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8·匕首之路

第29章 第二十四章鋼鐵的時刻

在艾博達以東十幾里格的地方,雷肯在朝陽射透雲層形成的道道金光中滑行,落在一片長形的草場上。這個被當作軍事基地的地方立起了許多根掛著各色飄帶的長桿,數日以前,褐色的草地就都被壓平並畫上了各種線路指示符號。當雷肯的爪子碰到地面的時候,它們在空中的一切優雅就立刻被笨拙的跑動取代了。雷肯的皮膜雙翼展開至少有九十尺長,它們高舉著翅膀,彷彿想要再回到天上去。那些準備起飛的雷肯也沒有任何美感可言,它們拍打著皮翼,以同樣笨拙的姿勢奔跑著。飛人們蜷伏在鞍子裡,彷彿想靠人力將這些巨獸拉起來。而雷肯必須奔跑很長路程,直到它們漸漸離開地面,翼尖擦著空地邊緣的橄欖樹梢飛上天空。只有當它們升到足夠的高度,向太陽飛去,翱翔在雲端的時候,它們才能重新恢復優雅與威嚴的身姿。著陸的飛人們並不會離開雷肯,當一名勤務人員舉起裝滿水果的筐子,供雷肯大吃大嚼的時候,一名飛人就會將巡邏報告放下來,交給另一名更加資深的勤務。另外一名飛人會俯身到另一側,接下新的命令。一般傳達命令的都是很少會親自飛行的年長飛人。短暫的交接結束以後,這頭雷肯就會蹣跚地走到起飛點去,通常那裡會有四五頭雷肯等待著在笨拙的奔跑之後重新回到天空。

而接到巡邏報告的人會以最快的速度穿過數組騎兵和步兵,將報告送到一座高大的紅條紋帳篷裡,那是這座基地的指揮所。這裡已經聚集了許多高傲的塔拉朋長矛手和冷漠的阿瑪迪西亞槍兵,他們排列成秩序井然的方陣,胸甲上的水平條紋顏色標明了他們所屬的軍團。阿特拉輕騎兵則顯得秩序混亂,他們的坐騎都在隨意地踢跳嘶鳴。在他們的胸口上繪著紅色的十字紋,這種與眾不同的紋飾讓他們感到得意,他們不知道,這種紋飾正是不受信任的標誌。這裡的霄辰兵團都傲慢地彰顯著自己的榮耀,他們來自帝國的每一個角落,有淺色眼睛的奧堪姆人,皮膚是蜂蜜褐色的安崆人,黑得如同木炭的廓維爾人和達倫夏人。這裡還有濤穆騎士,他們胯下青銅色鱗甲、蜿蜒而行的怪獸會讓所有馬匹恐懼地嘶鳴亂跳。這裡甚至還有幾名古姆蟾師,帶著他們生著寬大尖嘴、蹲踞而立的恐怖寵物。霄辰軍隊中不可缺少的罪奴主和罪奴還在她們的帳篷裡,肯納·米拉傑將軍非常看重罪奴主和罪奴。

坐在高台上的座位裡,他能清楚地看見擺放地圖的巨大桌案。沒有戴頭盔的尉官們正在檢查報告,在地圖上標記出軍力分佈,每個標記上都有一面小紙旗,每支部隊的規模和組成用墨水標記出來。尋找關於這些地域的正確地圖幾乎是不可能的,不過桌子上的這些地圖也足夠了。而現在這些地圖上的標記足以讓他感到擔憂。被消滅或者擊潰的前哨站用黑色圓碟表示,整個溫耐山脈東半部,這樣的圓碟太多了;表明指揮所移動的紅色楔形箭頭密密麻麻地全都指向艾博達。在黑色的碟子中間,分佈著十七個刺眼的白色圓碟。就在這時,一名身穿棕黑色濤穆騎士鎧甲的年輕軍官小心地將第十八個白色圓碟放在了地圖上。那是敵人的軍隊,其中有幾個可能是同一支部隊,但裡面的大多數隊伍都相距太遠,從時間上看不可能是同一支軍隊。

沿著帳篷壁,身穿樸素褐色外衣的文員只在寬領子上戴著表明銜級的徽章,他們等在各自的書桌旁,手中拿著鋼筆,米拉傑發布的一切命令都會由他們謄寫下來,迅速傳達下去。 米拉傑已經下達了他能下達的一切命令。在這片山地裡差不多有九萬名敵人的士兵,而即使將他從本地徵召的士兵算上,他頂多也只能集中起四萬多人。敵人的數量太多了,令人難以置信,甚至讓人懷疑巡邏兵是否在撒謊。當然,說謊者是會被割斷喉嚨的,但為什麼會有這麼多軍隊突然從地裡冒出來?就好像森特結的陷坑蟲。但至少,最西邊的白色圓碟和艾博達之間還隔著一百里的山地,最東邊的間隔山地足有兩百里。即使出離了山區,他們還要穿過一百里的丘陵地形。敵人的將軍不可能讓自己過於分散的部隊被逐一殲滅,那麼,將他們聚集在一起一定需要一段時間。時間的優勢在他這一邊,至少現在是這樣。

帳篷簾被掀了起來,蘇羅絲女大君邁著優雅的步伐走進帳篷,她的黑髮挽成一個華麗的髮髻,剩下的披散在背後,帶褶皺的雪白色長袍和刺繡華美花飾的外袍絲毫沒有沾染帳外的塵泥。米拉傑本以為她還在艾博達——她一定是乘坐巨雷肯趕來的,這次隨同她前來的奴僕已經算相當少的了。兩名佩著黑穗長劍的視死衛士撐著帳篷簾,在帳篷外還有更多的視死衛士。這些披掛紅綠色鎧甲的武士永遠都是一副岩石面孔,他們是女皇的化身。願女皇永生。即使是皇之血脈也不能忽視他們。蘇羅絲卻只是高傲地從他們身邊走過,彷彿他們只是一些真正的僕人——就像她身後的那名達科維一樣——那個身材妖嬈的女子只穿著一雙軟鞋和一襲幾乎透明的白紗長袍,蜂蜜色的頭髮編成許多細小的辮子。她捧著女大君的鍍金寫字台,柔順地跟在大君身後兩步的地方。蘇羅絲的血脈代言者亞紋緊跟在主人身後,她是一個目光凌厲的女人,左側頭髮被剃光了,頭頂右側剩下的淺褐色頭髮編成一根緊密的辮子。米拉傑從高台上走下來的時候才注意到蘇羅絲身後的第二名達科維,他震驚地意識到,這名身材嬌小、穿著透明長袍的黑髮女子竟然是一名罪奴!一名罪奴穿上了皇之血脈財產的服裝,這是米拉傑前所未聞的。而更加奇怪的是,牽著罪銬的竟然是亞紋!

但米拉傑並沒有流露出任何驚疑的神色,他只是單膝跪倒,喃喃地說道:“光明照耀蘇羅絲女大君,全部榮耀歸於蘇羅絲女大君。”帳篷裡的所有人都已經跪倒在鋪著帆布的地面上,雙眼俯視。米拉傑也是皇之血脈,只是他的位階太低,不能像蘇羅絲那樣剃去頭頂兩側的頭髮,只能將小指的指甲塗漆。他也不能對於女大君的任何行為表示驚訝,比如為什麼女大君的代言人晉升為侍聖者以後仍然在履行罪奴主的職責。這是一片奇怪的土地,正處在奇怪的時刻,轉生真龍已然崛起,馬拉斯達曼尼在這里四處橫行,肆意殺戮和奴役。 蘇羅絲只是瞥了米拉傑一眼,就走到那張大桌前,開始研究桌上的地圖。如果說她的黑眼睛在看著地圖的時候變得目光銳利起來,那自然是有原因的。在她的指揮下,海力奈已經取得了超越他們夢想的功績,奪回了大片被偷竊的土地。他們被派遣時所接受的任務只是探察故土的情況,在法美鎮之後,有些人甚至以為就連這也不可能了。她氣惱地在桌面上敲著指頭,食指和中指塗漆的長指甲發出輕微的撞擊聲。如果能持續取得勝利,她也許就能剃掉所有的頭髮,並在兩隻手的第三根指甲上塗漆了。在取得豐功偉績之後被皇廷收養是確有先例的事情。不過,如果她走得太遠了,超出了限度,她也可能被折斷指甲,套上皇之血脈的侍女們才會穿的透明紗袍;或者被賣給一名農夫,在田地裡度過餘生;或者汗水淋漓地在貨艙里工作。但最糟糕的是,也許米拉傑自己也要因此而被割開動脈。

在一片寂靜中,米拉傑繼續耐心地看著蘇羅絲。在得以晉升成為皇之血脈以前,他曾經是一名情報尉官,一名雷肯騎士,他會不由自主地註意到周圍的一切動靜。一名偵察兵的生死往往取決於他看見了什麼,或者沒有看見什麼;實際上,所有人都是如此。匍匐在帳篷里人之中有一些看上去幾乎已經沒有了呼吸,蘇羅絲完全可以一腳將他踢開,讓其他人繼續他們的工作。一名信使被門口的衛兵們攔住了,她帶來的信有多麼緊急,讓她甚至想要闖過視死衛士? 捧著寫字台的達科維這時正在註視米拉傑的眼睛,憤怒的神情從那張漂亮的娃娃臉上一閃而過。皇之血脈的財產也會表露憤怒嗎?不正常的事情並不止這一件。米拉傑的視線閃到罪奴那一邊。罪奴低頭站立著,但仍然在用好奇的目光掃視周圍。褐色眼睛的達科維和淺色眼睛的罪奴看上去是截然不同的兩種女人,但她們有某個共同的地方,就在她們的臉上。奇怪的地方。米拉傑說不出她們兩個都是多大年紀。雖然米拉傑的目光遊走得很快,但亞紋還是注意到了。她一拉罪銬的銀索,那名罪奴立刻將面孔俯到了地面上,然後她打了一個響指,用沒有戴罪銬的手向地面一指,看到蜂蜜色頭髮的達科維沒有動作,她不禁皺起了眉頭。

“伏低,莉亞熏!”她用壓得很低的聲音說道。那名達科維瞪了她一眼——確實是瞪了一眼!才跪下身去,即使這樣,她的臉上還是堆積著陰霾。 這實在太奇怪了,不過應該不重要。米拉傑面無表情,將不耐煩的情緒壓在心底,等待著。他不耐煩,而且很不舒服。他能夠晉升為皇之血脈,是因為他在一天晚上帶著三枝插在背上的箭飛馳一夜,帶回了一支反叛軍正在向霄達進軍的訊息,那三處傷口至今還在他的背上隱隱作痛。 終於,蘇羅絲從地圖上抬起了頭,但她沒有讓米拉傑起來,更沒有給他皇之血脈之間的擁抱。米拉傑並沒有期盼這些,他的地位比蘇羅絲低太多了。 “你已經準備好進軍了?”蘇羅絲簡潔地問道。至少她沒有通過她的代言人對米拉傑說話,在這麼多軍官面前,那樣的羞辱將讓他在幾個月甚至幾年裡抬不起頭來。

“我會的,蘇羅絲。”他望著蘇羅絲的眼睛,鎮定地答道,他是皇之血脈,無論地位多麼低微。 “他們至少還要十天時間才能整合隊伍,然後又需要至少十天才能走出山地,在那以前,我……” “明天他們就會到這裡,”蘇羅絲高聲喝道,“今天就可以!米拉傑,他們已經掌握了古代的穿行技能,而且看情況,他們很有可能會來。” 片刻間,米拉傑聽到匍匐的人們在聳動身體。蘇羅絲失去了對情緒的控制,竟然開始談論無稽的傳說? “你確定嗎?”當米拉傑清醒過來的時候,這句話已經從他的嘴裡冒了出來。 米拉傑以前從沒有見過蘇羅絲失控的時候是什麼樣子,蘇羅絲的眼睛射出精光,她緊攥著繡花長袍的邊緣,指節泛起了白色,她的手在顫抖。 “你在質疑我?”她發出令人難以置信的吼叫,“我有我自己的情報來源。”米拉傑意識到,蘇羅絲的憤怒是對於他的,也是對於他們的敵人的。 “他們的軍隊裡可能有五十名所謂的殉道使,但士兵不會超過五六千人,不管飛人是怎樣說的,從一開始他們就只有這麼多人。”

米拉傑緩緩地點點頭。五千人,借助至上力在迅速地進軍,這可以解釋很多問題,但蘇羅絲的情報源頭又是什麼?能讓她獲得如此精確的數據。米拉傑並不蠢,他沒有把這個問題說出口。蘇羅絲肯定有自己的窺聽者和覓真者,當然,那些人也在監視蘇羅絲。五十名殉道使。能夠導引的男人讓米拉傑想要嘔吐。謠言說轉生真龍從所有國家將他們聚集在一起,那個蘭德·亞瑟,但米拉傑從沒有想到這裡會有這麼多殉道使。據說轉生真龍能夠導引,這也許是真的,但他畢竟是轉生真龍。 在盧賽爾·潘恩崔開始大統一遠征之前,真龍預言已經傳播到了霄辰,但那時霄辰的真龍預言已經遭到了污染,和盧賽爾·潘恩崔帶去的純淨預言完全不同。米拉傑曾經見到過幾卷在這片土地上印行的卡里雅松輪迴,現在這裡的版本也都被污染了,其中竟然沒有一行文字提到他侍奉的水晶王座!但這裡的人們仍然衷心深信著這些偽預言,沒有人希望回歸早日到來,他們不知道,只有世界在塔拉蒙加頓之前重歸統一,轉生真龍才能為女皇贏得最後戰爭。願女皇永生。女皇肯定會希望見見亞瑟,這樣她才能知道是一個什麼樣的男人將向她效忠。亞瑟當然會跪倒在女皇面前,沒有人能夠不對女皇產生敬畏,跪倒在水晶王座前,口乾舌燥,渴望著為女皇赴湯蹈火,所有人都會這樣。不過看樣子,應該首先將亞瑟綁起來,押到船上,運過愛瑞斯洋前往霄達,再清除這些殉道使才會比較輕鬆——他們當然要被清除掉。

這時米拉傑突然驚訝地意識到,他又回到了他一直在極力避免的問題上。他不是一個在困難面前退縮的人,更不會盲目地忽視任何困難,但這與他以前遭遇到的一切問題都不一樣。他曾經參與過二十幾場雙方都有罪奴的戰役,他知道她們的戰斗方式,那並不僅僅是用至上力攻擊敵人。有經驗的罪奴主能夠看出來罪奴和馬拉斯達曼尼做了什麼,罪奴也有這樣的能力,所以她們可以進行防禦。罪奴主也能看出男人的導引嗎?更可怕的是…… “你會讓我使用罪奴主和罪奴嗎?”米拉傑問道。他深吸了一口氣,才繼續說道:“如果她們還在生病,那麼我們承受的就是一場短暫而流血的戰爭。” 匍匐在地上的人們又產生了一陣騷動。現在營地裡的人都在討論罪奴主和罪奴得了什麼病,以至於必須被拘禁在帳篷裡。亞紋立刻對米拉傑的話產生了明顯的反應,她對米拉傑怒目而視,這不是一名侍聖者應有的表現。那名罪奴俯身在地上,開始微微瑟縮,奇怪的是,那名蜂蜜色頭髮的達科維也顯出畏縮的樣子。 蘇羅絲微笑著漫步走到那名跪倒的達科維面前,為什麼她會對一名缺乏訓練的年輕侍女微笑?她開始撫弄那名侍女的細小髮辮,而那名達科維竟然慍怒地撅起了她玫瑰花蕾一樣的嘴唇,她曾經是這片土地上的一名貴族嗎?蘇羅絲對著那名達科維開口說話了,但顯然是說給米拉傑聽的:“小的失敗帶來小的損失,大失敗帶來痛苦的巨大損失,你會得到你所需要的罪奴,米拉傑。你要讓那些殉道使明白,他們應該留在北邊,你要將他們從大地表面上抹去,那些殉道使,那些士兵,所有那些人。而如何處置那個人,米拉傑,我已經說過了。” “一切都會依照你所說的做,蘇羅絲,”米拉傑答道,“他們會被毀滅,那個人也將得到處置。”現在,他沒有什麼話好說了,但他還是希望蘇羅絲能夠告訴他,那些罪奴主和罪奴是否還在生病。 蘭德在一座赤裸的岩石山丘頂端勒住泰戴沙的韁繩,看著他的小型軍隊從數個通道中魚貫而出。他緊緊地握著真源,以至於真源似乎已經在他的掌握中開始顫抖。有至上力在體內,劍之王冠的劍尖頂在他的額角上,感覺無比敏銳,而又極度遙遠。上午的寒風冰冷而又無足輕重。肋側無法癒合的傷口發出遲鈍而渺茫的疼痛。路斯·瑟林似乎正在猶疑地喘息著,也許他在害怕,也許前一天如此靠近過死亡之後,他又變得不那麼想死了。他並不是一直都想死的,對於他來說,唯一不變的就是殺戮的慾望,那經常也包括殺死他自己。 很快,殺戮就足以滿足任何人的胃口,蘭德想,光明啊,過去六天死的人已經足夠讓任何一頭禿鷲倒胃口了。只是六天嗎?但厭惡的情緒無法影響到他,他不會讓自己受任何影響。路斯·瑟林沒有回答。是的,現在是讓心變成鋼鐵的時刻,也應該讓腸胃變成鋼鐵。蘭德彎下腰,碰了碰馬鐙後面那隻長形的布包裹。還不是時候,也許根本不應該使用它。猶豫的情緒從虛空表面閃過,也許還有另外某些情緒,他希望這些情緒不會存在。猶豫,是的,但那並不是畏懼,不是! 周圍的低緩山丘有半數覆蓋著低矮虯結的橄欖樹,太陽在那些樹上灑下了斑駁的光亮,槍騎兵已經在這些樹林間展開隊伍,以確保其中沒有敵人埋伏。這裡看不到勞作的園丁,也沒有農舍,放眼望去,視野中沒有任何建築物。西方幾里以外,山丘的顏色更深了,那裡的森林顯然更加蔥鬱。真龍軍團排成隊列,小跑著從蘭德下方通過,在他們身後跟隨著勉強排成方陣的伊利安志願軍,蘭德並沒有將他們併入真龍軍團。這些志願軍整好隊列之後,就繼續向前,為岩之守衛者和同袍軍讓出了位置。這裡的地面大多是堅實的黏土,靴子和馬蹄只能攪起很薄的一層泥漿。令人驚訝的是,天空中只飄浮著幾團白雲,太陽像是一個淺黃色的圓盤,天空中看不到任何比麻雀更大的黑影。 達西瓦、弗林、艾德利、霍普維、毛爾和那瑞瑪都在下面開啟通道,一些通道還在山丘後方,蘭德的視野以外。蘭德想讓所有人盡快穿過通道,同時還要留下一些士兵監守天空,所以現在沒有執行巡邏任務的黑衣男人都在握持著編織,就連葛德芬和羅查德也不例外,雖然他們兩個都面露怒容,不時對看一眼,又向蘭德這裡瞥上一眼。蘭德相信他們已經不習慣做這種開啟通道供別人使用的常規工作了。 巴歇爾登上了山坡,神情悠閒,他的棗紅矮馬也和主人一樣。這裡比山區要暖和一些,但時逢隆冬,天氣還是相當寒冷,巴歇爾卻把斗篷甩到了身後。他隨意地向安奈伊萊和艾里爾點點頭,兩個女人只是陰冷地朝他回視了一眼。巴歇爾在如同兩支彎角的濃密鬍鬚後面露出一個微笑,一個並沒有許多喜悅的微笑。對於這兩個女人,他像蘭德一樣有著許多懷疑,而這兩個女人也知道巴歇爾的疑慮。安奈伊萊迅速地轉過頭,不再看那個沙戴亞人,而是開始拍撫坐騎的鬃毛。艾里爾只是緊緊地握著韁繩。 自從那次山脊上的事故之後,這兩個女人就一直沒有遠離過蘭德,甚至昨晚她們的帳篷就立在能夠和蘭德的帳篷音訊相聞的地方。在對面一片鋪滿褐色枯草的山坡上,登哈萊正在審視兩名女貴族的扈兵,確認他們列隊完畢之後,他立刻轉回身看著蘭德。他很可能也在看著艾里爾,或許還有安奈伊萊,但他的注意力肯定是集中在蘭德身上。蘭德不確定她們是否仍然在害怕因為昨天的事故而承擔責任,或者只是想看到他被殺死。他唯一確定的是,如果她們真的想看到他死,那麼他絕對不會給她們任何機會。 有誰會知道女人的心?路斯·瑟林發出嘲諷的笑聲,現在他的聲音聽起來很有理智。為了同樣的理由,男人會殺死你,而女人卻往往只是聳聳肩;但為了另一些理由,當男人聳肩的時候,女人卻會殺了你。 蘭德沒有理他。現在蘭德視野中的最後一個通道已經關閉了,殉道使紛紛上了馬,因為距離太遠,蘭德無法辨別他們之中哪些人還握持著陽極力,但只要他還沒有放開陽極力,就沒有關係。笨拙的達西瓦想要以迅捷的姿勢上馬,卻幾乎兩次掉下來。蘭德視野中的大多數黑衣人都策馬向南或者向北奔馳。貴族們很快聚集到蘭德下方的山坡上,圍繞在巴歇爾的身邊,位階最高、最有權勢的貴族位於最前列,他們的隊伍中常常還是會有一些小的擾動,那是位序不明的人想要爭取到更靠前的位置。提萊和馬克林一直讓坐騎立在大群貴族的另一邊,謹慎地保持著毫無表情的面容,也許他們會被徵詢建議,但他們都明白,最終的決定權在其他人手裡。 維藍芒擺出一副莊嚴的姿勢,張開了嘴,顯然他又要開始一篇華麗的演講,闡述追隨轉生真龍的光榮。桑那蒙和特倫已經習慣了他的長篇大論,而且他們也足夠有權力,可以不在乎他講些什麼。他們將坐騎湊在一起,開始低聲談論,桑那蒙的面孔顯出了與平日不同的嚴厲。特倫早就在手臂上係了一條紅綢帶,充作紅臂隊的樣子,但他現在則彷彿正在為國境線的劃分而吵得你死我活。方下巴的博圖姆和其他一些凱瑞安人也不平靜,他們在不停地講笑話,不停地大笑著。所有人都已經聽厭了維藍芒的雄辯。 賽瑪拉迪每次看見艾里爾和安奈伊萊的時候,眉毛都會皺得更緊,他不喜歡她們待在蘭德身邊——尤其是他的同鄉,也許他的慍怒比維藍芒的誇誇其談更難以改變。 “在距離我們大約十里的地方,”蘭德大聲說道,“有五萬人正在準備進軍。”他們知道這件事,但蘭德的話還是讓他們立刻閉上嘴,將視線集中到了他身上。維藍芒憤懣地陷入了沉默,這個傢伙只喜歡聽他自己說話。桂亞姆和馬拉孔拈著塗油的尖鬍子,期待地微笑著——這些傻瓜。賽瑪拉迪看上去就像是剛剛吃掉了一整碗壞李子。瑞格林和另外三名九人議會成員的臉上充滿了嚴肅的神情,他們不是傻瓜。 “巡邏兵沒有在其中看見罪奴主和罪奴的痕跡,”蘭德繼續說道,“但即使沒有她們,即使我們有殉道使,如果任何人忘記了計劃,我們之中也會有許多人被殺。當然,我相信不會有人忘記。”這一次,沒有他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能衝鋒,這個命令如同玻璃一樣清楚,如同岩石一樣強硬。不許因為自以為看到了什麼東西,就像野兔一樣跳出去。 維藍芒在微笑,那個笑容就像桑那蒙曾經有過的那樣油膩。 這是一個簡單的計劃。他們會以五路縱隊向西前進,每一隊都配備殉道使,要從不同方向同時向霄辰人發動攻擊,或者至少盡量做到同時發動攻擊。簡單的計劃是最好的,巴歇爾一直這樣堅持。如果你不能滿足於得到一窩小肥豬,他曾經對蘭德說過,如果你一定要衝進樹林裡去把老母豬揪出來,那就不要有太多奇思妙想,否則它會把你一口吞掉。 任何戰鬥計劃在第一次接戰以後就不會存在了,路斯·瑟林在蘭德的腦海裡說。這段時間裡,他似乎仍然是有理智的,但這只是很短的一段時間。這裡有問題,他突然吼道。他的聲音開始變得激烈動盪,隨後,他又發出充滿懷疑的狂野笑聲。這不可能有問題,但它的確是有,有怪異,有問題,緊張,跳躍,抽搐。他的笑聲漸漸變成了哭聲。這不可能!我一定是瘋了!還沒有等蘭德去壓制他,他已經消失了。燒了他吧,這個計劃沒有任何問題,否則巴歇爾一定會像鴨子叼甲蟲一樣把它叼出來。 路斯·瑟林瘋了,這一點毫無疑問可言,但只要蘭德·亞瑟還保持著理智……對於世界,這真是個苦澀的笑話,如果轉生真龍在最後之戰開始前瘋掉。 “到自己的位置上去。”蘭德一揮真龍令牌,發出命令,他必須克制住因為這個笑話而發笑的衝動。 那一大群貴族依照他的命令分散開了,他們一邊散去,一邊還在相互竊竊私語,沒有人喜歡蘭德給他們分隊的方式。從山地中的第一場戰鬥開始,他們之間的藩籬已經逐漸被打破了,而現在,那些藩籬又神速地恢復成原樣。維藍芒因為沒有完成的演講而雙眉緊鎖,他以華麗的姿勢向蘭德鞠了一躬,那樣子就好像把他的尖鬍子像矛鋒一樣對準了蘭德。隨後,他便騎馬向北方的山丘而去了,跟隨他的有柯瑞·達潘尼、博圖姆、多瑞森和另外幾名凱瑞安低階領主。看著這名被安排來指揮他們的提爾人,他們的面孔全都陰冷得彷彿岩石一樣。葛德芬騎馬走在維藍芒身邊,就好像他才是率領部隊的人。看到維藍芒裝作完全沒有看見他,他也陰沉著臉皺起了眉。其他隊伍的成員也都一樣混雜。瑞格林同樣在向北方前進,跟隨他的是面沉似水、裝作只是恰巧和瑞格林同行的桑那蒙,道森尼斯率領著低階凱瑞安領主跟在後面。杰奧德文·西瑪瑞是九人議會的另一名成員,他與安蒙德、桂亞姆跟隨巴歇爾向南,這三個人都很高興地接受了這名沙戴亞人的指揮,只是因為巴歇爾不是提爾人、凱瑞安人或者伊利安人。羅查德也像葛德芬對待維藍芒那樣對待巴歇爾,巴歇爾對此則全不在意。在距離巴歇爾的隊伍不遠的地方,特倫和馬拉孔並轡而行,他們將腦袋湊在一起,很可能是在發洩對於賽瑪拉迪騎在他們頭頂的怒火。因為同樣的原因,同為伊利安九人議會成員的艾爾申·奈塔瑞一直在瞥著杰奧德文,並不時在馬鐙上站起身,回頭向瑞格林和柯瑞望去。不過,當他們繞過山丘之後,他就看不見他們了。賽瑪拉迪的腰桿挺得像鐵一樣硬,看上去就像巴歇爾一樣鎮定若素。 蘭德一直在按照這種原則分派隊伍。他相信巴歇爾,也認為能信任瑞格林。其他人在周圍有這麼多老敵人,卻沒有幾個朋友的時候,也不會敢考慮反抗他。看著這些人從他腳下的山丘旁經過,蘭德微微一笑,他們會為他戰鬥,會英勇作戰,因為他們別無選擇,只能服從。 瘋了,路斯·瑟林嘶聲說道。蘭德惱怒地將那個聲音推開。 當然,他不會是一個人,提萊和馬克林率領大部分岩之守衛者和同袍軍在蘭德兩側的橄欖樹林中列成陣勢,其餘的部隊也全部展開,準備抵擋任何敵人的襲擊。 穿藍色外衣的真龍軍團在馬森德的率領下,耐心地等在下方的一座山谷中。他們身後是數量相同的在伊利安降順蘭德的流寇,正努力模仿真龍軍團的沉著鎮定,彷彿他們是第二個真龍軍團。不過他們的努力並不算很成功。 蘭德瞥了艾里爾和安奈伊萊一眼,那名提爾女子又給了蘭德一個媚笑,但笑容顯得虛弱而且勉強;那名凱瑞安女子則冷若冰霜。蘭德沒有忘記她們,還有登哈萊和她們的部隊。蘭德的縱隊居於正中,是所有縱隊中規模最大的,也是力量最強的,那是相當強的力量。 弗林和其他蘭德在杜麥的井之後選中的人策馬向山丘上的蘭德跑了過來,現在這些人中除了艾德利和那瑞瑪以外,都已經同時戴上了龍徽和劍徽,而且第一個戴上龍徽的是達西瓦;但領頭的一直都是禿頭年長的弗林,原因可能是弗林曾經做過多年安多女王衛兵的旗手,他豐富的經驗贏得了那些年輕人的敬服。但也可能是達西瓦並不在乎誰做首領。當達西瓦不和自己說話的時候,他還是很喜歡和其他人相處的,只是在大多數時間裡,達西瓦即使對自己鼻子前面的東西也很可能察覺不到。所以,當蘭德看到達西瓦笨拙地騎著他的平板肋骨的坐騎,走在眾人最前面的時候,蘭德不禁感到有些驚訝。他的那張平凡無奇的面孔平時總是充滿了困惑和莫名其妙的思緒,而現在,他卻擔憂地皺緊了眉頭。而最令蘭德震驚的是,他剛一到蘭德面前,就抓住陽極力,編織出一個防止偷聽的結界。路斯·瑟林沒有浪費時間來喘息——如果那個虛無的聲音也需要喘息的話,他不停地念叨著要殺人,發出言辭不明的吼叫,試圖撲向真源,將至上力從蘭德體內抓走。而突然間,他又陷入沉寂,消失了。 “在這裡,陽極力有一些歪斜。”達西瓦說道。他的聲音中沒有半點含混,實際上,他的表達相當……精確。而且他很焦躁,像是一名導師在教訓一名特別愚鈍的學生,他甚至用一根手指指著蘭德。 “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沒有任何東西能夠扭轉陽極力,它不可能被扭轉,但我們在山地中就有這樣的感覺。昨天,這裡也發生了一些事,只是非常微小……但我在這裡能清晰地感覺到它。陽極力在……渴望,我知道,我知道,陽極力不是活的,但它在這裡……脈動。它很難被控制。” 蘭德強迫自己鬆開真龍令牌,他一直都相信達西瓦幾乎像路斯·瑟林一樣瘋,只是達西瓦通常都能更好地控制住自己,雖然那種控制很不穩定。 “我導引的時間比你更長,達西瓦,你只是感覺到了更多的污染。”蘭德無法讓自己的語氣緩和下來。光明啊,他還不能瘋,他們也不能! “回到你們的位置上,我們很快就要出發了。”巡邏兵很快就會回來,在這個地形相對平坦、視野開闊的地區,利用穿行很快就能完成十里範圍內的探察。 達西瓦並沒有要服從命令的樣子,他再一次張開口,神情相當憤怒。但停了一會兒,他又將嘴合上,身體顫動著深吸一口氣,才說道:“我很清楚你已經導引過多久,”他的聲音像冰一樣寒冷,幾乎流露出輕蔑的語氣,“但即使是你肯定也能感覺到,感覺一下!我不喜歡陽極力出現'怪異',我不想因為你的盲目而死掉……或者被毀斷!看看我的結界!看看它!” 蘭德愣了一下,達西瓦會主動提及一件事已經很特別了,而現在達西瓦竟然在生氣?蘭德轉過眼去開始觀察那個結界,認真地觀察。這些能流應該像繃緊的帆布中的絲線一樣穩定,但它們在搖動,結界像它應有的那樣穩固,但有個別至上力的細絲正在發生微弱的閃動。毛爾曾經說過,陽極力在靠近艾博達百里之內的地方很古怪,現在他們和艾博達的距離已經不到一百里了。蘭德讓自己去感覺陽極力,他一直都能察覺到至上力——否則就意味著他死了,或者陷入了更可怕的狀況。他已經開始習慣於這種抗爭了,他為了生存下去而抗爭,這種抗爭已經變得像他的生命一樣自然,這種抗爭就是他的生命。他讓自己感覺到這場戰鬥,他的生命。能夠讓岩石粉碎的寒冷,能夠讓岩石蒸發的酷熱;污穢發出的腐爛惡臭讓污水坑也像是開滿鮮花的花園;還有……一種脈動,就像有什麼東西在他的拳頭里顫抖。這不是他在煞達羅苟斯感覺到的那種悸動,那是陽極力的污染和那個地方的邪惡產生了共鳴;而現在,陽極力在隨之一同脈動,脈動的力量很強,也很穩定,似乎是陽極力本身在發出一陣陣強烈的潮湧。達西瓦稱之為渴望,蘭德現在明白他是什麼意思了。 在山坡上,弗林身後,毛爾正撓著頭髮,不安地看著四周。弗林不時會在馬鞍上挪動一下身體,或者按一下腰間的佩劍。那瑞瑪望著天空,提防著霄辰的飛行怪物,他眨眼的次數顯然太多了。艾德利面頰上有一條肌肉抽搐了一下。這些人都流露出或多或少的緊張,這並不奇怪。蘭德的心中湧起一陣放鬆的心情,這畢竟還不是發瘋。 達西瓦微笑著,那是一種扭曲的、自得的微笑。 “我不能相信你以前沒有註意過這件事,”他的聲音裡帶著一種近似於冷笑的意味,“自從我們開始這場瘋狂的遠征之後,你實際上無論白天黑夜都在握持著陽極力。這是一個簡單的結界,但它並不想成形,而且它一直都想要從我的手中掙脫出去。” 一道銀藍色的細線出現在西方半里以外一座赤裸的山丘頂端,它在旋轉中張開成為通道,一名士兵牽著馬從裡面走出來,然後急匆匆地上了馬。他剛剛完成巡邏任務,即使在這麼遠的距離,蘭德還是能看見通道在消失之前微弱的閃動。那名士兵還沒有跑到山丘下,另外一個通道又在那座山丘頂端張開了,然後是第三個信道,第四個信道,一個接著一個。幾乎是前一個人剛讓出位置,新的信道就會打開。 “但陽極力還是可以成形的,”蘭德說道,那些士兵仍然可以打開通道,“陽極力難以控制,因為它一直都難以控制,它仍然會實現你想要的結果。”但為什麼在這裡會比別處更困難?這個問題可以等到以後再問。光明啊,他真希望荷瑞得·菲還活著,那位老哲人也許能有答案。 “帶著其他人回去,達西瓦。”他命令道,但達西瓦只是驚愕地盯著他,蘭德又把這句話重複了一遍,達西瓦才消除掉結界,沒有敬禮就猛地拉轉馬頭,用雙腳一磕馬腹,向山下跑去。 “有問題了,真龍陛下?”安奈伊萊媚笑著問道。艾里爾只是用不流露任何表情的眼睛看著蘭德。 看著第一名巡邏兵向蘭德跑去,其他巡邏兵分散成扇形向南方和北方跑去了,他們會各加入一支隊伍。他們發現,在這裡騎馬奔馳比起費力打開信道的速度要更快。納拉姆在蘭德面前勒住韁繩,將拳頭按在胸口上,他的臉上是否有一些驚愕的神情?沒關係,陽極力仍然在按照他的意志運轉。在敬禮之後,納拉姆向蘭德做了報告,霄辰人並沒有在十里以外紮營,他們距離這裡已經不超過五到六里,而且還在繼續向東進軍。他們帶著數十名罪奴主和罪奴。 蘭德向納拉姆下了命令,納拉姆立刻策馬跑開了。此時,蘭德的縱隊已經開始向西移動,岩之守衛者和同袍軍分別走在兩翼,真龍軍團殿後,他們前面就是登哈萊的部隊。這種安排算是對那兩名女貴族的一個提醒,或者也是對她們的扈兵的提醒,如果他們需要提醒的話。安奈伊萊一直在不停地回頭觀望,艾里爾反感的神色溢於言表。蘭德周圍是這支隊伍的主要攻擊力量,蘭德、弗林和其他殉道使。在其他縱隊中也是一樣,殉道使攻擊,手持鋼鐵的軍人防止他們被突襲。太陽距離天頂還有很遠,沒有任何事情需要讓他改變計劃。 瘋狂等待著某些人,路斯·瑟林悄聲說道,而它會潛入另一些人。 米拉傑騎馬走在隊伍中靠近前鋒的地方,他的軍隊正在向東開進。泥濘的道路蜿曲折穿過覆蓋著橄欖樹林的山丘和小片的森林。他的部隊並不是最靠前的,還有另外一支編制完備的軍團,大部分由霄辰人組成,行進在他和前沿巡哨之間。他知道一些喜好沖在最前面的將軍,那些人大多已經敗戰身死了。泥濘讓行軍途中不會有塵土揚起,但軍隊出現在這裡的訊息已經如同野火一般四處傳開了。米拉傑不時會在橄欖樹林中看到翻倒的獨輪車,被丟棄的修枝剪,卻看不見任何工作的人,幸運的話,那些人也能像躲避他一樣躲避開他的敵人。他的敵人沒有雷肯,也許他們還不知道他正在向他們進軍,但肯納·米拉傑不喜歡相信運氣。 除了時刻準備拿出地圖、謄寫命令和傳達命令的下級軍官以外,陪同在他身邊的只有艾巴達·育藍和黎塞恩·賈拉斯。艾巴達·育藍是一個性格暴躁的小個子男人,他胯下的那匹毫無特點的褐色閹馬和他比起來,顯得非常高大。他戴了一頂黑色的假髮,以掩飾自己的禿頭,他的小指指甲被漆成了綠色。黎塞恩·賈拉斯是一名來自霄達的灰髮女人,她白皙豐滿的面頰和一雙藍眼睛總是顯得波瀾不驚。育藍從不知道平靜,米拉傑的這名天空隊長經常會因為規則限制他再握住雷肯的韁繩而緊鎖雙眉,但今天,他的眉頭皺得不是一般的緊。天空中很乾淨,是讓雷肯飛行的好天氣,但根據蘇羅絲的命令,今天任何飛人都不能在這裡上鞍,海力奈的雷肯太少了,不能讓它們進行無謂的冒險。黎塞恩的平靜更讓米拉傑感到困擾。黎塞恩對於米拉傑來說並不止是他統馭下的資深罪奴主,她是他的一位密友,他們曾經許多次共享過卡芙,在棋盤上對弈。黎塞恩是一名活潑的女子,熱情奔放,趣味盎然,而現在,她像冰塊一樣冷,像任何米拉傑曾經打過交道的罪奴主一樣沉默寡言。 在米拉傑的視線中,騎兵隊兩側走著二十名罪奴,全都被騎馬的罪奴主牽著,那些罪奴主都不停地從馬鞍上俯下身,拍拍罪奴的頭頂,撫弄一下她們的頭髮。在米拉傑的眼裡,那些罪奴相當穩定,而罪奴主們卻都顯得非常緊張。往日熱情洋溢的黎塞恩則像石塊一樣騎在馬背上。 一頭濤穆出現在前方,向這支部隊飛馳過來,它並沒有衝進隊伍裡,而是和隊伍保持著一段距離,從側旁橄欖樹林的邊緣飛跑過去。即使這樣,在它身旁經過的馬匹也都嘶鳴著,拼命要躲避這頭青銅色鱗片的怪獸。一頭受過訓練的濤穆不會攻擊馬匹,除了它們在戰場上因為濃烈的殺意而瘋狂的時候,但現在受過訓練能在濤穆面前保持平靜的馬匹就像濤穆一樣短缺。 米拉傑派一名叫做瓦雷克的身材瘦削的尉官去接受濤穆騎士的巡邏報告,他讓那名尉官徒步過去。光明在上,他可不管瓦雷克是否會損失他的尚尊,他不會浪費時間讓瓦雷克去控制一匹害怕濤穆的本地馬。瓦雷克回來的速度比跑過去時更快,他鞠了一躬,還沒有等身子站直就開口說道:“敵人在東方不到五里處,將軍,他們正在朝向我們行軍。他們分成了五支縱隊,每支縱隊間隔大約一里。” 這實在是好運氣,但米拉傑知道,用五千人和五十名罪奴擊潰四萬人不是不可能的,他自己就曾經做過類似的戰術推演。很快,騎兵帶著不同的命令飛奔出去,米拉傑的軍團開始展開隊形,進入周圍的橄欖樹林中,做好了伏擊包圍的準備。罪奴主們也帶著罪奴和軍隊同步行動。 米拉傑在突然吹來的寒風中攏起斗篷,另外一些事情讓他覺得比風更冷。黎塞恩也看著那些罪奴主消失在樹林裡,她已經開始出汗了。 博圖姆輕鬆地騎在馬上,任由風將他的斗篷吹到一旁,他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前方的森林草原上,絲毫沒有掩飾警惕的表情。在他背後的四名凱瑞安同鄉里,只有多瑞森真正懂得貴族遊戲,那個愚蠢的提爾狗維藍芒當然是個瞎子,博圖姆向那個自負的小丑背後狠狠瞪了一眼。維藍芒走在前面距離他們很遠的地方,和葛德芬言談正歡,博圖姆不知道他怎麼能忍受那個眼睛裡噴火的年輕怪物,大概維藍芒的腦子比山羊還要遲鈍吧。博圖姆注意到柯瑞瞥了他一眼,便拉了拉自己灰色坐騎的韁繩,離那個高個子遠了一些。他對於伊利安人沒有特別的敵意,但他痛恨有人壓在他頭頂上。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凱瑞安,在那裡,他身邊至少不會有這些醜陋的高個子來回晃蕩。他派出了十二名巡邏兵去前方探察,維藍芒只派了一個人。 “多瑞森,”博圖姆輕聲說道,他又將聲音提高了一些,“多瑞森,你這個笨蛋!” 那個骨瘦如柴的傢伙在馬鞍上愣了一下,像博圖姆和另外三名凱瑞安人一樣,他剃光了前額,並在上面敷了粉,現在這種士兵的發式在凱瑞安貴族中非常流行。作為響應,多瑞森應該喊他一聲癩蛤蟆,這是他們在童年時代就已經習慣的交談方式,但他只是磕了一下胯下的閹馬,走到博圖姆身邊,向博圖姆傾過身子。他很擔心,而且讓這種情緒清楚地印在了臉上,他的額頭上堆起了深深的皺紋。 “你有沒有意識到,真龍陛下是要讓我們去送死?”他悄聲說著,同時瞥了一眼他們身後的縱隊。 “該死的,那時我只是想听聽克拉瓦爾要說些什麼,但自從他把她殺死之後,我就知道我必死無疑了。” 博圖姆回過頭,打量著這支在丘陵間蜿蜒前行的隊伍,這裡的樹木比前面還要稀疏一些,但已經足以掩蔽大規模的伏擊部隊了,上一片人工橄欖樹已經被他們甩到了一里以外。當然,維藍芒的部隊走在最前面,那些提爾人的外衣有著鑲嵌白色條紋的肥大袖子,愈看愈顯得荒謬。隨後是柯瑞的伊利安人,他們紅紅綠綠的外衣足以讓提爾人的衣服黯然無光。博圖姆的人在胸甲下面穿著整潔的深藍色外衣,他們和其他凱瑞安士兵處在縱隊後部,現在博圖姆還看不見他們。處於縱隊末尾的就是真龍軍團了。維藍芒似乎對於那些步兵能夠跟上隊伍感到很驚訝,雖然提爾人的行軍速度實際上並不快。 但博圖姆看的並不真的是那些士兵,在維藍芒面前還有另外七個人,七個面如鐵石、目光寒冷得能凍死人的傢伙,他們都穿著黑色的外衣,其中一個在高衣領上別著一枚銀色的劍形徽章。 “如果要達到那種目的,這樣做未免太費周章,”他冷冷地對多瑞森說,“而且我懷疑亞瑟不會把這些人和我們一起往絞肉機里送。”多瑞森的前額仍然堆滿了皺紋,他又張開了嘴,但博圖姆搶先說道:“我需要和那個提爾人談一談。”他不喜歡看見這個從孩提時代就是自己朋友的人變成這樣,亞瑟已經讓他精神錯亂了。 維藍芒和葛德芬只顧著聊天,都沒有聽見博圖姆從後面趕上來。葛德芬懶洋洋地玩弄著手中的韁繩,冰冷的臉上充滿了輕蔑,那名提爾人則滿面通紅。 “我不在乎你是誰,”他正用低沉、嚴厲的聲音對那名黑衣人說話,口沫亂濺,“我不會繼續冒險了,除非有真龍陛下親口……” 突然間,那兩個人察覺到了博圖姆,維藍芒猛地閉上了嘴,他的眼神彷彿是要殺死博圖姆,一直掛在那名殉道使臉上的微笑也消失了。烏雲遮住了太陽,風凜冽刺骨,但這一切都沒有葛德芬突然的瞪視那樣寒冷。博圖姆打了個寒戰,他意識到這個黑衣人想置他於死地。葛德芬冰冷的眼光一直沒有改變,但維藍芒的面孔卻在發生急遽的變化,剛才的紅色褪去了,換上了一副笑臉,那種油膩的微笑裡還帶著一絲嘲諷的謙遜。 “我一直在想你,博圖姆,”他熱心地說,“亞瑟絞死了你的親戚,這太令人哀傷了,我聽說亞瑟是親手這樣做的。坦率地講,當你響應他的召令而來的時候,我感到非常驚訝。我看見過他看你的樣子。恐怕他還在計劃著某些……事情……那大概不只是將手指放在你的喉嚨上,看你的兩隻腳來回踢蹬的樣子。”博圖姆壓抑下一聲嘆息,他所慨嘆的不只是這個傻瓜有多麼愚蠢。有許多人想利用克拉瓦爾的死來控制他,克拉瓦爾是他最喜歡的堂姐,但她的野心實在太不理智了,賽甘家族確實有權力得到太陽王座,但如果沒有白塔或者轉生真龍公開的祝福,她將無法抵抗瑞亞丁或者達歐崔之中任何一個家族的力量,更不要說兩家合力了,但她畢竟是博圖姆最愛的親人。維藍芒想要什麼?肯定不是他表面上所說的這些,即使是這個提爾呆子也不會那麼簡單。 還沒有等博圖姆做出反應,一名騎兵穿過前方的樹林跑了過來,那是一名凱瑞安人,他在三個人面前猛地勒住韁繩,上半身拼命地墜向後方,才讓坐騎停下來。博圖姆認出來者是他的部下,這個豁牙的漢子在面頰兩側都有傷疤,博圖姆記得他名叫杜易勒,來自博圖姆在科採恩的采邑。 “博圖姆領主,”杜易勒喘息著,匆匆鞠了一躬,“有兩千名塔拉朋人緊追在我身後,他們還帶著衣服上有閃電的女人!” “緊追在他身後,”維藍芒輕蔑地說道,“我們倒要看看我的人回來的時候會怎樣說。我看不出……” 呼喊聲在前方很近的距離內突然爆發,將維藍芒的話在半途中打斷。霹靂一樣的馬蹄聲隨之響起,槍騎兵正在向他們衝鋒,一股洪流從樹林中出現,徑直撲向博圖姆和其他人。 維藍芒笑著說:“隨意去殺吧,葛德芬,”他以華麗的姿勢抽出佩劍,“我會使用我的手段,就是這樣!”他回身向自己的部隊馳去,一邊將佩劍在頭頂揮舞,一邊喊道:“桑尼戈!桑尼戈與光榮!”他沒有喊出他的國家,沒有喊出提爾是他和他的家族的摯愛,這一點並不奇怪。 博圖姆也在朝同一個防線疾馳,一邊喊著:“賽甘和凱瑞安!”現在還不是揮劍的時候。 “賽甘和凱瑞安!”那個傢伙到底想要什麼? 雷聲隆隆,博圖姆驚惶地抬頭向天空望去,天上的雲並沒有增多。不,杜易勒——還是叫代林?他提到過他們有女人,這時博圖姆已經忘記了那個提爾傻瓜想要什麼。戴著鋼製護面的塔拉朋人湧過被樹林覆蓋的丘陵,正向他衝來,地面噴出火焰,天空向他們落下了閃電。 “賽甘和凱瑞安!”他呼吼道。 風起。 騎兵在茂林的樹林和灌木叢中相互撞擊,昏暗中,咫尺難辨,天空中的雲層正在變厚,但被樹冠篷蓋遮住的人們看不到這些,喧囂的人喊和馬嘶聲淹沒了大部分鋼鐵撞擊的聲音。有時候,地面會發生一陣顫抖;有時候,敵人會發出一陣陣吼聲。 “登·魯申諾!登·魯申諾和蜜蜂!” “安那林!安那林的力量!” “海林!海林!為了桑那蒙大君!” 瓦雷克只能聽懂“大君”這個詞,但他懷疑這片土地上任何敢自命為大君的人,都不會有機會立下誓言。 他從敵人屍體的腋窩下抽出自己的劍,讓那名矮小的白皮膚敵人栽倒下去。那是一名危險的敵人,幸好他犯了個錯誤,將手中的劍舉得太高,那個人的棗紅色坐騎衝進了一叢灌木。瓦雷克感到片刻的遺憾,那匹馬看上去比他被迫騎的這匹白蹄子褐色馬更好,但現在不是遺憾的時候。他從茂密的樹林間望過去,這裡的樹枝上都垂掛著許多藤蔓,還攀附著一叢叢灰色的、羽毛一樣的寄生植物。戰鬥的聲音從所有方向傳來,但在一段時間裡,他沒有看見任何活動的東西。隨後,十幾名阿特拉槍騎兵出現在五十步以外,他們一邊催馬前進,一邊小心地觀察著周圍的動靜,但他們同時又在大聲地彼此交談,這足以證明在他們的胸甲上塗繪紅十字是正確的。瓦雷克攏起韁繩,打算叫他們過來,雖然這只是一群缺乏訓練的烏合之眾,但在他把急令送達旗將奇安麥之前,他需要護衛。細長的黑影從樹林間閃過,阿特拉人紛紛從馬鞍上栽倒,他們的坐騎四散逃開。眨眼間,瓦雷克面前只剩下十幾具屍體攤在潮濕的枯葉上,每一具屍體上至少豎著一根十字弩箭。沒有任何動靜。瓦雷克禁不住哆嗦了一下。那些穿藍色外衣的步兵乍看上去像是很好對付的敵人,根本沒有一根長矛在掩護他們,但他們從不走進開闊地,只是分散成小隊,藏在樹叢中。他們還不是最可怕的敵人,瓦雷克在法美鎮見到過常勝軍向海船上的潰退,那些敵人才是最可怕的。但就在半個小時以前,瓦雷克見到了一百名塔拉朋人在與一個穿著黑色衣服的人作戰,一百名長槍手對一個人,而塔拉朋人都被撕成了碎片,的的確確是被撕成了碎片,人和馬一個接一個地爆炸。那名屠夫在塔拉朋人轉身逃亡的時候仍然沒有停止屠殺,直到他的視野中再沒有任何塔拉朋人。也許這並不比地面在腳下爆炸更糟,但至少罪奴會給你留下一具可供埋葬的屍體。 在這片樹林中,一名率領著一百名阿瑪迪西亞槍兵的花白頭髮老兵是最後一個和瓦雷克說話的人,他向瓦雷克指明了奇安麥所在的方向。現在瓦雷克看見了沒有騎手的馬匹被拴在樹上,而人們徒步站立著,也許他們能為他指路,而他也要斥責這些在激戰正酣的時候卻在此無所事事的士兵。 當瓦雷克策馬跑進他們中間的時候,立刻忘記了斥責這些人。他找到了一直要找的人,但那根本不是他所希望的樣子。十幾具嚴重燒損的屍體被排成一排,其中一具屍體蜂棕色的面孔還是完整的,一眼就能認出,他是奇安麥。站在旁邊的都是塔拉朋人、阿瑪迪西亞人和阿特拉人,他們之中也有一些人受了傷,唯一的霄辰人是一名面孔緊繃的罪奴主,她正在安慰一名哭泣的罪奴。 “這裡出了什麼事?”瓦雷克問道。他不認為殉道使會留下活口,不過也許是罪奴主擊退了殉道使。 “瘋狂,將軍!”一名粗壯的塔拉朋人甩脫了另一個正在給他燒傷的左臂上塗藥膏的同伴,他的衣服袖子一直到胸甲邊緣都被燒光了,儘管傷很重,但他的臉上沒有任何痛苦的神色。他的鋼製護面掛在插紅色羽毛的圓錐形頭盔旁邊,露出一張強悍的面孔,一副濃密的灰色鬍子幾乎完全擋住了他的嘴,他的眼睛裡閃動著激動兇猛的神色。 “一隊伊利安人突襲了我們。一開始,狀況還算不錯,他們沒有穿黑衣服的男人。奇安麥將軍率領我們勇猛作戰,然後……那個女人……她導引了閃電。然後,當那些伊利安人被擊潰的時候,閃電,它們也落在了我們的頭上。”他閉住嘴,意味深長地看了那名罪奴主一眼。 罪奴主立刻站起身,將沒有戴手環的手攥成拳頭,用力搖晃著,並且向塔拉朋人走了過來,直到再差一步就要將銀索拉直。她的罪奴只是低頭哭泣著。 “我不會任由這個狗崽子侮蔑我的紮凱!她是一名好罪奴!好罪奴!” 瓦雷克向那個女人做了一個安撫的手勢,她見過罪奴主如何懲罰做錯事的罪奴,如果罪奴只是因此而嚎啕痛哭,那麼她還算是幸運的,有一些罪奴就因為自己的過錯而變成了殘廢。但如果是其他人,只要給罪奴一個指責的眼神,哪怕是皇之血脈,罪奴主也立刻就會發怒。這名塔拉朋人當然不是皇之血脈,而那名罪奴主全身顫抖,已經顯出一副要殺人的樣子。如果這個人明確地提出他那個荒謬的指控,瓦雷克相信那名罪奴主也許真的會當場殺了他。 “對逝去者的哀悼可以再等一等。”瓦雷克用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道。他隨後要做的努力如果失敗了,他肯定會斷送在覓真者的手裡,但這裡除他之外,就只剩下那名罪奴主還是霄辰人了。 “我接管這裡的指揮權。我們將脫離戰鬥,向南方轉進。” “脫離戰鬥!”那名身材魁梧的塔拉朋人喊道,“我們要用好幾天的時間才有可能脫離戰鬥。那些伊利安人打起仗來就像是被趕進角落裡的獾;凱瑞安人像是被關進盒子裡的白鼬。至於那些提爾人,他們倒不像我聽說過的那麼英勇。但這裡還有差不多十幾個殉道使。不是嗎?我甚至不知道我們的人都在哪裡,這裡已經亂得像是個歡樂盒了!”在他大膽的發言之後,其他人也紛紛開始表達反對的意思。 瓦雷克沒有理會他們,也沒有興趣去問什麼是“歡樂盒”,他掃視了一眼混亂的叢林,傾聽四處傳來的戰鬥的雜音,還有爆炸與閃電的轟鳴。他很清楚那名塔拉朋人是什麼意思。 “聚集起你的人,開始撤退,”他打斷塔拉朋人七嘴八舌的議論,大聲說道,“速度不要太快,你們一定要步調一致。”米拉傑要傳遞給奇安麥的命令是“以盡可能快的速度”——他必須將命令牢記在腦海裡,以免中途發生事故。 “盡可能快的速度”,但如果這樣做,半數人會被丟下,任由敵人屠殺。 “現在,行動!你們在為女皇而戰。願女皇永生!” 最後這段話是用來督促霄辰新兵時說的,但不知為什麼,這些塔拉朋人全都彷彿被鞭子抽了一下。他們雙手放在膝頭,飛快地深鞠一躬,然後就跑向了自己的馬匹,這太奇怪了。不過現在瓦雷克要關心的是如何找到霄辰人的部隊,找到一名位階高於他的人,將這份責任遞交出去。 那名罪奴主跪下身去,捋著仍然在哭泣的罪奴的頭髮,為她唱起了輕柔的歌曲。 “快些讓她恢復過來。”瓦雷克對罪奴主說。以盡可能快的速度。他覺得他那時看見了米拉傑眼神中的一點焦慮,有什麼事會讓肯納·米拉傑焦慮? “我想我們將依靠你們罪奴主的力量安全撤往南方。”為什麼罪奴主的臉上會突然沒有了血色? 巴歇爾站在樹林的邊緣,緊皺雙眉,透過面甲看著前方的情況,他的棗紅馬正在用鼻尖蹭著他的肩膀。他緊緊地拉著斗篷,以阻擋不斷吹襲的寒風,更是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他覺得這裡的風很冷,如果是在沙戴亞,這樣的風只能算作春天的和風,但在南方的幾個月裡,他變得軟弱了。太陽在飛快游動的雲朵間灑下光亮,現在距離正午還差一點時間,太陽正在逐步向巴歇爾靠近——在一場戰鬥開始時面向西方並不代表在它結束的時候也要面向西方。在巴歇爾面前是一片寬闊的草場,一群群黑白兩色的山羊散亂地分佈在褐色的枯草地上,就好像它們周圍根本沒有發生什麼戰鬥一樣,當然,這並不代表這裡就沒有任何戰爭的跡象。此時此刻,一個人如果走過這片草地,隨時有可能變成一具倒在地上的死屍。在樹林裡,不管是森林、橄欖樹林、還是灌木叢,不管有沒有巡哨,你都隨時有可能發現敵人就在你的身邊。 “如果我們要穿過去,”桂亞姆用寬大的手掌揉搓著自己的禿頭,“我們應該現在就出發。光明啊,說實話,我們在浪費時間。”安蒙德猛地閉住嘴,似乎這名臉像月亮一樣圓的凱瑞安人正打算說出同樣的話,但即使馬能爬上樹,他也不會說出和提爾人相同的話。杰奧德文·西瑪瑞哼了一聲,這個傢伙應該生出一點鬍子來,藏住他的尖下巴,他的腦袋看上去就像是一個木楔子。 “我說應該繞過去,”他嘟囔著,“我已經因為那個光明詛咒的罪奴失去了許多人,而且……”他不安地瞥了羅查德一眼,聲音低了下去。 那名年輕的殉道使遠離眾人站立著,雙唇緊閉,手指摩挲著衣領上的龍徽胸針。看他的表情,也許他在考慮自己是否配得上這枚徽章。現在不知道這個男孩到底在想什麼,他只是一直擔憂地皺著雙眉。 巴歇爾牽著疾速走到那名殉道使身邊,將他拉到更遠的樹林中。羅查德面露怒容,不情願地跟他走了過去,他比巴歇爾高出很多,但在氣勢上,是巴歇爾更勝一籌。 “下一次我能依靠你們嗎?”巴歇爾一邊問,一邊焦躁地拉著鬍子,“能夠不再耽擱嗎?”羅查德和他的人在與罪奴作戰時動作似乎愈來愈慢了。 “我知道我要做什麼,巴歇爾,”羅查德吼道,“我們為你殺死的人還不夠多嗎?在我看來,我們幹得不錯!” 巴歇爾緩緩地點點頭,但他並不同意羅查德的最後這句話。敵人確實死了很多,但周圍還有大量的敵人,幾乎放眼皆是。巴歇爾的行動計劃是依照他對於獸魔人戰爭的研究制定的,在那場戰爭中,光明的力量要遠遠弱於他們的敵人。側翼突擊,然後逃跑;尾追突擊,然後逃跑;突擊,然後逃跑。當敵人追趕的時候,逃向預定的陣地,在那裡,真龍軍團會用弩箭對敵人造成出其不意的打擊。巴歇爾便趁此時率領部隊回頭再次沖殺,直到逃跑的時機到來,或者直到擊潰敵人。今天他已經擊潰了塔拉朋人、阿瑪迪西亞人、阿特拉人和那些穿怪異盔甲的霄辰人,自從雪中之血以來,他還沒有在任何一場戰爭裡見到過這麼多死人。他有殉道使,而另一方也有罪奴。他的沙戴亞人已經有三分之一死在了他身後數里的路上,他指揮的縱隊已經死傷過半。而霄辰人帶領著那些該詛咒的女人們,卻愈來愈多地出現在他面前,還有塔拉朋人、阿瑪迪西亞人和阿特拉人。他們在一直不停地進擊,每次的人數都更多,而那些殉道使卻愈來愈……猶豫。 巴歇爾跨上疾速的馬鞍,回到杰奧德文和其他人面前。 “我們繞過去。”他下達了命令。杰奧德文在點頭,桂亞姆和安蒙德皺起了眉,但巴歇爾對這些都視而不見。 “派出三倍巡邏兵,絕不能漏過任何一名罪奴,我要全速前進。”沒有人在笑。羅查德已經將另外五名殉道使聚集在身邊,他們之中有一個人戴著白銀劍徽,四個人的衣領上什麼也沒有。今天早晨出發的時候,他們還有另外兩個沒有戴徽章的人,如果殉道使知道該怎樣殺人,罪奴也知道。羅查德憤怒地揮舞著手臂,像是在和他們爭論什麼,他滿面通紅,他們卻只是頑固地板著臉。巴歇爾希望羅查德能夠確保這些人不會逃跑,今天他們的損失已經很大了,而這些人之中的任何一個溜掉,都將是一種更大的損失。 一陣小雨落下,蘭德皺起眉看著烏云密布的天空,蒼白的太陽已經從天頂向遠方的地平線墜落了一半距離。現在還是小雨,但迅速聚集的雲團很快就會讓雨大起來!他焦急地端詳著前方的大地,劍之王冠刺痛了他的額角。雖然天氣陰霾,但因為有至上力在體內,這片大地在他眼中就像地圖一樣清晰,不管怎樣,已經夠清楚了。山丘愈向西方愈變得矮小,有些山丘覆蓋著密林、橄欖林或者草場,另一些山丘上只有赤裸的岩石和蒿草。他覺得他在一片灌木叢邊緣看到了一點動靜,然後又是一里以外一座山丘頂上的一排排橄欖樹之間。想像並不夠。數里範圍內已經鋪滿了死屍,死掉的敵人,也有死掉的女人。他知道,他必須遠離那些死掉的罪奴主和罪奴,不能去看她們的臉,人們都以為他這樣做是因為憎恨那些殺死了他無數部下的人。泰戴沙在山丘頂端踏了幾步,蘭德用一隻有力的手和膝蓋讓它穩定下來。也許會有一名罪奴主看見他,他周圍的幾棵樹起不了多少掩蔽的作用,他依稀想到他還沒有見過任何一名罪奴主。泰戴沙揚了楊頭,蘭德將真龍令牌收進鞍囊裡,只有經過雕刻的槍柄末端露出來,這樣他就可以用兩隻手控制馬韁了。借助陽極力,他能感覺到這匹馬的疲憊,但他不知道該如何用至上力讓這匹馬服從自己。 他不知道這匹馬是如何保持體力的,陽極力充滿著他,在他的體內沸騰,但他那具遙遠的肉體卻只想在疲倦中栽倒下去。他的疲倦,有一部分來自於今天一直以來握持的大量至上力,另一部分來自於他為了讓至上力按照他的意志運行所消耗的力量。陽極力一直需要被壓制,被強迫,但從沒有像今天這種樣子。他左側肋下那兩個永遠無法癒合的傷口在一陣陣作痛,那個老的傷口活像鑽頭一樣想要戳穿他的虛空;新的傷口如同一道火焰的刀刃。 “這只是意外,真龍陛下,”艾德利突然說,“我發誓這只是意外!” “閉嘴,看著!”蘭德嚴厲地訓斥他。艾德利的目光落到了握住韁繩的雙手上,然後他撥開臉上潮濕的頭髮,順從地抬起了頭。 今天,在這裡,控制陽極力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困難。但無論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失去對陽極力的控制都可能會殺掉你自己。艾德利剛剛就對陽極力失控了,許多人死在噴發的火焰中,不止是他瞄準的阿瑪迪西亞人,還有將近六十名艾里爾和安奈伊萊的士兵。 如果不是這次對陽極力的失控,艾德利本應該和毛爾一起,跟隨同袍軍深入到南方半里以外的樹林中,那瑞瑪和霍普維在北邊岩之守衛者的隊伍裡。蘭德將艾德利留在了身邊。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是否還會有“意外”發生?他不可能看著所有人。弗林的面孔難看得如同一個死人,達西瓦臉上沒有了任何含混的表情,他專注的樣子彷彿隨時都會從額頭上滲出汗來一樣。他仍然在低聲自言自語,即使有至上力的幫助,蘭德也聽不清他在說些什麼。他不停地用一塊緞帶亞麻手絹抹去臉上的雨水,現在那塊手絹已經臟得看不出原樣了。 蘭德不認為他們會讓陽極力失控,但不管怎樣,他們和艾德利現在都沒有握持至上力。在蘭德下令之前,他們都不會那樣做。 “結束了?”安奈伊萊在蘭德身後問。 蘭德不再去注意會有什麼人監視這裡,他掉轉過泰戴沙,向安奈伊萊看過去。那名提爾女人下意識地在馬鞍上向後靠去,她的面頰抽搐了一下,雙眼充滿了恐懼,或者是憎恨。在她身邊,艾里爾鎮定地用戴著紅皮手套的手指摩挲著韁繩。 “你還想要什麼?”那名小個子女子用冷靜的聲音問,那種態度就像是一位女士對待僕人的那種禮貌。 “如果一場胜利的規模應該用敵人的死亡數量來計算,我想今天已經足夠讓你的名字加載史冊了。” “我要把霄辰人趕到海裡去!”蘭德喝道。光明啊,他必須現在了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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