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8·匕首之路

第19章 第十四章來自米海峨的信

山脊向西一里以外就是營地,到處都是人馬和篝火,在風中飄揚的旗幟和幾頂散落的帳篷依照不同國家和家族聚在一起。每一座營地都像是一片泥沼地,用一道道石楠樹叢和其他營地隔開。騎馬和徒步的人們看著蘭德的旗幟招展而過,都向其他營地窺望著,想看看別人如何反應。但在艾伊爾營地附近的人都集結在一起,建起了一座大營地。他們難得的幾個共同的心思之一將他們聚合起來——他們不是艾伊爾人,不管他們如何否認,他們害怕艾伊爾人。除非蘭德成功,否則這個世界就會死亡,但蘭德絕不會妄想他們會對他有任何忠誠。他們所堅信的,是這個世界只為他們而存在,為了他們對於金錢、名望或者權力的慾望。也許確實有幾個人是忠誠於他的,屈指可數的幾個人,但大部分貴族追隨他,只是因為他們害怕他比害怕艾伊爾人更多,也許比害怕暗帝更甚。他們之中有一些人在內心深處並不相信暗帝真的存在,不相信暗帝正在禍害這個世界,並且還將給世界帶來更深重的災禍。蘭德卻真實地站在這些貴族面前,讓他們不得不相信。現在,他們只能接受。前面還有太多的戰鬥,蘭德不能將力量浪費在一場他不可能取勝的戰斗上。只要他們跟隨並服從他,就足夠了。

最大的營地是蘭德自己的,在這裡擠滿了穿綠色外衣、配黃袖口的伊利安同袍軍;穿金黑色燈籠袖外衣的提爾岩之守衛者;還有同等數量的來自凱瑞安四十餘個家族,穿深色衣服、背後插標旗的凱瑞安士兵。他們在不同的篝火上煮食,分開睡覺,分開餵馬,只用警惕的眼神看著對方。但他們誰也不會離開這座營地,保護轉生真龍的安全是他們的責任。他們認真地完成著工作。他們之中的任何人都有可能背叛蘭德,但絕對不會在有別人監視的時候。老的憎恨和新的厭惡,會讓一切叛徒的陰謀立刻被出賣。 蘭德的帳篷周圍站了一圈披堅執銳的士兵,這些士兵身上的綠色絲綢外衣都用金線繡滿了蜜蜂。這支部隊本屬於蘭德的前輩馬汀·斯戴潘諾,從某種角度上來說,他們是王冠衛隊。和他們肩並肩站立的,是戴著高脊寬沿頭盔的岩之守衛者和戴著鐘形頭盔的凱瑞安人,他們完全不在乎寒冷的強風,柵欄形護面擋住了他們的面孔。他們手中持握的長戟嚴格地按照同一角度傾斜。當蘭德拉緊韁繩的時候,那些士兵沒有一個人有絲毫動作。不過,一群僕人已經跑過來服侍蘭德和殉道使下馬了。一名身穿伊利安王宮黃綠色馬夫背心的瘦女人拉住了蘭德的韁繩,蘭德的馬鐙被一名穿提爾之岩金黑色制服的虯筋漢子扶住。他們又同時拉住了馬的前額鬃毛,因為手撞在一起,他們便凶狠地互瞪了一眼。波琳妮·卡瑞芬是一名膚色白皙的矮壯女人,她穿著深色衣服,神情倨傲地為蘭德奉上了一個銀盤,盤子裡裝著冒熱蒸汽的濕毛巾。她是一名凱瑞安人。她將目光轉向了為蘭德拉馬的兩個人,似乎是在監督他們好好工作,卻幾乎難以掩飾她對這兩個人的厭惡,不過她還是很小心。僕人之間的矛盾也和士兵之間相仿。

蘭德脫下騎馬手套,揮手示意波琳妮退下。當蘭德下馬的時候,達莫·弗林從帳篷前一隻裝飾著精細雕花的凳子上站起身,除了在鬢角處還有一些粗糙的白髮以外,他的頭頂已經完全禿了。他看上去更像是一位滿面風霜、腿腳僵硬的老祖父,而不是一名殉道使,但他見識過的世界遠不止一座農場。他腰間的佩劍和他相比顯得有些長,那看上去應該是一把前女王衛兵的劍。但蘭德很信任他,比對大多數人更加信任,至少弗林救過他的命。 弗林將拳頭按在胸口上,向蘭德行了一個禮。蘭德朝他一點頭,他便跛行向蘭德走過來。一直等到那些馬夫僕人牽著馬離開,他才壓低聲音對蘭德說:“托沃在這裡,他說是米海峨派他來的,他想要在九人議會帳篷裡等你。我讓那瑞瑪看著他。”這是蘭德的命令,雖然他自己也不太明白為什麼要下達這樣的命令。任何從黑塔來的人都不能單獨行動。弗林猶豫地用手指摩挲著黑色衣領上的龍徽。 “如果他知道你讓我們全都晉升,他肯定會不高興的。”

“那就讓他不高興吧。”蘭德輕聲說著,將騎馬手套掖進劍帶裡。看到弗林臉上的猶豫神色仍然沒有褪去,他又說道:“你們全都有資格。”蘭德本來打算派一名殉道使去見泰姆,殉道使們都稱他為米海峨——領導者,不過現在托沃可以幫蘭德把信帶過去。在九人議會帳篷裡? “派人送些飲料過來。”他對弗林說完,示意霍普維和達西瓦跟他過去。 弗林又行了一個禮,但蘭德已經邁步走開了,黑色泥漿從他的靴底擠出來。狂風中沒有對他的歡呼。他能記得那些曾有的歡呼。但願那不是路斯·瑟林的記憶,但願路斯·瑟林從沒有存在過。一抹彩色從他的視覺邊緣閃過,那種有人就要碰到他的感覺從身後傳來。他努力讓自己集中精神。 九人議會帳篷是一頂曾經被安置在馬瑞多平原的大帳篷,現在這座帳篷就在蘭德營地的正中央,周圍三十步範圍內都是光禿禿的平地。這裡沒有任何守衛,除非是在蘭德會見貴族的時候;但任何想要溜進來的人,都將立刻被上千雙警惕的眼睛看見。三面掛在高桿上的旗幟組成了一個三角形,環繞在帳篷周圍——凱瑞安的日昇旗,提爾的三新月旗,還有伊利安的金蜜蜂旗。而在猩紅色的帳篷頂端,更高過其他旗幟的地方,飄揚著龍旗和光明之旗。所有旗幟都在強風的吹動下,發出抽擊空氣的響亮聲音。大帳篷也在風中瑟瑟發抖。在帳篷內部,地面上鋪著彩色的絲穗地毯,唯一的家具是一張雕刻繁複花紋、鍍金並鑲嵌象牙和綠松石的大桌子。一堆地圖幾乎將桌面完全覆蓋了。

托沃從地圖上抬起頭,臉上一副只想找人狠罵一頓的表情。他將近中年,只比蘭德矮一點,一雙眼睛裡閃著冷光,尖鼻子正在因為氣惱而微微發抖。龍徽和劍徽在他的衣領上反射著燈光。他穿的絲綢外衣閃動著黑色的光澤,優質的剪裁讓這件衣服完全配得上一位領主。他的劍柄是純銀鑲金的,劍柄末端鑲嵌著一顆璀璨的紅寶石,他的戒指上同樣嵌著一枚紅寶石。只有讓男人擁有相當的傲慢,才能將男人訓練成武器。但蘭德還是不喜歡托沃。這時候,蘭德已經不需要路斯·瑟林的聲音,便會開始懷疑這些穿黑衣服的男人。他對這些人能信任多少?即使是弗林?但他必須統率他們。殉道使是他一手造成的,是他的責任。 托沃看見是蘭德,便直起身,向蘭德敬禮,但他的表情沒有絲毫改變。蘭德第一次看見他的時候,他的嘴角就掛著冷笑。 “真龍陛下。”他的話裡帶著塔拉朋口音,那種語氣就像是在問候一個平輩的人,或者對晚輩表達關懷。然後他又傲慢地鞠了一躬,似乎是同時在向蘭德和他身後的霍普維與達西瓦致意。 “祝賀你征服伊利安,那是一場巨大的勝利,不是嗎?我們應該為此喝上一杯,但這名年輕的……獻心士……似乎聽不懂命令。”

在帳篷的一角傳來輕微的鈴聲,那是那瑞瑪系在兩根黑辮子末端的銀鈴。那瑞瑪已經被南方的陽光曬黑了,但他身上有些東西並沒有改變。他比蘭德年長,但他的面孔看起來比霍普維更年輕。現在他的面頰上映出兩團紅暈,那是因為氣憤,而不是羞窘。新獲得的劍徽讓他感到驕傲,那種驕傲是平靜的,但很深刻。托沃向他微微一笑,那種遲緩的微笑中有開心,也有危險。達西瓦也笑了,短暫的一個笑聲之後,他的臉上沒有了任何表情。 “你來這里幹什麼,托沃?”蘭德問道。他將真龍令牌和手套扔到地圖上面,然後又放下了劍帶和劍。托沃沒有理由研究這些地圖。蘭德的懷疑已經和路斯·瑟林的聲音無關。 托沃一聳肩,從外衣口袋裡拿出一封信,交給蘭德。 “米海峨的信。”那張信紙雪白厚實,橢圓形的藍色蠟封閃爍著點點金色,上面印著一條龍。任何人都會以為這是轉生真龍的印記。泰姆的確把自己看得很高。 “米海峨讓我告訴你,那些關於兩儀師在莫蘭迪組建了一支軍隊的事情是真的,有謠言說他們是反抗塔瓦隆的叛徒……”托沃的冷笑變得更深了,他顯然不相信這種謠言,“……但她們正在向黑塔進軍,很快她們就會變成我們的危險,不是嗎?”

蘭德用指尖將那個華麗的蠟封捏碎。 “他們要來凱姆林,而不是黑塔,她們不是威脅。我的命令很清楚。不要去管兩儀師,除非她們主動攻擊你。” “但你怎麼能確定她們不是威脅?”托沃仍然在堅持,“也許你說得對,她們只是要來凱姆林,但如果你錯了,我們將無法及時做好準備。” “托沃也許是對的,”達西瓦若有所思地插口道,“我可不會信任曾經把我放進箱子裡的女人。況且她們也沒有發過誓。她們確實沒有發過誓吧?” “我說了,別管她們!”蘭德猛地一拍桌子。霍普維嚇了一跳,達西瓦憤怒地皺了一下眉頭,又急忙抹去這個表情,但蘭德對達西瓦的情緒沒有興趣。他的手在不經意間(他確信那是不經意的)按在了真龍令牌上。他的手臂顫抖著,渴望著拿起這根短槍,刺穿托沃的心臟。他已經完全不需要路斯·瑟林提醒了。 “殉道使是一件服從我命令的武器,而不是一隻老母雞,每次泰姆被幾個聚在同一家客棧裡吃飯的兩儀師嚇壞了的時候,就撲閃著翅膀到處亂蹦。如果有必要,我會回去,說明一切。”

“我相信你沒有必要這樣做。”托沃立刻就說道,這次他嘴角上嘲諷的笑容終於消失了。他的眼睛裡露出緊張的神色,局促不安地攤開雙手,幾乎變成了像是要道歉的樣子。很顯然,他是害怕了。 “米海峨只是想告訴你這件事。在每天的晨訓中誦讀過信條之後,你的命令也會被大聲誦讀。” “這很好。”蘭德仍然讓自己的聲音保持著冷靜,克制著心中的怒火。這個傢伙害怕的是他愛戴的米海峨,而不是轉生真龍。他害怕如果因為他而讓蘭德將怒火傾瀉到泰姆的頭上,泰姆會認為他辦事不力。 “如果,你們之中的任何人妄圖靠近那些現在還在莫蘭迪的女人,我會殺死他。你就帶這句話回去吧。” 托沃僵硬地鞠了一躬,喃喃地說道:“聽從你的吩咐,真龍陛下。”他露出牙齒,像是想笑一下,但他無法止住鼻子的顫抖。他竭力避免去看旁人的眼睛,竭力避免去看一切。達西瓦又發出另一個笑聲,霍普維的嘴角也微微翹了起來。

但那瑞瑪並沒有因為托沃的困窘而高興,他完全沒有註意到這些。他眼也不眨地看著蘭德,彷彿他感覺到了蘭德內心洶湧的暗流——而別人都沒有註意到這一點。大多數女人和相當多數量的男人都以為那瑞瑪只是個男孩,但那雙大得出奇的眼睛,似乎比別人能看到多得多的東西。 蘭德從真龍令牌上抬起手,打開那封信。他的雙手顫抖得不算厲害。托沃虛弱地微笑著,糟糕的心情讓他什麼都沒有註意到。那瑞瑪靠在帳篷壁上,輕鬆地動了動身子。 這時,飲料送到了。波琳妮走在最前面,身後跟著一整個僕從隊伍,分別穿著伊利安、凱瑞安和提爾的宮廷制服,用銀托盤托著熱調味酒和香料酒,還有玻璃高腳杯,和其他各種東西。一個穿著黃綠色制服、粉紅面頰的傢伙端著接水的盆;另一名穿金黑色衣服的黑皮膚女人,提著洗臉用的熱水罐。他們還拿來了各種干果和水果、奶酪和橄欖,每一名僕人捧著一樣。在波琳妮的指揮下,僕人們如同舞蹈一般,鞠躬、行屈膝禮,逐次奉上他們帶來的東西。

蘭德要了一杯香料酒,一跳坐在了桌子上,將熱氣騰騰的酒杯一口未動便放在一旁。似乎他的全部精神都集中在那封信上。那封信沒有題頭,也沒有任何導言,泰姆痛恨以任何頭銜稱呼蘭德,雖然他在竭力隱藏這個事實: 蘭德神情冷峻地將那些……那些黑梅樹……推出腦海。該去做的,就一定要去做,這個世界都要為他的存在而付出代價。他會為此而死亡,但整個世界都要付出代價。 還有很多事值得擔心。每天三四個人?泰姆很樂觀。確實再過幾個月,能夠導引的男人數量就會超過兩儀師,但每一名兩儀師都必須經過多年的訓練。而這些訓練中,有相當一部分是如何克制一個能夠導引的男人。蘭德不希望殉道使和兩儀師之間發生任何衝突,那樣的話,兩儀師知道她們要對付什麼樣的人,殉道使則不然,而流血與悔恨將是這種衝突唯一的結果。無論泰姆怎麼想,殉道使不是針對白塔成立的。不過,如果能逼迫塔瓦隆謹慎行事,也會為蘭德提供許多便利。一名殉道使只需要知道如何殺人。如果時間和地點正確,如果他們能夠活得足夠長,那這就將是他們的人生。

“有多少人逃走,托沃?”蘭德平靜地說道。他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彷彿托沃的回答對他無足輕重。酒有些太燙了,裡面的薑、甜穡蕊和荳蔻讓他的舌頭有些發苦。 “訓練中又損失了多少人?” 托沃揉搓著雙手,挑起一道眉弓,選擇著這些酒,顯示出一副對這些酒了然於胸的樣子,又好像很驚訝這裡竟然會有這樣的好酒——他正在讓自己恢復鎮定。達西瓦接受了第一名僕人奉上的酒,卻只是對螺旋形高腳杯中的酒漿怒目而視,彷彿那裡面盛著的只是髒水。托沃若有所思地側過頭,向一個托盤指了一下,但他對蘭德的回答卻像是早已準備好了一樣。 “到現在一共有19個人逃走,米海峨下令只要找到他們就立刻執行死刑,並將他們的頭顱帶回來,以示警告。”他從托盤中拿起一塊糖梨,將它塞進嘴裡,愉快地微笑著。 “現在已經有三顆腦袋成為叛徒樹上的果實了。” “很好。”蘭德不帶錶情地說。現在逃跑的人以後也會逃跑,他們的生存只能取決於他們是否能堅持下來,絕對不能讓他們再按照自己的意志活下去。如果那些躲在樹林裡的人全部逃走,他們的危險也比不上一個在黑塔中接受訓練的人。叛徒樹?泰姆在控制人心上確實是個強人。但聚集人心更需要華麗的裝飾、徽號和頭銜,比如黑色的外衣和徽章,直到該他們死亡的時候。 “下一次我去黑塔的時候,我想看見所有逃跑者的人頭。” 第二塊糖梨剛被托沃送到嘴邊,卻從他的指頭里掉下去,弄髒了他的華麗外衣。 “如果要在這個工作上加派人手,也許會影響徵召新兵的工作。”他緩緩地說道,“畢竟那些逃跑的人都藏起來了。” 蘭德直視著托沃的眼睛,直到托沃低垂下目光。 “訓練損失了多少人?”他問道。尖鼻子的殉道使猶豫著,“多少人?” 那瑞瑪向前傾過身子,專注地看著托沃,霍普維也是一樣。僕人們仍然進行著他們無聲的舞蹈,將一樣樣美酒佳餚遞到已經不再看它們一眼的人面前。波琳妮在為眾人斟滿酒杯的時候,特意向那瑞瑪的香料酒中加進了更多的熱水。 托沃故作輕鬆地聳聳肩:“一共損失了51個,13人毀斷,28人死亡,其餘的……米海峨在他們的酒裡加了一些東西,他們就沒有醒過來。”他的聲音突然變得充滿了怨毒。 “那都是突然就出現了,可能在任何時間。有一個人在來黑塔的第二天,就尖叫著有蜘蛛在他的皮膚下面爬。”他向那瑞瑪和霍普維露出充滿敵意的微笑,那微笑幾乎也是對著蘭德的。不過,他說話的對象仍然只是兩名殉道使。 “你們明白嗎?不必擔心你們會瘋掉,你們不會傷害你們自己,或者你們的靈魂,你們只會睡著……永遠。這比馴禦要仁慈得多。即使我們已經知道了結局。比讓你們瘋掉、被割斷喉嚨要仁慈得多,對不對?”那瑞瑪也在盯著托沃,精神如同琴弦一般勒緊,甚至忘記了他手中的酒杯。霍普維這次終於對著他能看見的東西皺起了眉。 “仁慈!”蘭德冷冷地說。他將酒杯放在身邊的桌上。酒裡加了某些東西。我的靈魂已經被血浸黑了,已經被詛咒了。這不是一個令人痛苦的想法,不苦澀,也不疼痛,只是一個簡單的事實。 “任何人都想得到仁慈,托沃。” 殘忍的笑容從托沃的臉上褪去,他的喘息變得有些困難。比例很簡單,十個人裡有一個人被毀掉,五十個人裡有一個人瘋狂。還會有更多的人來。日子還早。只有到了死亡的那一天,你才會知道究竟是你戰勝了瘋狂,還是瘋狂戰勝了你。托沃也同樣背負著這個威脅。突然間,蘭德察覺到了波琳妮的異樣。又過了一會兒,他才意識到波琳妮的臉上是怎樣的表情,不由得嚥下要說出口的冰冷的話。波琳妮怎麼敢可憐他們!難道她以為塔拉蒙加頓可以不需要流血就能取勝?在龍之預言裡,血會像雨一樣淹沒大地! “出去。”蘭德對波琳妮說。波琳妮召集起僕人,她在帶領僕人走出帳篷的時候,眼睛裡仍然流露出憐憫的神情。 蘭德向周圍掃視了一圈,想要找一些東西來改變一下帳篷裡的氣氛,但他什麼都沒有找到。憐憫像恐懼一樣會讓人軟弱,而他們必須堅強。為了能戰勝他們必須戰勝的,他們必須變成鋼鐵。他們是他造成的,是他的責任。 那瑞瑪望著從酒杯中升起的蒸汽,陷入思緒裡。霍普維只是望著帳篷外的某個地方。托沃瞥著蘭德,努力讓那種輕蔑的笑容回到自己的嘴角上。只有達西瓦似乎絲毫沒有受到影響,他抱著手臂,審視著托沃,就像在審視著一匹待售的馬。 就在這片痛苦的寂靜中,一名高大健壯、被風吹亂了頭髮的年輕人衝進了帳篷,他穿著黑色外衣,衣領上別著劍徽和龍徽。費德文·毛爾的年紀和霍普維差不多,在大部分地方,他這個年紀都還不到結婚的歲數。他的身上散發出強烈的精明與警惕,邁步的時候,他只用腳尖著地,那樣子就像是一隻狩獵的貓知道自己變成了獵物。就在不久以前,他還不是這種樣子。 “霄辰人很快就要從艾博達展開行動了,”他一邊敬禮,一邊說道,“他們的下一個目標就是伊利安。”霍普維愣了一下,籲了一口氣,晃晃頭,暫時從他的凝望中迴轉過來。達西瓦的反應仍然是笑,只是這次他的笑容相當陰森。 蘭德點點頭,拿起真龍令牌,他拿著這樣東西就是為了記住霄辰人。霄辰人在以自己的節律起舞,而不是他所希望的節律。 蘭德還沒有張口,托沃卻先說話了,他又找回了那一絲冷笑,並且輕蔑地挑起一道眉弓。 “這是霄辰人告訴你的嗎?”他帶著嘲諷的語氣說,“或者你學會了解讀取別人的思想?讓我告訴你一些事吧,男孩。我曾經與阿瑪迪西亞人和阿拉多曼人作戰,沒有任何一支軍隊在佔據一座都市以後,會立刻進行千里行軍!而且艾博達到這裡還不止一千里!難道你以為他們能夠穿行?” 毛爾看著托沃嘲笑的眼睛,他的一根拇指捋過長劍柄,除此以外,看不出他是否感覺到任何不安。 “我的確和他們之中的一些人談過話,大多是塔拉朋人。每天都有愈來愈多的軍隊乘船過來。”他走過托沃身旁,來到桌邊,冷冷地看了那名塔拉朋人一眼。 “每當有人用那種泥漿一樣黏糊的口音說話的時候,所有人做事的速度都會加快。”托沃惱怒地張開嘴,但毛爾只是加快了說話的速度。他說話的對像是蘭德。 “他們正派遣士兵沿溫耐山脈前進,五百人一隊,有時候是一千人一隊,前鋒已經到達亞朗首。他們買下和徵用了艾博達二十里格範圍內的所有馬車和大車,還有牲口。” “大車!”托沃喊道,“馬車!他們想要開市集嗎?有哪個傻瓜會在大道通暢的時候,把軍隊派到山里去?”他注意到蘭德在看他,便止住說話,並且有些猶疑地皺了皺眉。 “我告訴過你要保持低調,毛爾。”蘭德故意讓聲音中流露出一些怒氣。他從桌上跳下來,讓這名年輕的殉道使不得不後退幾步。 “不要去詢問霄辰人的計劃,只要觀察,保持低調。” “我很小心,我沒有戴我的徽章。”毛爾的眼睛仍然看著蘭德,仍然是那種獵人與獵物兼具一體的眼神。如果蘭德感覺不到至上力,他會以為毛爾正握持著陽極力,竭力在享受陽極力所賦予的強大生命的同時,掙扎著生存下去。他的臉似乎是想要流汗的樣子。 “和我交談的人都沒有說出他們要去哪裡,我也沒有問,但他們在喝過一杯淡啤酒以後,就都開始抱怨不停地行軍,從沒有能停下來的時候。在艾博達,他們用最快的速度喝乾那座城市裡所有的淡啤酒,因為他們說很快就必須繼續行軍了。他們在集結各種車輛,就像我說的那樣。”毛爾一口氣地說完這些話,然後猛地咬緊牙關,好像要把更多的話吞回去一樣。 蘭德突然露出了微笑。他拍拍毛爾的肩頭:“你做得很好。只要能探聽到那些車輛的訊息就足夠了,但你做得非常好,車輛是非常重要的情報。”他轉向托沃。 “一支軍隊要在沿途補充供給是非常不可靠的,那有可能導致行軍的失敗。”托沃聽到霄辰人在艾博達的時候,眼皮都沒有動一下。如果黑塔已經得到這個訊息,為什麼泰姆沒有告知他?蘭德希望自己的微笑中沒有凶狠的表情。 “安排給養是一件很困難的事,但必須為牲畜準備好足夠的飼料,為人準備好足夠的糧食。霄辰人會把一切都組織好。” 他搜檢著地圖,找出他要的那一張,在桌面上攤開,用佩劍和真龍令牌壓好地圖的兩端。從伊利安到艾博達的海岸展現在他的眼前,這一帶的沿海大多都是丘陵和山脈,只有零星幾個漁村和小鎮分佈在海邊。霄辰人確實善於組織,只是一個星期的時間,艾博達已經成為他們的基地。商人們的眼線都報告說城市的恢復工作進展神速。清潔的病房被建立起來收容病患。窮人和從內地來的難民都被分配到工作和食物,街道和城市周圍的郊野日夜有部隊巡邏,居民不必擔心受到強盜匪徒的侵害。商人們受到歡迎,但走私活動遭到嚴重打擊,幾乎消亡。那些誠實的伊利安商人們對於走私活動的消亡,表現出了令人驚訝的沮喪。霄辰人做這些事的目的是什麼?當蘭德審視地圖的時候,其他人都聚集到了桌子旁邊。沿海岸幾乎沒有什麼大路,只有一些細碎的線條標示出僅能通行一輛牛車的道路。寬闊的貿易大道位於內陸,避開了惡劣的地形和風暴海的威脅。 “如果軍隊從這些山地發動襲擊,任何人都將難以使用內陸大道,”蘭德最後說道,“只要控制著這些山脈,他們就能讓這些大道像城市裡的街道一樣安全。你是對的,毛爾,他們的目標是伊利安。” 托沃用拳頭拄著桌面,瞪著毛爾,毛爾的正確證明了他的錯誤,也許在托沃的辭典裡,這是一個無法饒恕的罪行。 “即使是這樣,他們也要幾個月以後才能給你製造麻煩,”他沉著臉說,“只要在伊利安配置一百名殉道使,或者五十名,就能在任何人走過這些路以前,毀滅世界上的任何一支軍隊。” “我懷疑毀滅一支有罪奴的軍隊和伏擊艾伊爾人一樣難。”蘭德平靜地說道。托沃哼了一聲。 “而且,我必須守衛整個伊利安,而不止是這座城市。”他沒有再理會托沃,而是伸手指在地圖上劃了一道線。在亞朗首和伊利安城之間有大約一百里格的水面,卡鮑海溝就在這裡,伊利安的船長們都說,在這裡,只要是離岸一里的地方,即使是他們最長的測水線也探不到海底。這裡的海面上會掀起五十尺高的巨浪,向北一直衝上海岸,船隻在這種巨浪中將輕易被吞沒。而現在這個季節,正是這裡的海水發狂的時候,如果行軍繞過這條海溝,那麼即使最短的線路到達伊利安城也有兩百里格。但即使有暴風雨的阻礙,從亞朗首出發的霄辰人也可以在兩個星期之內到達伊利安邊境,也許還用不了這麼多時間。最好在他選擇的地方作戰,而不是他們選擇的地方。蘭德的手指沿海岸向阿特拉劃去,沿著溫耐山脈,直到艾博達附近的丘陵。五百人一隊,一千人一隊,如同一串灑落在群山中的水珠。一次用力的打擊會讓他們都滾回到艾博達,甚至將他們釘死在那裡,讓他們只能猜測他要幹什麼。或者…… “還有一些事情,”毛爾突然再次快速地說道,“那裡的人都在談論某種兩儀師武器。我找到了它被使用的位置,就在離城幾里的地方,那裡的地面彷彿被烈火焚燒過。中心的九百尺範圍內只剩下了光禿禿的地面,周邊也都被燒成了焦炭,沙子熔化成為一片片玻璃。那裡的陽極力是最嚴重的。” 托沃不屑地揮揮手:“那座城市被攻陷的時候可能有兩儀師在附近,對不對?或者也許那是霄辰人自己幹的。一個拿著法器的兩儀師能……” 蘭德打斷他:“你是什麼意思?那裡的陽極力是最嚴重的?”達西瓦挪動了一下,用奇怪的眼神看著毛爾,伸出手,彷彿要抓住這個年輕人一樣。蘭德粗魯地擋開達西瓦的手。 “你是什麼意思,毛爾?” 毛爾盯著蘭德,緊閉雙唇,用拇指捋著劍柄,他體內的熱量彷彿隨時要爆發出來,現在他的臉上真的出現汗水。 “陽極力……很奇怪,”他嗓音沙啞地說道,隨後,他的話彷彿是一個一個字從他的口中爆出來,“陽極力在那裡最嚴重……我能……感覺到……它就在我周圍的空氣裡。但奇怪的是,艾博達周圍到處都有陽極力,即使是一百里之外也還有,我必須與它對抗。那和正常狀況不一樣,完全不同,陽極力好像是活的。有時候……有時候它並不按照我想的去做,有時候它會做些別的事。它確實是那樣的。我沒有瘋!它就是那樣!” 風變強了,用力搖撼著帳篷,毛爾不再說話。那瑞瑪猛地抬起頭,他辮子上的銀鈴隨之響起,但之後就沒有了聲音。 “這不可能,”在一片靜寂中,達西瓦以極低的聲音嘟囔著,“這不可能。” “有誰知道什麼是可能的?”蘭德說,“我不知道!你又知道了嗎?”達西瓦驚訝地抬起頭。但蘭德已經轉向毛爾,用和緩的聲音說:“不要擔心。”他的聲音其實不算和緩,現在他做不到這一點,但至少其中帶著鼓勵——至少他希望如此。他們是他創造的,是他的責任。 “你們將與我在最後戰爭中並肩作戰,我保證。” 那個年輕人點點頭,又用手抹了一下臉,很驚訝自己的面頰竟然濕了。他瞥了一眼托沃,托沃現在沉寂得彷彿一塊石頭。毛爾也知道那種酒嗎?與其他的結局相比,那是一種仁慈,小小的、充滿苦澀的仁慈。 蘭德拿起泰姆的信,將那張紙折疊起來,塞進外衣口袋裡。五十個人裡有一個會瘋狂,還會有更多的人,毛爾是下一個嗎?達西瓦肯定已經快了。霍普維的凝視似乎並非那麼簡單,還有那瑞瑪的沉默。瘋狂並不總意味著尖叫說有蜘蛛在身上爬。他曾經小心地問過,如何清除陽極力中的污染,卻只得到一個謎語般的答案。雖然他知道那個答案不會有錯。荷瑞得·菲告訴他:“正確的原則,同樣存在於形而上學和形而下學中。”但他不知道該如何用這個答案解決問題。菲之所以被暗殺,是不是因為他已經解開了這個謎?蘭德對於這個答案有一點線索,或者他認為他有,一個可能完全是錯誤的猜測。猜測和謎語並不是答案,但他必須做些什麼。如果污染不能清除,在塔拉蒙加頓到來以前,這個世界就已經被瘋狂的男人毀掉了。該去做的事,就一定要去做。 “這真是令人驚訝,”托沃用幾乎是耳語的聲音說道,“但怎麼可能有人……除了造物主和……”他的聲音在不安中消失了。 蘭德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大聲說出了想法。那瑞瑪、毛爾和霍普維都望向他,眼睛裡突然閃爍出希望。達西瓦彷彿被狠擊了一下。蘭德希望自己沒有說得太多,有一些秘密必須隱瞞,包括他下一步要做的事情。 隨後蘭德下達了簡短的命令。霍普維向他的坐騎跑去,他要趕到山脊那裡,向貴族們發布命令。毛爾和達西瓦要去找到弗林和其他殉道使。托沃將穿行回到黑塔,帶去給泰姆的命令。那瑞瑪是最後一個接獲命令的。蘭德一邊想著兩儀師、霄辰人和武器,一邊將他派遣出去,最後還不忘認真地叮囑這名年輕人要守口如瓶。 “不要告訴任何人,”蘭德用力握住那瑞瑪的手臂,低聲說道,“不要辜負我,一絲一毫都不要。” “我不會失敗的。”那瑞瑪不眨一下眼地說道。迅速地敬過禮之後,他也離開了。 危險,一個聲音在蘭德腦海中對他耳語,哦,是的,非常危險,也許太危險了。但這也許有用,也許。不管怎樣,現在你必須殺死托沃,必須。 維藍芒走進九人議會帳篷,他將瑞格林和托墨朗擠到了身旁,而瑞格林和托墨朗則竭力要將羅杉娜和賽瑪拉迪擠到一旁。他們爭先恐後地告訴蘭德,樹林裡的人最終做出了明智的決定。他們看見蘭德開始大笑,直到眼淚從面頰上滾落。路斯·瑟林回來了,或者他真的已經瘋了。不管怎樣,這都值得笑上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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