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8·匕首之路

第21章 第十六章出乎意料的缺席

太陽還沒有在地平線露頭,艾雯已經召集了白塔評議會。在塔瓦隆,這一定會伴隨著相當繁複的儀式,即使在離開沙力達的時候,她們仍然在辛苦的旅途中保持著一些禮儀。而現在,雪瑞安只是在黑夜裡逐一走進宗派守護者們的帳篷,宣布玉座召集評議會座談。實際上,她們根本無處可坐。在日出前灰濛蒙的光線裡,十八個女人在雪地上站成一個半環形,在寒冷中縮緊了身子,呼著白氣,聽艾雯講話。 其他姊妹漸漸聚集到她們身後,也要聽聽艾雯在說些什麼。一開始,人並不多,但既然沒有人命令她們離開,聚來的姊妹便有增無減,讓宗派守護者們的身後傳來一陣陣竊竊私語的嘈雜聲。不過這種聲音一直很微弱。極少有姊妹會冒險打擾一位宗派守護者,更不會有人想要打擾整個評議會。穿鑲邊白袍、披著斗篷的見習生出現在兩儀師身後,當然,她們更安靜。而暫時沒有工作要做的初階生,也都跑到了見習生的身後。她們的人數最多,但她們最安靜。現在這座營地裡的初階生是兩儀師人數的一倍半,其中穿正式白袍的只有幾個,大多數只是穿著一身白色衣裙而已。一些姊妹仍然相信她們應該恢復原先的方式,讓願意成為兩儀師的女孩主動來找她們,但大多數姊妹都很後悔那些被浪費掉的歲月。兩儀師的數量在這麼多年裡一直在減少。每次艾雯想到白塔會變成什麼樣子,都會激動得感到顫栗。即使史汪也無法反對這種改變。

在人群聚集的時候,卡琳亞從她的帳篷裡走出來,卻恰好碰見艾雯和宗派守護者們就站在她面前。這名平時從頭到腳都平靜如水的白宗姊妹吃驚得張大了嘴,白皙的面頰也變成了紅色。她急忙轉身快步走開,一邊還回頭觀望著。艾雯努力沒有讓自己皺起眉頭。今天早晨,所有人都一心關注著自己的事情,無暇顧及其他,但遲早會有人產生疑心。 雪瑞安將她做工精緻的斗篷甩到背後,露出表明撰史者身份的藍色窄聖巾。因為她穿著厚重的衣服,所以有些笨拙,但依舊一絲不苟地向艾雯行了一個正式的屈膝禮,然後站到艾雯身旁。這名火色頭髮的女人被幾層優質的羊毛和絲織衣裙包裹起來,就像是鎮定的化身。艾雯向她一點頭,她邁出一步,以清晰、高亢的聲音吟誦著古代的詩歌:“她來了,她來了!封印的看守人,塔瓦隆之火,玉座猊下。以你們的全部,迎接她的到來!”這樣的頌歌在這個地方進行吟誦似乎並不太合適,而且艾雯已經在這裡了,並非是就要到來。宗派守護者們靜靜地站著,等待著,有幾個人不耐煩地皺起眉頭,或者是玩弄著斗篷和裙擺。

艾雯將斗篷攏到背後,露出脖子上的七色聖巾,她需要用自己擁有的一切條件提醒這些女人,她才是真正的玉座。 “在這樣的天氣裡行軍已經讓大家很疲勞了。”她高聲說道,聲音不像雪瑞安那樣大,但也足夠響亮到能讓所有人聽見。她感到一點期待,一種幾乎讓她有些暈眩的顫抖,這和忐忑不安沒有太大差別。 “我決定在這裡停留兩天時間,也許三天。”這讓眾人都抬起頭,眼睛裡閃爍出感興趣的光芒。艾雯希望史汪也在人群中。她確實在努力遵守三誓。 “馬匹也需要休息,有許多馬車亟須修理,撰史者會負責必要的安排。”現在,一切都真正開始了。 艾雯相信不會有人爭論或反對,確實沒有。她對史汪所說的並非誇張之辭。太多姊妹在坐等奇蹟發生,所以她們不想在全世界的眾目睽睽中向塔瓦隆行軍。她們甚至打從心底相信,愛莉達篡位是為了白塔的利益,儘管,她們自己已經叛離了愛莉達。太多人不放過一切機會,試圖耽擱行程,只為了能有更多時間讓奇蹟出現。

羅曼妲就是這些人之中的一員,她的灰色髮髻被兜帽罩住,讓她顯得相當年輕。艾雯剛剛說完話,還沒有等雪瑞安吟誦結束,羅曼妲就轉身大步離開了會場,任憑斗篷在身後飄擺,瑪格拉、薩洛婭和瓦瑞琳緊隨在她身後。那三名姊妹在齊腳踝深的雪中費力地小步奔跑著,不管是不是宗派守護者,如果沒有羅曼妲的許可,她們可能連呼吸都不敢。蕾蘭看見羅曼妲離開,便向菲絲勒、塔其瑪和萊羅勒一招手,然後轉過身,頭也不回地走了。那三名姊妹急忙跟上去,如同三隻慌張的小鵝跟隨一隻天鵝。她們的地位並不比蕾蘭低很多,卻被蕾蘭牢牢地控制在手中。其余宗派守護者幾乎都沒有等到雪瑞安將“光明在上,現在散去吧”這一句說出口,也都離開了。艾雯在四散的人群中轉身要走,那種興奮感更加強烈了,但也非常像是不安。

“三天,”雪瑞安喃喃地說著,一邊伸手扶艾雯走上印著車轍的路面,她那雙綠色的鳳目在眼角處堆積起疑問的皺紋,“我很驚訝,吾母,請原諒,但幾乎在我每次想要停下來的時候,你也都會命令停下來。” “先去給車匠和蹄鐵匠安排好工作,然後來找我,”艾雯對她說,“如果有馬匹累死,或者車輛損毀,我們就走不遠了。” “聽從你的吩咐,吾母。”雪瑞安答道。她的語氣沒什麼敬意,但還可以忍受。 道路並不比昨天晚上更好走,艾雯和雪瑞安腳下不時打滑,她們互相挽著手臂,慢慢向前。雪瑞安為艾雯提供了超出她需求的支持,只不過她沒有在表面上顯露出來。玉座猊下不應該在有超過五十名姊妹和上百名僕人看著的時候,跌一屁股泥,但也絕不能像一位病人一樣被攙扶著。

大多數向艾雯發誓效忠的宗派守護者,包括雪瑞安在內,目的只是出於單純的恐懼和自衛的本能。她們已經派遣姊妹去策反塔瓦隆的兩儀師。而更可怕的是,她們害怕宗派守護者中會有暗黑之友,又將這一情況向評議會隱瞞。如果評議會知道了她們所做的這些事,那她們的餘生將只能在苦修和流放中度過。於是,那些原以為能夠將艾雯當作傀儡一樣操縱的人,在她們對評議會的影響力消失之後,發現不得不發誓遵從艾雯。即使在白塔的秘密史籍中,這種情況也極為罕見,姊妹們當然應該遵從玉座,但宣誓效忠就是另一回事了。她們之中的大多數人似乎因此而心神不寧,但她們確實已經在服從艾雯了。反應像卡琳亞那麼劇烈的確實很少,但是波恩寧在發誓以後,第一次看見艾雯和宗派守護者們在一起的時候,艾雯也確實聽見了她在顫抖中牙齒磕碰的聲音。摩芙玲每次看到艾雯的時候,仍然會流露出吃驚的神情,彷彿她還不能相信既成事實。妮索幾乎無時無刻不在皺眉,愛耐雅不停地舔著嘴唇,麥瑞勒經常會莫名地打個冷戰。當然,她們的這些表現並不止是因為發了一個誓。但雪瑞安確實已經成為了艾雯名符其實的撰史者。

“吾母,我建議利用這個機會,確認一下這一帶能夠提供的食物和飼草的狀況如何?我們的補給已經不多了,”雪瑞安憂慮地皺起眉,“尤其是茶和鹽。不過我懷疑在這裡可能找不到這些物資。” “盡你所能去做吧。”艾雯用安慰的語氣說道。想到她曾經是那樣尊敬雪瑞安,那樣害怕她會不高興,艾雯不由得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感覺。現在雪瑞安已經不再是初階生師尊了,已經不再對艾雯呼來喝去,但雪瑞安的樣子確實顯得比原先更加愉快。 “我完全信任你,雪瑞安。”這句讚揚的話讓雪瑞安臉上煥發出歡快的光彩。 太陽還沒有升到帳篷和馬車上方,營地卻已經顯得相當繁忙了。人們已經吃完早餐,廚師們正在一群初階生的幫助下清理餐具。那些年輕女人用雪擦著盆盆罐罐,從她們賣力的模樣看來,好像她們能通過辛勤的勞作讓身體產生一些熱量。但廚子們都顯得很勞累的樣子,不時用拳頭敲敲後背,停下來嘆口氣,把斗篷拉緊一些,或者只是無聊地望著雪地。不停地打著哆嗦的僕人們幾乎都穿上他們全部的衣服。匆匆吃過早飯以後,他們本來已經開始拆解帳篷,將貨物裝上馬車;現在他們又將帳篷重新豎起,再次把一個個箱子從馬車上抬下來,拖進帳篷裡。已經被套上韁繩的牲畜又被解開,疲累的馬夫們垂著頭來回走動著,艾雯聽見幾個沒看見兩儀師就在身邊的馬夫低聲嘟囔著,但大部分人似乎都太過勞累,甚至懶得抱怨了。

大多數兩儀師在自己的帳篷固定好以後就消失在裡面,不過還有許多人在指揮工作,或者在泥濘的路上來回奔忙著。和其他人不一樣,兩儀師和護法幾乎不會表現出任何疲倦的神態,那些護法更是一副已經在和煦春風中睡足了的模樣。艾雯懷疑,所謂兩儀師能夠從她的護法那裡汲取力量,其實並不是約縛真實的功能——當你的護法不承認他感到寒冷、疲倦或者飢餓的時候,你也只能等同受之。 在一個十字路口,艾雯遇到了摩芙玲。她正握著塔其瑪的手臂,也許她是在讓塔其瑪扶著她。但與高大的摩芙玲相比,塔其瑪實在是矮小得可憐。也許她只是為了防止塔其瑪逃走,摩芙玲只要認定了一個目標,就會頑固到底。艾雯皺了皺眉。摩芙玲當然會找一位與她同為褐宗的守護者,但艾雯本以為姜雅或者愛卡拉會更合適。一輛行駛的帆布篷馬車暫時將兩個人遮住了。馬車過去的時候,艾雯看見摩芙玲正彎下腰對自己的同伴耳語著什麼,艾雯看不出塔其瑪是否在註意傾聽。

“有什麼事嗎?吾母?”雪瑞安問。 艾雯有些緊張地做出一副微笑的表情:“沒有事,雪瑞安,沒有事。” 她們走進玉座的書房以後,雪瑞安就離開了,去安排艾雯給她的任務。艾雯則開始確認一切事情是否準備就緒,她不想讓自己措手不及。賽勒梅剛剛將茶盤放在她的書桌上。色彩鮮豔的碎珠串裝飾在這名細瘦女子的胸衣和袖子上,再加上她高昂起來的長鼻子,一眼看上去幾乎不像是僕人,但她從沒有失職過。兩隻盛滿了紅熱木炭塊的火盆驅走了空氣中的一些寒意,不過大部分熱量都從煙道口飄走了。灑在木炭上的干藥草散發出一股令人愉悅的香氣,昨天晚上那個放著香料酒的托盤則已經不見。油燈填滿了油,牛油蠟燭也經過修剪,全都被點亮。現在沒有人會想要打開帳篷簾子,讓外面的光線透進來。

史汪也已經在帳篷裡了,她的手中拿著一疊紙張,臉色顯得憔悴,在她的鼻尖上還有一塊墨水。秘書的職位讓史汪有另外的理由可以和艾雯共處一室,雪瑞安一點也不介意放棄這份工作,只有史汪本人經常會嘟囔幾句。對於成為初階生以後就很少離開白塔的一個女人,史汪卻似乎很不喜歡待在室內。不過現在她已經成為了忍耐的典範,而且她讓所有人都清楚知道這一點。 雖然姿態很高,但賽勒梅在接過艾雯的斗篷和手套的時候,給了艾雯許多笑容和屈膝禮,幾乎就像是在完成一個精細的小儀式。這個女人一直在嘮叨著吾母應該注意雙足的保暖;也許她應該為吾母拿來一條毛毯;也許她應該留在這裡,以免吾母需要人使喚。最後,艾雯不得不將她趕出帳篷。茶中有薄荷的氣味,在這樣的天氣裡竟然還放薄荷!賽勒梅是個麻煩,而且很難被稱作忠誠,不過她的確很盡力。

然而現在沒有時間悠閒地喝茶,艾雯撫平聖巾,走到書桌後面,隨意地拉了一下椅子腿,以免椅子在她的屁股下面折疊起來——她經常遇到這樣的事情。史汪坐到書桌對面一張不算很穩的凳子上。茶已經涼了。她們沒有提到任何計劃,或者是加雷斯·布倫,或者什麼希望,該做的都已經做了。在行軍時積累的成堆問題和報告,一直因為她們的疲憊而沒有得到妥善處理。現在,她們停下來了,這些事情就必須進行檢討。即使她們面前有一支軍隊,也無法影響現在她們要做的事情。 有時候,艾雯很奇怪,當一切物資都那麼緊缺的時候,為什麼她們還會有這麼多紙。史汪呈遞給她的報告裡,幾乎都是在嚷叫各種東西的匱乏和短缺。不止是雪瑞安提到的茶和鹽,還有木炭,供蹄鐵匠和車匠使用的釘子和鐵,供馬俱匠人使用的皮革和油繩,燈油、蠟燭和上百樣其他的東西,甚至還有肥皂。沒有消耗光的東西也都磨損光了。從鞋到帳篷,全都一一出現在史汪列出的清單上,而史汪愈寫下去,手上就愈用力。當她寫到錢幣的數字時,幾乎就像是將字砍在紙上一樣。不過史汪發火應該不是為了這些匱乏的物資。 在史汪拿來的文件中,有幾份是宗派守護者們對於解決資金問題的建議,或者不如說是她們告知艾雯,她們打算在評議會中討論什麼問題。實際上,這些建議基本上沒有什麼益處,倒是有不少缺陷。莫芮阿·卡倫坦提議停止向士兵發放薪餉,艾雯本以為評議會已經明白,這種行為會導致軍隊如同夏日陽光下石塊上的露水一樣消逝無踪;瑪玲德·耐肯寧提議向附近的貴族請求援助,而她所謂的請求聽起來更像是命令;而賽麗塔·托藍打算在她們經過的沿途村鎮徵收稅款,這當然會讓所有的鄉民都與她們為敵。 艾雯將這三份建言書在手中捏成一束,在史汪面前來回搖晃,她希望自己手裡捏著的是這三名姊妹的喉嚨。 “她們全都以為,所有事情都要按照她們的意願去進行,卻從沒有想過事實的可行性嗎?光明啊,她們才是耍孩子脾氣的人!” “白塔通常都會讓自己的意願成為事實,”史汪有些得意地說,“記住,也會有人說你無視事實。” 艾雯哼了一聲。幸運的是,無論評議會怎樣投票,如果沒有她頒布命令,這些提案都不會得以實行。雖然現在她的處境相當惡劣,但她還是有一點權力的,非常少的一點,不過總勝過沒有。 “評議會總是這麼糟糕嗎,史汪?” 史汪點點頭,又稍微一挪身子,想要找一個省力一些的坐姿。她的凳子四條腿全都不一樣長。 “還有可能更糟。我告訴過你四玉座之年,那是在塔瓦隆建立以後大約一百五十年。在那些日子裡,白塔的日常工作幾乎可以和今天發生的事情相比,每隻手都想握住權柄。在那一年的一部分時間裡,塔瓦隆實際上有兩個白塔評議會,幾乎就像現在一樣。最後,所有人都以悲劇收場,其中還包括幾個真心以為自己是在拯救白塔的人。如果不是她們踩在流沙上,她們之中的一些人本來可能會成功。當然,白塔還是生存了下來,它一直都能生存下來。” 三千年時間代表著很長的歷史,很多事件、很多禁制、很多秘密,不過史汪似乎已經將這三千年的詳情悉數拈在了指尖上。她在白塔的歲月一定有很大一部分時間是在那些秘密史卷中度過的。有一件事艾雯可以確定,她會竭盡全力避免史汪的命運,但她也不會停留在現在這種狀態,現在的她應該比賽梅勒·索林森妮好一點。遠在賽勒梅倒台以前,她所能做的最重要的決定,也僅止於自己能穿什麼衣服。艾雯決定,必須讓史汪向她詳細說明四玉座之年的情況,雖然艾雯並不喜歡聽那些事情。 帳篷頂上煙道口的光線變化,表明時間已經接近中午,但史汪拿來的那一疊檔案卻沒有矮下去多少。現在艾雯很希望能有人來打斷她們一下,即使是很無聊的事情也可以;當然,最好不要是太無聊的。 “下一件是什麼,史汪?”她皺著眉說。 一絲閃爍落進了亞蘭加的眼睛裡。她穿過樹林向軍隊的營地窺望過去。軍隊營地基本上鬆散地環繞著兩儀師的營地。一列馬車正緩緩地向東方駛去,周圍有一些騎兵護送,黯淡的陽光在盔甲和槍尖上照出幾個亮點。亞蘭加不覺露出一絲冷笑。他們還有長槍和戰馬!一群烏合之眾行動起來比一個人走路還要慢,而統率他們的男人連一百里以外發生了什麼都不知道。兩儀師?她可以輕易毀掉許多兩儀師,而且那些人即使到死也不會知道是誰殺死了她們——雖然現在她的肉體並不能比她們的活得更長久。這個想法讓她不寒而栗。暗主很少會給任何人第二次活命的機會,她不打算把機會浪費掉。 亞蘭加一直等到那些騎兵離開她的視線,進入樹林。然後她又回過頭望向營地,無聊地想著今晚的夢。在她身後,大雪會掩蓋住她埋藏的東西,直到春天解凍的時候。這已經遠超過她所需要的時間了。 在前面,營地裡的一些人終於注意到她。他們站起身,向她望過來,她微笑著,撣撫了一下屁股上的裙擺。現在她已經很難回憶起男人的生活是什麼樣子了,她曾經也是那樣一個容易被擺佈的傻瓜嗎?帶著一具屍體走過這群人,即使對她來說,也是困難的事,但她喜歡回去走一走。 整個上午似乎就在沒有窮盡的檔案中度過了,直到艾雯所知的該會發生的事情的到來。當然,全都是每天要發生的事情。天氣一定會很冷;一定會下雪;一定會有云;一定會是灰色的天空,還有冷風;也一定會有蕾蘭和羅曼妲的來訪。當蕾蘭帶著伏雷恩走進帳篷的時候,坐累了的艾雯正在伸展雙腿。清冷的空氣跟隨走進帳篷的兩個人而來。蕾蘭微蹙雙眉,向帳篷裡掃視了一眼,然後脫掉藍色的皮手套,又讓伏雷恩從她肩頭摘下猞猁皮鑲邊的斗篷。她穿著深藍色的絲裙,身材苗條,但頗具威嚴,一雙眼睛明察秋毫。她就像是在自己的帳篷裡一樣,隨意一揮手,伏雷恩立刻抱著她的衣服,恭敬地退到帳篷的一角,然後一縮肩膀,將自己的斗篷推到背後。很顯然,她已經為宗派守護者的下一個手勢做好了準備。在陰影中,她的樣子就像是一個充滿了馴服順從的剪影,完全不像是她。 蕾蘭這時換掉了自己冰冷的神情,令人驚訝地向史汪露出溫暖的微笑。在許多年以前,她們曾經是朋友,她甚至曾經給過史汪現在她給伏雷恩的這種保護——一位宗派守護者的手臂可以擋開許多姊妹的譏笑和譴責。她摸了摸史汪的面頰,溫柔而輕聲地說了一些同情的話。史汪的臉紅了,一陣驚訝與不確定閃過她的面龐。艾雯相信,那不是她裝出來的,雖然史汪有很強的適應能力,但她仍然很難對付在她身心內真正的改變。 蕾蘭看了一眼書桌前的凳子,像往常一樣,她明顯地拒絕了這不穩定的坐席。直到此時,她才注意到艾雯的存在,以幾乎難以察覺的程度點了一下頭。 “我們需要談一談海民的事,吾母。”她對玉座說話的語氣顯得有一點強硬。 艾雯這時才將一顆懸著的心從喉嚨裡放回胸腔,她意識到,自己一直在害怕蕾蘭已經知道布倫爵士告訴她的事情,甚至已經知道她安排的會面。但在下一個瞬間,艾雯的心髒又跳回了喉嚨裡。海民?評議會肯定不可能知道奈妮薇和伊蘭與海民制定了那個白痴的條約。她無法想像是什麼事情竟讓她們造成這樣的災難,以及她該如何應對這一災難。艾雯的腸胃翻滾著,但她依舊穩穩地坐在書桌後面,沒有流露出一絲心中的感覺。她屁股下面的那把蠢椅子竟在這時折疊起來,幾乎將她摔在地毯上,幸好她在最後一刻又將這把椅子拉直了。她希望自己的面頰沒有變色。 “是凱姆林的海民,還是凱瑞安的海民?”好的,她的話聽起來足夠冷靜鎮定。 “凱瑞安的,”羅曼妲高亢的嗓音如同一陣突然響起的鈴聲,“當然是凱瑞安的。”這位剛剛走進帳篷的宗派守護者比蕾蘭更加氣勢強盛,彷彿她的意志突然如同能量般充滿了這座帳篷。羅曼妲的臉上沒有一絲微笑,那張英氣煥發的臉似乎根本就不是為了笑容而存在。瑟德琳跟隨她走了進來。羅曼妲脫下自己的斗篷,甩手扔給那名身材窈窕、蘋果色面頰的姊妹,然後她以不容置疑的氣勢一揮手,瑟德琳立刻跑到與伏雷恩相對的帳篷角落裡。伏雷恩完全是一副畢恭畢敬的樣子;瑟德琳卻總是睜大了一雙鳳目,嘴唇不時地顫抖著,總是處在受驚嚇的狀態。像伏雷恩一樣,她在兩儀師中的位置雖然低,但也不應該如此卑微。只是看樣子,她們兩個還沒有適應自己的兩儀師身份。 羅曼妲咄咄逼人的目光在史汪身上停留了片刻,彷彿在考慮是否應該讓史汪也去角落裡待著,最後她視而不見地從蕾蘭身邊走過,坐到艾雯面前。 “看樣子那個年輕人已經和海民談過了,吾母。黃宗在凱瑞安的眼線對這件事非常重視。你是否知道是什麼讓他對亞桑米亞爾那麼感興趣?” 羅曼妲雖然口中稱艾雯為“吾母”,但實際上從沒有這樣認同過,她口中的“那個年輕人”指的是誰也不言自明。現在營地中的每一名姊妹都已經承認蘭德就是轉生真龍,但她們談論蘭德的方式在任何外人聽來,都是在談論一個不受管束、喜歡在晚餐時掀桌子的野小子。 “她並不知道那個男孩的腦子裡在想些什麼,”還沒有等艾雯張開口,蕾蘭就說道,現在她的微笑裡已經毫無溫暖,“如果要找到答案,羅曼妲,那個答案就在凱姆林,那裡的亞桑米亞爾並沒有避居在船上。我相信,高等階的海民來到距離大海如此遙遠的幾個不同地方,應該是為了同一個使命。我還從未聽說過海民因為任何事情而這樣做過。也許海民對他有很大的興趣,現在他們一定已經知道他是誰了。” 羅曼妲也向蕾蘭報以微笑,帳篷裡立刻冷得像要結出一層霜。 “這麼明顯的事情不需要多說,蕾蘭,第一個問題是如何把答案找出來。” “在你擠進來的時候,我剛好要解決這個問題,羅曼妲。下一次吾母在特·雅蘭·瑞奧德中與伊蘭和奈妮薇見面的時候,她可以向她們下達指示。茉瑞莉在到達凱姆林之後,便能夠查出亞桑米亞爾想要什麼,也許還有那個男孩想做什麼。很可惜,那些女孩沒有想到要製定一個進度表,但我們必須圍繞這件事展開工作。茉瑞莉在蒐集到情報以後,可以在特·雅蘭·瑞奧德中與一名宗派守護者見面。”蕾蘭做了一個小手勢。很顯然,她認為完成這一任務的宗派守護者應該是她自己。 “我認為沙力達應該是一個合適的地方。” 羅曼妲頗感興趣地哼了一聲,即使這樣,她的聲音裡仍然沒有半點溫度。 “向茉瑞莉下達命令比確保她服從命令要容易,蕾蘭,我希望她知道她面對的是尖銳的問題。風之碗本應該先拿到我們這裡進行研究。我相信,在艾博達的姊妹中沒有擅長雲舞的。現在你看到了,我們沒有能掌握住事件的發展。我一直希望能在評議會面前,對所有與此有關的人員進行聽證。”這名灰髮女子的聲音忽然又變得像奶油一樣滑潤。 “我記得,是你支持選擇了茉瑞莉。” 蕾蘭猛地一抬頭,雙眼中光芒閃爍。 “我支持灰宗推薦的代表,羅曼妲,僅此而已。”她憤慨地說,“我怎麼會想到她決定在那裡使用風之碗?還讓海民野人加入連結!她怎麼能相信她們能像兩儀師一樣了解天候的運行?”突然間,她的怒氣溜走了,她正在對抗自己在評議會中最強大的敵人,她唯一真正的敵人。以她的觀點,如果同意羅曼妲關於海民的看法,只會讓她處於更加不利的境地。毫無疑問,她是同意羅曼妲的,但親口說出這一點就是另一回事了。 羅曼妲看著蕾蘭氣得煞白的面孔,臉上冰冷的笑紋變得更深。當蕾蘭想方設法要引開話題的時候,她只是仔細地拍直青銅色的裙擺。 “我們要看看評議會將如何決斷,蕾蘭。在聽證會召開以前,我想最好不要讓茉瑞莉與任何負責挑選她的宗派守護者見面,我們要盡量避免合謀串供的嫌疑。我相信你會同意,我應該是跟她談話的兩儀師。” 蕾蘭的面孔變得更加蒼白,她並不是害怕,至少她沒有表現出來,但艾雯幾乎能看出她在思忖誰會站在她這一邊,誰會與她作對。合謀串供是幾乎等同於叛逆的指控,而且只需要少數人同意,指控就可以成立。 蕾蘭應該能避免這一指控,但輿論會進一步展開,對她造成攻擊,羅曼妲的派系會因此增強實力。無論艾雯自己的計劃已經多麼成熟了,這仍然會造成無數不可預知的問題,艾雯卻沒有能力阻止。除非她能公開在艾博達發生的事情,這當然不可能,就像她不可能讓她們知道伏雷恩和瑟德琳曾向她立下的誓言。 艾雯深吸了一口氣,至少她也許能夠阻止她們將沙力達當成在特·雅蘭·瑞奧德中會面的地點,現在那裡是她與伊蘭、奈妮薇見面的地方,她們已經有幾天沒見面了。宗派守護者們現在不停地進出夢之世界,想要找到一個確信她們絕不會出現的地方實在太困難了。 “下次我見到伊蘭或者奈妮薇的時候,我會將你們給茉瑞莉的命令托她們轉達。我會讓你們知道她在什麼時候準備好與你們見面。”等到她的計劃完成之後,茉瑞莉就不必再做什麼準備了。 宗派守護者們轉過頭,兩雙眼睛盯著艾雯。她們忘記了她在這裡!艾雯竭力保持著面容的平靜,她意識到自己的腳正在劇烈地哆嗦,便將它壓了下去。她還要在這樣的局勢下繼續忍耐一段時間,不算很長的一段時間。至少,她已經不再感到厭煩了,現在她只是覺得憤怒。 在這個沉默的時刻,琪紗快步走進帳篷,在她手中用布巾覆蓋的托盤上,裝著艾雯的午餐。這名黑髮女子已近中年,但仍然豐滿又漂亮,她對於高位者有足夠的恭敬,但從不阿諛。她的屈膝禮就像只是在她的衣領部位有一條樸素的緞帶的深灰色衣裙一樣簡單。 “請原諒我的打擾,吾母、兩儀師,我很抱歉為吾母準備的飯送遲了,茉麗不知跑到哪裡去了。”她一邊將托盤放到艾雯面前,一邊氣惱地舔了舔嘴唇。茉麗並不是一個喜歡到處亂逛的女人,其實她的這個名字也和她本身非常不相稱,她是一個嚴厲的人,對於自己和別人的錯誤同樣從不寬容。 羅曼妲皺起眉,但她什麼都沒有說,畢竟,她不可能對一名艾雯的侍女錶現出太大的興趣,特別是這個人恰巧就是她安排的眼線,就像蕾蘭安排了賽勒梅一樣。艾雯故意不去看瑟德琳和伏雷恩,她們兩個仍然一絲不苟地站在角落裡,更像是見習生,而不是兩儀師。 琪紗張了張嘴,卻沒有說話,也許是因為受到宗派守護者們的壓力。她又行了一個屈膝禮,低聲說道:“我先退下了,吾母。”艾雯鬆了一口氣,當有別人在的時候,琪紗給艾雯的建議甚至比兩儀師更充滿了迂迴的技巧。但此時此刻,艾雯完全不希望琪紗說任何話,哪怕是提醒她要趁熱把飯吃掉。 “重要的是,”蕾蘭彷彿她們的談話從沒有人打斷一樣,堅定地說,“要知道亞桑米亞爾的目的是什麼,以及那個男孩想幹什麼。也許他想成為海民的王。”她伸出手臂,讓伏雷恩為她披上斗篷,那名黑皮膚的年輕女子立刻小心地按照她的意思做了。 “如果你對此有任何想法,你會記得讓我知道吧,吾母?”這語氣幾乎算不上是一個請求。 “我會認真思考這個問題的。”艾雯對她說。這並不代表她會透露她的想法。艾雯也希望自己對於這件事能有些線索。亞桑米亞爾相信蘭德是他們預言中的克拉莫,這件事她知道,評議會卻不知道,但艾雯也不知道蘭德想從海民那裡得到什麼;或者海民想從蘭德那裡得到什麼。根據伊蘭的信息,她身邊的海民對此同樣一無所知,或者他們對此什麼都沒說。艾雯幾乎希望屈指可數的那幾名亞桑米亞爾姊妹中,能有一位就在這座營地裡。當然,她只是這樣想想而已,尋風手在這裡會造成各種麻煩。 羅曼妲一揮手,瑟德琳捧著宗派守護者的斗篷向前跳過來,猶如一隻受驚的小鵝。看羅曼妲的表情,蕾蘭的防禦讓她很不高興。 “你會記住告訴茉瑞莉,我想要與她見面吧,吾母?”這根本就不是什麼請求。 片刻間,兩位宗派守護者立在原地,瞪著對方,艾雯又被她們忘記了。她們沒有再向她說一句話就向外走去;離開帳篷的時候,她們還在爭搶誰走在第一位。羅曼妲首先躥了出去,一隻手還緊拉著瑟德琳。蕾蘭咬著牙,先將伏雷恩推出去,自己才走出帳篷。 史汪重重地嘆了口氣,完全沒有掩飾自己的放鬆。 “我先離開了,吾母,”艾雯帶著嘲諷的語氣喃喃說道,“請原諒,吾母。你可以走了,吾女。”她長吐了一口氣,坐回椅子裡,結果重重地跌落在地毯上。她緩緩地爬起身,拉直裙擺,整理好聖巾。至少,這一幕沒有發生在那兩個人眼前。 “去弄些吃的吧,史汪,把飯菜拿過來。我們還有很長的一天要過呢。” “有些人摔下去也比別人跌得輕。”史汪彷彿自言自語一樣,同時快步走出了帳篷。幸好她的速度很快,否則艾雯可能又會罵她幾句。 史汪很快就回來了。她們一同吃著硬麵包卷、配硬胡蘿蔔的扁豆燉菜和幾小片很容易被忽略掉的肉。只有很少幾個人進來打擾她們,而她們也只是一言不發地裝作在研究報告的樣子。琪紗進來拿走了托盤,替換了蠟燭,做這些工作的時候,她還在輕聲嘀咕著。這不像是她。 “誰能想到賽勒梅會跑得無影無踪?”她半是自言自語地嘟囔著,“也許是和當兵的去鬼混了,那個哈麗瑪真不教人學好。” 一名鼻子下面流著清鼻涕、皮包骨的年輕人,又進來更換了火盆裡熄滅的炭塊——玉座的取暖條件比絕大部分人都要好,但也不是很理想。他被自己的靴子絆了一下,立刻對艾雯顯出一副誠惶誠恐的神情。在經歷過那兩位宗派守護者以後,艾雯對他的這種表情感到非常愜意。雪瑞安前來詢問艾雯還有什麼進一步的指示,她似乎很想留下來,也許她知道的那一點秘密讓她感到緊張,她的眼睛裡明顯地流露出不安的情緒。 走進帳篷的一共就這麼多人,艾雯不確定這種門庭冷清的情形是因為人們不會隨意來打擾玉座,還是因為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決斷權在評議會手中。 “我原先並不知道還有關於坎多士兵向南移動的報告,”雪瑞安剛一離開帳篷,史汪便說道,“關於這件事的報告只有這一份。邊境國人很少會去遠離妖境的地方——這是每個傻瓜都知道的事情,所以這不像是某個人隨便編出來的故事。”史汪並沒有從某份檔案上讀取這個報告,現在她對於玉座的情報網還維持著薄弱的控制。各種報告、謠言和街頭巷議仍不停地流入她們的耳中,她們則對其進行研究,最後由艾雯決定將什麼訊息告知評議會。莉安也有她的情報網,能夠為艾雯補充更多的信息。這些情報的大部分都會讓評議會知道——其中一些是評議會必須知道的,艾雯不知道各宗派情報網收集情報的能力。但有一些訊息是絕對要封鎖的,為了預防危險,為了防止她真正的目標受到干擾。 最近,這些情報中很少有好訊息。凱瑞安流出了許多兩儀師已經與蘭德結盟的謠言,甚至更糟糕,還有謠言說兩儀師在侍奉蘭德,至少這種謠言還可以置之不理。智者們很少會對她說蘭德,或者與蘭德有關的事情,不過,根據她們提供的信息,梅蘭娜還在等待蘭德回來。而太陽宮中肯定還有姊妹,那是轉生真龍得到的第一個王座,這已經足夠產生那些謠言了。另一些訊息就不那麼容易視而不見,即使它們的來源仍然不清楚。伊利安的一名印刷匠聲稱,他有證據證明蘭德親手殺死了馬汀·斯戴潘諾,並用至上力毀掉了他的屍體。那裡的一名碼頭工人說,她看見那位前國王被捆住、塞著嘴,捲進一張地毯裡,丟在一艘船上,在港口衛兵隊長的監視下,那艘船駛進夜幕裡消失了。相較而言,前一個謠言還更可信一些。艾雯當然希望那些宗派的眼線沒有聽過同樣的故事。在姊妹們的紀錄中,蘭德的名字已經有了太多的黑色印記。而與此類似的訊息還有很多。霄辰人似乎牢牢控制住艾博達,很少有和他們對抗的勢力。當然,那個國家的女王能夠統治的範圍,僅限於首都以及騎馬離開首都一兩天內就能到達的地方。不過這種訊息不可能讓人精神振奮。沙度人似乎到處都是,但關於他們的訊息總是來自於道聽途說的道聽途說的道聽途說。大多數姊妹似乎相信分散於各地的沙度人是蘭德派出的,但智者們否認這一點——這是雪瑞安帶回來的訊息。當然,沒有人想要太過靠近智者,理由有上百個,但沒有人想要在特·雅蘭·瑞奧德中與智者們見面,除了那些向艾雯發過誓的姊妹必須服從這樣的命令。愛耐雅無奈地稱這種會面為“緊湊的謙卑課程”,她在這樣說的時候絲毫沒有覺得好笑的意思。 “不可能有這麼多沙度人。”艾雯喃喃地說。第二批木炭裡沒有草藥,這些炭現在也大多變成了灰燼,瀰漫在空氣中的煙塵讓艾雯的眼睛感到有些刺痛,但如果導引熄滅火盆,又會讓最後一點熱氣消失。 “一定有一些是強盜幹的。”畢竟,有誰能區分被強盜劫掠一空的村莊,與被沙度人劫掠一空的村莊有什麼不同?尤其是當這些訊息已經是第三手,或者第五手的數據時。 “肯定有足夠的強盜會被誤認為是沙度人。”那些人大多自稱為真龍信眾,但這不會有什麼區別。艾雯活動了一下肩膀,讓自己打結的肌肉放鬆一下。突然間,她察覺到史汪正茫然地盯著前方,好像隨時都會從凳子上滑跌下來。 “史汪,你睡著了嗎?我們確實工作了很久,但現在還不是晚上。”現在仍然有暗弱的陽光從煙道口透進來。 史汪眨眨眼:“很抱歉,我一直在想一些剛剛發生的事,竭力想要決定是否應該讓你也知道,是關於評議會的事。” “評議會!史汪,如果你知道關於評議會的……” “我什麼都不知道,”史汪打斷了艾雯的話,“我只是在懷疑。”她煩惱地舔舔嘴唇。 “甚至還不是懷疑。至少,我不知道該懷疑什麼。但我看到了一絲因緣。” “那麼你最好告訴我你想的是什麼。”艾雯說。史汪有這種特殊的技巧——在別人眼中一團混沌的因緣,她卻能有所區別。 史汪在凳子上挪了挪身體,專注地向前靠過來:“是這樣,除了羅曼妲和莫芮阿以外,沙力達的宗派守護者……她們太年輕了。”史汪確實已經改變了很多,現在當她提到別的姊妹的年紀時,讓艾雯覺得很不相稱。 “愛卡拉是除了那兩名姊妹以外最年長的,我相信她也只是剛過七十歲。當然,我沒有塔瓦隆的初階生名冊,不能確定她的年齡,但我的估計應該不會錯。評議會中出現低於一百歲的成員並不很常見,而我們現在有九個!” “但羅曼妲和莫芮阿也都是新選出的宗派守護者,”艾雯輕聲說道。她將臂肘放在桌面上,這的確是很長的一天。 “她們都不年輕了。也許我們應該慶幸她們還不太老,否則她們也許不會選我。”艾雯可以指出,史汪在年紀不到愛卡拉一半的時候就成為了玉座,但提起這件事未免太殘酷。 “也許吧,”史汪頑固地說,“羅曼妲對於自己在評議會中的地位極有信心,正如同她那種毫無顧忌的表現一樣,大概不會有任何黃宗姊妹敢於忤逆她。而莫芮阿……她並沒有依附蕾蘭,但蕾蘭和萊羅勒也許會認為她是她們的一員,我不知道。但請記住我的話,當一個人過於年輕就被提升的時候,那一定是有原因的。”她深吸了一口氣。 “包括我在內。”失落的痛苦閃現在她的臉上,那肯定是因為她失去了玉座,也許是因為她所承受的這一切。史汪經歷過忽而在天、又驟然墜地的無常,艾雯相信,史汪是她所見過的最強韌的女人。 “實際上,這裡有足夠年紀合適的姊妹可以成為宗派守護者,我不明白怎麼會有五個宗派拒絕她們年紀高邁的姊妹。這裡有因緣的變化,我要把它分辨出來。” 艾雯並不同意。不管史汪想要分辨什麼,變化已經出現在每一個地方。在扳倒史汪的過程中,愛莉達打破了傳統,幾乎也打破了法律;姊妹們逃離白塔,讓全世界知道了這件事。這肯定是以前從沒有發生過的改變。年長的姊妹很可能會堅持傳統的方式,但即使是她們之中,也有人見到這些巨大的變化,正因為如此,才會有這麼多年輕人被選中。要不要命令史汪別再浪費時間揣測這種事情?史汪還有許多事情要做;不過,或者讓她繼續這樣想下去,會對她更好一些?實際上,史汪的內心深處一直想要證明她所見到的這些改變並沒有真正發生。還沒有等到艾雯做出決定,羅曼妲已經掀起門簾,將頭探進帳篷。帳篷外,雪地上落下許多長長的影子,黃昏很快就到來了。羅曼妲的面孔就像那些陰影一樣黑,她用那種嚴厲的目光盯著史汪,一字一頓地說:“出來!” 艾雯向史汪微微一點頭。但史汪已經站起來了,她踉蹌一步,然後就跑出了帳篷。史汪對羅曼妲的遵從,不僅是因為羅曼妲是宗派守護者,還因為她們在至上力上的差距。 羅曼妲走進帳篷,摔下簾子,擁抱了真源,陰極力的光暈包圍了她,她甚至沒有裝裝樣子徵詢艾雯許可,就在帳篷裡編織出一個防止偷聽的結界。 “你是個傻瓜!”她咬著牙說道,“你以為你能將這個秘密隱瞞多久?士兵們都在說這件事,孩子,男人們什麼都會說出來!如果評議會不把布倫的腦袋插在槍尖上,那就是他的好運了。” 艾雯緩緩地站起身,撫平了裙擺,她一直在等待這個時刻,但她仍然必須小心行事。遊戲已經開始了,一切都有可能在轉瞬間變得對她不利,她必須裝出天真無知的樣子,直到她能停止這種偽裝的時候。 “玉座猊下。”羅曼妲走到艾雯面前,距離艾雯不到一臂的地方,看她咄咄逼人的目光,她大概還想再向前走幾步。 “你只是個嬰兒!你的屁股仍然記得在初階生時最後一次捱的鞭子!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如果評議會沒有把你扔在一個角落裡,丟給你幾件玩具,那就是你的好運了。如果你想避免這種後果,就要聽我的,按照我告訴你的去做。現在,坐下!” 艾雯的內心劇烈地翻騰著,但她坐了下去。情況發展得太快了。 羅曼妲滿意地用力一點頭,將雙拳叉在腰間。她瞪著艾雯,就像一位嚴厲的叔母教訓一個犯錯的侄女,一位非常嚴厲的叔母,或者更像一名牙痛的劊子手。 “與佩利瓦和愛拉瑟勒的會面必須進行,現在這件事已經安排好了。他們等待著見到玉座猊下,他們會見到她。你在這次會面中會得到你的名號所應有的一切尊榮顯貴。你要告訴他們,我是你的代言人。在那以後,你就要咬住你的舌頭!必須以足夠的強勢才能防止他們製造麻煩,必須要清楚現實狀況的人才能做到這一點。毫無疑問,蕾蘭很快就會來,想要全權處理此事。但你要記住她已經犯下的錯誤。今天我一直在和其他宗派守護者交談,看樣子,在下次評議會召開的時候,茉瑞莉和梅蘭娜的失誤會被確定落在蕾蘭頭上。所以,如果你還會希望能獲得經驗,讓你能真正承受這條聖巾,那希望就握在我的手上!你明白了嗎?” “我非常明白。”艾雯說道,她希望自己的聲音足夠柔順。如果她讓羅曼妲成為她的代言人,就不會再有任何轉圜的餘地。評議會和全世界都將知道,是誰在捏著艾雯·艾威爾的脖子。 羅曼妲的眼睛似乎一直盯進了艾雯的腦子裡。過了一會兒,她才略一點頭:“我希望你能做好,我要將愛莉達從玉座上趕下來。我不會讓一個自以為已經可以獨自走過大街的女孩,毀掉我的計劃。”她哼了一聲,披上斗篷,大踏步走出了帳篷。結界也隨之消失了。 艾雯坐下來,皺起眉看著帳篷入口。孩子?燒了那個女人吧,玉座是她,不是那女人!不管她們是否喜歡,是她們推舉了她,就必須接受這個事實!艾雯抓起石雕的墨水瓶,向門簾擲了過去。 蕾蘭急忙向後一退,驚險地避開了飛濺的墨水。 “不要激動,不要激動。”她一邊訓斥著,一邊走了進來。也像羅曼妲一樣,她未經許可便擁抱了真源,編織出防止偷聽的結界。但與火冒三丈的羅曼妲不同,她卻顯得很高興,一邊揉搓著戴手套的雙手,一邊微笑著。 “我不認為我需要告訴你,你那個小秘密已經被洩露了。這對布倫爵士非常糟糕,不過我想,他還具有很大的價值,不會被殺,我會幫他的。讓我看看,我想,羅曼妲應該已經告訴你,將有一次與佩利瓦和愛拉瑟勒的會面,而你要做的只是將一切權力委託給她。我說得對嗎?”艾雯顯出困擾的神情,但蕾蘭只是向她揮了揮手。 “不需要回答,我了解羅曼妲。不幸的是,我在她之前得知了這個訊息。我沒有直接來找你,而是先徵詢了其他宗派守護者的意見,你想知道她們是怎麼想的嗎?”艾雯的雙手在膝蓋上握起了拳頭,她希望蕾蘭不會注意到這個動作:“我希望你告訴我。” “你沒有立場用這種口氣和我說話。”蕾蘭厲聲說道。但在下一個瞬間,她又恢復了微笑的表情。 “評議會對你很不高興,非常不高興。無論羅曼妲是怎樣威脅你的——那些伎倆不難想得到——我也可以給你同樣的威脅。但羅曼妲的專橫跋扈已經讓多數的宗派守護者感到不安,所以,除非你想讓自己現在可憐的一點權威變得更加可憐,否則你明天就要讓羅曼妲吃上一驚——你要提名我做你的代言人。很難相信愛拉瑟勒和佩利瓦竟然會愚蠢到採取這種行動。不過,等到明天我和他們見過面以後,他們將只能夾著尾巴逃走。” “我怎麼知道你不會讓你的威脅成為事實?”艾雯希望自己聽來的語調像是鬱悶而非憤怒。光明啊,但她真的已經疲憊到不願再裝下去了! “因為我說了,我不會,”蕾蘭喝道,“難道你現在還不知道自己實際上沒有任何一點權力?權柄在評議會手中,在我和羅曼妲的手中。再過一百年,也許你能夠成長到勝任這條聖巾的水平。但現在,你最好安靜地坐著,將兩隻手放好,就讓清楚狀況的人來扳倒愛莉達吧。” 蕾蘭離開之後,艾雯又一次坐在椅子上盯著前方,這一次,她沒有讓憤怒沸騰。你也許能成長到勝任這條聖巾的水平。羅曼妲也說過這樣的話。讓清楚狀況的人來做。艾雯想,自己是在自欺欺人嗎?一個孩子,正在毀掉一個有經驗之人能輕鬆處理的局面? 史汪無聲地走進帳篷,面帶憂色地看著艾雯。 “加雷斯·布倫剛剛來告訴我,評議會已經知道了那件事,”史汪的聲音很乾澀,“表面上,他找我只是來問我他的襯衫洗好了沒有。他該死的襯衫!會面在明天進行,在北方大約五小時路程的一座湖邊。佩利瓦和愛拉瑟勒已經在路上了,還有婭姆林,她是第三個大家族的家主。” “這比蕾蘭和羅曼妲認為應該告訴我的信息要多。”艾雯的聲音同樣乾澀。不,一百年來被一隻手牽著被押著脖子,或者五十年,或者五年,她不會有任何成長。如果她必須成長,她就必須現在成長起來。 “哦,該死的,”史汪呻吟了一聲,“我受不了了!她們都說了什麼?情況怎麼樣了?” “大致和我們預想的一樣。”艾雯的聲音中帶著微笑,也帶著一點詫異。 “史汪,即使我告訴她們應該怎麼做,她們也不可能做得更好了。” 當雪瑞安走到自己的小帳篷前時,最後的一點陽光也消失了。她的帳篷甚至比艾雯的更小,如果自己不是撰史者,她就必須和別人分用帳篷了。她彎腰走進去,卻發現自己並不是帳篷裡唯一的人,而她立刻就遭到屏障,臉朝下地推倒在她的小床上。她在震驚中想要呼喊,卻被一角毯子堵住了嘴。她的內外衣也離開了身子,彷彿一個水泡,一下子就被刺破了。 一隻手扳起她的頭:“你應該向我提供信息的,雪瑞安,那個女孩一定有她自己的計劃,我想要知道那是什麼。” 很長時間之後,雪瑞安的訊問者才相信,雪瑞安已經把她所知道的一切都說了,沒有任何一絲一毫的隱瞞。當帳篷裡最終只剩下雪瑞安一個人的時候,她只能躺在床上,為自己的鞭傷而嗚咽,苦苦地希望著自己一生里,從未與任何評議會中的任何一名姊妹交談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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