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8·匕首之路

第27章 第二十二章聚集的雲團

在一陣陣連綿不絕的小雨中,蘭德的小型軍隊組成一支支縱隊,排列在奈瑪瑞林群峰對面的低矮山丘上。在陰雨天中,那些高聳的黑色山峰彷彿遮住了西邊的天空。進行穿行的時候並不需要面對你要去的方向,但蘭德總認為不這樣的話就很彆扭。儘管還下著雨,迅速變薄的灰色雲層已經露出了幾道耀目的陽光;當然,那或者也只是因為在長期的陰霾之後,任何陽光看起來都很耀眼罷了。 領頭的四支隊伍是巴歇爾的沙戴亞人,這些雙腿有些向外彎的士兵並沒有穿戴盔甲,而是只穿著短外衣,耐心地站在他們的坐騎旁邊。他們頭頂上方是由矛鋒組成的一小片閃光的雲。隨後五支隊伍是穿藍色外衣、胸口繡有龍紋的真龍軍團,指揮他們的是賈克·馬森德。馬森德的行動總是迅速得令人吃驚,但現在,他還保持著絕對的安靜,雙腿叉開立定在地上,雙手背在身後。真龍軍團身後的岩之守衛者和同袍軍也就位了,只是都抱怨著要排在步兵後面,而貴族和他們的扈從卻雜亂無章,彷彿完全不知道該去哪裡。路面被馬蹄和靴子踩成一灘灘爛泥,又被車輪壓出一道道深溝,喊喝和叫罵聲愈來愈響了。想要讓六千個全身濕透,而且愈來愈濕的人站好隊列很需要一些時間,何況這些人還要裝配好供給車輛,為許多馬匹備鞍。蘭德穿上了他最好的衣服,所以只要隨便一瞥,就能從人群裡把他認出來。他用少許至上力將真龍令牌打磨了一番,現在那支槍尖如同鏡子麵一般閃閃發亮。劍之王冠也被用同樣的方法處理過,讓它從遠處看上去彷彿一顆閃亮的金星。鍍金的龍形腰帶扣和藍色絲綢外衣上的金線刺繡,無一不熠熠生輝。有那麼一會兒功夫,蘭德甚至有些後悔丟下了那副嵌滿寶石的劍柄和劍鞘。現在這副黑色野豬皮的劍柄和劍鞘很耐用,但任何士兵都會有這樣的武器。應該讓人們知道他是誰,讓霄辰人知道是誰要來摧毀他們。

蘭德騎著泰戴沙,立在一片平坦的開闊地上,不耐煩地看著那些貴族在山丘間來回奔走。在不遠處,葛德芬和羅查德也騎在馬背上,他們帶來的人在他們背後排列成一個精確的正方形。第一排是獻心士,後面是士兵,他們的樣子就像是要參加一場閱兵禮。這些人之中有半數已經生出灰髮或者至少不再年輕了,像霍普維和毛爾那樣年輕的只有幾個人,但他們之中的每一個人都有能力打開通道。這是蘭德向馬瑞姆·泰姆要人的時候確定的條件。 弗林、達西瓦、艾德利、毛爾、霍普維和那瑞瑪以隨意的樣子站在蘭德身後。隨後還有兩名腰桿筆直的騎兵旗手,一名提爾人和一名凱瑞安人,他們的胸甲、頭盔,甚至是鋼製手套都經過仔細打磨,直到閃閃發光。猩紅色的光明之旗和白色的龍旗垂掛在旗桿頂端。蘭德在帳篷裡就已經抓住了至上力,這樣他那個虛弱的瞬間就不會被別人看到了。零星的雨絲在距離他的身體和坐騎一寸的時候就向一旁歪去。陽極力中的污染今天顯得特別沉重,一股厚膩的油脂擠入他的毛孔,深深地污染了他的骨骼、他的靈魂。蘭德以為自己已經習慣了這種惡劣,但今天,他只覺得一陣陣令人作嘔的厭惡,比陽極力本身那種冰凍的烈火和熔融的嚴寒更加強烈。現在他一直盡可能頻繁地握持真源,適應這種惡劣的感覺,以避免在抓住它的時候發生新的不適。如果他讓不適症狀干擾了他對陽極力的抗爭,其結果可能是致命的。也許這種噁心的感覺和他導引時的暈眩是緊密相關的。光明啊,他還不能瘋,還不能死,現在還不能,還有太多的事情要做。

蘭德用左腿壓了一下泰戴沙的肋側,感覺到馬鐙皮帶和紅色鞍布之間的那個包裹。每次他這樣做的時候,都會有某種東西從虛空以外滑過,是期待,也許還有一點恐懼。這匹訓練優秀的閹馬感覺到主人的動作,便向左轉過身,蘭德不得不拉緊韁繩將它拉回來。那些貴族什麼時候能找好位置?蘭德在焦躁中咬緊了牙。 他還記得自己小時候,人們看見雨滴伴隨著陽光落下,就會笑著說這是暗帝在鞭打色墨海格了。只是有一些人笑得很不安,皮包骨的老森布總是叫喊著,色墨海格會對笑話她的人發怒,而他則會把自己的怒氣發洩在所有不知道尊敬老人的小孩子身上。這讓蘭德小時候經常會看見老森布就立刻逃開。他希望色墨海格現在會來找他,就在這個時刻,他一定能讓色墨海格哭泣的。

沒有什麼能讓色墨海格哭泣,路斯·瑟林嘟囔著,她只會將眼淚給其他人,她自己沒有眼淚。 蘭德輕聲笑了笑。如果色墨海格今天來,他會讓她哭泣的,色墨海格和其他所有棄光魔使,如果今天他們來的話。不過,他最有信心的是讓霄辰人哭泣。 並非所有的人都對他的命令感到高興。桑那蒙以為蘭德沒有註意到這一點,臉上油膩的笑容便消失了。特倫在他的鞍囊裡塞了一隻長頸瓶,毫無疑問裡面裝的是白蘭地,他的鞍囊裡也許不止一隻酒瓶,因為他一直在喝酒。賽瑪拉迪、馬克林和提萊都來到蘭德面前,陰沉著臉反對只以這樣小規模的一支部隊進軍。幾年以前,一支將近六千人的軍隊足以發起一場戰爭,但他們都已經見過數万甚至數十萬人的大軍,就像亞圖·鷹翼的時代一樣。為了與霄辰人作戰,他們希望集結規模遠比現在大得多的軍隊。蘭德只是命令這些不滿意的傢伙離開,他們不明白,五十幾名殉道使能夠形成多麼大的攻擊力。蘭德想知道,如果他告訴他們,只要他一個人就足以擊潰敵人,他們會怎樣想。他確實想過由自己完成這場戰爭,也許他最終還是要這樣做。

維藍芒來了,他不喜歡從巴歇爾那裡接受命令,也不喜歡進入山地,在山地裡很難發動一場像樣的騎兵衝鋒。他還不喜歡許多事情,但蘭德沒有再給他說出來的機會。 “那個沙戴亞人似乎認為我只應該走在右翼,”維藍芒輕蔑地嘀咕著,他轉過身,彷彿右翼的位置是一種莫大的侮辱,“還有那些步兵,真龍陛下,實際上,我認為……” “我認為你應該讓你的人做好準備,”蘭德冷冷地說,他的冰冷有一部分是因為他飄浮在沒有情緒的虛空中,“否則你就無法待在任何側翼了。”他的意思是說,如果維藍芒沒有及時準備好,他就會丟下他的隊伍。把這個蠢貨和幾名士兵丟在這個偏僻的地方,肯定不會有什麼壞處,蘭德能夠在維藍芒趕到任何一個比鄉村更大的地方時返回來。

但維藍芒的面孔立刻失去了血色。 “服從真龍陛下的命令。”他急忙說道。而且,沒有等這句話脫出口,他已經調轉了馬頭。今天他的坐騎是一匹身量高大、胸膛寬闊的駿馬。 膚色白皙的艾里爾拉住韁繩停在蘭德面前,和她一起過來的還有安奈伊萊女大君。這兩個人在一起真是個奇怪的組合。這樣說,並不僅是因為她們分別屬於兩個彼此敵對的國家。艾里爾在凱瑞安女人中算是身材高挑的,當然,她畢竟只是個凱瑞安人。她全身上下都散發著莊嚴和一絲不苟的氣息,從她眉弓的形狀、紅色手套腕部的翻起,直到珍珠鑲領的雨披覆蓋在她的煙灰色母馬臀部的樣式,無一不是如此。與賽瑪拉迪、馬克林、維藍芒和提萊不一樣,她看見雨滴從蘭德身周滑落的時候,根本沒有眨一下眼。安奈伊萊則不僅眨了眼,還張大了嘴,又用手摀住嘴,發出了一陣笑聲。安奈伊萊是一名身體柔軟的黑美人,她的雨披領子上在繡金花紋中鑲著紅寶石,但她身上的一切似乎都與艾里爾恰恰相反,她似乎只知道造作地嬌笑。當她鞠躬的時候,她的白色閹馬也彎下了前腿,彷彿在鞠躬,這匹馬大概很喜歡賣弄,而且蘭德懷疑它像它的主人一樣輕浮。

“真龍陛下,”艾里爾說,“我必須再一次反對將我納入這支……遠征隊裡。”她的聲音很冷靜,也很不友善。 “我會派遣我的士兵到你所命令的地方去,但我並不打算自己也參與激烈的戰爭。” “哦,不。”安奈伊萊用有些打顫的聲音說道,即使在這時,她的聲音裡還是帶著笑! “戰爭是骯髒的事情,我的管馬人是這樣對我說的。你肯定不會真的讓我們去參戰吧,真龍陛下?我們聽說過,你對女士有著特殊的關照。是不是,艾里爾?” 虛空在震驚中塌陷,陽極力消失了,雨滴落在蘭德的髮絲間,滲入他的外衣。片刻間,蘭德要緊緊握住鞍橋才保持了身體的正直。他的眼前出現了四個女人,而不是兩個,而他只是感到驚訝,完全沒有註意到眼前的疊影。她們到底知道多少?她們都聽說過什麼?有多少人知道了?怎麼可能會有人知道?光明啊,謠言說他殺了摩格絲、伊蘭、克拉瓦爾,也許還有另外上百個女人,每個女人死得都很可怕!他壓下想要嘔吐的感覺。這並不完全是陽極力的作用。燒了我吧,有多少間諜在盯著我?這個想法讓他皺起了眉頭。

死人在盯著你。路斯·瑟林悄聲說道。死人從不會閉上他們的眼睛。蘭德打了個哆嗦。 “我確實在盡力照顧女性,”當蘭德能說話的時候,他便對她們說道,因為一些原因,他說話的速度有些過快了,“所以我想讓你們在隨後幾天裡都留在我身邊。但如果你們真的那麼不喜歡這個主意,我可以命令一名殉道使護送你們,你們可以安全地待在黑塔。”安奈伊萊輕柔地尖叫了一聲,她的臉已經變成了灰色。 “很感謝你,我們不會拂逆你的好意。”過了一會兒,艾里爾說道。她保持著絕對的鎮定。 “我想,我最好去問問我的長槍隊長,在戰場上要注意什麼事。”她在轉過馬頭的時候又停了一下,側過頭看著蘭德。 “我的兄弟托朗姆很……容易衝動,真龍陛下,甚至可以說他很莽撞,但我不是。”

安奈伊萊向蘭德送來一個太過甜美的微笑,在轉過身跟上艾里爾的時候,她還扭了幾下腰肢。但她用力磕了一下馬腹,一揮寶石嵌柄的馬鞭,很快就超過了艾里爾,那匹白色的閹馬眨眼間就已經以令人驚訝的速度跑了起來。 一切終於就緒了,所有的縱隊都已經成形,覆蓋了這片低矮的丘陵。 “開始。”蘭德對葛德芬說。葛德芬掉轉馬頭,向他的人大聲喊出命令。八名獻心士策馬向前,跳下馬鞍站立在他們已經記憶清楚的地點,面對著群山。蘭德覺得其中一個人有些面熟,那是個頭髮花白的人,一副提爾尖鬍子掛在滿是皺紋的鄉下人臉上,顯得很奇怪。八根垂直的藍色光線旋轉著打開,信道對面的景色和這一邊差別不大,生長著稀疏林木的山谷逐漸抬升,成為陡峭山峰之間的一道隘口。那裡是阿特拉的溫耐山脈。

殺了他們。路斯·瑟林一邊哭泣,一邊求告。他們太危險了,不能讓他們活著!蘭德想也不想便壓下了那個聲音。 其他男人的導引,或者只是有能夠導引的男人出現也經常會引發路斯·瑟林做出這樣的反應。蘭德已經不再去思考為什麼會這樣了。 蘭德低聲說出一個命令,弗林驚訝地眨眨眼,才急忙跑過去,編織出第九個通道。這些通道都沒有蘭德能編織的那麼大,但任何一個都能通過一輛大車。蘭德本打算自己來做,但他不想在眾人面前冒險導引。他注意到葛德芬和羅查德正在看著他,兩個人的臉上都帶著那種彷彿知道隱情一樣的微笑。達西瓦仍然皺著眉頭,嘴唇掀動著,彷彿在對自己說話。這只是他的想像?還是那瑞瑪也在斜眼看著他?艾德利呢?毛爾呢?

蘭德哆嗦著壓下這個想法。對葛德芬和羅查德的不信任,只是出於理智的思考。但他是否已經變成了那種被奈妮薇稱作是恐怖的人?一種瘋狂,對所有人,所有事無端的黑暗的猜疑?只有科普林家的人,只有班利·科普林才會認為所有人都在密謀反抗他。當蘭德還是男孩時,班利·科普林就餓死了,因為他拒絕吃任何食物,他認為那些食物裡都有毒。 蘭德在泰戴沙背上伏下身,一踢那匹閹馬的肋側,從最大的一個通道中走了過去,那恰巧是弗林的通道。但他此時甚至會從葛德芬的通道中走過去。他是第一個踏上阿特拉土地的人。 其他人迅速跟了過來。首先是殉道使。達西瓦盯著蘭德,皺起眉;那瑞瑪也是一樣;而葛德芬立刻開始指揮那些士兵。他們一個接一個地跑上前,打開通道,牽著他們的坐騎跑過來。在這片山谷中,到處都是通道打開和關閉的閃光。殉道使能夠不需要記憶他們所在的地點,就在短距離內進行穿行,這比騎馬要快多了。很短時間內,蘭德身邊就只剩下了葛德芬、羅查德和那些保持通道的獻心士。其他人呈扇形向西方前進,搜尋霄辰人。沙戴亞人騎著馬走了過來。真龍軍團跑過通道,在山林間展開隊形,準備好了十字弓。在這個國家裡,步兵的行進速度完全可以和騎兵相比。 後續部隊開始穿過通道。蘭德騎馬向山谷中殉道使們離去的方向走去。他背後高聳的山巒如同一堵牆壁擋住了海溝,它們會一直綿延向西,幾乎直抵艾博達。蘭德加快了坐騎的步伐,讓它慢跑起來。 巴歇爾在他跑到隘口前追上了他,這名沙戴亞人的棗紅色坐騎很矮小,大多數沙戴亞人的坐騎都是小馬,但它們的速度很快。 “看樣子,這裡沒有霄辰人。”他用指節撓著鬍子,幾乎顯得有些無聊。 “但早晚都會有事的。泰諾比早晚會因為我追隨活著的轉生真龍,而把我的腦袋插在長矛上,她大概更願意我追隨死掉的轉生真龍。” 蘭德皺起眉。也許他能帶上弗林保護他的背後,還有那瑞瑪,還有……弗林曾經救過他的命。那個人對他必須是忠實的,但人都會改變。那麼那瑞瑪呢?即使有過那樣的事……想到那瑞瑪曾經冒過的風險,蘭德不禁覺得有些發冷。他不是那種恐怖的人,那瑞瑪已經證明了自己的忠誠,但那仍然是一個瘋狂的冒險,瘋狂得就像他在逃離那些他並不確定的目光,在逃向他不知道有什麼在等待他的地方。巴歇爾是對的,但蘭德不想再談論這些事了。 通向隘口的山坡上只有赤裸的岩石和大小不一的石塊,在那些天然的石塊中,還夾雜著一些曾經屬於某一座巨型雕像的碎片。雖然久經風吹雨打,但上面的雕刻紋路宛然可辨。一隻戴戒指的手幾乎像蘭德的胸膛那樣大,其中握著一柄斷劍,劍刃切面比蘭德的手杖還要寬。一顆巨大的女性頭顱,面頰上已經出現了許多裂縫,頭頂的王冠彷彿是由向上立起的匕首組成,其中一些匕首還是完整的。 “你們認為她是誰?”蘭德問道。當然,是一位女王,即使在某個遙遠的時代裡商人和學者也會帶上冠冕,但雕像只有統治者和將軍才可能會有。 巴歇爾在馬鞍上轉過身,審視了半晌才說道:“我打賭是一位實奧塔的女王。並不算古老。我曾經在愛隆尼看見過類似的雕像,那座雕像損壞得更厲害,讓你完全無法分辨它是男是女。一位征服者,否則他們就不會雕刻她握劍的樣子。我記得只有開疆拓土的實奧塔君王才會戴上這樣的王冠,也許他們稱它為劍之王冠?褐宗兩儀師也許能告訴你更多一些。” “這不重要。”蘭德不快地說。它們看起來確實很像利劍。 但巴歇爾還在說話,他低垂下灰色的眉毛,表情嚴肅。 “我想,大概會有成千上萬的人向她歡呼,稱她為實奧塔的希望,甚至會真心這樣相信。在她的時代裡,她也許像後來的亞圖·鷹翼那樣受到人們的畏懼與尊敬。但現在,可能連褐宗兩儀師都不知道她的名字了。當你死亡的時候,人們就開始了遺忘,你是誰,你做過什麼,人們會努力去忘記這些。所有人最後都會死,所有人都會被遺忘,但在你該死亡的時刻到來之前想要去死,是沒有意義的。” “我沒有這種想法。”蘭德厲聲說道。他知道自己要在什麼地方去死,他相信他知道,只是不知道要在什麼時候。 蘭德的眼角捕捉到了某個動作,在五十步以外,赤裸的岩石和灌木叢、小樹林交界的地方,一個男人走出樹叢,迅速將一張弓舉到臉旁。一切都彷彿是一瞬間發生的事情。 蘭德吼了一聲,讓泰戴沙猛然調轉方向。他看見那名弓箭手也在隨之調整方向。他抓住了陽極力,生命的甜美和穢惡的污染一齊湧入他的身體。他轉過頭。他看見了弓箭手重疊的影子,而他只能拼命克制著湧上喉頭的膽汁。無法控制的至上力洪流要將他的骨骼燒成灰燼,將他的血肉凍成冰塊。他無法控制它們,他能做的只有活下來。他拼命地想要讓自己的視野清晰一點,讓自己能看見東西,能編織出最簡單的能流,而噁心的感覺就像至上力一樣強烈。他覺得他聽到了巴歇爾的喊聲。兩個弓箭手的影子放開了弓弦。 蘭德應該已經死了。在這個距離內,即使是男孩也能射中目標。他沒有死的原因,也許只能用時軸來解釋。當羽箭即將離弦的時候,一群灰翅膀的鵪鶉幾乎就從他的腳下驚飛起來,發出一陣刺耳的尖叫聲。這不足以完全乾擾一名經驗豐富的弓箭手,實際上,他們只是有了極少的偏差,蘭德感覺到箭羽掃過面頰的利風。 拳頭大小的火球突然擊中了那名弓箭手。他尖聲慘叫著,揚起的手中還抓著弓;另一個火球擊中了弓箭手左腿的膝蓋,讓他在尖叫聲中倒了下去。蘭德在馬鞍上傾過身子,向地面上嘔吐,他的胃似乎是要把他有生以來吃過的所有食物都倒出來。虛空和陽極力在一陣令人暈眩的抽搐中消失了,他差一點就從馬鞍上摔下來。 當蘭德能再次坐直的時候,他一言不發地接過巴歇爾的白色亞麻手絹,抹了抹嘴角。那名沙戴亞人皺起眉看著他,彷彿他仍然有可能出事一樣。蘭德只覺得自己的胃還想要找更多的東西來嘔吐,他的臉一定蒼白得可怕。他深吸了一口氣,以這種方式失去陽極力會將導引的人殺死,但他仍然能感覺到真源,至少陽極力還沒有將他毀斷。至少他還能看清楚。他的面前只有一個達弗朗·巴歇爾。現在他每次握住陽極力,那種噁心的感覺都會加深一點。 “讓我們看看這個傢伙還能不能說話。”他對巴歇爾說道。但那些刺客顯然已經不行了。 羅查德正跪在地上,冷靜地搜檢著破碎的屍體。鮮血浸透了刺客的外衣,除了失掉的手臂和腿以外,他的胸口上還有一個像他的頭那樣大的窟窿。那是艾甘·帕多斯,他無神的眼睛驚訝地盯著藍天。葛德芬並沒有註意腳下的屍體,卻只是審視著蘭德,眼神像羅查德一樣冰冷,他們兩個都握持著陽極力。令人驚訝的是,路斯·瑟林只是在一陣陣地呻吟。 隨著一陣馬蹄敲擊岩石的聲音響起,弗林和那瑞瑪跑上了山坡,他們身後跟隨著將近一百名沙戴亞人。當他們跑近的時候,蘭德能感覺到花白頭髮的老人和年輕人體內的至上力,也許他們都握持著最大限度的陽極力。自從杜麥的井以後,他們兩個的力量都有飛躍性的發展,這就是男人獲得力量的方式。女人似乎是持續穩定地變強,而男人都是爆發性的。弗林比葛德芬和羅查德更強,那瑞瑪比弗林並不差多少,男人的發展潛力無法從一開始預測。但至今為止還沒有人能夠及得上蘭德,至少現在還沒有。只是,沒有人不知道時間會帶來什麼。 “看樣子,我們決定跟隨你是正確的,真龍陛下,”葛德芬用關切的語氣掩蓋著嘲諷,“今天早晨你的腸胃不是很好嗎?” 蘭德只是搖搖頭,他無法將視線從帕多斯的臉上移開。為什麼?因為他征服了伊利安?因為這個人曾經效忠於“布蘭德領主”? 羅查德驚呼一聲,從帕多斯的外衣口袋裡掏出一隻軟皮袋子,向地上一倒,閃光的金幣灑落在岩石地面上,發出一陣清脆的撞擊聲。 “三十塊金幣,”他的聲音中帶著怒氣,“塔瓦隆金幣,他們的雇主已經很清楚了。”他拿起一塊金幣,扔給蘭德,但蘭德沒有伸手去抓它,那塊金幣順著他的手臂又滑落下去。 “到處都有塔瓦隆金幣,”巴歇爾平靜地說,“這座山谷中半數人的口袋裡都有幾塊。我也有。”葛德芬和羅查德猛轉過頭看著他,巴歇爾翹起濃密的鬍子笑了笑,或者至少露了一下牙齒,但一些沙戴亞人在馬鞍上不安地挪動著身體,用手指摸著腰間的荷包。在前方,峭壁之間的隘口地勢低了一點,一道閃光旋轉著成為一個通道,一名打著頂髻的夏納人穿著樸素的黑色外衣,牽著馬從通道裡跑了出來。看樣子,第一批霄辰人已經被找到了,而且,從這個人返回的速度判斷,距離應該不是很遠。 “該是出發的時候了,”蘭德對巴歇爾說。巴歇爾點點頭,卻沒有動作,他只是審視著那兩名站在帕多斯身旁的殉道使,而殉道使已經將他完全忽略了。 “我們對他該怎麼辦?”葛德芬指著那具屍體問,“至少我們應該把他送回到那些女巫面前去。” “不用管他。”蘭德答道。 現在你準備殺人了嗎?路斯·瑟林在問,他的話語中沒有一點發瘋的味道。 還沒有,蘭德想,但是快了。 他用腳跟一叩泰戴沙的肋側,回頭向自己的軍隊馳去,達西瓦和弗林緊跟在他身後,隨後是巴歇爾和百名沙戴亞人。他們全都觀察著周圍,彷彿在等待另一名刺客的出現。在東方,黑雲聚集在峰頂,另一場奇摩風暴很快就要到來了。 在山丘上,營地已經展開,這裡靠近一條曲折的溪流,而且能夠很好地俯瞰大片山地草場。埃希德·巴庫恩並不因為這座營地而感到驕傲,在常勝軍中服役的三十年裡,他建立過幾百座營地,用不了多久,他就只能滿足於在房間裡不會跌跤了。何況現在他所在的這個地方也無法令他感到驕傲。他已經侍奉女皇三十年——願女皇永生——儘管偶爾還是會有一些瘋狂的暴發戶覬覦水晶王座,但這些年裡他們絕大部分的精力都被用來準備這一場遠征。整整兩代人,打造巨型戰艦,訓練並裝備常勝軍。巴庫恩在得知自己將成為先行者的一員時,曾經非常驕傲過。他當然夢想過為亞圖·鷹翼的正統繼承人奪回本應屬於他們的國土,甚至大膽地夢想過在可倫奈到來之前,完成這次新的統一。這個夢想畢竟不是那麼瘋狂,但完全不是他現在所想像的這種樣子。 一支五十人的塔拉朋巡邏隊正在返回,他們的槍尖在山坡上逐漸升起來,紅色和綠色的條紋塗繪在他們堅固的胸甲上,鋼柵護面藏住了他們濃密的鬍鬚。他們的騎術很好,甚至戰鬥能力也很強,他們只是需要強有力的指揮官。十倍於這支巡邏隊的塔拉朋人已經坐到了篝火旁,還有三支巡邏隊沒有回來。巴庫恩從沒有想到過自己會指揮這麼多竊賊的子孫,而且這些恬不知恥的人甚至會直視你的眼睛。在那些滿腿泥濘的馬匹經過巴庫恩身邊的時候,巡邏隊的隊長向他深鞠了一躬,但其他人只是在用他們怪異的口音繼續交談著。他們的說話速度太快,除非巴庫恩努力傾聽,否則完全不知道他們在說些什麼。他們對於紀律也有一些很怪異的概念。 巴庫恩搖搖頭,大步走過罪奴主的帳篷,那頂帳篷比他的要大,這當然是有必要的。四名穿深藍色閃電紋長裙的罪奴主正坐在帳篷外的凳子上,享受著暴風雨後的陽光。現在已經很少能見到晴天了。那名身穿灰衣的罪奴坐在他們腳邊,妮瑞絲正在給她的白髮編辮子,並且和她交談著。所有罪奴主都在傾聽她們的談話,並且輕聲笑著。罪銬手環的一端只是被放在地上。巴庫恩沒好氣地咕噥了一聲。在家鄉,他有一頭心愛的獵狼犬,他甚至有時會和它說上幾句話,但他從不期待尼普會和他談心! “她還好嗎?”他問妮瑞絲。這句話他問過已經不止十遍了。 “一切正常嗎?”那名罪奴低垂下目光,陷入了沉默。 “她非常好,巴庫恩將軍。”正方面孔的妮瑞絲在聲音裡加入了應有的尊敬,但一絲也不多,她在說話的時候還一直撫摸著那名罪奴的頭頂。 “之前可能有些不適應,但現在都已經過去了。不管怎樣,那隻是小事一樁,不必擔心。”那名罪奴在顫抖。 巴庫恩又咕噥了一聲。這與他之前聽到的答案也沒什麼差別,但這裡面一定有問題。這問題出在艾博達,而且不只是這一名罪奴。但罪奴主們全都像蛤蜊一樣閉緊了嘴,皇之血脈當然也不會對他這樣的人說什麼!但他已經聽到了太多暗中的議論,他們說罪奴全都病了,或者是瘋了。光明啊,在艾博達被佔領以後,他就再沒有見過使用罪奴的情景了,就連慶祝勝利的雲光錶演也沒有。有誰聽說過這樣的事! “嗯,我希望她……”他張了張嘴,但沒有把話說下去。一頭雷肯從東方的隘口飛行過來,它巨大的皮翼強有力地上下鼓動著。而就在這座山丘上方,它突然側過身子,一個急轉彎,一側翼尖幾乎直指地面,一根綴著鉛錘的紅色細帶在疾速飛行中被甩了下來。 巴庫恩嚥下了一句咒罵。飛人總是很張揚,但如果這兩名遞送巡邏報告的飛人傷了他的人,無論他們的後台是誰,他都會剝了他們的皮。他並不想在沒有飛人巡邏的情況下就投入戰鬥,但這些飛人就像皇之血脈的寵物一樣,被寵溺過甚了。 掛著彩帶的鉛錘筆直地、幾乎緊貼著細高的傳訊桿落下,撞擊到地面上又彈了起來。傳訊桿太長了,只有在要傳遞訊息的時候才會放倒,否則的話,就總會有馬匹不小心將它踏斷。 巴庫恩大步向他的帳篷走去。他的第一副官已經拿到那根彩帶和彩帶上拴著的信管。提拉斯是個瘦得皮包骨的人,比他要高一頭,只在下巴上生著幾根稀疏的鬍子。 報告卷在細金屬管裡,薄薄的紙片幾乎是半透明的。上面的文字很簡單。巴庫恩從沒有騎過雷肯或者巨雷肯——感謝光明,讚美女皇,願她得到永生! ——他很懷疑騎在一隻綁在飛蜥蜴背上的鞍子裡怎麼可能用鋼筆寫字。不過這份情報讓他立刻張開行軍桌,急匆匆地寫了起來。 “在東方距離這裡十里的地方有一支軍隊,”他對提拉斯說,“數量大概是我們的五到六倍。”飛人有時會誇大事實,但通常不會誇大很多。這麼多人是如何穿越群山一直滲透到這裡?為什麼才被發現? 巴庫恩曾經見過東方的那片海岸,他相信,如果自己試圖在那裡登陸,那麼他的葬禮上大概就不會有他的屍體了。燒了那幫飛人的眼睛吧,他們總是誇耀說他們能看見地面上的一隻跳蚤。 “沒有理由相信他們知道我們的存在,但我也不介意要求一些援軍。” 提拉斯笑了:“我們會用罪奴干掉他們,即使他們的數量是我們的二十倍也是一樣。”提拉斯唯一的缺陷就在於他總是有一點自負,但他是一名好士兵。 “如果他們有幾個……兩儀師呢?”巴庫恩一邊將飛人和自己的報告一併收進金屬管裡,一邊低聲說道。至今巴庫恩在說出這個名號的時候仍然難免有些困難,他從不曾相信竟然真的有人會讓這些……女人擁有自由。 提拉斯的表情說明他記起了那個關於兩儀師武器的傳聞,他很快就拿著那根信管跑出了帳篷,紅色細帶在他身後飄飛著。 信管被迅速地固定在傳訊桿頂端,一陣微風吹起了高過丘頂地面五十尺的紅色長飄帶。雷肯沿山谷呼嘯著向這裡飛過來,展開的雙翼一動不動,突然間,一名飛人從鞍子上甩下身子,頭朝下掛在雷肯的爪子上!就連旁觀的巴庫恩也感覺到胃猛地抽搐了一下,而此時那名女飛人已經抓住了飄帶。傳訊桿彎曲了一下,又彈了回來,信管已經被從桿頂拉走了。當雷肯在盤旋中緩緩上升的時候,那名飛人又爬回到自己的鞍子裡。巴庫恩心生慶幸地將雷肯和飛人推出腦海,開始俯瞰這座山谷。這座山谷很寬,很長,也很平坦,只是在這裡凸起了一座山丘。山丘的坡很陡,山谷兩側的山坡非常陡峭,生滿了樹木,只有山羊才能在其中穿行,唯一的通路就是他眼前的這個隘口。利用罪奴的力量,他能夠在任何人企圖通過這片泥濘的草地攻擊他之前將他們撕成碎片。雖然他已經向後方發去了求援信,但援軍至少要三天時間才能到達。敵人不太可能會等到三天以後才攻過來,他們是怎樣在不被發現的情況下深入到這裡的? 巴庫恩無法參加兩百年以前的統一之戰,不過他鎮壓過的一些叛亂規模並不算小。在與瑪倫戴拉的兩年戰爭中,死了三萬人,一百五十萬人被作為財富運回到大陸。士兵想要活下去,就必須察覺到一切異常。他命令移動營地,而且特別叮囑要消除一切痕跡,他將指揮所安置在山坡的一片樹林中。黑雲正在東方聚集,另一場該詛咒的風暴就要到來了。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