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8·匕首之路

第32章 第二十七章契約

盤腿坐在一把沉重的鍍金高背椅上,明竭力讓自己沉浸在攤開在膝頭的荷瑞得·菲的著作——《理性和非理性》之中,但這並不容易。哦,這本書實在是很神奇,菲先生的作品總是會將明帶入一些她在酒桌旁工作時完全夢想不到的世界裡。那位親切的老人去世時,她感到非常哀傷,她希望能在荷瑞得的書中找到一點線索,讓她能知道為什麼荷瑞得會被殺害。但她只能搖搖頭,頭上的黑色髮捲也隨著她的動作而微微搖曳。 這本書很迷人,但這個房間卻壓抑得令人難以忍受。太陽王宮中這座蘭德的小王座廳裡從寬闊的牆楣,以及曾經被蘭德全部打碎,又更換一新的高大立鏡;排列在兩側的座椅(明就坐在其中一把椅子裡),緹及廳堂盡頭的高台和高台上的真龍王座,所有地方都鍍滿了黃金。那個怪異的真龍王座純粹是凱瑞安工匠們依照自己的想像做出來的提爾風格藝術品,椅背上橫臥著兩條龍,兩側扶手上各有一條龍,還有更多的龍攀附在椅背上。所有龍的眼睛都是大日長石,龍身上閃爍著鍍金和紅琺瑯的光澤。拋光的石板地面上鑲著一個巨大的、光芒四射的黃金朝陽,讓這個房間的感覺更顯沉重。不過,至少兩座巨大到足以讓明走進去的壁爐裡騰起的火焰,不斷地散發著令人愉悅的溫暖,特別是在窗外正飄飛著雪花的這個時候。這裡是蘭德的房間,這一點帶來的慰藉就足以趕走其他任何不快了,但這又令人不由得感到氣憤。只有蘭德肯回來的時候,這裡才是他的房間,這個想法真令人氣憤。愛上一個男人所帶來的氣惱,實在遠遠超過了你所能承認的程度!

明挪動了一下身子,徒勞地想要在這把堅硬的椅子裡坐得更舒服一些。她想繼續閱讀,但眼睛一直在瞟著那兩扇各雕刻著一串鍍金朝陽的高大房門。她希望能看見蘭德走進來;她害怕看見索瑞林,或者凱蘇安。她不自覺地調整著身上淺藍色的外衣,用手指摩挲繡在翻領上的小雪花,同樣的花飾也繡在這件外衣的袖子和緊身褲的褲腿上。現在她穿的緊身褲都很窄小,她相信這樣能讓她的腿看上去更顯細長;這和她以前的穿著沒有太大區別,確實沒有太大區別。她仍然不會穿裙子,無論她在衣服上加了多少繡花。她非常害怕索瑞林會把她套進裙子裡,她相信,如果索瑞林想的話,會親手把她做的這些衣服從她身上剝掉。 那位智者知道她和蘭德的一切,一切的一切。明感覺到面頰發熱。索瑞林似乎正在確定明·法薩維對於蘭德·亞瑟是不是一名……合適的……愛人,這種身份讓明感覺到愚蠢而又暈眩。她不是沒有腦子的女孩!但她又很想回過頭去,偷偷看一眼撫養她長大的姑媽們,是不是正在用指責的目光盯著她。不,她帶著諷刺的心情想,你不是沒腦子的女孩,沒腦子的女孩和你相比也還有一些智能!

或者也許是索瑞林想要知道蘭德是否適合明,有時候,她看上去的確是這樣想的,智者們已經接受了明是她們的一員,或者至少已經非常接近於這種狀況了。但在過去幾個星期裡,索瑞林一直用力壓榨著明,就好像一名洗衣婦必須要徹底擰乾衣服的水分。這位鶴髮雞皮的智者想要知道明腦子裡的一切,她想要知道關於蘭德的每一點東西,甚至連蘭德口袋裡的灰塵都不放過!有兩次,明執拗地想要拒絕這種無休止的審問,兩次索瑞林都拿出了鞭子!那個可怕的老婦人總是幾下就把她綁在距離她們最近的桌子上,然後告訴她也許這樣能讓她想起一些被她忘記的事。其他智者也從不給她一點同情!光明啊,這就是你為了一個男人必須要忍受的事情!更別說,她還不能獨自佔有那個男人!

凱蘇安完全是一種不同類型的人,這名威勢凜然的灰髮兩儀師似乎完全不在意明或者蘭德的狀況。但她總是出現在太陽王宮裡,想要完全躲開她是不可能的,她似乎隨時可以出現在她想去的任何地方。當凱蘇安看著明的時候,無論時間有多麼短暫,明都忍不住覺得自己看見了一個能教公牛跳舞、教熊唱歌的人。她甚至一直都覺得凱蘇安馬上要用手指點住她,告訴她現在該是明·法薩維學習用鼻子在木球上平衡的時候了。蘭德遲早會再次面對凱蘇安,這個想法讓明的腸子都糾結了起來。 明讓自己重新埋首在書本里。這時,一扇房門打開了,蘭德握著真龍令牌慢步走進王座廳,他戴著一頂黃金王冠——一隻由月桂葉組成的寬闊金環,那一定就是所有人都在談論的劍之王冠了。緊身馬褲展露出他腿部健美的曲線,一件繡金綠絲綢外衣映襯著他豐美的身形,他真是美極了。

明將書籤插在她讀到的位置上,那張書籤實際上是菲先生所寫的說她“太漂亮”的那張紙條。然後,明將書小心地放在椅子旁邊的地板上,抱起雙臂等待著。如果她現在是站立的姿勢,她一定會用一隻腳尖敲打地面,但她不會讓這個男人以為她從椅子裡跳起來,只是因為他終於現身了。 片刻間,蘭德只是站在那裡,向她微笑,而且不知為什麼一直拉著耳垂——他似乎正在輕聲哼著什麼!然後,突然之間,他轉過身,怒氣沖沖地盯著門口:“外面的槍姬眾沒有告訴我你在這裡,她們什麼都沒說。光明啊,她們大概已經準備好要蒙住我的眼睛了。” “也許她們感到不安,”明平靜地說,“也許她們一直想知道你在哪裡,就像我一樣。也許她們很想知道你是不是受了傷,有沒有生病,有沒有著涼。”就像我一樣,明苦澀地想。這個男人只會讓人混亂!

“我寫過信給你。”蘭德緩緩地說。明只是“嗯”了一聲。 “兩封信!你讓殉道使送來了兩封信,蘭德·亞瑟,如果你能把那個也叫做信的話!” 蘭德踉蹌了一步,彷彿明抽了他一巴掌——不,就好像明一腳踢在他的肚子上!然後他眨了眨眼。明只是嚴格地控制著自己,緊靠在椅背上。如果在錯誤的時刻給予男人同情,你就永遠也無法收復失地了。明內心的一部分想要伸出雙臂抱住他,安慰他,撫平他所有的痛苦,他有那麼多痛苦,卻拒絕承認其中任何一個。但她不打算跳起來向他撲過去,喋喋不休地問他都出了什麼狀況……光明啊,他一定要沒事才可以。 有某種力量溫柔地托住她的臂肘,將她從椅子裡舉起來,藍色的靴子懸浮在半空,她向他飄了過去。真龍令牌飄向另外一邊。他以為他可以微笑嗎?他以為一個漂亮的微笑就能讓她繞著他團團轉?明張開口,要告訴蘭德她的感受,一定要用非常嚴厲的口吻!蘭德伸開雙臂抱住她,吻了她的嘴唇。

當明再一次能夠呼吸的時候,她透過睫毛望著蘭德。 “第一次……”她咽了一口唾沫,清清喉嚨,“第一次,佳哈·那瑞瑪走進來,眼神像要盯穿每一個人的頭骨,然後他遞給我一張紙條就消失了。那張紙條上只寫著'我已經得到了伊利安王冠。在我回來之前不要信任任何人。蘭德'。那真是一封短得可以的情書哪。”他又親吻了她。 這一次,明恢復呼吸的時間更長了一些。這和她預料中的狀況完全不一樣,不過,這樣也不錯。 “第二次,喬南·艾德利遞來一片紙,上面寫著:'我在這裡的事情結束以後就會回來。不要信任任何人。蘭德。'艾德利直接走進了我的浴室,他看見我,甚至一點也不感到羞愧。”蘭德總是裝作絕不會為她感到嫉妒,但這個世界上根本不存在不會嫉妒的男人。明就見過,有幾次蘭德因為某個男人注視她就對那個男人怒目而視,而且在那樣的事情之後,他對明的熱情總會更加熾盛。明還沒有想好怎樣響應這個吻,也許她應該建議他們去臥室?不,她才不會那麼直接……

蘭德將明放下,面色突然變得淒冷起來。 “艾德利死了。”他說道。他的王冠離開頭頂,一直飛向房間的另一端,似乎是被用力扔出去的,明甚至以為它會撞進真龍王座的椅背裡。最後那個寬闊的金環落在王座上,轉動了半天,才慢慢停下來。 明屏住呼吸,看著蘭德,他的左耳上方滲出一道血跡。明從袖子裡掏出絲繡鑲邊的手絹,向蘭德的額角伸過手去,但蘭德抓住了她的手腕。 “我殺死了他。”他低聲說。 蘭德的聲音讓明打了個哆嗦,那聲音很低沉,就像墳墓一樣低沉。也許她剛才應該提議去臥室,不管那樣是多麼直接。她讓自己微笑起來(她想到了那張大床,所以很自然就開始微笑了,但那又讓她感到一陣羞怯)。她抓住蘭德的襯衫,準備現在就把他的衣服剝下來。

有人在敲門。 明的手立刻離開了蘭德的襯衫,同時迅速向後退去。是誰在外面?她氣惱地想著這個問題。蘭德在的時候,槍姬眾或許會在外面通報來訪者的名字,或許訪客會直接進來,而不是讓某個人敲門。 “進來。”蘭德高聲說道,同時給了明一個抱歉的微笑。明的臉又紅了。 多布蘭探頭向門裡看了一眼,才走進來,關上了門。這名凱瑞安領主只比明高一點,他剃光了前額,其餘的灰色頭髮一直垂到肩膀,藍色和白色的橫條紋從他的胸口一直延伸到腰部以下。在獲得蘭德的信任以前,他在這個國家裡已經是一名強有力的貴族了,現在,他統治著這裡,至少在伊蘭登上太陽王座以前是這樣。 “真龍陛下,”他一邊鞠躬,一邊喃喃地說道,“時軸女士。”

“請不要開玩笑。”明低聲說道,蘭德卻向她揚了揚眉毛。 “好吧,”多布蘭微微一聳肩,“不過現在這座城市裡的女貴族們已經有半數穿上效仿明女士的鮮豔服裝。她們藉助褲子展示腿部的線條,有許多人的外衣甚至遮不住她們的……”他小心地咳嗽了一下。現在明穿的短外衣就完全沒有遮住臀部。 明想要告訴多布蘭,他的腿就很健美,雖然因為長時間騎馬而有點變形。不過她知道不能把這種話說出口,蘭德的嫉妒在只有他們兩個人的時候是一種美妙的火焰,但明不想讓蘭德把另一種火焰傾瀉到多布蘭的頭上,她害怕蘭德真的會這樣做。而且,明相信這只是多布蘭的無心之過,多布蘭·塔波文領主從未說過哪怕是有一點點粗俗的笑話。 “看樣子,你也正在改變世界,明。”蘭德笑著用指尖彈了一下她的鼻子,他在彈她的鼻子!就像是逗弄一個小孩!更糟糕的是,明覺得自己正像傻瓜一樣,也在對蘭德笑著。 “而且看樣子比我做得要好得多。”他繼續說道,然而那男孩般的笑容已經像薄霧一樣消散了。

“提爾和伊利安的事情順利嗎,真龍陛下?”多布蘭問道。 “提爾和伊利安都還不錯,”蘭德嚴肅地回答,“你找我有什麼事,多布蘭?坐下,坐下。”他向那兩排椅子指了一下,然後自己坐進其中一把椅子裡。 “我做了你信中吩咐的一切事情,”多布蘭一邊說,一邊坐到蘭德對面,“但恐怕沒有什麼好訊息可以報告。” “我去拿些喝的來。”明一本正經地說道。信?穿著帶跟的靴子走路並不容易,明已經逐漸習慣了它們,但它們總是在努力讓明腳痛,穿著它們邁開大步走路就更不容易了,但憤怒可以讓任何事都變得有可能做到。她大踏步向一面大立鏡下的鍍金小桌走去,那裡放著一隻銀壺和幾個高腳杯,明用力向杯中斟滿香料酒,甚至將酒汁灑到桌上。僕人們總是會多準備一些高腳杯,以免有人來拜訪她,但除了索瑞林和一群愚蠢的女貴族之外,很少會有人來找她。酒已經有些涼,但明認為用來招待這兩個人足夠了。明一共只收到兩封信,她敢打賭,多布蘭一定有十封信!二十封信!雖然酒壺和高腳杯在她手中不停地“乒乓”作響,但她還是仔細地聽著,他們背著她寫的那幾十封信裡到底有些什麼? “托朗姆·瑞亞丁失踪了,”多布蘭說,“但不走運的是,至少有謠言說他還活著。還有謠言說結拉·魔德斯——也就是你說的那個帕登·範和戴維德·漢隆已經拋棄了他。順道一提,我已經控制住托朗姆的姊妹,艾里爾女士。當然,我對她很恭敬,並派遣了……值得信任的僕人照顧她。” 聽多布蘭的口氣,他所說的值得信任顯然是對於他而言的,大概艾里爾女士現在每天穿什麼衣服都在多布蘭的掌握之中了。 “我能理解要把她,還有博圖姆領主等人帶到這裡,但為什麼也要把維藍芒大君和安奈伊萊女大君也帶來?不過,他們的僕人也都是可以信任的吧。” “當一個女人想要殺死你的時候,你怎麼能知道?”蘭德沉思著說。 “當她知道你名字的時候?”多布蘭的口氣不像是在開玩笑。蘭德若有所思地側過頭,然後點點頭。他在點頭!明真希望能立刻問問他那個女人是誰。 蘭德一揮手,像是要抹去所有那些想殺死他的女人。明覺得自己很想做一些危險的事情,她當然不想殺死他,但她絕不介意看見索瑞林帶著鞭子出現在蘭德面前!馬褲可不會給他多少保護。 “維藍芒是個犯了太多錯誤的傻瓜。”蘭德對多布蘭說。多布蘭鎮定地點頭表示同意。 “我的錯誤就是我以為我能使用他。不管怎樣,他似乎很高興能待在轉生真龍身邊,這樣不是很好?”明遞給他一隻高腳杯,雖然酒灑在手腕上,蘭德還是對明報以微笑,也許他以為那不是故意的。 “只要有一點意外就不好了。”多布蘭說道,然後他急忙縮回椅子裡,好躲開明塞給他酒杯時灑出的酒,明現在一點都不喜歡這種女侍的工作。 “謝謝,明女士。”他優雅地低聲說道,但他接住酒杯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偷偷瞥了明一眼。明平靜地走回去,拿起自己的酒杯,她很平靜。 “恐怕卡萊琳女士和達林大君正住在這座城裡,阿瑞琳女士的宮殿中,”那名凱瑞安領主繼續說道,“他們處在兩儀師凱蘇安的保護之下,也許說保護不夠貼切。我去拜訪他們,但被拒之門外,我聽說,他們曾經試圖離開凱瑞安城,但像兩個麻包一樣被拖了回來。另一個謠言說,他們是被裝在麻袋裡拖回來的。我見過凱蘇安,我大概可以相信那些謠言。” “凱蘇安。”蘭德喃喃地說道。明感到一陣寒意。嚴格說來,蘭德的聲音裡並沒有畏懼,只是有一點不安。 “你認為我應該拿卡萊琳和達林怎麼辦,明?” 明正坐在和蘭德隔著兩把椅子的椅子裡,聽到蘭德提問,她猛地打了個哆嗦,隨後就很後悔地看著紫紅色的酒液,浸透了她最好的奶油色絲綢上衣和褲子。 “卡萊琳會支持伊蘭登上太陽王座。”她不高興地說。這明明是一杯暖酒,但灑到身上的感覺卻這麼冷,她懷疑這身衣服大概永遠也洗不干淨了。 “我沒有在她身上看到那樣的幻像,但我相信她。”她沒有向多布蘭看過一眼,但多布蘭還是一本正經地點了一下頭。現在所有人都已經知道了明預見幻像的能力,導致的結果就是不斷有貴族女子想要知道她們的未來。當明說她無法告知的時候,她們都顯得相當鬱悶。明在她們身上大多只能看到一些平淡無奇的瑣碎幻像,根本沒有那種預言家們最善於描述的奇妙遠景,這讓大多數女貴族們都很不高興。 “至於達林,他會和卡萊琳結婚——在他被卡萊琳榨乾,又掛起來風乾之後。而我能看到的只有他終有一日會成為國王,我看見王冠戴在他的頭頂,那是一頂前面有一把劍的王冠,但我不知道他將統治哪個王國。還有,哦,是的,他會死在床上,而卡萊琳在他死後還會繼續活下去。” 多布蘭被酒嗆了一下,他匆忙地用一塊樸素的手絹擦了擦嘴唇,大概誰也不會相信這樣的事。而明只是滿意地喝了一點杯中的殘酒,但她立刻也被嗆了一下,急忙從袖子裡抽出手絹,摀住嘴。光明啊,她真不應該把壺裡最後一點帶渣的酒倒進自己的杯子裡! 蘭德只是點點頭,向杯中望了一眼,喃喃地說:“那麼他們就會繼續替我們製造麻煩了。”他的聲音很輕,但說出的每個字都像石頭一樣,她的牧羊人現在變得如同鋼刃一樣堅硬。 “而我所做的……” 他突然朝門口扭過頭,一扇門打開了。他的耳朵非常敏銳,明就沒有聽見任何聲音。走進來的兩名兩儀師之中並沒有凱蘇安,明收起手絹,感覺到自己的肩頭一鬆。當蕾菲拉關上屋門的時候,梅蘭娜向蘭德深深地行了一個屈膝禮,但這位灰宗兩儀師淺褐色的眼睛一直在看著明和多布蘭,像是恨不得要用目光將他們掃走。然後,圓臉的蕾菲拉也展開了深藍色的裙擺,直到蘭德抬手示意,她們才站了起來。她們帶著那種冰冷的平靜向蘭德走來,似乎那是她們的另一層衣服,不過,那名身材豐滿的藍宗兩儀師用指尖擦了一下自己的披肩,好像在提醒自己它還在自己身上。明從其他向蘭德宣誓效忠的兩儀師身上見過這樣的手勢,這對她們來說絕不是簡單的事,只有白塔能指揮兩儀師,但蘭德現在只要彎一下手指,她們就會跑過來;用指尖向遠處一點,她們就會跑過去。兩儀師一直在以平等的身份同國王們交談,也許還會佔一些優勢,但那些智者只是稱她們為學徒,而且要求她們的服從更是蘭德的兩倍。 所有這些都沒有表現在梅蘭娜光潔無瑕的臉上。 “真龍陛下,”她充滿敬意地說,“我們剛剛知道你回來了。我們認為,你也許想要知道與亞桑米亞爾的交涉進展狀況。”她只是瞥了一眼多布蘭,但多布蘭立刻站起了身,凱瑞安人很尊重人們交談的私隱權。 “多布蘭可以留下。”蘭德說。他這樣說之前有猶豫嗎?他沒有站起來,他的眼睛如同藍色的冰塊,他已經完全變成了轉生真龍。明告訴過蘭德,這些兩儀師確實是他的人,所有這五名陪同他前往海民船的兩儀師都真正在忠於自己的誓言,也就是完全服從他的意志,但他似乎難以信任任何兩儀師。明理解他,但他一定要學會信任。 “如你所願,”梅蘭娜微微一側頭,“蕾菲拉和我與海民達成了約定,她們稱之為契約。”梅蘭娜似乎在著意強調兩種稱謂的不同,她將雙手固定在灰色條紋的綠裙擺上,深吸了一口氣,顯然她需要這樣做。 “哈琳妮·丁·託加拉·雙風,梭玳茵部族的波濤主婦,她是耐絲塔·丁·瑞埃斯·雙月,亞桑米亞爾大船主的代言人,所以,她也是全體亞桑米亞爾的代表。她已經承諾會提供轉生真龍所需的船隻,完全供轉生真龍差遣,無論轉生真龍要他們做什麼。” 沒有智者在場的時候,梅蘭娜才會顯示出一點莊嚴的儀態,智者們是不允許這樣的。 “蕾菲拉和我,你的代言人,承諾轉生真龍不會改變任何亞桑米亞爾的律法以作為回報,不會像他對……”片刻之間,她的聲音頓住了,“請原諒,我習慣於一字不差地轉達條款,她們所用的稱謂是'束縛於岸上之人',不過她們指的是你對提爾和凱瑞安所做的事。”疑問的神情出現在梅蘭娜的眼睛裡,轉瞬又消失了,也許她正在懷疑蘭德是否在伊利安做了同樣的事。在得知蘭德並沒有對她的祖國安多做任何改變的時候,梅蘭娜曾經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我想,我可以接受這樣的條款。”蘭德喃喃地說道。 “其次,”蕾菲拉將一雙豐滿的手臂按在腰間,“你必須給予亞桑米亞爾陸地,在每一座你控制的和你將要控制的港口城市中,給予她們長寬各一里的方形土地。”她的聲音比她的同伴少了一些堂皇莊嚴,只是她對自己所陳述的內容並不是很高興,畢竟,她是提爾人,而且很少有港口對自身貿易控制得比提爾更緊。 “在這些領地內,只能遵從亞桑米亞爾的法律,這一條款必須得到港口所在地統治者的正式認同,以免……”這次,輪到她頓住了,黝黑的臉頰略略變成了灰色。 “以免在我死後這一條款就會作廢?”蘭德不動聲色地問,然後他大笑了一聲,“這我可以接受。” “所有港口城市?”多布蘭驚呼道,“也包括這裡嗎?”他跳起身,開始來回踱步,這次從他的杯子裡灑出的酒比明那一次還要多,而他似乎根本沒有註意。 “一里?只遵從他們那些不知所謂的法律?我曾經搭乘海民船旅行過,那些法律太奇怪了!赤裸雙腿還不算是其中最怪的!那麼進口稅又如何處置?還有停泊費,還有……”兩儀師對他完全視而不見,他猛然轉向蘭德,雖然他還在對兩儀師緊皺著眉頭,但他是在對蘭德說話,語氣幾乎可以用粗暴來形容:“他們會在一年之內毀掉凱瑞安,真龍陛下,他們會毀掉所有你允許他們擁有領地的港口。” 明同意多布蘭的看法,但她沒有說話。而蘭德只是一揮手,又笑了笑:“海民有自己的想法,我大概了解一些,多布蘭,但海民沒有說由誰來選擇領地的位置,他們只要求獲得一塊陸地。他們必須從你們手中購買食品,在離開他們的領地時,也必須遵從你們的法律,所以他們不可能太傲慢。至少,你們可以在貨品離開他們的……避難所之後徵收你們的關稅。對於其餘的問題……如果我能接受,你應該也能接受。”現在蘭德的聲音裡沒有任何笑意,多布蘭低下頭,明很想知道蘭德是從哪裡學到這些,蘭德現在就像是一位國王,而且是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的國王。也許是伊蘭教他的。 “'其次'這個詞很有意思。”蘭德對那兩名兩儀師說。梅蘭娜和蕾菲拉交換了一個眼神,同時下意識地碰了碰裙擺和披肩。然後梅蘭娜說話了,這次她的聲音當中沒有任何莊嚴或傲慢,實際上,這次她的說話聲很輕:“再其次,轉生真龍要同意有一名亞桑米亞爾的大使一直陪同在他身邊。哈琳妮·丁·託加拉提名自己擔任這一大使職務,她會率同她的尋風手、掌劍手和一干隨員前來。” “什麼?”蘭德吼了一聲,猛地從椅子裡跳起來。 蕾菲拉急忙開口說話,似乎害怕蘭德會打斷她:“第四,如果大船主對轉生真龍發出召請,轉生真龍應立即前往與她會面,不過這樣的召請在每三年內不會超過兩次。”她結束這段話的時候有一點喘息,聲音也漸漸變低了。 真龍令牌從蘭德身後的地板上向他飛過來,蘭德頭也不回,伸手握住它,他的雙眼已經不再是兩塊寒冰,而是兩團藍色的火焰。 “我的腳跟上要掛上一名海民大使?”他喊道,“服從召喚?”他向兩儀師們揮舞那雕花短槍,槍頭後面的綠白色槍纓隨之不停擺動。 “現在正有一股勢力要征服這片大陸,也許他們真的能做到!棄光魔使四處橫行!暗帝正在等待時機!為什麼你們不同意讓我去替他們補船殼!” 平時,明總是會盡力安撫發脾氣的蘭德,但這一次,明只是傾過身子,瞪著兩儀師。她完全同意蘭德,兩儀師為了賣掉一匹馬,把馬厩也送掉了! 蕾菲拉在蘭德的質問下顯得有些動搖,但梅蘭娜挺直了身子,她的眼睛如同閃動著金色耀斑的兩團褐色火焰。 “你要懲罰我們嗎?”她的聲音如寒霜一般冰冷,現在她就像是明從孩提時代就知道的那種兩儀師——比女王更高貴,比國家的君主更有權威。 “一開始,你出現在她們面前,你是時軸,你可以依照意志扭轉她們的意志,你能讓她們全都跪伏在你的腳下!但你走了!她們知道自己被一個時軸所操控,這讓她們很不高興。她們不知從何處學到編織屏障的技巧,還沒有等你離開她們的船,蕾菲拉和我都已經被屏障了,她們說這是為了避免我們藉助至上力玩弄手段。哈琳妮不止一次威脅要將我們拴住腳趾掛在帆索上,直到我們清醒過來。我個人相信她這樣說是認真的!你得到了想要的船,為此而慶幸吧,蘭德·亞瑟,哈琳妮本來只打算給你幾條船而已!慶幸她沒有取走你的新靴子和你那個虛張聲勢的王座吧!哦,順便說一句,她已經正式承認你是克拉莫,願你因此而胃痛!” 明驚訝地盯著梅蘭娜,蘭德和多布蘭也盯著她,那名凱瑞安人的下巴幾乎都要掉下來了。蕾菲拉目瞪口呆,一張嘴無聲地張闔著。火焰從梅蘭娜的眼睛裡褪去,那雙榛仁一般的眼睛愈睜愈大,彷彿她也才剛剛聽到這一番斥責。 真龍令牌在蘭德的拳頭里抖動著,明見過蘭德為了比這種冒犯輕得多的事情而大動肝火,她祈禱自己能有辦法避免他的火氣爆發出來,但她找不到任何辦法。 “看樣子,”蘭德終於開口了,“時軸從別人口中得到的話並不一定都是他想听到的。”他聽起來……很平靜,這是明完全沒有想到的,蘭德的思路仍然保持完全清晰。 “你們做得很好,梅蘭娜,我給了你們一個爛攤子,但你和蕾菲拉做得很好。”那兩名兩儀師搖晃了一下,片刻間,明覺得她們彷彿立刻會癱軟在地板上。 “至少我們避免讓凱蘇安獲得具體的細節,”蕾菲拉有些不穩定地整理著她的裙擺,“想要阻止所有人得知我們已經達成協議是不可能的,但我們盡量沒有讓她獲知太多信息。” “是的,”梅蘭娜有些虛弱地說道,“凱蘇安甚至在這裡攔截我們,想要讓她一無所知是不可能的,但我們沒有讓她知道契約的內容。我們相信你不希望她……”在蘭德充滿壓迫感的瞪視下,她的聲音漸漸消失了。 “又是凱蘇安!”蘭德冷冷地說道。他皺眉盯著手中的短槍,然後將它扔進一把椅子裡,好像他不知道自己拿著那東西會做出什麼來。 “她就在太陽王宮,對不對?明,告訴外面的槍姬眾,送信給凱蘇安,命令她立刻來見轉生真龍。” “蘭德,我認為這樣不合適。”明不安地說道。蘭德打斷了她,他的聲音不算嚴厲,但相當堅定。 “快去,求求你,明,那個女人就像是一頭盯著羊圈的狼,我要知道她到底想幹什麼。” 明緩慢地從椅子里站起身,拖著腳步向門口走去,她並不是唯一認為這個主意很糟糕的人,或者至少其他人都希望在轉生真龍與凱蘇安·梅萊丁對峙的時候不在現場。多布蘭越過明向門口走去,他在離開前只是匆匆地向蘭德鞠了一躬,就連梅蘭娜和蕾菲拉也搶在明之前離開了房間,只是她們故意裝出一副從容不迫的樣子,至少在王座廳裡是這樣。當明走進走廊的時候,那兩名兩儀師已經追上了多布蘭,她們的步伐幾乎已經是小跑步了。 奇怪的是,明在走進王座廳的時候只看見門外有六名槍姬眾,如今,槍姬眾則在走廊裡向門左右排開,隊伍一直延伸到明視野的盡頭。面色堅毅的高大女人們穿著灰褐色的凱丁瑟,束髮巾裹住她們的頭頂,長長的黑色面罩垂掛在脖子上。有許多人拿著她們的短矛和牛皮盾,她們好像在等待一場戰爭的爆發。有些人在玩著一種叫做“匕首、紙、石頭”的手語遊戲,其他人則專注地看著進行遊戲的人。 當然,無論多麼專注於遊戲,她們還是立刻就看見了走出來的明。蘭德的命令立刻透過手語向隊伍的兩端傳去,兩名瘦高的槍姬眾小跑著離開了,其他人回到了自己的遊戲裡。 明困惑地撓撓頭,回到王座廳,槍姬眾經常讓她感到緊張,她們對於明有著像對智者那樣的尊敬,卻又有一種玩笑的意味。艾伊爾人的幽默感很奇怪——這大概算是最輕鬆的說法,但她們從沒有像現在這樣對明視而不見。 蘭德已經在寢室裡了,這讓明的心臟劇烈地跳動起來。他脫掉了外衣,又將雪白的襯衫下擺從褲子里拉出來,鬆開領口和袖口的釦子。明坐在床的一角,靠在一根粗大的烏木床柱上,翹起雙腿,將腳踝疊在一起。她還沒有真正看過蘭德脫衣服,她打算好好欣賞一下。 但蘭德沒有將衣服繼續脫下去,他只是站在原地,看著明。 “凱蘇安能教我些什麼?”他突然問道。 “你,和所有殉道使,”明答道,這是她預見到的幻像,“我不知道那會是什麼,蘭德,我只知道你必須學會它。你們全都必須學會。”看樣子,他不打算進一步展露自己的肌膚了。明嘆了口氣,繼續說道:“你需要她,蘭德,你不能讓她發怒,你不能趕走她。”實際上,明相信,即使是五十隻魔達奧和一千個獸魔人也不可能趕走凱蘇安,但她必須提醒蘭德。 蘭德似乎望向了很遙遠的地方,片刻之後,他搖搖頭。 “為什麼我應該聽一個瘋子的?”他的聲音幾乎微不可聞。光明啊,他真的相信路斯·瑟林·特拉蒙在他的腦子裡說話? “明,如果讓別人知道你需要他們,他們就會控制你,他們就能擁有一條鎖鏈,隨意將你拖到他們想讓你去的地方。我不會讓兩儀師為我套上鎖鏈,我不會讓任何人為我套上鎖鏈!”他緩慢地將緊握的拳頭鬆開。 “我需要你,明,”他說,“不是因為你看到的,我只是需要你。” 燒了她吧,這個男人只要說上一句話,就讓她站不穩了! 他跟明一樣渴望地微笑著,雙手抓住襯衫下擺,要將襯衫從頭頂脫掉。明將十指交叉在胸前,認真地看著。 三名走進房間的槍姬眾已經不再像在外面那樣用束髮巾勒住她們的短髮了,她們空著雙手,腰間也沒有那種長大的匕首。明在短暫的時間裡只看到了這些。 蘭德的頭和手臂還在襯衫裡。亞麻色頭髮的索麥萊即使在艾伊爾女人裡也算是高個子,她一把抓住蘭德的亞麻襯衫,將蘭德緊緊勒在襯衫裡,同時一腳踢在蘭德的兩腿之間。蘭德發出一聲窒息的呻吟,蹣跚著向前彎腰。 火色頭髮的耐賽爾是個美人,只是她被陽光曬黑的雙頰都有白色的傷疤,她一拳重重地打在蘭德右側肋下,讓蘭德向側旁倒去。 明驚呼一聲,從床上跳起來,她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瘋狂的事情,她甚至不知道該如何去猜想。她迅速從兩隻袖子裡各滑出一把匕首,高喊著向槍姬眾撲去。 “救命!哦,蘭德!快來人哪!”至少,她想要喊出這些話來。 第三名槍姬眾蒂拉像蛇一樣鑽了過來,明發現一隻腳踏在自己的肚子上,自己體內的空氣似乎全都被踏出去了,她的匕首從僵硬的手中飛了出去。她在灰髮槍姬眾的腳下翻了個筋斗,背朝下撞在地上,將肺裡僅存的一點空氣也擠了出去。她想要站起來,想要呼吸,想要明白這一切!而她能做的只有躺在地上,看著槍姬眾為所欲為。 那三個女人對蘭德的毆打非常徹底。耐賽爾和蒂拉狠狠地用拳頭揍蘭德,索麥萊壓制住蘭德,讓他無法動彈,她們的拳頭一次又一次精確地落在蘭德的胃部和右側肋下。明如果能夠呼吸,一定會歇斯底里地笑起來,她們一定是要打死蘭德。在毆打中,她們非常小心地一直讓拳頭遠離蘭德左側肋下無法癒合的圓形和長形傷口。 明知道蘭德的身體有多麼結實、多麼健壯,但沒有人能承受這種打擊。慢慢地,蘭德的膝蓋變軟了。當他的雙膝落在地上的時候,蒂拉和耐賽爾站起身,向後退去。她們兩個點了一下頭,索麥萊放開了蘭德的襯衫,蘭德向前趴倒在地上。明能夠聽見蘭德喘息的聲音,他在努力克制著不讓自己呻吟出來,雖然他的努力並不很成功。索麥萊跪下身,幾乎是用溫柔的動作將他的襯衫撫平。他伏在地上,面頰貼著地板,眼球向外凸出,吃力地呼吸著。 耐賽爾彎腰抓住蘭德的頭髮,抓起他的頭。 “我們贏得了這個權力,”她吼著說,“每一名槍姬眾都想揍你。我為你離開了我的部族,蘭德·亞瑟,我不會任由你把口水吐在我的臉上!” 索麥萊將蘭德臉上的亂發撥開,也拉住了他的頭髮。 “這是我們對待讓我們蒙羞的首兄弟的方式,蘭德·亞瑟,”她堅定地說,“這是第一次,下一次,我們就要用上皮鞭了。” 蒂拉站到蘭德面前,雙拳叉在腰間,面孔如同岩石般堅硬。 “你身係法達瑞斯麥的榮譽,槍姬眾之子,”她的聲音也像岩石一樣剛硬,“你承諾過要召喚我們為你跳槍矛之舞,然後你卻自己投身於戰場,將我們丟在後面。你不能再這樣做了。” 她邁過蘭德的身子,向門口走去,另外兩個人跟在她身後。只有索麥萊回頭瞥了一眼,她的眼光裡似乎流露出一點同情,但聲音仍然是冰冷的:“不要讓我們再一次不得不這樣做,槍姬眾之子。” 等到明爬到蘭德身邊的時候,他已經用雙手和膝蓋撐起了身體。 “她們一定是瘋了。”明嗓音沙啞地說道。光明啊,燒了她疼痛的肚子吧! “魯拉克會……”明不知道魯拉克能做些什麼,但他能做的肯定還不夠。 “索瑞林……”索瑞林會把她們插在木樁上,放到太陽底下曬乾!她能做的比這個還要多! “等我們告訴她……” “我們不會對任何人說。”蘭德說道。聽起來,他已經恢復呼吸,只是他的眼睛還有些向外凸起,他怎麼可能恢復得這麼快? “她們有這個權力,那是她們自己贏得的。” 明很熟悉這種口氣,當一個男人頑固起來的時候,他會光著身子坐在蕁麻上,眼也不眨地否認他的屁股感到刺痛!當明扶蘭德起來的時候,她幾乎是高興地聽到蘭德發出了呻吟聲。好吧,至少他們還在一起,如果他打算做一個純粹的羊毛腦袋白痴,那麼讓他的身上多幾塊瘀傷也是應該的! 蘭德躺倒在床上,明將一個枕頭塞在他的身下。這些不是她所希望的,但她相信這樣的事情遲早會發生。 “這不是我希望使用這張床的方式。”蘭德喃喃地說道。明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聽到了這句話。 她笑著說:“我喜歡你抱著我……我也喜歡我們一起做其他的事情。”奇怪的是,蘭德在向她微笑,像知道她在說謊。她的梅倫姑媽總是說,這是男人一定會相信的三個謊言之一。 “如果我打擾了你們,”一個鎮定自若的女性聲音從門口傳來,“我想我可以先告退,等更合適的時候再來。”明猛地從蘭德身旁站起,似乎像被火燙傷,但蘭德將她拉了回來,讓她靠著自己坐在床上。明認識站在門口的那名兩儀師,她是一名圓胖矮小的凱瑞安人,豐滿的胸部有四條細長的彩色橫紋,暗色的裙擺裝飾著白色紋路。戴吉安·莫森內琳是一名跟隨凱蘇安的兩儀師,在明看來,她也像凱蘇安一樣傲慢。 “你在家裡的時候是什麼樣的身份?”蘭德慵懶地問,“無論你有什麼身份,難道沒有人教過你要敲門嗎?”明察覺到,抱住自己的手臂上每一根肌肉都像石頭一樣堅硬。 用一根細鏈掛在戴吉安前額的月長石,隨著她搖頭的動作而微微擺動,很顯然,她不高興了。 “兩儀師凱蘇安收到了你的邀請,”她的聲音甚至比剛才更加泰然,“她要我轉達她的歉意。她非常想先完成手中那件刺繡,改天也許能來見你,如果她能找到時間的話。” “這是她說的?”蘭德的口氣很危險。戴吉安輕蔑地哼了一聲:“告辭了,你們可以繼續……正在做的事情。”明很想知道自己能不能賞兩儀師的巴掌。戴吉安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好像知道她的心思,最後,她轉身向門口走去。蘭德低聲罵了一句,坐起身,向那名兩儀師的背影喊道:“你告訴凱蘇安,她可以到末日深淵裡去!告訴她,隨便她怎樣爛掉都可以!” “這沒有用的,蘭德,”明嘆了口氣,這比她預料之中的更困難,“你需要凱蘇安,她不需要你。” “她不需要?”蘭德輕聲說道。明打了個哆嗦,她以為自己見過蘭德許多可怕的時刻,但她從沒有想過蘭德會這樣可怕。 蘭德仔細地準備著,他又穿上了那件綠色的外衣。剛才,他要明帶口訊給槍姬眾,至少槍姬眾還是他的。他右側的肋骨痛得幾乎就像是左側的那些傷口,肚子彷彿剛剛被鐵砧砸過。他答應過她們。當臥室裡只有他一個人的時候,他抓住了陽極力,他甚至不想讓明看見他生病的樣子。至少,他能保護明的安全;但如果明看見他支撐不住的模樣,又怎麼會覺得安全?他必須是強壯的,為了明,為了這個世界。在他腦海深處那團屬於埃拉娜的情緒,在提醒他疏忽大意的代價。現在埃拉娜正在生氣,她一定是冒犯了智者,雖然現在她就連站起、坐下這樣的動作都會小心翼翼。 “我仍然認為這樣做是愚蠢的,蘭德·亞瑟。”明一邊說,一邊將劍之王冠小心地放在蘭德頭頂,她不想讓那些小劍刃再刺破蘭德的肌膚了。 “你在聽我說話嗎?好吧,如果你一定要這樣做,我就要跟你一起去,你承認過自己需要我,而現在你比任何時候都更需要我!”她將雙拳抵在腰間,腳尖一下一下地踏著地面,眼睛裡閃著光,顯得氣勢凌人。 “你留在這裡。”蘭德堅定地對她說。現在他還不確定自己打算做些什麼,至少是不完全確定,他不想讓明看見他躊躇的樣子,他非常害怕自己會顯得軟弱。但他知道,自己即將面臨的將是一場激烈的爭辯。 明皺起眉看著他,腳尖也不再點著地面了,她眼睛裡憤怒的光芒消退成憂慮,又漸漸消失,只剩下一點閃爍的微光。 “好吧,我想你年紀已經夠大,不必讓別人牽著手也能走過馬厩了,牧羊人。而且,我的看書計劃已經耽誤了。” 她坐進一把鍍金的高大椅子裡,盤起雙腿,重新打開蘭德走進來時她正在看的書。沒過多久,她似乎已經完全沉陷在書裡了。 蘭德點點頭,這才是他想要的。明在這裡,安全無恙,但她也不必如此徹底地忽視他吧。 有六名槍姬眾蹲在門外的走廊裡,她們面無表情地看著蘭德,蒂拉是她們當中最沒有表情的。索麥萊和耐賽爾靠在一起,蘭德記得耐賽爾屬於沙度部族,他必須緊盯住這名槍姬眾。 殉道使也在等蘭德。路斯·瑟林在蘭德的腦海裡陰沉地嘟囔著要殺人。現在除了那瑞瑪之外,這些人的領子上都戴上了龍徽和劍徽。蘭德命令那瑞瑪看守他的居室,那瑞瑪用力地敬了軍禮,那雙有些過大的黑色眼睛裡微微閃動著責備的情緒。蘭德不認為槍姬眾會向明發洩她們的不滿,但他覺得還是以防萬一比較好。光明啊,他確實已經詳細地向那瑞瑪解說過他在提爾之岩編織的陷阱,那瑞瑪肯定在胡思亂想,燒了他吧,他到底進行了怎樣瘋狂的冒險? 只有瘋子絕對不能信任。路斯·瑟林的口氣顯得很愉快,也非常瘋狂。蘭德肋下的傷口在一陣陣悸動,它們似乎在相互共鳴,在遙遠的地方散發著痛苦。 “告訴我在哪裡可以找到凱蘇安。”蘭德命令道。蒂拉迅捷地站起身,向遠處走去,根本沒有回頭看一眼。蘭德跟在後面,其他人跟在他身後——達西瓦、弗林、毛爾和霍普維。蘭德一邊走,一邊向他們下達指示,弗林代表眾人表示了反對,但蘭德不容置疑地否決了他。現在沒有時間爭論了,蘭德並沒有想到這位頭髮花白的前安多女王衛兵會反對他;毛爾和霍普維也許會,他們也許已經不再是孩子,但還很年輕,不知道有時候拔劍並不是要殺人,弗林卻不該這樣。 蒂拉的軟皮靴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其他人的腳步聲迴盪在高高的方形走廊裡,嚇跑了所有因為各種理由而害怕他們的人。蘭德的傷口一直在悸動。 太陽宮裡所有的人都認得轉生真龍,他們也知道那些穿黑衣的男人是誰,穿黑色制服的僕人深深地向他們鞠躬或者行屈膝禮,然後就急匆匆地逃離了蘭德的視野。大多數貴族都以最快的速度拉開他們和這五名能夠導引的男人之間的距離,帶著有事要忙的神情快步跑開。艾里爾看著他們從身邊走過,臉上的表情無從解讀。安奈伊萊還在媚笑著,但是當蘭德走過去,回頭看了一眼時,卻發現她正盯著自己的後背,面色像蒂拉一樣陰沉。博圖姆向蘭德行禮的時候,臉上帶著微笑,沒有絲毫歡愉的、陰沉的微笑。 直到抵達目的地,蒂拉都不發一語,只是用手中的短矛向一扇關閉的門指了一下,就轉過身,大步沿原路走了回去。現在卡亞肯身邊已經沒有槍姬眾了,難道她們認為四名殉道使已經足以保衛蘭德?或者蒂拉的離開是槍姬眾另一種不高興的表示? “照我說的去做。”蘭德說。 達西瓦怔愣片刻,之後才像是剛剛回過神,他抓住了真源。這扇寬闊的大門雕刻著垂直的紋路,風之力猛地將門撞開。另外三名殉道使握持著陽極力,面色冷峻地跟隨達西瓦走了進去。 “轉生真龍,”達西瓦用至上力將他的聲音更放大了一點,“伊利安之王,黎明君主,前來探視凱蘇安·梅萊丁。” 蘭德走了進去,俯視著房間裡的一切。他沒有辨識出達西瓦編織了其他東西,但空氣中似乎充斥著危險的壓迫感。 彷彿有某種冷酷無情的東西正在步步逼進。 “我向你發出過召喚,凱蘇安。”蘭德說道。他沒有使用編織,不需要任何幫助,他的聲音已經足夠苛厲冰冷了。 蘭德記憶中的那名綠宗兩儀師正坐在一張小桌子旁邊,手裡拿著一隻刺繡箍,一隻打開的籃子放在拋光桌面上,裡面的一些小格里放著許多色彩鮮亮的絲線。她和蘭德記憶中一模一樣,那張強有力的面孔、腦後象牙白色的髮髻,以及掛在髮髻周圍的那些黃金小魚、小鳥、星星和月亮,那雙深褐色的眼睛在她白皙的面孔上好像是純黑色的,一雙冷靜、思慮周詳的眼睛。路斯·瑟林哀嚎一聲,在她的注視中逃走了。 “好啊,”她將刺繡箍放在桌面上,“我必須說,我免費觀賞過比這更精彩的表演。根據我聽到的關於你的傳聞,孩子,我確實沒有想到你會搞出這一套電閃雷鳴的東西來。”她鎮定地看著那五個岩石般面孔的、能導引的男人,這種陣勢應該足以讓任何兩儀師發抖了,然而她只是從容不迫地看著轉生真龍。 “我希望你們之中至少有人可以變個戲法,”她說,“或者吞火?我一直都很喜歡看走唱人吞火。” 弗林笑了一聲,又急忙控制住自己,他伸手理了一下頭髮,似是正在竭力壓抑肚子裡的笑意。毛爾和霍普維交換了一個眼神,他們顯得很困惑,而且相當惱怒。達西瓦冷冷地微笑著,他所支撐的編織變得更強了,甚至讓蘭德很想回頭,看一眼有什麼正在沖向他。 “你知道我是誰,這就足夠了,”蘭德對她說,“達西瓦,你們全都在外面等著。” 達西瓦張開嘴,像要提出異議,這和蘭德原先的命令並不一樣。他們並不打算威懾這名兩儀師,至少不是用這個方法,但達西瓦最後還是一邊嘟囔著,一邊向外走去。霍普維和毛爾卻真的是有些迫不及待地離開,臨出門時,他們還在不停地瞥著凱蘇安。只有弗林在離開時仍然保持著足夠的尊嚴,儘管他瘸了一條腿,而且似乎還對屋裡的情形感到很有趣! 蘭德開始導引。一把沉重的、雕刻著老虎花紋的椅子從牆邊飄了過來,它在翻了若干個筋斗以後,才像一根羽毛一樣落在凱蘇安面前。與此同時,一隻沉重的銀壺從一張鋪著桌布的長桌上飄過來,並因為突然被加熱而發出一陣響亮的噴氣聲,吐出一股股白煙,然後它傾側過來,開始以壺嘴為中心打轉。一隻銀杯飛過去,準確地接住了深色的飲料。 “好像有些太熱了。”蘭德說。高窄的玻璃窗一下子敞開了,雪花被一陣冷風吹了進來。酒杯飛出窗口,又飛回來,穩穩地落在正坐下去的蘭德手上。他倒要看看,凱蘇安在一個瘋子的面前會有多麼鎮定。杯中的飲料是茶,經過重新煮沸以後,味道變得非常濃重,苦澀的感覺讓蘭德不由得咬緊了牙,但暖熱的茶水還是讓人很舒服。冷風吹起牆上的掛毯,讓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但在虛空中,那隻是遙遠的、另一個人的皮膚。 “月桂王冠比另一些王冠更漂亮。”凱蘇安帶著一絲笑容說道,她的髮飾隨風擺動,髮髻上有一縷髮絲被風吹散,她伸手將刺繡箍按在桌子上,以免它被強風吹走。 “我喜歡這個名字,但你不能期待王冠會對我產生什麼影響。我曾經打過五個國王的屁股,兩男三女,他們都至少有一天時間沒法坐下去,不過這樣能夠引起他們足夠的注意。總之,我對王冠沒什麼特別的看法。” 蘭德鬆了鬆自己的下巴,咬緊了牙不會有用的,他睜大眼睛,希望自己看上去像是個瘋子,而不只是發怒。 “大多數兩儀師都會避開太陽宮,”他對凱蘇安說,“除了那些對我發誓效忠的,和那些被我囚禁的。”光明啊,他該拿那些人怎麼辦?當然,只要那些智者不讓她們來煩他就足夠了。 “艾伊爾人似乎認為我可以隨意來去。”凱蘇安不在意地說著,兩隻眼睛一直在端詳手中的刺繡箍,像在思考應該再次拿起針來。 “大概是因為我能夠給某個男孩,或者其他人一點瑣碎的幫助。當然,我並不認為照管好一個男孩,只是他母親一個人的責任。” 蘭德再一次努力控制住自己不要咬牙,這個女人曾經救過他的命——她和達莫·弗林共同努力做到,而且有太多人關係到他與這個女人將要定下的契約,明也在其中。但不管怎樣,蘭德自己也欠她的,燒了她吧。 “我想讓你擔任我的資政。現在我是伊利安國王了,國王都會有兩儀師資政。” 凱蘇安不以為然地瞥了一眼蘭德的王冠。 “當然不行,資政總是會看到自己認真設計的方案變成一團糟,我不喜歡這樣。資政還要聽從命令,這一點我尤其不適應。別人做不了嗎?也許埃拉娜可以?” 蘭德終於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身子,凱蘇安知道他被約縛了?梅蘭娜曾經說過,想要向凱蘇安隱瞞任何信息都是困難的。不,關於“忠誠”於他的兩儀師到底告訴了凱蘇安多少東西,可以等到隨後再追究。光明啊,他真希望明能夠犯一次錯誤,但他知道,那比他能夠在水中呼吸更不可能。 “我……”他不能告訴凱蘇安自己需要她,他不能被戴上韁繩! “如果我說,你可以不立下任何誓言呢?” “我想這樣也許可以。”凱蘇安一邊審視著自己的女紅,一邊用滿是懷疑的口氣說道。然後,她抬起頭來看著蘭德,思考著。 “你的語氣聽起來……很不安,我不喜歡告訴一個男人他在害怕,即使他這樣是有理由的。你為什麼不安?是因為你正在面對一個還沒有被你馴服的兩儀師?害怕她正在把你引入陷阱?讓我看看,我能給你一點承諾,也許它們能讓你安心一點。當然,我要你聽著——如果你讓我浪費口水沫,你大概會為此而慘叫的——我不會強迫你按照我的想法去做。當然,我肯定不能容忍別人對我說謊,這大概會讓你很不舒服,但我也不會要求你告訴我全部的心思。哦,是的,無論我做什麼,都是為了你好,而不是為了我自己,不是為了白塔,只是為了你。現在,這能減輕你的恐懼心嗎?請原諒,讓你不安了。” 蘭德不知道自己是否應該笑兩聲,他盯著凱蘇安。 “是誰教你的?”他問道,“我是說,你怎麼能讓承諾聽起來像是威脅?” “哦,我明白了,你想要一些條規,男孩子們都想要這些,無論他們是怎樣說的。很好,讓我看看。我不能忍受粗蠻無禮,所以你應該對我保持適當的禮貌,對我的朋友跟客人也是一樣。提醒你一下,這包括不能對他們導引,還有控制住你的脾氣,你的脾氣確實很令人難忘。還有,你的那些穿黑外衣的……同伴也要像你一樣遵守,如果因為他們之中某個人所做的事情而讓我必須打你的屁股,那就太不幸了。這夠了嗎?我還可以製定更多條規,如果你需要的話。” 蘭德將銀杯放在椅子旁邊,那杯茶水已經變得又冷又苦,雪已經開始在窗子下面堆積起來。 “我才是應該發瘋的人,兩儀師,但你已經發瘋了。”他站起身,大步向門口走去。 “我希望你還沒有使用凱蘭鐸,”凱蘇安滿意地在他身後說道,“我聽說凱蘭鐸從提爾之岩消失了。你曾經逃過了一次,但你未必能有第二次好運。” 蘭德停住腳步,回頭看去,那個女人正在將她該死的針在刺繡箍上送進送出!寒風吹動雪花在她的身周旋轉,她甚至沒有抬一下頭。 “你是什麼意思?逃過?” “什麼?”凱蘇安仍然沒有抬起頭,“哦,即使在白塔里,在你抽出凱蘭鐸之前,也很少有人知道它到底是什麼。但在白塔圖書館發霉的角落裡還是藏著一些令人吃驚的東西,幾年前,我在那裡翻揀過。當我第一次產生懷疑的時候,你大概還在吃奶,隨後我就決定繼續過退隱的生活。嬰兒都是很煩人的東西,我可不知道在你停止尿床之前該怎樣找到你。” “你是什麼意思?”蘭德粗聲問道。 凱蘇安又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她的那一縷頭髮仍然散亂著,衣服上已經落了許多雪花,但她看上去就像是一位高不可攀的女王。 “我告訴過你,我不能容忍粗暴。如果你還想得到我的幫助,我就希望你在提問的時候能禮貌一些。我想,你會為今天的行為向我道歉的。” “你剛才為什麼要提到凱蘭鐸?” “它是有瑕疵的,”凱蘇安答道,“它缺乏其他超法器必要的、可以確保安全使用的緩衝,而且它顯然會增強污染的效果,誘導意識趨於瘋狂,這些是男性使用它的必然結果。唯一能夠讓你安全使用非劍之劍的方法;唯一不會讓你冒險殺死自己,或者是做出只有光明才會知道的任何瘋狂舉動的方法,就是和兩名女人連結,而且必須由其中一名女人控制能流。” 蘭德大步向門口走去,同時竭力不讓自己縮起肩膀。那就是說,殺死艾德利的並不僅僅是在艾博達周圍陽極力的失控。當他派遣那瑞瑪取來凱蘭鐸的時候,他就已經殺死了艾德利。 凱蘇安的聲音緊追著他:“記住,孩子,你必須禮貌地向我提問,並向我道歉。如果你的道歉是真心的,我也許甚至能接受。” 蘭德幾乎沒有聽見她在說些什麼,他本來希望再次使用凱蘭鐸,希望它能夠給他足夠強的力量。現在,他只剩下一個機會,而這讓他感到害怕。他似乎聽到了另一個女人的聲音,一個死去的女人的聲音。你能挑戰造物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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