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8·匕首之路

第17章 第十二章新的聯盟

古蘭黛希望她從伊利安拿到的沙馬奧遺物裡,至少能有一個簡單的轉錄器。這個紀元實在是可怕、原始又不舒適,不過,還是有一些符合她胃口的東西。在這房間另一端的一個大竹籠裡,一百隻羽毛豐滿的小鳥正在用婉轉的歌喉鳴唱,那種情景幾乎就像她那兩隻穿著透明袍服侍立在大門兩側的寵物一樣美麗。他們都在望著她,渴望為她奉獻,讓她感到快樂。如果那些油燈能像閃耀球一樣光亮就好了,雖然牆壁上的大鏡子和魚鱗形的鍍金屋頂讓屋子裡明亮了不少。如果能有轉錄器為自己代筆,自己只需口述就好了。不過,親手將字寫在紙上倒是有種素描的快感。這個紀元的字體非常簡單,模仿別人字跡一點也不難。用花體簽名之後(當然,那不是她的名字),古蘭黛用細沙吸乾多餘的墨水,然後將信紙折好,從排列在桌面上的諸多璽戒中揀出一枚,熔化火漆,做好印封——阿拉多曼的手與劍徽章印在了不規則的圓形藍綠色蠟封上。

“將這封信以最快的速度送達伊圖拉德爵士手中,”她說,“只能說我告訴過你的話。” “一定以奔馬的極速送達,女士。”那茲朗鞠躬接下那封信。他用一根手指捋著黑色的細長鬍子,臉上帶著勝利的微笑。他有一張方形的臉,深棕色的皮膚,穿著一件合身的藍色外衣,相貌很不錯,但不夠英俊。 “我從圖瓦女士手中接過這封信,她告訴我她是亞撒拉姆的信使,在路上遭到了灰人的攻擊,隨後她就因傷重而亡了。” “確保讓這封信染上人的鮮血,”古蘭黛鄭重地說道。她不太相信這個時代的人能否辨別人血和其他血液,但她已經遭遇了太多意外。 “一定要做得足夠真實,但也不要讓血多到髒污了我的字。” 那茲朗又鞠了一躬,他的黑色眼睛熱切地看著古蘭黛。但是當他一站直身體,他立刻就轉身向門口跑去,靴子在淺黃色的大理石地板上敲出響亮的聲音。他沒有註意到站在門口凝視著古蘭黛的那兩名僕人,或者是裝作沒有註意到,雖然他曾經是那名年輕男子的朋友。一點心靈壓制就能讓那茲朗像那兩名僕人一樣渴望服從古蘭黛,更不要說他還急迫地想再次品嚐她的魅力。

古蘭黛輕聲笑著。他相信他已經嚐到了,如果他長得更漂亮一點,也許他真的能有這樣的機會。當然,如果是那樣的話,他就沒有別的用處了,而現在他會拼死騎馬趕到伊圖拉德那裡。由亞撒拉姆的近親送去的信,由阿拉多曼國王親手書寫,而途中還遇到了灰人的阻截。由此造成的混亂,肯定會讓暗帝滿意。與之相比,只有烈焚火能造成更大的混亂,而這麼做也非常有助於實現她自己的目的。她自己的目的。 古蘭黛的手伸向桌子上唯一沒有璽印的戒指,那是一個沒有任何裝飾的金指環,非常小,只能戴在她的小指上。能在沙馬奧遺物中找到一件專供女性使用的法器確實令人愉悅。現在亞瑟和他那些自稱為殉道使的小狗們,總是不停地進出沙馬奧在議會大廳的房間,而她竟然能在其中找到空隙,搜掠來這麼多有用的東西,這本身就是個大驚喜。他們把她沒能拿走的都搜掠一空。那些小狗很危險,尤其是亞瑟。古蘭黛不想冒險讓任何人從沙馬奧追溯到她。是的,她必須加快進行她的計劃,並讓自己遠離沙馬奧的災難。

突然間,一根垂直的銀線出現在房間的另一端,照亮了懸掛在兩面鎦金大鏡之間的壁掛織錦,一陣水晶般的清亮聲音響起。古蘭黛驚訝地挑起一道眉毛,看樣子,還有人記得那個文明紀元的禮儀。她站起身,用力將那個樸素的戒指戴在已經有一枚紅寶石戒指的小指上,然後透過它擁抱了陰極力,才開始導引回應光明的編織。那件法器起不了太大作用,但如果有人以為了解古蘭黛的力量,那這一次他肯定會大吃一驚。 通道打開了,兩名穿著幾乎完全一樣的紅黑色絲綢長裙的女人小心地走了過來。至少魔格丁的行動很謹慎,她的黑眼睛閃爍不定,顯然是在搜索陷阱。她的雙手一直在撫弄寬大的裙擺。通道不久之後就消失了,但她仍然握持著陰極力。相當敏感的防禦,但魔格丁一直都是個極為警惕的人。古蘭黛也沒有放開真源。魔格丁的同伴是一名矮個子女人,有一頭銀色的長發和明亮的藍色眼睛,她望向魔格丁的目光比瞥向古蘭黛的更加冰冷、嚴厲。看她的樣子,就好像一名高階朝臣被迫和貧民勞工同行,於是只好裝作自己的同伴不存在。一個愚蠢的女孩,竟然要仿效蜘蛛女,紅色和黑色並不適合她,她應該更好地表現她豐滿的胸部。

“古蘭黛,這位是辛黛恩,”魔格丁說,“我們……一起工作。”魔格丁在說出這名年輕女子的名字時,臉上沒有半點笑容,而古蘭黛卻帶著微笑。一個美麗的名字和比名字更加美麗的女孩,但是,命運究竟是怎樣扭曲的,讓這個時代的母親給女兒所起的名字,意思竟然是“最後的機會”?辛黛恩的面孔冰冷、沒有表情,但她的眼睛在閃動著。一個漂亮的冰雕娃娃,裡面卻隱藏著烈火。看樣子,她知道自己名字的含義,而且並不喜歡它。 “你和你的朋友為什麼要到這裡來?”古蘭黛問。蜘蛛女竟然會從深藏的陰影裡鑽出來,這是古蘭黛完全沒有想到的。 “不必擔心我的僕人會洩露機密。”她一招手,門口的兩名僕人立刻跪了下去,將臉伏在地面上。如果古蘭黛說一句話,也許他們還不至於欣然赴死,但也相差不遠了。

“既然你已經毀掉了所有能讓他們喜歡的東西,你在他們身上又能找到什麼樂趣?”辛黛恩一邊問,一邊邁著傲慢的步伐走了過來。她將身體挺得很直,全身沒有絲毫破綻。 “你知道沙馬奧已經死了嗎?” 古蘭黛費了一點力氣才控制住自己,沒有流露出任何表情。她本以為這個女孩是魔格丁當作僕人使用的暗黑之友,也許是個以為自己的頭銜頗有價值的貴族,但隨著她一步步靠近……這個女孩導引能力比自己還要強!即使在古蘭黛自己的紀元里,即使在男人們中間,也很少有這樣強大的人。古蘭黛本打算像往常一樣,否認自己和沙馬奧的一些關係,但在這一瞬間,古蘭黛下意識地改變了主意。 “我確實有這個懷疑。”古蘭黛回答,她的目光越過那名年輕女子的頭頂,給了魔格丁一個虛偽的微笑。她知道多少?蜘蛛女是在什麼地方找到這個比她強那麼多的女孩?她為什麼要和這個女孩一起穿行?魔格丁總是嫉妒比她強的人,實際上,無論別人有什麼超過魔格丁的地方,都會引起魔格丁的嫉妒。 “他經常來我這裡,要求我幫助他實現這個或者那個瘋狂的計劃,我從沒有直接拒絕過他。你知道,拒絕沙馬奧是危險的。他每隔幾天就會過來一次,從不間斷。當他不再來的時候,我想他肯定發生了什麼可怕的事情。這個女孩是誰,魔格丁?真是一個令人驚奇的發現。”

那名年輕女子又向前邁了一步,用藍火一樣的眼睛盯著古蘭黛。 “她已經將我的名字告訴了你,你只要知道這個就可以。”這個女孩知道她是在對一位棄光魔使說話,但她的聲音仍然如同堅冰,即使不考慮她的力量,她也一定不是個簡單的暗黑之友,除非她是個瘋子。 “你有沒有註意到氣候,古蘭黛?” 古蘭黛突然意識到,魔格丁只是在讓這個女孩說話,而她卻靜靜地窺伺著,等待古蘭黛的弱點出現,而古蘭黛竟然任由她這樣做! “我想你來這裡不是為了通知我沙馬奧的死,魔格丁,”古蘭黛厲聲說道,“或者只是為了談論一下天氣。你知道我很少外出。”自然是無法駕馭、缺乏秩序的,這個房間裡甚至連窗戶都沒有,古蘭黛使用的大部分房間都沒有窗戶。 “你想幹什麼?”黑髮的蜘蛛女仍然站在牆邊,至上力的光暈在她身周閃耀。古蘭黛隨意地邁出一步,讓兩個人都留在她的視野之內。

“你犯了個錯誤,古蘭黛。”一個冰冷的微笑浮現在辛黛恩豐滿的嘴唇上,她似乎很喜歡現在這種局勢。 “我才是我們之中的主導者。魔格丁因為她最近所犯的錯誤,給莫瑞笛留下了很壞的印像。” 魔格丁用手臂抱住自己,凶狠地瞪了那名銀髮小女人一眼,這已經向古蘭黛說明了一切。突然間,辛黛恩的大眼睛睜得更大了。她張大了嘴喘息著,全身不住地顫抖。 魔格丁瞪視的目光中充滿了惡毒。 “你也只是暫時主控,”她冷笑著說,“你在他眼中的位置,並不比我好多少,”然後她打了個冷戰,哆嗦著咬住了嘴唇。 古蘭黛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在被這兩個人戲耍,不過,這兩個女人臉上那純粹的恨意並無作偽的成分。不管怎樣,她打算看這兩個人要怎樣把戲演下去。她不自覺地揉搓著雙手,同時也撫摸著手指上的法器。她坐進一張椅子裡,同時目光依然固定在這兩個人身上。陰極力的甜美流入她的體內,讓她感到舒適。她並非不需要舒適,但她也有一些奇怪的感覺。她所坐的高大直背椅是鎦金的,有著華美細密的雕花,讓這把椅子看上去像是王座。古蘭黛總是將它佈置在一個看似隨意的地方,在與別人會談時便看似隨意地坐上去。即使是最油滑老練的人也會受到影響,而且往往是他們不自覺的影響。

古蘭黛將身子靠穩椅背,將一條腿搭在另一條腿上,悠閒地晃動著,用慵懶的聲音說道:“既然是你主控,孩子,那就告訴我,當那個自稱為死亡的人以實體出現的時候,他會是誰?是什麼?” “莫瑞笛就是耐博力,”那個女孩的聲音平靜、冰冷、傲慢,“暗主已經決定,現在同樣應該是你服侍耐博力的時候了。” 古蘭黛猛地站起身。 “這太荒謬了,”她無法壓抑自己聲音中的怒意,“一個我從沒有聽說過的人被任命為暗主在塵世的代言人?”她並不介意別人採取各種手段試圖操控她——她總是能找到辦法將那些人的陰謀返還到那些人的自身,但魔格丁一定是把她當成傻子!她毫不懷疑魔格丁在暗中操縱這個令人討厭的女孩,無論她們在表面上是怎樣說的,無論她們如何做出彼此敵對的樣子。 “我侍奉暗主和我自己,沒有別人!我想,你們兩個現在應該走了,到別的地方去玩你們的小遊戲。狄芒德也許會信你們的話,或者色墨海格?小心你們離開時的導引,我設置了幾個反轉編織,你們不會想要觸發它們。”

這是個謊言,不過它很難不令人相信。所以,當魔格丁突然導引至上力,房間裡的燈火隨之熄滅,一切被黑暗籠罩的時候,古蘭黛確實吃了一驚。她立刻從椅子前跳開,以免那兩個人確認她的位置。在她做出這個動作的時候,她就已經開始導引了。她做出一個發光的編織——一顆純白色的球體在房間裡映出許多影子。那兩個人被清晰地顯現出來。古蘭黛毫無遲疑地再次導引,以全部力量從那個小戒指裡汲取至上力。她並不需要那麼多至上力,即使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也足夠了,但她不願放棄她所擁有的一切優勢。她們竟敢攻擊她!不等她們再有動作,心靈壓制已經緊緊抓住了她們兩個人。因為有法器的幫助,古蘭黛將這張網編織得極為強大,強大到幾乎可以造成肉體的傷害。那兩個人立刻用崇敬的目光看著她,諂媚地睜大雙眼,張開嘴,完全迷醉在崇拜裡。現在,她們變成了她的傀儡,如果她叫她們割斷自己的喉嚨,她們也會去做。突然間,古蘭黛察覺到魔格丁已經不再擁抱真源。如此強大的心靈壓制,可能讓她在極度震撼中放開了真源。當然,門旁的僕人們沒有任何動作。

“那麼,”古蘭黛的聲音有一點喘息,“你們可以回答我的問題了。”她有許多問題,包括那個莫瑞笛是誰,以及如果確實有這個人,那辛黛恩又是從哪裡來的。但她首先要解決的,是一個最令自己憤怒的問題:“你這樣做想得到什麼,魔格丁?我也許會將這個編織固定在你身上,你將付出的代價是成為我的奴僕。” “不,求求你,”魔格丁絞動著雙手哀求著,她真的是在哭泣! “你會把我們都殺死!求求你,你必須侍奉耐博力!這就是我們來的原因。讓你為莫瑞笛效忠!”那銀髮小女人的面孔在白光中罩上了一層恐懼的陰影,她粗重地喘著氣,胸部隨之快速地起伏。 突然襲來的不安讓古蘭黛張口,現在情況已經變得愈來愈不合理。她張開口,真源消失了,她體內的至上力不見了,黑暗重新吞沒了這個房間。竹籠中的小鳥突然發出狂暴的鳴叫聲,它們的翅膀瘋狂地拍打在竹欄上。在她身後,一個像磨碎岩石一樣的刺耳聲音傳來:“暗主懷疑你不會聽她們的話,古蘭黛,但你自由自在的時間已經結束了。”一個……球體……出現在半空中,那是一顆死黑色的圓球,但房間裡隨之被一種銀色的光線充滿。鏡子沒有反光,它們在這樣的光線裡彷彿是灰暗的。小鳥已經沉寂下來,古蘭黛知道,它們都被嚇呆了。 古蘭黛驚駭地看著站在那裡的魔達奧。像所有魔達奧一樣,它顏色蒼白,沒有眼睛,衣服比那個黑球更黑,但這個魔達奧比她以往見到的任何一個更大。一定是因為這個魔達奧,她才感覺不到真源,但這是不可能的!除非……如果光線不是那個奇怪的黑球發出來的,那會是從哪裡來的?古蘭黛從不曾像其他人那樣,在魔達奧的注視下感到恐懼,但這一次,她的兩隻手不由自主地向上抬了起來。她用了很大力氣,才將雙手壓下去,沒有摀住自己的臉。她向魔格丁和辛黛恩瞥了一眼,不由得哆嗦了一下。她們已經像她的僕人一樣,跪伏在地面,將面孔朝向魔達奧,貼在地板上。 古蘭黛努力潤了潤喉嚨。 “你是暗主的信使?”她的聲音還算穩定,但相當虛弱。她從沒有聽說過這樣的事,暗主會派遣一名魔達奧信使。而且……魔格丁相當弱,但她畢竟還是一名棄光魔使,現在她卻像那名女孩一樣,用力地匍匐在地上。而她的房間裡竟然會有這種光。古蘭黛只希望自己的衣服不要這麼暴露。當然,這很荒謬,魔達奧對於女人的胃口是眾所周知的,但她畢竟是一名……她的眼睛又一次瞥向魔格丁。 那個魔達奧走過古蘭黛身邊,似乎完全不在意她。它的黑色長袍從它身上垂掛下來,移動時完全沒有任何擺動。阿極羅曾經認為,這種生物和這個世界上的任何東西都不一樣。 “稍稍偏離了時間軸和真實性。”他這樣評論魔達奧。古蘭黛並不很清楚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我是賽夷韃·哈朗。”魔達奧停在古蘭黛的僕人身旁,彎下腰去,伸雙手抓住他們的後頸,“我說的話,你可以認為就是至尊暗主說的。”那兩隻手一捏,古蘭黛聽見一陣響亮的骨裂聲。那名年輕男人雙腳不停地踢蹬著,還在做臨死前的痙攣;年輕女人則直接癱軟了下去。他們是古蘭黛最寵愛的寵物。魔達奧這時已經站起了身。 “我是他在這個世界上的手,古蘭黛。當你站在我面前的時候,你就站在他面前。” 古蘭黛謹慎而迅速地考慮著。她在害怕。一直以來,她總是在用這種情緒處置其他人,但她知道如何控制自己的恐懼。儘管她從沒有像其他棄光魔使那樣指揮過軍隊,但她絕不是處理危機的生手,也不是膽小的人。只是現在的情況已經不僅僅是一場危機。魔格丁和辛黛恩仍然跪在地上,臉貼在大理石地板上,魔格丁明顯地在發抖。古蘭黛相信這個魔達奧,無論它的真實面目是什麼,正像古蘭黛害怕的那樣,暗主開始以更直接的手段干預這個世界。如果暗主知道了她和沙馬奧的密謀……如果沙馬奧已經選擇採取行動。要賭暗主不知道絕對是愚蠢的。 古蘭黛迅速跪倒在魔達奧面前。 “您想讓我做什麼?”她的聲音恢復了原先的力量。識時務的必要的靈活性不是怯懦,那些不肯向暗主折腰的人,全都會被一折兩段。 “我應該稱您主人,還是其他什麼稱謂?如果對暗主之手沒有合適的稱呼,我會不安。” 魔達奧的笑聲讓古蘭黛嚇了一跳,那聽起來就像是冰塊被壓碎的聲音。魔達奧從不會笑。 “你比大多數人都更勇敢,也更聰明。稱呼我賽夷韃·哈朗就好了,只要你記得我是誰。只要你的勇敢不要超越恐懼太多。” 它給古蘭黛的第一道命令,是去謁見那個莫瑞笛。古蘭黛的心中只想著要提防魔格丁,也許還有辛黛恩,她們很可能會為剛才受到心靈壓製而復仇。她懷疑這個女孩並不比蜘蛛女心胸寬大多少。送信給羅代爾·伊圖拉德的事最好還是保密,沒有任何訊息表明暗主對此感到不快,而且她還要考慮自己的位置。無論莫瑞笛是什麼人,今天他也許是耐博力,但總是會有明天的。 在阿瑞琳的馬車裡,凱蘇安一邊在顛簸中努力穩住身體,一邊掀起了一面皮製窗簾。一片細雨正從凱瑞安灰色的天空中灑落下來。現在天上佈滿了流動的雲團和猛烈的旋風,強風將馬車吹得不停地搖晃。小滴雨水打在她的手上,像冰一樣冷,如果空氣再冷一點,就會下雪了。凱蘇安將早已披在身上的羊毛斗篷拉緊了一些,這件斗篷是她從鞍囊的最底下找出來的,她很高興能找到它。天氣已經變得很冷了。 城中的石板尖屋頂和石板路上都濕漉漉的。雖然雨不算大,但風很強,所以街道上見不到什麼行人。一名婦人用一根長桿趕著一輛牛車,步伐就像她的牛一樣有耐心。大多數行人都緊裹著斗篷,戴著兜帽快步走著。一頂轎子從人群中衝了過去,插在轎頂的小旗迎風抖動。除了這頂轎子以外,街上的其他行人,包括那名趕牛車的婦人在內,並沒有任何匆忙的樣子。在街道中央,一名如塔一樣高大的艾伊爾人張大了嘴望著天空,彷彿完全不相信這浸透他全身的雨水。一個小偷摸走了他腰間的荷包,正在向遠處跑去,而他卻毫無知覺。一名女子在緩步前行,頭上高高盤起的精緻髮捲表明她是一名貴族,她的斗篷和長兜帽都被風吹了起來,這也許是她第一次真正在街上行走,但她卻迎著打在面頰上的雨絲,不停地笑著。在一家香料店門口,店主鬱悶地望著門外,今天她大概沒有什么生意了。大多數小販都不見了,只有幾個人還在遮陽棚下兜售著熱茶和肉餅。不過,這些日子裡在街上買肉餅吃的人無一例外都會肚子痛。 兩條餓狗從一個巷子裡跑了出來,它們在街上挺直四條腿,豎起後頸的毛髮,拼命向馬車狂叫。凱蘇安放下窗簾。狗似乎像貓一樣,能夠輕易察覺到有導引能力的女人,但它們似乎總是將這樣的女人當作是貓,雖然她們的個子遠比貓要大。坐在凱蘇安對面的兩個女人仍然在交談。 “請原諒,”說話的是戴吉安,“但我們只能這樣推測。”她帶著歉意低下頭,從她的黑髮上垂下來的銀鍊,以及銀鍊上的月長石都在她的額前擺動著。她的手指捋著黑色裙擺上的白絲帶,說話的速度很快,很像生怕被別人打斷。 “如果你們相信持續的高溫是暗帝造成的,現在這個改變一定是因為別的力量。暗帝不會有任何慈悲心。也許你們會說,暗帝決定將這個世界凍成冰塊,而不是將它烤熟,但他為什麼要這樣做?如果高熱持續過春天,死人的數量一定會超過活人的數量。即使未來一年整個夏天都在下雪,結果也不會有什麼區別。所以,從邏輯上來說,一定有另外一隻手在起作用。”這名身材豐滿的女人總是缺乏自信,但也像往常一樣,凱蘇安發現她不會犯邏輯上的錯誤。現在,凱蘇安只希望自己知道這是誰做的,這樣做的人目的是什麼。 “和平啊!”庫梅拉喃喃地說道,“我寧可要一盎司確實的證據,也不想要你們白宗成噸的邏輯。”庫梅拉屬於褐宗,但並不像其他褐宗姊妹那樣,總是沉浸在虛無縹緲的幻想裡。她是一名俊俏的女子,但只留著短髮。她的頭腦冷靜,想法實際,擁有敏銳的觀察力,而且她從不會讓自己深陷在某種概念中,失去對周圍世界的清晰認知。她一邊說,一邊用一隻漂亮的手輕輕拍了拍戴吉安的膝蓋。一個微笑讓她的藍眼睛從犀利變得溫暖。大體上來說,夏納人是一個禮貌的民族,而且,庫梅拉尤其會注意不冒犯別人。 “現在,還是多想想我們能為那些被艾伊爾人控制的姊妹們做些什麼吧。我知道,你一定能想出些辦法的。” 凱蘇安哼了一聲:“那是她們應得的。”凱蘇安和她的同伴都被禁止靠近艾伊爾人的帳篷,但那些向男孩亞瑟發誓效忠的傻瓜們,曾經去過那片規模巨大的營地。她們回來的時候,都臉色煞白,因為憤怒和虛弱而難以自控。以前,凱蘇安肯定會因為對兩儀師的如此冒犯而怒不可遏,無論當時是怎樣的狀況。但現在不行。為了達到目的,她甚至會讓所有白塔的人一絲不掛地在大街上裸奔。她怎麼能讓那些差點把一切都毀掉的女人們拖累自己?庫梅拉似乎是想要反駁凱蘇安。雖然知道庫梅拉的感受,但凱蘇安沒有給她機會,而是繼續說了下去:“也許她們有足夠多的眼淚償還她們闖的禍,但我對此表示懷疑。她們已經不在我們手裡了,否則的話,我可能會像艾伊爾人一樣處理她們。忘了她們吧,戴吉安,把你的好腦子用在我讓你去做的事情上。” 因為受到了凱蘇安的稱讚,這名凱瑞安女子蒼白的面頰立刻泛起了紅暈。感謝光明,她在其他姊妹面前不會是這種樣子。庫梅拉沉默地坐著,雙手放在膝頭,臉上毫無表情。現在她也許屈服了,但沒有什麼力量能讓她一直屈服下去。她們正是目前凱蘇安想要帶在身邊的兩個人。 馬車走上了通往太陽王宮的長坡道,開始有些傾斜。 “記住我告訴你們的話,”凱蘇安堅定地對另外兩個人說,“一切小心!” 她們喃喃地說著她們會的。凱蘇安點了點頭,如果有需要的話,她會將她們兩個當作煙幕,或者是其他的工具,但她也不打算因為她們疏忽大意而丟掉她們。 馬車在通過宮殿大門的時候沒有任何人阻攔,衛兵們認得車門上阿瑞琳的徽記,也知道車裡會是什麼人。這輛馬車在過去一個星期裡經常進出太陽宮。馬匹停步的時候,一名穿著沒有標記的黑色衣服、神色焦急的男僕跑過來拉開車門,並為車內的乘客撐開了黑油布的陽傘。雨滴從陽傘邊緣落在他的禿頭頂上,但兩儀師們顯然並不領他的情。 凱蘇安碰了碰髮髻上的許多吊墜,確認它們都在,她從沒有丟失過這些吊墜,因為她一直都很小心。然後,凱蘇安伸手到座位下面,拉出她的方形柳條縫紉籃。另外六名僕人站在馬車前,撐著傘。一輛馬車里當然裝不下七名乘客,但一直等到那些僕人確認兩儀師確實不需要這麼多傘以後,才有四名僕人快步離開。 很顯然,馬車到來的訊息已經被通報進去。在三十尺高,有方形拱頂的謁見大廳裡,穿黑色制服的男僕和女僕們,已經在深藍和金色的瓷磚地板上排起了整齊的隊列。兩儀師一走進來,他們立刻接下兩儀師的斗篷,並送上溫暖的小塊亞麻方巾,以供兩儀師擦拭手臉。隨後又送上海民高腳瓷杯盛著的溫酒,散發出芬芳的香氣。這是冬天的飲品,不過,現在突然下降的氣溫正適合這種飲料發揮作用。畢竟,現在還是冬天。 另有三位兩儀師站立在這座大廳的黑色方形大理石柱中間,她們背後是一連串淺底色的壁畫,上面繪製著幾場對凱瑞安非常重要的戰役。不過凱蘇安並沒有註意那三名姊妹。男僕中有一個年輕人在外衣的左胸部位繡著一隻金紅色的小蟲子,人們叫那個是龍。灰色頭髮、面色肅穆的珂蓋德是太陽王宮僕人的統馭者,除了腰間掛滿鑰匙的大鐵環以外,她的身上沒有任何多餘的物件和裝飾,就和太陽王宮中的普通僕人一樣。儘管那名衣服上繡著龍的年輕人顯出一副趾高氣揚的樣子,但真正讓僕人們唯命是從的是鑰匙管理人珂蓋德。但珂蓋德允許那名年輕人作為她的裝飾品,這一點應該注意。凱蘇安和珂蓋德低聲交談,詢問是否能給她找一個房間,讓她不受打擾地完成她的刺繡作品。珂蓋德聽到這個要求,眼睛也沒有眨一下。毫無疑問,在這座宮殿服務的日子裡,她曾經聽過更加奇怪的要求。 當那些接過斗篷、奉上手巾和熱酒的僕人們行過屈膝禮,告退之後,凱蘇安終於將視線轉向石柱之間的另外那三名姊妹。她們全都在看著她,彷彿庫梅拉和戴吉安根本就不存在。珂蓋德還留在大廳裡,但她距離兩儀師很遠,以便為兩儀師留下私人空間。 “沒想到你們還會有這種悠閒的時刻,”凱蘇安說道,“兩儀師對待她們的學徒似乎很嚴格。” 費德琳只是微一揚頭,細辮子上的彩珠隨著她的動作而微微作響,但梅蘭娜卻顯出困窘的神色,兩隻手緊攥著裙擺。至今為止,梅蘭娜已經受到了太過巨大的震撼,凱蘇安甚至無法確信她是否還能複原了。當然,碧拉幾乎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我們之中的大多數人因為這場雨而得到一天假期。”碧拉鎮定地回答。她身材健壯,只穿著一身樸素的羊毛衣裙,剪裁得體,但沒有半點裝飾。農場和農舍顯然要比王宮更適合她——但只有傻瓜才會真正這樣想。碧拉有一副精明的頭腦和堅強的意志,凱蘇安不相信她會一個錯誤連犯兩次。像大多數兩儀師一樣,碧拉以前從沒有親眼見過凱蘇安·梅萊丁,但她不會讓對凱蘇安的敬畏影響自己。她只是吸了一口氣,便繼續說道:“我不明白,你為何要一次又一次來找我們,凱蘇安。當然,你想從我們這裡得到什麼,但除非你告訴我們那是什麼,否則我們無法幫助你。我們知道你為真龍陛下做了什麼……”說到蘭德的頭銜時,她停頓了一下,她們仍然不是很確定該用什麼名號稱呼這男孩,“……你來凱瑞安顯然是因為他。但你必須明白,在你告訴我們你的意圖之前,我們無法幫助你。”和碧拉一樣屬於綠宗的費德琳,因為碧拉大膽的言辭而吃了一驚,但在碧拉說完之後,她贊同地點了點頭。 “你也必須明白,”梅蘭娜已經恢復了冷靜的神情,“如果我們決定必須反對你,我們會這樣做的。”碧拉的面容沒有改變,但費德琳的嘴唇緊繃了一下。也許她只是不同意,也許她是不想向凱蘇安洩露太多訊息。 凱蘇安用一個淺淺的微笑安撫她們一下。告訴她們自己的意圖?如果她們決定?這麼說來,她們已經將自己捆住手腳,塞進蘭德的鞍囊裡了,就連碧拉也不例外。蘭德大概只允許她們決定早晨該穿什麼衣服吧! “我來太陽宮不是為了看你們,”她說道,“雖然,我想庫梅拉和戴吉安也許會喜歡和你們聊聊。不過還是請原諒我,不打擾你們了。” 說完,凱蘇安就示意珂蓋德領路,她跟在後面一路走過謁見大廳。她只回頭瞥了一眼。那三名姊妹已經圍到庫梅拉和戴吉安面前,但那種情形很難被描述成是歡迎老友,更像是驅趕鵝群。凱蘇安微微一笑。大多數姊妹都認為戴吉安只比野人好一點,所以對待她的態度也只比對待僕人好一點,而庫梅拉的地位並不比戴吉安高多少。疑心最重的人也不會想到她們能做出任何事情,所以戴吉安大可以坐下來安心喝茶——並利用她超卓的智慧處理她聽到的一切。庫梅拉會讓除戴吉安以外的每一個人跟她說話,她不會放過每一個字、每一個手勢和每一絲表情。當然,碧拉她們會遵守對那個男孩的誓言,這是不言自明的。要關注的是其他問題。即使是梅蘭娜也不會對蘭德過於順服。她們的境況很糟糕,但她們還有很大的迴旋空間,操縱這個空間的可以是她們,也可以是別人。 掛滿織錦的寬大走廊中,不停有穿黑色制服的僕人匆忙地從凱蘇安和珂蓋德身邊跑過。雖然他們往往提著籃子、捧著托盤,或者抱著大堆毛巾,但不會忘記向她們兩個人鞠躬和行屈膝禮。看著這些僕人的眼神,凱蘇安懷疑她們對於鑰匙管理人的尊重絕不亞於對兩儀師。她們還遇到了幾名艾伊爾人——剽悍的男人如同冷眼的獅子,女人好像冷眼的老虎。他們之中一些人的目光,一直追在凱蘇安背後,冰冷的感覺可與外面的凍雨相比。不過也有一些艾伊爾人只是嚴肅地向她們點點頭。那些神情兇鷙的女人們甚至還會給她們一個微笑。凱蘇安從不曾自認是拯救卡亞肯性命的人,但一件事情在口耳相傳的時候總會出現各種偏差,所以現在凱蘇安贏得了比其他兩儀師更多的尊敬,她在太陽宮中的行動也就有了更大的自由。實際上,如果現在那個男孩就站在她面前,她想做的大概只有抽爛他的皮!凱蘇安倒是很想知道,如果這些艾伊爾人能看見她的心思,他們會有怎樣的反應。就在大約一個星期以前,那個男孩差點把自己殺死。如果凱蘇安聽到的事情有一半是真的,那麼這個男孩已經讓她的任務變得更加困難了,更何況他一直都在竭力躲著凱蘇安。真可惜他不是在法麥丁長大。不過如果真是那樣,他也可能會製造更多的禍端出來。 珂蓋德為凱蘇安提供的房間舒適而且溫暖。房間兩端的大理石火爐裡躍動著火苗,燈光輝映在玻璃塔上,趕走了陰天的沉鬱。珂蓋德一定是已經預先派遣僕人在這個房間做了準備。一名女僕正在這裡迎候他們,為她們奉上了熱茶和香料酒,還有塗著蜂蜜的小蛋糕。 “還需要些什麼,兩儀師?”珂蓋德問道。凱蘇安則只是將她的縫紉籃子放在盛茶點的托盤旁邊。承載托盤和縫紉籃的桌子是鎦金的,雕刻著直角花紋,就像房間裡寬闊的鍍金牆面一樣。每次來凱瑞安,凱蘇安都覺得自己好像是走進了一個黃金魚槽。房間裡光明而且溫暖,但在高窄的窗戶外,雨一直下個不停,灰色的天空顯得格外壓抑。 “有茶就很好了,”凱蘇安說,“如果可以的話,請告訴埃拉娜·摩斯凡妮,我想見她。請立刻告訴她。” 在鑰匙的“叮噹”聲中,珂蓋德行了一個屈膝禮,尊敬地低聲說,她會親自去找兩儀師埃拉娜。一直到離開,她的嚴肅表情都沒有任何改變。她很可能一直在思考凱蘇安的要求有什麼玄妙之處。但實際上,如果有可能的話,凱蘇安更喜歡以直接的方式解決問題。她曾經讓許多以為她的話別有深意的聰明人頭破血流。 凱蘇安掀開縫紉籃的蓋子,拿出她的刺繡箍,現在刺繡箍上的作品完成還不到一半。這個籃子裡有許多小口袋,放著與縫紉無關的東西,有她的象牙手鏡、髮刷和梳子;一個筆匣和緊蓋住的墨水瓶;幾件她隨身攜帶許多年的常用對象;其中有一些東西足以驚倒有膽量翻看這個籃子的人。不過凱蘇安很少讓這個籃子離開自己的視線。她將拋光的銀線盒小心地放在桌上,挑出她要的線以後,就背對著門口坐好。這幅刺繡的主要圖案已經完成了——一個人的手抓著古代兩儀師徽記。裂縫跨越了黑白兩色的圓碟,看不出那隻手是想把碎裂的徽記攥在一起,還是要將它攥碎。凱蘇安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但只有時間能證明什麼是真實的。 她在針眼裡穿上線,開始完成環週的圖案。她繡的是一朵亮紅色的玫瑰。玫瑰和星焰花、太陽花與雛菊、紅心薔薇和雪頂花交替出現,又全都被一把把蕁麻和長刺石南分開。等到這件作品完成的時候,它一定會讓觀賞者不舒服。 凱蘇安剛剛完成半片花瓣,銀線盒蓋上的一抹倒影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可以從鏡子一樣的盒蓋上看到門口的一切動靜。她沒有從刺繡上抬起頭。埃拉娜只是站在門口,盯著她的後背。凱蘇安繼續著她緩慢的女紅工作,但她一直用眼角看著盒蓋上的倒影。有兩次,埃拉娜半轉過身,彷彿是要走,最終卻還是轉了回來。她顯然是在給自己打氣。 “進來,埃拉娜,”凱蘇安仍然沒有抬頭,只是向前一指,“站在那裡。”看到埃拉娜被嚇了一跳,凱蘇安冷冷地笑了笑。成為傳說中的人物確實有好處,人們會看不見這種人一些很明顯的動作。 埃拉娜帶著絲綢裙擺摩擦的鑞鑞聲走進房間,站到了凱蘇安指給她的位置上,但她已經氣憤地繃起了面孔。 “為什麼你要一直這樣逼我?”她問道,“我已經把能告訴你的都說了。即使我這裡還有你想知道的,我也不知道那是什麼!他是屬於……”她突然咬住了下唇,話音也戛然而止,但她差不多已經把話說完了——亞瑟男孩是她的,她的護法,她竟然有膽量這樣想! “我一直在幫你隱瞞罪行,”凱蘇安平靜地說,“只因為我相信不應該讓局勢變得更複雜。”她抬起眼皮,看著埃拉娜,繼續用柔和的聲音說道:“如果,你認為這意味著我不會把你捆成像捲心菜一樣,那你最好重新考慮一下。” 埃拉娜哼了一聲,陰極力的光暈出現在她身周。 “如果你想做個真正的傻瓜。”凱蘇安微笑著,一個寒冷的微笑。她沒有擁抱真源,她的一個發墜涼涼地貼在她的額角上,那是幾彎纏繞在一起的黃金新月。 “現在你還完好無損,但我的耐心並非無限。實際上,它已經所剩無幾。” 埃拉娜的心思顯然是異常紛亂,她正不自覺地撫弄著藍色的絲綢裙擺。至上力的光暈突然在她身上熄滅了,她迅速地從凱蘇安面前轉過頭,黑色長發也被甩了起來。 “我不知道還有什麼可說的,”她喘著粗氣說道,“他受了傷,那不是普通的傷,我想,沒有姊妹為他治療,沒有人能治好那些傷口。他利用穿行前往各地,但他基本上還是在南方。我想,應該在伊利安附近,但他也有可能在提爾。畢竟我和他的距離太遠了。他的心中充滿了憤怒、痛苦和懷疑。沒有更多了,凱蘇安,沒有了!” 凱蘇安小心地提起裝熱茶的銀壺,倒了一杯,又伸手碰了碰輕薄的綠瓷茶杯,測試一下茶水的溫度。果然,放在銀壺裡的茶涼得很快,她稍微導引一下,將茶水重新加熱。深色的茶汁品起來有過重的薄荷味,凱瑞安人實在是過於濫用薄荷。她沒有給埃拉娜一杯茶。穿行。那個男孩怎麼可能會發掘出自從大崩毀以來就在白塔絕蹟的技藝? “不管怎樣,你要把全部訊息都告訴我,埃拉娜,但你並沒有。看著我!你有沒有夢到他?我要所有的細節!” 埃拉娜的眼睛裡閃動著淚光:“如果你是我,你也會這樣做!” 凱蘇安從茶杯上抬起頭,雙眉緊鎖。她確實有可能會那樣做,雖然埃拉娜所做的事,和一個男人強奸了一個女人沒有任何區別。光明保佑她,她的確也會這樣做,只要她相信這樣能夠幫助實現自己的目標。現在,她已經不再考慮要埃拉娜將約縛轉給她,埃拉娜已經證明了,這種約縛對於控制那個男孩沒有什麼作用。 “不要讓我一直等待,埃拉娜。”凱蘇安用冰冷的語調說道。她對於其他女人沒有同情心,埃拉娜只是一系列姊妹中的一員,從沐瑞到愛莉達均是如此。自己惹出的禍總要由自己收拾,雖然她親手抓住了洛根·埃布爾拉和馬瑞姆·泰姆,但這並沒有讓她的心情有任何好轉。 “我會把一切都告訴你。”埃拉娜嘆了口氣,像女孩一樣撅起了嘴。凱蘇安恨不得抽她一個耳光。埃拉娜戴上披肩差不多有四十年了,她應該要成熟一點。當然,她是艾拉非人。在法麥丁,女孩到二十歲的時候就知道不能再撅嘴耍脾氣了;但艾拉非女人即使到了快要老死的時候也學不會。 突然間,埃拉娜驚慌地睜大眼睛。凱蘇安從銀盒蓋上看見了另外一張面孔。她將杯子放回到托盤裡,將刺繡箍放在桌面上,從椅子里站起,轉身面向門口。她並不匆忙,但也沒有像對待埃拉娜那樣存心戲耍。 “你和她之間的事情結束了嗎,兩儀師?”索瑞林一邊問,一邊走進了房間。這位鶴髮橘皮的智者在對凱蘇安說話,但她的眼睛一直盯著埃拉娜。她將雙手叉到腰間,象牙和黃金手鐲隨之“叮噹”作響,黑色披肩滑落到她的臂肘上。 凱蘇安說她已經結束了,索瑞林便向埃拉娜打了個手勢。埃拉娜向房外走去,或者說,是慌亂地跑了出去,她的臉上全都是陰沉的憤怒。索瑞林看著她的背影,皺起眉。凱蘇安曾和這個女人打過交道,那隻是一次短暫的交手,不過很有趣。能被凱蘇安認為是強悍的人不多,索瑞林肯定是其中的一個。在某些方面,凱蘇安甚至相信索瑞林與她算是勢均力敵,也許這個女人和她一樣老,甚至比她活得更久。凱蘇安以前從沒有想過會遇到這樣的女人。 埃拉娜剛一消失,科魯娜就出現在門口。她同樣是匆忙地跑著,一邊還向埃拉娜離去的方向窺望著,腳下不止一次踩到了她的灰絲綢裙擺。她的手裡捧著一個精雕細刻的金托盤,托盤裡放著一個更為華美的高頸雕金酒壺,但配在酒壺旁邊的兩個杯子卻是白陶鍍釉的。 “為什麼埃拉娜要那麼跑?”她問道,“我也許會跑得更快,索瑞林,但……”這時她才看見凱蘇安,她的雙頰立刻變成了不可能更深的紫紅色。如此雕像一般莊嚴優雅的女子,竟然也會顯出困窘的樣子,看上去實在很奇怪。 “把托盤放在桌上,女孩,”索瑞林說,“去找查林。她正等著替你上課。” 科魯娜僵硬地放下托盤,一邊躲避著凱蘇安的眼睛。當她轉身要離開的時候,索瑞林用強有力的手指抬起她的下巴。 “你確實已經真正開始努力了,女孩,”智者堅定地對她說,“如果你繼續下去,你會做得非常好。現在,去吧,查林不像我這麼有耐心。” 索瑞林向走廊裡一擺手,但科魯娜仍然站在原地,看了這名智者良久,她的臉上顯出一種奇怪的表情。如果凱蘇安必須要打賭,她會認為科魯娜是因為得到了表揚而感到高興,並且很驚訝自己竟然會得到這樣的表揚。那名白髮女人又張開嘴,科魯娜哆嗦了一下,急忙向門外小跑過去。凱蘇安決定記住這一幕。 “你真的認為,她應該學習你們編織陰極力的方法?”凱蘇安問。她並沒有表露出自己的懷疑。科魯娜等人曾經告訴過她那些艾伊爾人的課程。智者們的編織有許多和白塔的技藝截然不同,但最初學習到的編織手段會在導引者身上留下深刻的烙印,學習第二種手段幾乎是不可能的;即使能學會,第二種手段的作用也不會很好。這也是一些姊妹不歡迎野人進入白塔的原因,不管那些野人可能多麼年幼,她們已經向前走了太遠,無法再返回重走了。 索瑞林聳聳肩:“也許,學習第二種編織方式對於一般人很難,對於你們這些慣於打手勢的兩儀師更難。但科魯娜·奈齊曼要學習的應該是她擁有她的驕傲,而不是讓驕傲擁有她。如果她學會這一點,她應該能成為一個非常強大的女人。”說完,她將一把椅子拉到與凱蘇安座椅的相對位置,帶著懷疑的神情看了那把椅子一眼,然後坐了下去。她坐在椅子裡的樣子,幾乎像科魯娜一樣僵硬難受。但她以不容辯駁的手勢示意凱蘇安坐下——一個習慣於發號施令的強勢女人。 凱蘇安嚥下一個懊喪的笑聲,坐進椅子裡。這一點也是要牢記的,不管是不是野人,這些智者絕對不是無知的野人,當然,她們會吃到苦頭的。至於說打手勢……她所見過的智者導引還很少,但她注意到,智者們創造出了一種導引方式,並不需要像兩儀師那樣做出各種手勢。各種手勢並不真的是編織的一部分,但它們是學習編織的一部分。也許,的確曾經有兩儀師能不做出投擲動作就發射出火球,但那種兩儀師早已經死光了,她們的教學肯定也很失敗。今天,如果沒有合適的手勢,兩儀師確實無法做到一些事。甚至有一些姊妹們說,她們通過其他姊妹的手勢,就能判斷出她的老師是誰。 “想要把一切技藝都教給我們這些新學徒是很難的,”索瑞林繼續說道,“我並不是有意冒犯,但你們兩儀師似乎在立下誓言之後,立刻就會想辦法繞過你們的誓言。埃拉娜·摩斯凡妮尤其難以對付。”她清澈的綠眼睛突然以極為犀利的目光瞪著凱蘇安的臉。 “我們該怎麼懲處這個任性的女孩?對她的一切教訓都會傷害到卡亞肯!” 凱蘇安將雙手交疊在膝頭,想裝出驚訝的樣子實在是不容易,不過她必須要裝作對埃拉娜的罪行一無所知。但為什麼索瑞林要把她知道埃拉娜與蘭德約縛的事情透露出來?也許透露一個信息的目的是為了獲取另一個信息。 “約縛並不是以那種方式運作的。”凱蘇安說,“如果你們殺死她,他也會死,絕不會延遲太久。除此之外,他會知道她身上發生了什麼,但他並不會真正感覺到。像現在這麼遠的距離,他只會模糊地察覺。” 索瑞林緩慢地點點頭。她的手指碰到桌上的金托盤,又移開了。她的表情如同雕像一般難於解讀。但凱蘇安懷疑,埃拉娜下次再耍脾氣,玩弄那種艾拉非人的憤怒時,一定會有一個令她極為不快的驚喜在等著她。不過這並不重要,重要的只有那個男孩。 “大多數男人都會接受主動提供給他的,只要那看起來有魅力,令人喜歡。”索瑞林說,“曾經我們以為蘭德·亞瑟也是這樣。不幸的是,現在再想要改變道路已經太晚了。現在他質疑一切是無條件提供給他的。如果我想要他接受什麼,我就要裝作不想讓他得到的樣子。如果我想留在他身邊,我就要裝作對他完全漠不關心。”那雙綠眼睛再次盯緊了凱蘇安,如同綠色的鑽頭,她並不是想要從凱蘇安的腦袋裡看出什麼,她知道得足夠多,或者已經太多了。 不過,有個可能性讓凱蘇安心中稍感激動,即使她心中之前還有分毫索瑞林極力想要找出來的疑慮,現在也全都消除了——除非一個人想要達成某種協議,否則她不會以這種方式去探察對方。 “你相信一個男人必須剛硬嗎?”凱蘇安問。她要試一試。 “或者很堅強?”她的語氣表明她對於這兩個詞有完全不同的見解。索瑞林又一次碰了一下那個盤,嘴唇極輕微地抖動了一下,也許那是一個微笑,也許不是。 “大多數男人將它們看成是一種意思,毫無差別,凱蘇安·梅萊丁。堅強難摧,剛硬易碎。” 凱蘇安深吸了一口氣。如果換做其他人,她會用盡一切手段從對方身上搜掠出這樣的機會,但索瑞林不是其他人,而有些機會是必須爭取的。 “那個男孩也把它們搞混了,”她說道,“他需要變得堅強,而他卻在讓自己更加剛硬。已經太過剛硬了,而且,除非有人阻止他,否則他不會停下來。他已經忘記了該如何笑,除了苦笑;他已經沒有了淚水。除非他能再次找到笑和淚水,否則這個世界將只剩毀滅一途。他必須明白,即使轉生真龍也是血肉之軀。如果他像現在這樣投入塔拉蒙加頓,即使是他取得勝利,那勝利也會像他的失敗一樣黑暗。” 索瑞林專注地聽著,直到凱蘇安說完以後,她仍然沒有開口。那雙綠眼睛在審視著凱蘇安。 “你的轉生真龍和你的末日戰爭並不在我們的預言裡,”最後,她說道,“我們一直在努力讓蘭德·亞瑟知道自己的血脈,但我害怕他只是將我們看作另一杆槍矛。如果一杆槍矛在你的手中折斷了,你不會停下來為他哀悼,只會立刻又拿起一桿。不過也許你和我的目標相距並不很遠。” “也許。”凱蘇安謹慎地說。但即使只隔著一掌距離,目標也許還是會徹底不一樣。 突然間,陰極力的光暈包圍了滿臉皺紋的老智者。和她相比,即使是戴吉安也能算得上強大了,但索瑞林的力量並不在於至上力。 “也許有一樣東西會對你有用,”她說道,“我無法讓它運作,但我能把它編織出來讓你看。”她確實這樣做了,虛弱的絲線纏結起來,很快又消融掉,那種力量實在太小,完全無法起到應有的作用。 “這被稱作穿行。”索瑞林說。這一次,凱蘇安的下巴垂了下來。埃拉娜和科魯娜一直否認傳授這些智者連結和其他幾種技藝,但這些技藝似乎一夜之間就被智者們掌握了。凱蘇安一直以為是艾伊爾人從營地中的那些姊妹那裡壓榨出來的,但這個…… 她可以認為這是假的,但她不相信索瑞林是在說謊。她已經迫不及待要親手試一下這個編織,雖然她還沒有想過可以如何使用這種技藝。即使她確切知道那個可惡的男孩在哪裡,她也必須讓那個男孩主動來找她,索瑞林在這一點上是正確的。 “一件非常好的禮物。”她緩緩地說,“我沒有能與之相比的禮物可以給你。” 這一次,索瑞林的嘴唇上無疑地掠過了一絲微笑。她很清楚,凱蘇安已經欠了她的債。她拿起沉重的雕金壺,倒滿了兩個白陶杯。那隻是普通的清水,但她絕對沒有濺出一滴。 “我向你提出水之誓言,”她拿起一個酒杯,莊重地說道,“以此,我們約定形如一人,教導蘭德·亞瑟笑和流淚。”她抿了一口水,凱蘇安依樣而為。 “我們約定形如一人。”如果她們的目標完全不同?凱蘇安不會因為索瑞林是盟友,或者對手而低估她。凱蘇安知道自己的目標是什麼,為此,她將不惜一切代價。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