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8·匕首之路

第28章 第二十三章戰爭之霧,戰場之風暴

現在還沒有下雨。蘭德引導泰戴沙繞過山坡上一棵被連根拔起的樹,他皺起眉,盯著橫躺在那根樹乾後面的一具死屍。這名死者身材短粗,臉上滿是皺紋,交疊的鐵片製成的盔甲被漆成藍色和綠色。他一雙無神的眼睛盯著天空中的黑雲,看上去就像艾甘·帕多斯一樣,甚至他也像帕多斯一樣失去了一條腿。這顯然是一名軍官,他伸出的手中握著佩劍,象牙劍柄被雕刻成女人身體的形狀。他的頭盔也塗著漆,彷彿是一顆巨大昆蟲的頭部,上面還插著兩根藍色的細長羽毛。 連根拔起的樹或完整,或碎裂,散落在這片足有五百步方圓的山坡上,有許多樹幹被燒焦了,屍體也一樣四處散佈,被蹂躪這片山坡的陽極力撕得粉碎。大多數死人的臉上還帶著鋼製護面,胸甲上塗繪著水平條紋。沒有女人,感謝光明。那些受傷的馬都已經被處理了,這是另一件值得慶幸的事,馬嘶聲可以慘痛到令人難以置信的程度。

你認為死了的就沒有聲音了?路斯·瑟林的笑聲非常刺耳。你真的這樣想?他的聲音又變成了痛苦的怒吼。那些死人在向我嚎叫! 也在向我嚎叫,蘭德哀傷地想,我沒辦法去聽,但你又怎麼能擋住他們?路斯·瑟林開始為他失去的伊琳娜哭泣了。 “一場空前的勝利,”維藍芒在蘭德身後拖著長長的腔調說道,然後他又嘀咕了一句,“但沒有什麼光榮,古老的方式才是最好的。”蘭德的外衣上濺滿了泥點。令人驚訝的是,維藍芒仍然像在白銀大道時那樣光鮮閃亮,頭盔和鎧甲閃閃發光,他是怎麼做到的?那場戰鬥的最後,塔拉朋人發起了衝鋒,用長槍和勇氣對抗至上力,而指揮衝鋒將他們擊潰的正是維藍芒。那場衝鋒並非蘭德下的命令,但除了岩之守衛者以外所有的提爾人都加入了戰鬥,甚至連半醉的特倫也不例外。賽瑪拉迪和瑞格林也率領大多數凱瑞安人和伊利安人參戰了,在這樣的時刻袖手旁觀是困難的,每一個人都想爭取到一些他們能夠爭取的東西。當然,殉道使能夠讓戰鬥結束得更快,也更可怕。

蘭德完全沒有加入戰鬥,他只是騎馬立在人們能夠看見的地方。他曾經害怕抓住至上力,但他不敢讓這些人看到他的弱點,一點也不行。這個想法又讓路斯·瑟林恐懼地聒噪了起來。 和維藍芒一塵不染的外衣同樣令蘭德驚訝的是,安奈伊萊騎馬走在維藍芒身邊,而且史無前例地臉上沒有帶著那種誘人的笑容,只有痛苦和反感。奇怪的是,現在的她比起那個笑容滿面的她來要好看多了。當然,她沒有親身投入衝鋒,艾里爾也沒有,但安奈伊萊的管馬人參加了,而且丟了性命,一根塔拉朋騎槍戳穿了他的胸膛。安奈伊萊一點也不喜歡這樣,但為什麼她會跟著維藍芒?只是因為他們都是提爾人嗎?也許。蘭德上次看見她的時候,她是跟在桑那蒙身邊的。 巴歇爾催趕他的棗紅馬上了山坡,在繞過那些燒焦的屍體時,他的樣子和繞過一個燒焦的樹樁沒有什麼區別。他的頭盔掛在馬鞍上,鐵手套塞在劍帶裡,他的右半邊身子全是污泥,他的馬也一樣。

“亞拉康去世了,”他說道,“弗林試圖為他醫療,但我不認為亞拉康想那樣活著。到現在我們已經有了將近五十名死者,還有一些人可能也活不成了。”安奈伊萊面色慘白,蘭德也見她靠近過亞拉康,而現在,她把肚子裡的食物都吐了出來。死亡的平民就不會對她造成這樣的影響。 蘭德感覺到片刻的憐憫,不是對安奈伊萊,也不算是對亞拉康,而是對明,雖然明現在正安全地待在凱瑞安。明曾經預言過亞拉康的死,還有桂亞姆和馬拉孔的死,無論她看見了什麼,蘭德希望那不是與現實景象相同的東西。 大多數士兵都去繼續巡邏任務了,但在谷底寬闊的草場上,葛德芬的獻心士編織的通道中正源源不絕地湧出運貨馬車和馬匹。供給隊裡的人一看見這邊的情景,便都驚訝地張大了嘴。在山腳下,一道道兩步寬、五十步長的焦黑色犁溝劃過棕褐色的草地,到處都是馬匹也未必能躍過的大坑。他們至今還沒有找到那名罪奴,蘭德認為這裡應該只有一名罪奴,否則霄辰人造成的破壞就會更大。

人們正在一些小篝火之間忙碌,那些火上燒著水,準備用來煮茶。這一次,提爾人、凱瑞安人和伊利安人混合在了一起,不只是普通士兵,貴族也是一樣。賽瑪拉迪將他的水瓶遞給桂亞姆,後者正疲倦地用一隻手摩挲著自己的禿頭。馬拉孔和柯瑞·達潘尼一同蹲在一堆篝火旁,達潘尼是個矮壯的男人,一副修成方形的鬍子掛在他的窄臉上顯得很古怪。看樣子,他們在玩牌!特倫身邊圍了一圈笑聲不斷的凱瑞安貴族,雖然他的笑話也許並不比他來回搖晃、不斷揉搓他那跟馬鈴薯一樣的鼻子的模樣更好笑。真龍軍團沒有和他們混在一起,但他們與那些跟隨帕多斯“自願”效忠光明之旗的人在聊天,那些人知道帕多斯是怎樣死的之後,似乎都急不可耐地要和蘭德的親信打交道。那些穿藍色外衣的軍團士兵正在教他們,如何在行軍轉變方向的時候不會像鵝群裡的鵝一樣掉隊。

弗林、艾德利、毛爾和霍普維正在那些傷員們之中,那瑞瑪只能夠治療一些細小的傷口,比蘭德好不了多少,達西瓦甚至連這個都做不到。葛德芬和羅查德牽馬站在山谷中間的山丘頂上,遠離眾人,正在談著什麼,他們本打算利用通道偷襲駐紮在這座山丘上的霄辰人。有將近五十人死了,還會有更多的人死去,如果沒有弗林他們,死亡人數一定會超過兩百。葛德芬和羅查德顯然不想弄髒自己的手,當蘭德派遣他們去參加醫療的時候,他們都皺起了眉頭。死者之一是一名士兵。另一名士兵,一名圓臉的凱瑞安人一直躺在篝火旁,沒有完全恢復清醒,他被一場發生在他腳下的爆炸扔上了半空。 在那片滿是溝壑坑洞的平地上,艾里爾正在和她的長槍隊長交談,那名長槍隊長個子很矮,皮膚蒼白,他的名字是登哈萊。那兩個人的坐騎幾乎靠在了一起。偶爾他們會向山上的蘭德瞥一眼,他們在密謀什麼?

“下次我們會做得更好,”巴歇爾喃喃地說道,他的視線掃過這片山谷,然後搖了搖頭,“最糟糕的錯誤是重複前一個錯誤。我們不會的。” 維藍芒聽到了巴歇爾的話,也將這句話重複了一遍,但他使用的辭藻是巴歇爾的二十倍,而且腔調花哨得就像春天裡的花園。他並沒有承認他們犯過任何錯誤,尤其是他,而且他也機敏地避開了蘭德的錯誤。 蘭德點點頭,但始終沒有說一句話。下一次他們會做得更好,他們必須做得更好,除非他想要將這支部隊裡的半數人埋在這片山里。現在蘭德思考的是該如何處理那些戰俘。 大多數在戰鬥中逃生的敵人都已經躲進了更深的樹林裡,巴歇爾說他們保持著令人驚訝的良好秩序,不過他們應該已經不會有什麼威脅了,除非那名罪奴和他們在一起。而現在,二十名同袍軍和岩之守衛者正在看押著大約百多個被剝奪了武器和盔甲,蜷縮著坐在地上的人。他們大多是塔拉朋人,但他們在戰鬥的時候並不像是被征服者們趕上戰場的人,有相當多的俘虜昂著頭,以嘲諷的目光瞥著看管他們的衛兵。

葛德芬想要在審訊之後殺死他們,維藍芒不在乎是否應該割開他們的喉嚨,不過他認為刑訊審問是在浪費時間。他堅持認為這些人不會知道任何有用的訊息,這裡根本沒有貴族。蘭德瞥了巴歇爾一眼,維藍芒仍然在用洪亮的聲音說著:“……為你掃蕩這些山峰,真龍陛下,我們會用鐵蹄將他們踏扁,並且……”安奈伊萊嚴肅地點著頭。 “六個上來,就會有六個下去,”巴歇爾輕聲說,他用指甲剔掉鬍子上的一個泥點,“或者就像我的佃戶們說的,你在鞦韆上得到的,你也會在旋轉馬上失掉。”光明在上,什麼是旋轉馬?這些話現在有什麼用! 這時,一支巴歇爾的巡邏隊讓情況變得更糟了。六名騎兵沿著山坡,用長槍驅趕著一名戰俘,那是一名黑髮的女性,穿著一件破爛骯髒的深藍色長裙,在胸口和裙擺的位置繡著紅色的枝狀閃電,她的面孔也很髒,而且沾滿了淚痕。她一路上踉踉蹌蹌,幾次幾乎摔倒。那些槍尖指引著她向蘭德走了過來,她瞪著抓住她的那些騎兵,甚至要向他們吐痰,而後,她又用輕蔑的眼神看著蘭德。

“你們傷害她了嗎?”蘭德問道。也許這是個奇怪的問題,畢竟這是一個剛剛在這片山谷中給他們帶來巨大傷害的敵人。她顯然是一名罪奴主,但這個問題不由自主地從蘭德口裡冒了出來。 “我們沒有,真龍陛下,”相貌粗蠻的巡邏隊長說道,“我們找到她的時候,她已經這樣了。”他撓了撓下巴上黑色的長鬍子,眼光轉向巴歇爾,彷彿在尋求幫助。 “她說我們殺死了她的吉勒,看樣子也許是一條狗,或者一隻貓,或者諸如此類的寵物。”那個女人轉過身,用凶狠的目光瞪視著他。 蘭德嘆了口氣。不是寵物狗,不是!這個名字還沒有出現在那個名單上!但他已經聽見那些名字在他的腦海中逐一被喊出。 “罪奴吉勒”也被加了上去。路斯·瑟林在為他的伊琳娜呻吟,她的名字也在那個名單上。蘭德覺得這是正確的。

“這是一位霄辰兩儀師?”安奈伊萊突然問道。她從馬鞍上俯下身,用力盯著妮瑞絲,妮瑞絲也正盯著她,睜大的眼睛裡滿是憤怒。蘭德依照自己所知道的,稍微解釋了一下罪奴主如何用一件由項圈、手環和銀索組成的特法器來控制能夠導引的女人,而她們自己並不能導引。讓蘭德驚訝的是,這位艷麗迷人的女大君冷冷地說:“如果真龍陛下感到為難,我會替你吊死她。”妮瑞絲重新開始瞪著她,只是這一次,罪奴主的目光中充滿了輕蔑。看來這個女人很有勇氣。 “不!”蘭德喝道。光明啊,這些人就不能做點好事嗎!或者安奈伊萊真的和她的管馬人有過於親暱的關係?那個人個子不高、身材粗壯,頭禿了,此外,他還是一名平民。貴族與平民的差別在提爾是很大的,但女人對男人的品味總是很奇怪,蘭德非常清楚這一事實。

“只要我們一做好出發的準備,”蘭德對巴歇爾說,“就放掉這些人。”他當然不可能帶著俘虜去展開下一場攻擊。如果讓這一百名俘虜(現在是一百名,以後還會更多)跟隨運貨車,那樣隨之而來的風險同樣是他無法承擔的;而把這些戰俘丟下的話,他們並不會造成什麼麻煩,即使是那些騎馬跑掉的傢伙也不可能越過利用穿行前進的他們,向後方發出警告。 巴歇爾微微一聳肩,他大概同意蘭德的想法,但總會有意外發生,即使沒有時軸,現在也是多事之秋了。 維藍芒和安奈伊萊幾乎在同時張開嘴,臉上都帶著反對的表情,但蘭德只是繼續說道:“我已經說過了,就這麼辦!但我們會帶著這個女人,還有我們捉住的所有女人。” “燒了我的靈魂吧,”維藍芒喊道,“為什麼?”他顯出猶疑的表情,巴歇爾卻猛地一抬頭。安奈伊萊的嘴唇扭曲了一下,然後才向真龍陛下顯露出她嬌俏的笑容,很顯然,她認為蘭德太軟弱,才無法像對待其他俘虜那樣流放這個女人。那些戰俘將不得不用雙腿走過漫長又崎嶇的道路,很難找到食物,而且現在這種惡劣的天氣,也對女性非常不利。 “已經有夠多的兩儀師在反對我了,我不想讓罪奴主有機會返回霄辰人的軍隊。”蘭德對這些貴族說道。光明在上,這是他的真心話!他們都在點頭,只是維藍芒的動作有些遲緩。巴歇爾看上去彷彿鬆了一口氣。安奈伊萊很失望。但該怎樣處置這個女戰俘,還有他以後將要俘虜的更多罪奴主?蘭德並不想將黑塔變成一座監獄。艾伊爾人能夠看押她們,但智者們也許會在蘭德轉過身去的時候就割斷她們的喉嚨。那些與伊蘭同行、被麥特帶往凱姆林的兩儀師呢? “這場戰爭結束以後,我會將她交給我所選擇的一些兩儀師。”也許那些兩儀師會將此看作一種善意的表示,讓那些必須接受他保護的人嚐一點甜頭吧。 蘭德的話剛一出口,妮瑞絲已經面色煞白,用最尖銳的聲音發出一陣陣尖叫。她一邊不停地尖叫著,一邊向山坡下跑去,爬過一棵棵倒下的樹幹,不停地摔倒,再爬起來。 “該死的!抓住她!”蘭德喊道。沙戴亞巡邏隊立即向那個女人追了過去,他們的坐騎卻只能小心地跨過凌亂的樹幹,以免跌斷腿和脖子。但即使他們追上了妮瑞絲,那名罪奴主仍然在馬匹中間踉蹌著向前猛跑,完全不在意身邊的追兵。 在山谷的最東端,一條銀色的細線變成了通道,一名穿黑衣的士兵拉著他的馬走了出來。通道消失的時候,他已經躍上馬背,向葛德芬和羅查德所在的山丘頂端飛馳而去。蘭德面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幕,在他的腦海裡,路斯·瑟林叫囂著殺戮,在一切無法挽回之前殺死所有這些殉道使。 當葛德芬、羅查德和那名士兵向山坡上的蘭德走過來的時候,四名沙戴亞人已經將妮瑞絲按在地上,正將她的手腳捆綁起來。必須四個人才能按住妮瑞絲,她仍然不停地掙扎著,甚至張口去咬那些人。巴歇爾提出要打個賭,看那個女人能不能從那四名沙戴亞人手中掙脫出來。安奈伊萊嘟囔著應該打碎那名罪奴主的腦袋。她那麼急於殺人嗎?蘭德朝安奈伊萊皺了皺眉。 葛德芬和羅查德中間的那名士兵,在騎馬經過妮瑞絲身邊的時候,不安地瞥了她一眼。蘭德依稀記得在白塔見過他,那是他第一次為獻心士戴上銀劍徽章,也為泰姆戴上第一枚龍徽的時候。這個年輕人的名字叫瓦銳爾·內森,他還在用透明面紗蓋住濃密的鬍子。不過他看見自己的沙戴亞同胞時,並沒有顯出任何猶豫的表情。他已經是黑塔的人了,他效忠的是黑塔和轉生真龍——就像泰姆一直說的那樣。不過在說出第二個效忠對象的時候,他們似乎總是要思考一下。 “現在你將得到親口向轉生真龍做出報告的榮譽,士兵內森。”葛德芬說道。他的聲音中仍然帶著嘲諷的意味。 內森在馬鞍上立直身子。 “真龍陛下!”他一邊高喊著,一邊將拳頭拍在胸口上,“在西方三十里處發現了霄辰人,真龍陛下。”三十里是蘭德命令這些士兵巡邏的最短距離,大部隊的行進跨度至少也有這麼長。 “也許有這里人數的一半,”內森繼續說道,“而且……”他的黑眼睛向著妮瑞絲,閃爍了一下,現在妮瑞絲已經被緊緊地捆了起來,那些沙戴亞人正努力將她放到馬背上。 “我沒有看見女人,真龍陛下。” 巴歇爾斜睨了一眼天空,黑雲覆蓋了一個又一個山峰,不過太陽還高懸在天上。 “應該在等待其他人返回的時候先讓部隊吃飯。”然後他滿意地點了點頭。妮瑞絲終於咬住了一名沙戴亞人的手腕,像一頭獾一樣掛在他的手臂上。 “快點準備餐點。”蘭德焦躁地說。他抓住的所有罪奴主都會這樣搗亂嗎?很有可能。光明啊,如果他們抓住了罪奴,又該怎麼辦? “我不想整個冬天都在這片山里度過。”罪奴吉勒。名字被寫上那個名單,他就再沒有辦法抹去了。 死人從不會安靜,路斯·瑟林悄聲說道,死人從不會睡眠。 蘭德騎馬向篝火走去。他一點食慾也沒有。 站在一塊高聳的岩石上,富里克·卡瑞德仔細審視著周圍樹木蔥鬱的山峰,尖利的峰頂如同黑色的獠牙。他胯下高大的斑點閹馬立起了耳朵,彷彿在捕捉被主人忽略的聲音,除此之外,這匹馬只是靜靜地站著。卡瑞德不得不經常擦拭他的望遠鏡,細雨從灰色的清晨天空中連綿而下,他頭盔上的兩根黑色羽毛都已經彎垂下來,雨水不停地從他的背後流過。與昨天相比,這的確是細雨了,而明天的雨可能會更大;也許到下午雨就會變大,險惡的雷聲正在南方響起。在他的下方,兩千三百人隊伍的最後部分正蛇行穿過盤曲的一連串隘口。這些是從四個前哨聚集來的士兵,他們的裝備不錯,指揮官當然也是有能力的,但其中只有兩百名霄辰人,加上他,只有三個人穿戴紅綠色的衛士鎧甲,其餘的大多是塔拉朋人。他知道塔拉朋人的勇氣,但還有超過三分之一的人是阿瑪迪西亞人和阿特拉人。這些人剛剛立下誓言,還無法確定他們忠誠度有多高。一些阿特拉人和阿瑪迪西亞人早已經更換過兩三個效忠的主子了,也許他們還在尋找更強大的主子,愛瑞斯洋這一邊的人毫無羞恥可言。十二名罪奴主騎馬靠近了隊伍的前端,他其實希望這十二個人都能在馬旁牽著罪奴,而不是僅僅有兩個。 在五十步以外,十名充當先鋒的士兵正在觀察他們上方的山坡,不過他們觀察得併不夠仔細,有太多士兵在先鋒的位置,卻只依賴巡邏兵勘察前方的危險。卡瑞德認為必須和他們單獨談談,在那以後,他們就會盡忠職守了,否則他就派他們去做苦役兵。 一頭雷肯出現在隊伍前面東方的天空中,它很快掠向低空,擦過一個個樹梢,如同男人的手撫過女人的後背,流暢地劃過彎曲的地形。真是奇特的景象。那些雷肯騎士,那些飛人,除非天空中佈滿了閃電,否則總是喜歡高高地飛入藍天。卡瑞德放低瞭望遠鏡,只是盯著那頭雷肯。 “也許我們終於能得到另一個巡邏報告了。”傑丹卡說道,他說話的對像是卡瑞德身後的那些軍官們,而不是他。跟隨在卡瑞德背後的十名軍官裡,有三名軍官的位階與卡瑞德相當。但除了皇之血脈以外,極少有人敢於冒犯穿血紅色和黑綠色鎧甲的視死衛士,即使是皇之血脈也不會經常這樣做。 根據他還是孩子時聽到的傳說,他的一位祖先,一位貴族,曾經追隨盧賽爾·潘恩崔,奉亞圖·鷹翼的命令遠征霄辰。兩百年以後,他的一位駐守北方的祖先企圖建立自己的王國,最終卻被部下出賣。事實也許是這樣,但有太多達科維宣稱自己有貴族的祖先了,皇之血脈並不喜歡這種言論。不管怎樣,當選擇者將他遴選出來的時候,卡瑞德感到很幸運。那時他還只是一名強健的男孩,還沒有年長到可以被分派任務,他為自己肩膀上的烏鴉紋身感到驕傲。許多視死衛士都會盡可能不穿外衣和襯衫,以顯露出這些紋身。至少人類是這樣,巨森靈園丁則不喜歡任何徽記。雖然他們的位階比視死衛士更接近女皇。 卡瑞德是一名達科維,他為此感到驕傲,就像所有其他視死衛士一樣,他們的肉體和靈魂全部屬於水晶王座。他英勇地沖向女皇所指的每一個地方,女皇要他死的時候,他會從容赴死。視死衛士只會響應女皇一個人的要求,他們在任何地方都是女皇的手臂,是女皇權威的標誌。這就難怪,一些皇之血脈在看到有視死衛士的時候會感到不安。這樣的人生比在領主的馬厩裡爛掉或者為女士捧上卡芙要好多了,但他詛咒讓他進入這片山地視察前哨站的運氣。 那頭雷肯向西方衝去,它背上的兩個飛人都在鞍裡伏得很低,沒有給他的巡邏報告,沒有任何訊息。富里克知道自己只是在胡思亂想,但那頭雷肯伸長脖子的樣子,看上去顯得……很讓人擔憂。 如果換成別人,他可能確實會擔憂了,自從三天前他接到命令指揮這支部隊向東行進以來,他就很少收到訊息了,而現在他得到的每一點情報都只是讓他面前的迷霧變得更為濃重。 看樣子,本地的阿特拉人可能組成軍隊進入了這片群山,但他們是怎樣做到的?沿著這片山脈北部邊緣的道路一直都有人駐守巡邏,其中既有騎馬的巡邏隊,也有飛人和濤穆騎士。是什麼讓阿特拉人決定展開軍事行動?讓他們決定團結起來?一個人也許會因為一個眼神就挑起決鬥,阿特拉人似乎尤其喜歡這樣,但他們肯定已經看到了,向女皇的衛士們挑起決斗等於割斷自己的喉嚨。而且富里克看見了這個所謂的國家的貴族們如何相互傾軋,甚至出賣他們的女王——只要給他們一點暗示,讓他們知道自己的土地能得到保全、能得到自己鄰居的土地,他們就會毫不猶豫地這麼做。 納道克是一名身材魁梧的大漢,卻又有著一張令人起疑的溫和麵孔。他在馬鞍上轉過身,看著那頭雷肯。 “我不喜歡瞎著眼行軍,”他喃喃地說道,“這裡已經聚集了四萬阿特拉人,至少有四萬人。” 傑丹卡重重地哼了一聲,以至於他胯下的白色閹馬都隨之哆嗦了一下。傑丹卡是卡瑞德身後三名隊長中最年長的一個,他在軍隊中服役的時間像卡瑞德一樣長。他的身材矮小,卻有一個大鼻子。看他的樣子,你也許會以為他是一位皇之血脈。他的馬在一里以外就能被看到。 “無論是四萬人還是一百人,納道克,他們分散在整片山區裡,無法彼此支持。在我看來,他們之中有一半可能已經死了。分佈在各處的前哨一定在剿滅他們,所以我們沒有得到什麼求援的報告。我們大概只需要用掃帚掃去殘餘的敵人就行了。” 卡瑞德嚥下一聲嘆息,他本來希望傑丹卡的愚蠢不會比他的傲慢更厲害。對於勝利者的讚揚總是傳播得很快,不管他們是戰勝了一支軍隊還是打跑了一群散兵游勇。而僅有的幾次失敗總是被掩蓋,在沉默中被忘記,但現在這樣的沉默很像是——凶險的兆頭。 “最後的報告中所提到的敵人並不像是殘餘部隊,”納道克堅持著他的意見,他並不愚蠢,“就在前方不到五十里有五千人的隊伍。我懷疑我們是否能用掃帚消滅他們。” 傑丹卡又哼了一聲:“我們會消滅他們,無論是用劍還是用掃帚。光明燒了你的眼睛吧,我已經迫不及待要去殺敵了。我已經命令巡邏兵一直向前搜索,直到發現那支部隊。我不會讓他們從我們的指縫中溜走的。” “你做了什麼?”卡瑞德輕聲問。 不管他的聲音有多輕,所有人的視線都已經轉向了他,而此時納道克和另外幾個人正目瞪口呆地看著傑丹卡。巡邏兵被命令向前搜索,全力尋找被告知的目標,這很有可能讓巡邏兵忽略掉應該發現的危險。但還沒有等這些軍官再說話,通過隘口的部隊發出了一陣喊聲,人的尖叫和馬的嘶鳴交雜在一起。 卡瑞德將望遠鏡的皮筒壓在眼睛上。在他前方的隘口處,人和馬在一陣陣箭雨中不斷死去。他相信那是十字弩的短箭,鋼製鎧甲被那些弩箭輕易穿透,甚至有厚甲保護的胸膛也被那些弩箭洞穿。眨眼間已經有數百人丟了性命,還有幾百人受傷癱軟在馬鞍上,或者摔倒在地,正竭力掙脫栽倒的坐騎。有太多人在逃跑了。就在卡瑞德觀察情況的時候,仍然有人在催逼馬匹,要從隘口另一邊逃回來。光明在上,那些罪奴主在哪裡?卡瑞德找不到她們。他曾經面對過擁有罪奴主和罪奴的反叛軍。在那些戰斗里,盡快殺死罪奴主和罪奴是首要的行動,也許這裡的人們也學會了這一點。 突然間,讓他感到震撼的是,大地開始崩裂,泥土和石塊的噴泉沿著綿延的隊伍一個個炸起,人和馬也隨著土石被拋上半空。閃電從天空中落下,藍白色的光矢擊碎了地面和人體,還有一些人突然炸裂開來,變成了他看不見的碎屑。敵人也有罪奴嗎?不,一定是那些兩儀師。 “我們該怎麼做?”納道克問。他的聲音有些動搖,卡瑞德並不比他好多少。 “難道你們想丟下部隊嗎?”傑丹卡喊道,“我們應該重整旗鼓,發動攻擊,你們……”他的吼聲變成了一陣“呵呵”的氣喘,卡瑞德的劍尖乾脆地刺穿了他的喉嚨,有時候傻瓜可以被容忍,但有時候就不行。當傑丹卡從馬鞍上跌落下去的時候,卡瑞德在那匹白色閹馬的鬃毛上擦淨了劍,隨後,那匹馬驚悸地逃走了。至少,現在還有一點時間能讓他表現一下自己的威嚴。 “聚集起還能夠聚集的部隊,納道克。”他命令道。傑丹卡彷彿從沒有說過話,或者說,彷彿從沒有存在過一樣。 “我們要挽救還能挽救的,然後撤退。” 他又命令安加向東疾馳,為後方送去關於這場戰鬥的報告,那是個眼神堅定的年輕人,他騎著一匹快馬。隨後,卡瑞德就沖向了仍然有閃電不停落下的隘口。也許能有一名飛人看見這裡的情況,也許不會有。卡瑞德現在覺得自己已經知道,為什麼他們剛才會飛得那麼低。她懷疑蘇羅絲女大君和艾博達的將軍們已經知道這裡發生了什麼樣的事情。今天會是他為女皇捐軀的日子嗎?他的腳跟猛地扣在坐騎的肋骨上。 從零星分佈著一些樹木的平緩山脊上,蘭德越過前面的森林向西方望去。他的體內奔騰著至上力——生命是那麼甜美,污染是那麼邪惡——他因而能夠看清每一片樹葉,但這還不夠。泰戴沙踏了一下蹄子。山峰環繞在他周圍,差不多都要比他所在的山脊高一里或者更多。這道山脊前面是一片起伏不斷的森林谷地,有一里格長,幾乎也有一里格寬。山谷中很平靜,就像他處身於其中的虛空那樣平靜,至少現在那裡還是平靜的。到處都有幾棵樹木倒在一起,像火炬一樣燃燒,只是因為到處都已經被雨水打濕,這裡才沒有發生火災。他身邊的殉道使只剩下弗林和達西瓦,其餘的人都在山谷裡。他們兩個牽著馬,站在樹林邊緣,和蘭德有一點距離。像蘭德一樣,他們也在盯著下方的森林——至少弗林和蘭德一樣。達西瓦只是偶爾會向下面瞥一眼,他嘴唇翕動著,像是在對自己說話,這顯然讓弗林感到不安,以至於不停地在偷瞥他。兩名殉道使的體內全都充滿了至上力,幾乎已經達到了他們的極限。但這一次,路斯·瑟林什麼都沒有說。在過去這幾天裡,路斯·瑟林似乎逐漸把自己重新藏了起來。 天空中出現了陽光,逐漸分散的雲團都變成了灰色。自從蘭德率領他的小軍隊進入阿特拉,從他第一次看到霄辰人的屍體到現在已經有五天時間了,他見到了不少死亡的霄辰人。思緒滑過虛空的表面,他能感覺到印在掌心中的蒼鷺徽記透過他的手套壓在真龍令牌上。寂靜。天空中沒有那種飛行的東西。已經有三頭飛獸被閃電從天空劈落,現在它們都知道要遠遠躲開這支隊伍。巴歇爾對這些怪獸很是著迷。寂靜。 “也許已經結束了,真龍陛下。”艾里爾的聲音冰冷平靜,她的手一直不停地拍撫著坐騎的脖頸,雖然那匹母馬並不需要安撫。她又瞥了一眼弗林和達西瓦,然後挺直身子,在這些殉道使面前,她不願表露出任何不安。 蘭德發現自己正在發出低微的哼聲,便用力克制住自己。這是路斯·瑟林看到漂亮女人時的習慣,不是他的。不是他的!光明啊,如果他已經開始有了那個人的習慣,而那個人又沒有出現在他腦海裡,那麼…… 突然間,震耳欲聾的雷聲在山谷中響起,火焰在兩里以外的樹林中噴發,一次又一次,接連不斷。閃電落在火焰噴泉的旁邊,如同藍白色的鋸齒長矛,閃電和火焰的風暴驟然而起,又驟然而止,一切歸於寂靜。這一次,沒有任何樹木燃起火焰。 有一些是陰極力造成的,其中一部分是。 喊聲傳來,模糊而遙遠,蘭德覺得那聲音的源頭在山谷的另一個位置。距離太遠了,即使他被陽極力加強的聽力也聽不到金屬撞擊聲。但蘭德肯定,遭遇戰鬥的並不止是殉道使、獻心士和士兵。 安奈伊萊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從剛才至上力的戰鬥開始到現在,她一定還沒有呼吸過,男人用鋼鐵進行的戰鬥並不會讓她感到不安。她拍了拍坐騎的脖子,那匹閹馬只是抖動了一下耳朵。蘭德注意到了她的這個動作。當女人們不安的時候,她們經常會試圖安撫身邊的人,不管他們是否需要,一匹馬也可以。路斯·瑟林在哪裡? 蘭德焦躁地向前傾過身子,再次審視著谷地裡的森林。那裡有許多常青樹——橡樹、松樹和羽葉木,儘管剛剛經過乾旱,但他被加強的雙眼能看到,它們已經迅速返綠了。他似乎是無意地碰了一下左腿下面的那個長條包裹。他能夠導引至上力,發出盲目的攻擊;能夠騎馬衝進樹林,然後至多只能看到十步以外。在那裡,他能起到的作用不會比士兵更大。 一個通道在山脊上的樹林中被打開了,細長的銀色光柱展開成為一個大的孔洞,裡面顯露出不同的樹木和冬季的褐色灌木。一名古銅色皮膚的士兵徒步走過信道,然後便讓信道消失了。他的上唇留著稀疏的鬍鬚,耳朵上嵌著一粒小珍珠,推搡著一名雙手被捆在身後的罪奴主。那是個漂亮的女人,只是在額頭側面有一顆紫色的血疙瘩。她滿面怒容,揉皺的衣裙上掛滿了碎草枯葉。當那名士兵推著她向蘭德走過來的時候,她不時會回過頭去向那名士兵冷笑,然後她又開始向蘭德冷笑。 那名士兵在蘭德面前挺胸抬頭,動作利落地敬了一個軍禮。 “士兵亞倫·納拉姆,真龍陛下,”他高聲說道,眼睛直視蘭德的馬鞍,“真龍陛下命令過將一切被捉住的女人帶到他面前來。” 蘭德點點頭,至少他可以做些事,看看這些戰俘生得什麼樣子,就像所有白痴都能做的那樣。 “把她帶回到馬車那裡去,士兵納拉姆,然後回去戰鬥。”說這些話的時候,他幾乎咬緊了牙。回去戰鬥,當蘭德·亞瑟,轉生真龍和伊利安國王坐在他的馬上,白痴一樣盯著樹梢的時候! 納拉姆又敬了一禮,然後迅速推著那個女人走開了。那名罪奴主還在不停地回頭看著,不過這次她看的不是士兵,而是蘭德。她的眼睛大睜著,嘴巴張開,滿臉都是困惑的樣子。納拉姆一直將她帶到他們剛剛出現的地方才停下來。為了避免通道的開啟傷害馬匹,和蘭德等人拉開一定距離是有必要的。 “你在幹什麼?”當陽極力充滿了那名士兵的時候,蘭德問道。納拉姆對蘭德半轉過身,猶豫了一下。 “在這裡似乎要容易一些。可能因為我已經在這裡打開過一個通道,真龍陛下,陽極力……陽極力……在這裡給我的感覺很……奇怪。”他的戰俘緊皺眉頭盯著他。過了一會兒,蘭德揮手示意他繼續。弗林裝作專心給自己的馬拉緊肚帶的樣子,但這位禿頭的老人嘴角露出一絲微弱的笑容,那是得意的笑容;達西瓦……只是在自言自語。弗林是第一個提出在這座山谷中感到陽極力怪異的人;當然,那瑞瑪和霍普維也聽到了他這樣說;毛爾還提到了關於他在艾博達周圍感到的“怪異”。所有人都說感覺到了某種東西,但沒有人說得清楚那是什麼,陽極力只是讓他們覺得特別。光明啊,浸透了污染的陽極力還會讓人有怎樣的感覺?蘭德希望他們不要這麼快就出現他的新症狀。 納拉姆的道門打開了,隨後便和戰俘消失在裡面。蘭德讓自己真切地去感覺陽極力,生命和腐朽混合在一起,嚴冬中的嚴冬,烈火中的烈火,死亡等待著他滑落進去,但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有嗎?他皺起眉看著納拉姆消失的地方。 納拉姆和那個女人。 她是今天下午被捉住的第四名罪奴主,現在大車隊裡已經有二十三名罪奴主俘虜了。還有兩名罪奴,都戴著掛銀索的項圈,分別被安置在兩輛大車上,在那種項圈裡,她們走不出三步就會比蘭德抓住真源的時候更難受。蘭德並不確定和麥特同行的兩儀師們是否會願意接收她們。第一名罪奴是他們在三天以前捉到的,那時蘭德並沒有把她當作一名戰俘。那名罪奴身材苗條,生著淺黃色的頭髮和一雙藍色的大眼睛,她是一名應該得到自由的霄辰奴隸,那時蘭德正是這樣想的。但是當他強迫一名罪奴主除去那個女人的項圈——就是霄辰人所說的罪銬以後,那名罪奴立刻尖叫著向罪奴主尋求援助,並且用至上力發動了攻擊。她甚至還主動伸出脖子,讓罪奴主給她戴上那個項圈!九名岩之守衛者和一名士兵在那個罪奴被屏障之前死掉了。如果不是蘭德阻止,葛德芬會當場殺了那個女人。岩之守衛者們也想讓她死,提爾人對於能夠導引的人,無論男女,都極為排斥。在過去這些天裡,他們死傷了不少人,但讓他們的人死在戰俘手裡似乎是對他們的嚴重冒犯。 隊伍的死亡人數比蘭德預想的要多。岩之守衛者死了三十一人,同袍軍死了四十六人,真龍軍團和貴族的扈從們死亡人數超過了兩百,七名里塔士兵和獻心士死去了。在他們響應蘭德召令來到伊利安之前,蘭德從沒有見過他們。死的人太多了,況且除非是受傷極重的人,只要時間來得及,一般傷員都能被搶救過來。但他確實在將霄辰人趕往西方,正在迅速地驅趕他們。更多喊聲從遠處的山谷中傳來。火焰在西方三里以外騰起,閃電也在那裡出現,樹木和岩石在更遠處的一片山坡上崩飛,奇異的噴泉在那裡一個個爆起,轟鳴聲吞噬了喊聲。霄辰人撤退了。 “去那裡,”蘭德對弗林和達西瓦說,“你們兩個都去。找到葛德芬,告訴他,我要求突進!突進!” 達西瓦扭曲面孔看著下方的森林,然後開始笨拙地拉著馬匹沿山脊走下去。這個人和馬匹在一起就顯得很難看,無論是騎馬還是牽馬,他還差一點栽倒在自己的劍上! 弗林擔憂地抬頭看了一眼蘭德:“你要一個人留在這裡嗎,真龍陛下?” “我不會是一個人的。”蘭德干巴巴地答道。他瞥了一眼艾里爾和安奈伊萊,她們已經策馬返回到她們的扈從隊伍裡去了。差不多有兩百名長槍手等在山脊東側向下傾斜成山坡的地方。在隊伍的最前面,登哈萊從頭盔的面甲後面皺著眉望向這裡,現在,兩名女貴族的扈從都由他來指揮了,也許他想保護的只有艾里爾和安奈伊萊,但他的部隊仍然可以防禦大部分襲擊。而且維藍芒就在這道山脊的最北端,一隻蒼蠅也無法從他的防線飛過——至少他是這樣宣稱的。巴歇爾守住了山脊的南端,他只是讓沙戴亞人豎起一道矛鋒的牆壁,但並未就此做任何解說。而且霄辰人正在撤退。 “不管怎樣,我不會孤立無援的,弗林。” 弗林還是一副猶疑的神情,他又撓了撓頭頂的白髮,才行了一個軍禮,牽著馬向正在收縮的達西瓦的通道走去。一路上,他邁著瘸腿,搖著頭,像達西瓦一樣喃喃自語著。 蘭德想要大聲呼喊,他不能瘋掉,他們也不能。弗林的通道消失了。蘭德重新開始查看那些樹梢。山谷中又恢復了平靜,時間悄無聲息地流淌著。奪取這片山地中的前哨站是一個糟糕的計劃,蘭德現在願意承認這一點了。在這樣的地形中,可能一支軍隊就在距離你半里的地方,而你卻全無察覺。在這樣茂密的叢林裡,你就算是距離一支軍隊只有十步可能還是不知道它的存在!他需要在一個更合適的地方與霄辰人作戰,他需要…… 突然間,他開始和陽極力抗爭,抗爭驟然湧起,要撐裂他頭骨的陽極力。虛空消失了,崩碎在劇烈的衝擊中,狂亂,暈眩,他放開了真源,以免真源將他殺死。噁心的感覺絞擰著他的內臟,他在重影的視野中看見了兩頂劍之王冠,它們就落在他面前厚實的枯葉上!他倒在了地上!他似乎不能正常呼吸了。他拼命想要吸進一點空氣。王冠上的一片黃金月桂葉折斷了,幾個小黃金劍尖上染了血漬,肋側灼熱的劇痛讓他知道,那些永遠也無法治癒的傷口又裂開了。他想要站起來,卻只是發出一聲呼喊。他驚愕地盯著一簇黑色箭羽,那枝箭穿透了他的右臂。他呻吟一聲,癱倒了下去,有什麼東西從他的臉上流下來,在他的眼前滴落,是血。 他模糊地聽到一陣陣嚎叫聲,騎兵出現在北方的樹林裡,正在沿著山脊衝過來。其中有一些放低了騎槍,有一些飛快地拉放著短弓,他們都披掛著藍色和黃色的多重甲胄,頭盔如同巨大的昆蟲頭顱。是霄辰人,看樣子足有幾百。是從北方殺過來的,應該就是維藍芒所說的蒼蠅了。 蘭德竭力想要碰觸真源,現在已經來不及擔心會嘔吐,或者會栽倒在地。如果換作別的時候,他也許會對這種場景感到好笑。他拼命地……那就像是在黑暗中用麻木的手指摸索一根針。 是死亡的時候了,路斯·瑟林悄聲說道。蘭德一直都知道,在最後的時刻,路斯·瑟林一定會出現。 在距離蘭德不到五十步的地方,提爾人和凱瑞安人吼叫著衝進霄辰人的隊伍裡。 “殺啊,你們這幫狗崽子!”安奈伊萊尖叫著,從馬鞍上跳下來,站到蘭德身旁。 “殺啊!”這位滿身綾羅、相貌迷人的女士喊出了一連串讓馬車夫都會瞠目結舌的髒話。 安奈伊萊牽著馬,瞪視著那群廝殺的男人,過了一段時間,才將視線轉向蘭德。而此時艾里爾已經跪到蘭德身邊,將他翻轉過來,一雙黑色的大眼睛看著他,流露出複雜難解的神情。蘭德覺得自己仍然無法動作,他的力量彷彿已經流光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能眨一下眼,尖叫聲和鋼鐵的撞擊聲不斷傳入他的耳朵裡。 “如果他死在我們手裡,巴歇爾會把我們吊死的!”安奈伊萊現在肯定沒有一點笑容了,“如果那些穿黑色外衣的怪物抓住我們……”她哆嗦了一下,向艾里爾俯過身去,緊握著匕首的手不停地揮舞著。蘭德剛才並沒有註意到她還帶著匕首,匕首柄上嵌著一顆紅寶石,如同閃爍的血紅眼睛。 “你的長槍隊長可以分派出一些人將我們送走。在他發現之前,我們已經能走出幾里路了,等到我們返回自己的莊園……” “我想他能聽見我們的對話,”艾里爾平靜地打斷了她,她戴著紅手套的手移向了腰間。是在將一把匕首插回到鞘裡嗎?還是要抽出一把? “如果他死在這裡……”她向安奈伊萊一樣猛地閉上嘴,向身後轉過了頭。馬蹄雷鳴般敲擊著蘭德身兩側的地面,大批騎兵向北衝去,直撲霄辰人。巴歇爾手握長劍,幾乎沒有拉緊韁繩就從馬鞍上跳下來。瑞格林·帕那下馬的速度要慢一些,他揮動長劍,向如同洪流般從他身旁馳過的騎兵喊道:“為了國王和伊利安,衝鋒!衝鋒!黎明君主!黎明君主!”鋼鐵撞擊聲變得更加激烈,隨後又傳來一陣陣尖聲嚎叫。 “這大概是最後一招了,”巴歇爾皺起眉頭,用懷疑的目光瞪著那兩個女人,然後他又立刻提高聲音,蓋過戰場的喧囂,“毛爾!燒了你那一身殉道使皮吧!快過來!”感謝光明,他沒有喊出真龍陛下已經不行了。 蘭德努力地將頭稍稍轉動了一點,讓自己能看到伊利安人和沙戴亞人正在向北馳騁。那些霄辰人一定已經退卻了。 “毛爾!”吼聲再一次從巴歇爾濃密的鬍鬚中衝出來。毛爾從疾馳的馬上摔落下來,幾乎砸在安奈伊萊身上,安奈伊萊用不滿的眼神看著毛爾,顯然正在因為他沒有道歉而感到氣憤。但毛爾已經跪在蘭德旁邊,將黏在他臉上的頭髮撥開。當安奈伊萊意識到毛爾就要開始導引的時候,她立刻就向後退開了,實際上,她是向後跳走的。艾里爾站起身的時候動作要平穩得多,但她退開的速度並不比安奈伊萊慢,同時她將一把白銀握柄的匕首插回到了腰帶上的鞘裡。治療是一件簡單的事,雖然並不算是舒服。箭桿後半部被撅斷,其餘的部分從前面猛地抽出,這讓蘭德吸了一口冷氣。但這是最乾淨的辦法,塵土和碎屑會被帶出去,肌肉更容易彌合起來。只有弗林等少數幾個人能用至上力移除傷口深處的異物。毛爾將兩根手指按在蘭德的胸口上,用牙齒咬住舌尖,表情專注地開始編織治療能流。但毛爾習慣使用的治療能流對現在的蘭德沒有用處,那不是弗林使用的複雜能流,很少有人能編織出那種能流,至今為止也沒有人能比弗林編織得更好。毛爾的能流則更加簡單、粗糙。能流的熱量湧過蘭德的身體,讓蘭德哼了一聲,汗水從蘭德的每一個毛孔中滲出來,他從頭到腳都劇烈地顫抖著,一塊烤箱裡的肉大概也不過如此。 突然的熱力洪流在緩慢地消退。蘭德不停地喘息著。在他的腦海裡,路斯·瑟林也在喘息。殺了他!殺了他!一遍又一遍。 蘭德將那個聲音壓製成一陣模糊的“嗡嗡”聲,然後感謝了毛爾,那名年輕人眨眨眼,彷彿對蘭德的感謝很吃驚!蘭德抓起地上的真龍令牌,強迫自己站起來,但還是微微晃了一下。巴歇爾想要伸手扶住他,但被他用手勢制止了。他可以自己站穩,雖然有些勉強,現在他覺得導引就像揮動雙臂飛起來一樣困難。他碰了碰肋下,襯衫已經因為浸透血液而變得濕滑,但那個陳舊的圓形傷疤和橫過它的新割傷摸上去只是變軟了,它們永遠都治不好,不過現在它們的狀況已經算是最好的了。片刻間,蘭德只是審視著那兩個女人。安奈伊萊含混地嘟囔了幾句慶賀的話,還給了蘭德一個微笑,讓蘭德懷疑她是否還打算牽住他的手。艾里爾站得筆直,表情極為冷靜,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她們是打算任他自己死掉,還是要殺死他?但如果是這樣,為什麼她們又會命令部下參與戰鬥,並跑過來看視他?當她們談到他就要死了的時候,艾里爾為什麼要抽出匕首? 大多數沙戴亞和伊利安人騎兵已經向北追去,或者衝下了山坡。這時維藍芒在北邊現身了,他騎著一匹皮毛光亮的高大黑馬,不急不徐地跑動著。當蘭德看見他的時候,他才加快了速度,他的騎兵在他身後排成了兩列。 “真龍陛下。”這名提爾大君在下馬之後拖著長腔說道,看上去,他仍然像在伊利安時那樣乾淨。巴歇爾只是衣服變得褶皺了,有幾個地方染上了塵土,瑞格林的華美衣裝則徹底變髒了,袖子上還出現了很大的破口。維藍芒又以王家宮廷中才會有的華麗姿勢鞠了一躬:“請原諒,真龍陛下,我本以為自己看到了霄辰人在遠處行軍,就衝過去和他們交戰,卻沒有想到這裡還會有另外一隊霄辰人。你不可能知道,如果你受傷了,我會有多麼難過。” “我想我知道。”蘭德冷冷地說。維藍芒眨了眨眼。霄辰人在行軍?也許。維藍芒總是在尋求機會進行光榮的衝鋒。 “你說的'最後一招'是什麼意思,巴歇爾?” “他們要撤退了。”巴歇爾答道。在山谷裡,火焰和閃電還在持續,彷彿要證明巴歇爾說了假話,但那幾乎已經在山谷的最遠端了。 “你的……巡邏兵說他們的確是在撤退。”瑞格林一邊說,一邊捋著鬍子,同時不安地瞥了毛爾一眼。毛爾露出牙齒向他笑了笑。蘭德曾見過這名伊利安人在激烈的戰鬥中衝殺在隊伍的最前面,用吼聲鼓舞士氣,同時英勇地揮劍砍殺敵人,但他卻會因為毛爾的笑容而畏縮。 這時葛德芬牽馬走了過來,神情高傲而且漫不經心,他差不多是在向巴歇爾和瑞格林冷笑,又朝維藍芒皺了皺眉,似乎他已經知道了維藍芒的魯莽。當他的目光轉向艾里爾和安奈伊萊的時候,那樣子又好像他要把她們捏死在指尖上。那兩個女人急忙又向後退去。實際上,除了巴歇爾以外,差不多所有人都在向後退。就連毛爾也不例外。葛德芬站到蘭德面前,將拳頭隨意地在胸前晃了晃。 “這裡的戰鬥快結束的時候,我就派出了巡邏兵。在十里範圍內還有三支隊伍。” “全部在向西跑,”巴歇爾平靜地插口道,但他看著葛德芬的目光銳利得幾乎能割裂岩石,“你已經成功了,”他對蘭德說,“他們全都在撤退,我懷疑他們會一直撤到艾博達。即使在那座城市舉行一場莊嚴的入城儀式,也不代表戰爭就會結束,但這裡的戰鬥確實結束了。” 令人驚訝地(也許並不應該為此驚訝),維藍芒提出了進軍的要求:“……為了黎明君主的光榮,應該盡快佔領艾博達。”但聽到葛德芬主動開口說,他不介意再給這些霄辰人幾次重擊,也不介意看看艾博達的時候,蘭德確實感到驚訝。就連艾里爾和安奈伊萊也爭著說:“要一勞永逸地結束霄辰人的禍患。”艾里爾又補充說,這樣可以免於再回到這裡,反復作戰。她堅信真龍陛下如果返回這裡,一定還會要求她的陪同,她的聲音就像黑夜中的艾伊爾荒漠一樣冰冷乾燥。 只有巴歇爾和瑞格林提到了返回伊利安。看到蘭德沉默不語地站著,他們逐漸提高了聲音。蘭德卻仍然只是一言不發地望著西方,艾博達所在的方向。 “我們已經實現了我們的目的,”瑞格林堅持道,“光明憐憫,你想要攻下艾博達嗎?” 攻下艾博達,蘭德想,為什麼不?沒有人會想到這樣的事。一個徹底的驚訝,無論是對於霄辰人還是其他任何人。 “有時候,你可以憑藉優勢向前猛衝,”巴歇爾皺起眉頭,“但也有些時候,你應該收取勝利的果實回家去。我認為現在該是回家的時候了。” 我根本不會在乎你在我的腦子裡,路斯·瑟林說。聽起來他幾乎是理智健全的。如果你不是瘋得那麼厲害。 蘭德握緊了真龍令牌。路斯·瑟林發出一陣陣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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