店鋪主人都跑到店門口,驚訝地張大了嘴。馬車夫勒住韁繩,呆愣地盯著她們。看樣子,高大的艾伊爾男人和槍姬眾正從所有角落裡監視著這支隊伍。其他人似乎並沒有註意到那些艾伊爾人,但伊蘭注意到了,她愛艾玲達就像愛她自己,甚至愛得更多,但她沒辦法喜愛一支在凱姆林街道上橫行的軍隊。 環繞內城的塔樓和城牆,都是用帶有銀色條紋的白石塊砌成,伊蘭的心漸漸歡快起來,她終於有回家的感覺了。街道沿著山勢蜿蜒向上,站在每一塊高起的台地上,周圍被白雪覆蓋的花園和紀念碑都會呈現出不同的景緻,覆蓋著鮮豔瓷磚的高塔,在下午的太陽中閃耀著百種顏色。王宮出現在眾人面前。那是一座有白色尖塔、黃金圓頂和錯綜複雜的石雕花飾的綜合體,紅底白獅子的安多旗幟幾乎飄揚在每一個高聳的地方,也有一些地方掛著龍旗和光明之旗。 在高大的鍍金宮門前,伊蘭穿著風塵僕僕的灰色騎裝,一個人騎馬向前。在安多的傳統和傳說中,穿著華麗來到這座王宮的女人都會遭到失敗。伊蘭早就說清楚,她必須一個人做這件事,雖然她還是非常希望艾玲達和柏姬泰能夠成功地否決她的要求。在宮門前的二十四個守衛里有半數是艾伊爾槍姬眾,另外一半人戴著藍色頭盔,穿藍色外衣,在他們的胸口上繡著一條金紅色的遊龍。 “我是伊蘭·傳坎。”她高聲說道,並且為自己平靜的聲音感到吃驚。她的聲音向遠處傳開,宮殿前大廣場上的人們,都將目光從她的同伴移到了她身上。古老的誓語在她的口中響起:“以傳坎家族之名,以傳自愛莎拉的權威,我來取得安多獅子王座,願這是光明的期望。” 宮門敞開了。 當然,事情並不會這樣容易。即使佔領了這座王宮,也不代表就得到了安多的王位。伊蘭將她的同伴們交給困惑不已的莉恩耐·哈芙爾和一隊穿著紅白色制服的僕人,她很高興這位猶如女王一樣莊嚴、身材圓胖的灰髮首席侍女仍然掌管著這座宮殿的一切。然後伊蘭急忙向宏廳——安多的王座大廳趕去,仍然是獨自一人,這並非是登位儀式的一部分,現在還不能舉行這個儀式。在正式的儀式上,她應該穿上紅色絲綢長裙、串珍珠的胸衣,袖子上要繡著白獅子,但伊蘭急切地想去那裡看看。這一次,甚至連奈妮薇也沒有試圖反對。 六十尺高的白色圓柱沿著宏廳兩側一直排列進去,王座大廳裡空無一人,這種情況不會持續太久了。明亮的午後陽光,從牆上和天花板上的大玻璃窗中照進來,融入了天窗彩繪玻璃的色澤。那些彩繪玻璃上畫著安多白獅子、安多的各場偉大勝利戰役,和這個國家早期歷代女王的面容。第一位女王就是愛莎拉,她的皮膚像亞桑米亞爾一樣黝黑,像兩儀師一樣充滿了威嚴。沒有任何安多的統治者,能夠忘記這些鑄造安多的先王正在俯視著她們。 有一樣東西是伊蘭害怕看到的——一個巨大畸形的王座,上面爬滿了鍍金的龍,伊蘭曾經在特·雅蘭·瑞奧德中的大廳王座台上見到過這個王座。感謝光明,那個王座不在這裡。獅子王座也不再像是戰利品一樣,被擺放在一個高高的方形底座上,而是被放在它應有的王座台上的位置。那是一個巨大的鍍金雕花王座,但它的座位尺寸是為女人設計的,在王座的靠背上方,紅寶石鋪成的底色上,立著用月長石拼成的白獅子。它將站立在任何坐在這個王座裡的女人頭頂。任何男人坐在這個王座裡都不可能感到輕鬆,因為根據傳說,他在坐上這個王座的時候也就注定了自己的厄運。不過伊蘭覺得這個座位讓男人不舒服的原因,更有可能是製作它的工匠故意不讓男人能舒服地坐在這把椅子裡。她登上王座台的白色大理石台階,伸出一隻手按在王座的扶手上,現在她還沒有權力坐在這上面,必須等到她正式成為女王的時候。但以獅子王座立誓是跟安多一樣古老的傳統。伊蘭抵抗著跪下來伏在王座上哭泣的衝動,她也許已經接受了母親的死亡,但每想到此,所有的痛苦都會一併湧來。但她現在不能垮下來。 “在光明的照耀下,我讓人們因為回憶你而感到光榮,母親,”她輕聲說,“我會讓摩格絲·傳坎的名字成為光榮的象徵,並竭盡全力只為傳坎家族帶來光榮。” “我命令衛兵將那些好奇的人和打探訊息的人趕走,我懷疑你也許想要一個人在這裡待一會兒。” 伊蘭緩慢地轉過頭,看見戴玲·塔拉文正站在宏廳門口。這名金發女子緩步向她走了過來。戴玲是她母親爭奪王位時最早的支持者之一,現在她頭上的灰髮比伊蘭記憶中多了不少,眼角也增添了許多魚尾紋,但她仍然很漂亮。一名強而有力的女人,無論是作為朋友還是敵人。 戴玲停在王座台前,抬頭看著伊蘭。 “兩天以前,我聽說你還活著,但直到現在我才真正相信了。那麼,你是來從轉生真龍的手中接收王位的?” “我以我應有的權力取得王座,戴玲,以我自己的手。獅子王座不是一件能夠從男人手中接受的小東西。”戴玲點點頭。那樣子就像是在說,這對任何安多人來說都是不言自明的事實。 “你將如何選擇,戴玲?支持傳坎,還是反對我?我在路上聽到不少人在談論你。” “你以自己應有的權力取得了這個王座。”很少有人的聲音能像戴玲那樣乾巴巴的。伊蘭坐在王座台最高的台階上,示意那名年長的女子到她面前來。 “但你還是會遇到一些障礙。”戴玲走上來,攏起自己的藍色裙擺,坐下。 “就像你知道的那樣,已經有幾個人宣布了對獅子王座的所有權,娜埃安和愛倫娜,我已經將她們拘禁,罪名是反叛。看樣子,大多數人都接受這樣的指控,但愛倫娜的丈夫一直在暗中為她活動。亞瑞米拉也宣稱要取得王位,那頭笨傻的鵝,她甚至還贏得了一些支持者。不過,你當然不必為這種人擔心,你真正要擔心的——除了遍布全城,等待轉生真龍回來的艾伊爾人之外,是婭姆林、愛拉瑟勒和佩利瓦。現在魯安和艾絡琳會支持你,但他們也會轉而支持那三個人。” 一份非常簡潔的名單,戴玲的口氣就像是在討論一匹待售的馬。伊蘭知道娜埃安和愛倫娜,賈瑞德大概仍然以為他的妻子有機會登上王座,亞瑞米拉只是一個相信自己能成為女王的傻瓜,無論她有怎樣的支持者。但名單的後五個人確實讓伊蘭擔憂,他們都曾經是母親的有力支持者,就像戴玲一樣,他們全都統率著一支強大的家族。 “那麼愛拉瑟勒和婭姆林是想要得到王座了,”伊蘭喃喃地說道,“我不相信艾絡琳會有這種慾望,至少她自己是不會的。”佩利瓦也許會為他的某一位女兒謀取王位,但魯安只有年幼的孫女。 “你的意思似乎是那五個家族會聯合起來,那麼誰會是他們的主導者?”如果真的出現那種情況,那將是很嚴重的威脅。 戴玲微笑著,用手撐住自己的下巴:“他們似乎認為我應該登上王座。你打算怎麼對待轉生真龍?他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回到這裡了,但看樣子他能從空氣中突然冒出來。” 伊蘭閉上眼睛,但是當她再次將眼睛睜開的時候,她仍然坐在宏廳的王座台上,戴玲仍然在對她微笑。她的哥哥在為愛莉達而戰,另外一位兄長成為了白袍眾,她的這座宮殿裡塞滿了隨時會彼此廝殺起來的女人,更不要說還有一名暗黑之友;黑宗兩儀師甚至就在她們當中。而她在取得王座時要面對的最大威脅——一個非常大的威脅,就站在一個自稱會支持她的女人身後。這個世界真的很瘋狂,她在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加瘋狂。 “我要約縛他成為我的護法。”伊蘭說道。戴玲驚愕地眨了眨眼,伊蘭已經繼續說了下去:“我還想嫁給他。不管怎樣,這與獅子王座無關,我要做的第一件事……” 伊蘭還在說話的時候,戴玲笑了。伊蘭希望自己知道,這個笑容是戴玲在為她的計劃感到欣喜,還是因為戴玲已經看到自己通向獅子王座的道路被鋪平了。但至少,伊蘭現在知道她要面對一些怎樣的人。 戴維德·漢隆策馬進入凱姆林,不由得想到,這座城市遭到劫掠的時候會是怎樣一番情景。在他身為軍人的歲月裡,他曾經見過許多村莊和城鎮被劫掠、毀滅。二十年前,一座巨大的都市——凱瑞安,也曾經被劫掠過,奇怪的是那時劫掠凱瑞安的艾伊爾人,現在卻對凱姆林秋毫無犯。不過,除了燒掉了凱瑞安的那些巨塔之外,那些艾伊爾人似乎也沒有對其造成什麼嚴重的破壞,他們並沒有帶走凱瑞安的大部分黃金和其他財富,雖然他們有足夠的人手帶走那些。在漢隆的想像中,這些寬闊的街道上將塞滿騎馬的人和難民,肥胖的商人不等匕首碰到身體,就會交出他們的黃金,希望以此換得一條性命,苗條的女孩和豐滿的婦女顫抖著被拖進角落裡,幾乎連一聲尖叫都發不出來。他見過這些事情,也親手做過,而且他渴望著再次這樣做,但不是在凱姆林。他嘆息一聲,無奈地承認了這一點,如果他可以違抗那些迫使他到這裡來的命令,他一定會去一個也許沒有這麼富足,但一定更容易下手的地方。 但他的命令很清楚。將坐騎放在新城的紅牛旅店,他步行一里,找到了街邊一座高大的石頭房屋。這座房屋屬於一名富有的商人,為了掩飾自己的財富,這名謹慎的商人將這幢房子建得相當樸素,房子的前門上畫著一個小小的徽章——一顆紅色的心放在一隻金色的手裡。那個為他開門的粗笨傢伙有著凹陷的指關節和一雙陰沉的眼睛,他並不是商人的僕人。這名大漢一言不發地領著漢隆,向屋中的地下室走去。漢隆握住劍柄,在他豐富的閱歷中,他曾經見過許多失敗的人被引入他們的死刑場。他不認為自己失敗了,當然,他也很難算是成功,但他執行了命令,雖然這往往是不夠的。 一些鍍金油燈照亮了粗糙的石砌地下室,他不知道這位夏安女士是什麼人,但他接到的命令讓他服從這個女人。他恭敬地行了禮,面帶微笑,夏安只是看了他一眼,好像在等待他注意到這間地下室裡有什麼特殊的東西。 他又留意觀察了一下,除了幾個箱子以外,這個房間裡只有一張樣式非常奇特的大桌子。在桌面上有兩個橢圓形的洞,從一個洞裡伸出一個男人的頭和肩膀,他的頭向後仰著,貼在桌面上,幾根釘在桌上的皮帶勒住了他的頭髮,以及他牙齒之間的一塊木塞。另一個洞中是一個女人,也同樣被勒成裝飾品的模樣。在桌子下面,他們都是雙膝跪地,手腕和腳踝被捆在一起,想要掙脫出這種綁縛肯定很難,而且這樣被綁著肯定很不舒服。那個男人的頭髮裡有一點灰色,看面孔,應該是一名領主,不過這一點並不令人驚訝。現在,他一雙深陷的眼睛正在飛快地轉動著;那名女人的深色頭髮披散在桌面上,光澤滑潤,但她的臉對於漢隆來說有些過長了。 突然間,漢隆看清了那個女人的臉,他立刻按住了劍柄。隨後,他費了一些力氣,才讓自己的手離開劍柄,並掩飾住自己的痛苦。那是一名兩儀師的臉,但無論是誰,如果讓自己被捆成這樣,哪怕是兩儀師,也不再是威脅了。 “看樣子,你畢竟還有些腦子。”夏安說道。聽那種頤指氣使的腔調,她應該是一名貴族。她的目光掃過桌面,看向那名被捆住的男人:“我請求主人莫瑞笛為我派一個有腦子的人過來,這個可憐的賈西姆就沒什麼腦子。” 漢隆皺起眉,但他立刻又讓自己的眉頭舒展開來。他的命令來自於魔格丁本人。末日深淵在上,誰是莫瑞笛?當然,這沒有關係。他的命令是魔格丁向他下達的,這就夠了。 那名笨重的大漢遞給夏安一隻漏斗,安將漏斗插進賈西姆牙齒中間那個木塞上的一個洞裡,賈西姆的眼珠好像要從眼眶裡跳出來一樣。 “可憐的賈西姆大大地失敗了,”夏安說道,她的微笑就像是一頭狐狸看著一隻雞,“莫瑞笛希望他受到懲罰。可憐的賈西姆很喜歡他的白蘭地。”她向後退了一小步,保持在能清楚地看見賈西姆的距離之內。漢隆打了個冷戰,因為他看見那個粗漢從牆邊的木桶中拿了一個,走到桌邊。漢隆覺得自己一個人也能舉起那個木桶,但那名大漢只是輕鬆地將它一舉而起。那名被綁住的男人第一次發出了尖叫,但一股深色的液體已經從桶中流入了漏斗,將他的尖叫變成一陣汩汩聲。劣質白蘭地的刺激氣味充滿了房間。雖然賈西姆被緊緊地捆住,但他還是在拼命地掙扎,甚至讓沉重的大桌都移動了。白蘭地一直不停地被灌入,氣泡不停地從漏斗中冒起,似乎是他想要呼喊或者尖叫些什麼,但白蘭地的灌入一直沒有停止。賈西姆的掙扎逐漸緩慢下來,最終停止了,他的雙眼大睜,瞪著屋頂,如同兩顆玻璃珠。白蘭地從他的鼻孔中流出來。那名大漢還沒有停手,直到最後一滴白蘭地從空桶裡流出。 “我想,可憐的賈西姆終於喝夠了白蘭地。”夏安說著,輕聲笑了起來。 漢隆點點頭,他也認為賈西姆是喝夠了,他有些想知道這個賈西姆以前是什麼人。 夏安還沒有結束,她打了個手勢,那名大漢拔起一根勒住那名兩儀師口塞的皮帶。漢隆覺得那個木塞從那名兩儀師的嘴裡被拔出的時候,也連帶鬆動了她的幾顆牙齒,而那名兩儀師卻似乎完全沒有註意到這些。還沒有等那名大漢完全鬆開皮帶,她已經忙不迭地說起了話。 “我會服從你!”她嚎叫著,“我會服從,就像服從偉大主人的命令!他在我的身上設下了屏障,只要我衷心服從,那個屏障就會消散!他是這樣告訴我的!讓我證明自己吧!我會在你的腳邊爬行!我是一隻蛆蟲,你是太陽!哦,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 夏安伸手摀住那名兩儀師的嘴,堵住了那些嗚咽一般的喊聲。 “我怎麼知道你不會再次失敗?法里恩?你已經失敗了。莫瑞笛將你丟給我,只是為了讓我懲罰你。他已經給了我另一個人,難道我一定需要兩個人嗎?不過,也許我會給你第二次機會,但如果想讓我這樣做,你就必須先說服我,我只想得到真正的忠誠和熱心。” 夏安的手一挪開,法里恩就再一次開始尖叫求饒,不停地許下各種承諾。但很快,那個木塞又被塞回到她的嘴裡,讓她只能繼續尖叫和流淚。勒住木塞的皮帶又被釘回到桌上,剛才放在賈西姆口中的漏斗被插進她的口塞里,那名大漢將另一隻木桶立在法里恩的頭邊。那名兩儀師像是發了瘋,凸起的眼睛拼命地轉動著,身體在桌子下面不停掙扎,直到桌子也開始抖動。 這一幕給漢隆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名兩儀師肯定比肥胖的商人和圓臉的商人女兒更難以被打垮,看樣子,夏安一定有使徒在為她撐腰。他發覺夏安正在看他,便停止了對法里恩的微笑,他生命中的第一規則,是絕對不要冒犯那些由使徒安排在他頭上的人。 “告訴我,漢隆,”夏安說,“你喜不喜歡撫弄女王?” 漢隆不由自主地舔舔嘴唇。一位女王?這他可從沒有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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