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8·匕首之路

第13章 第八章簡單的鄉下女人

營地位於大約一里格以外的地方,隱藏在低矮的林木丘陵之間,距離大路很遠。一道溪水從營地旁邊流過,乾涸的石子河道有十步寬,水面的寬度只有五步,最深的地方也不超過人的膝蓋,綠色和銀色的細小游魚從馬蹄旁掠過。行路的人不會在這裡過河,離這裡最近的有人的農場也在一里以外。佩林曾經親自去查看過,確認了那個農場的人會驅趕牲畜去另一個地方飲水。他確實在盡可能避免別人的注意。在無法利用森林隱蔽的時候,他們就會走最荒僻的鄉間小道。實際上,這種努力幾乎沒有任何效果。馬匹能以草為食,但它們至少也要吃一點穀物,而且一支小部隊必須購買食物,還有許多其他物資。每個成年男人每天需要四磅食物,無論是麵粉、豆子還是肉。關於他們的謠傳一定已經遍及全海丹。如果運氣好,也許不會有人懷疑他們的身份。佩林皺起眉頭。也許在他說那些話之前,他們真的還沒有暴露身份,但他不會做別的選擇。

嚴格來說,這裡有三座營地,在溪水旁彼此銜接。他們一同旅行,以佩林為首,在理論上服從他的命令,但他們的身份有太大的差異,沒有人能完全確定同伴和自己有著共同的目標。大約九百名翼衛隊的戰士,在一片棕色的草地上排列好他們的馬匹和篝火。在這裡,佩林一直努力收縮自己的鼻孔,馬味、汗味、糞味和烹煮羊肉的氣味,在炎熱天氣裡混合的結果令人非常難受。十二名騎馬哨兵兩人為一組在周圍緩速巡邏,他們都以同樣的角度擎著綴紅色飄帶的長槍,分毫不差。而其余梅茵人都卸下了胸甲和頭盔,不穿外衣,甚至不穿襯衫就躺在太陽下面,或者玩著骰子,等待著飯熟。一些人在佩林經過的時候抬起了頭;一些正在幹活的人直起身子,審視著佩林身後那些新出現的面孔。但營地中依然平靜,哨兵仍然在外面巡邏,那些是小個子哨兵,沒有長槍,難以被發現——希望如此,至少一直以來都是如此。

幾名奉義徒正在智者們灰褐色的矮帳篷之間忙碌著。智者們的營地在梅茵人上方的山坡上,帳篷旁邊零星分散著一些灌木。即使在這麼遠的距離,佩林還是能看見那些穿白袍的人低垂的眼瞼和溫順的神情。無論遠近,他們看上去都是絕對無害的,但他們大多數是沙度人。智者們說,奉義徒就是奉義徒,佩林則不信任一切不在他視線內的沙度人。在山坡的一側,一片枯萎的酸膠樹林下,大約十幾名穿凱丁瑟的槍姬眾在蘇琳身邊跪成一個環形。儘管蘇琳的頭髮都白了,但她是她們之中最強悍的。她也派出了哨兵,那些女人徒步的速度完全能跟得上梅茵人騎馬的速度,而且更難以被發現。空曠地中看不到智者,只有一個身材苗條、穿綠色絲綢騎裝的女人,正在攪拌一口大燉鍋。佩林一行人經過的時候,她直起身,用拳頭敲著後背。那是瑪蘇芮,佩林能看見她臉上憤怒的表情。兩儀師不應該攪拌燉鍋,也不應該去做另外那二十幾項被智者們指派的工作。瑪蘇芮把這些歸罪於蘭德,但蘭德不在這裡,而佩林在。只要有半分的機會,她一定會剝掉佩林的皮。

伊達拉和奈瓦琳在這裡離開了隊伍,即使她們穿著寬大的裙子,她們經過的路面上落葉也沒有受到任何觸動。森妮德跟著她們,面頰仍然被那塊手帕撐得鼓脹。她在馬鞍上轉過身,又看了佩林一眼。佩林本來不相信兩儀師會有渴求的神情,但現在森妮德的神情就是這樣的。弗倫和特銳騎馬走在森妮德身後,滿面陰霾。 瑪蘇芮看見智者們走過來,就立刻恢復了力量,飛快地彎下腰,繼續去攪動那口黑鍋子,而且竭力裝作一直沒有停止過的樣子。佩林相信,只要瑪蘇芮還在智者們的管束之下,他就不必擔心自己的皮會被剝掉。智者們似乎對兩儀師管得很嚴。 奈瓦琳也回頭看了佩林一眼。從佩林放出之前那個警告以後,他已經不止一次被智者們用這種嚴厲的目光瞪視過。佩林惱怒地吐了口氣,不知道是不是該要擔心自己的皮,因為他不知道智者們是如何打算的。太多人,太多目標了。

麥玎走在菲兒身邊,她好像完全沒有註意到剛才經過的營地,但佩林不會為此賭上任何一個銅板。初看到梅茵崗哨的時候,她的眼睛曾經睜大了,她知道紅色胸甲和紅色壺狀頭盔意味著什麼,就像她一眼就能認出兩儀師的面孔一樣,大多數人對這兩件事都一無所知,尤其是穿著如此平凡的人。這個麥玎的身上有許多謎團,不知為什麼,佩林覺得她有一種熟悉的感覺。 莉妮和塔蘭沃——這是麥玎對身後那兩個人的稱呼。 “年輕的”塔蘭沃,雖然他和麥玎之間相差至多不過四五歲,他一直盡可能緊隨在麥玎身後,就像亞藍緊隨著佩林。緊跟著麥玎的,還有那個被稱作巴爾沃的小個子,他總是抿著枯皺的嘴唇,看上去,比麥玎更加對周遭情況無動於衷,但佩林相信,這個巴爾沃觀察到的細節要比麥玎更多。佩林說不出是為什麼,不過他曾經有幾次嗅到了巴爾沃的氣味,那讓佩林聯想到搜尋氣息的狼。奇怪的是,巴爾沃的身上沒有恐懼,只是會在顫抖的急不可耐中偶爾露出一點崢嶸的怒意,但立刻又會壓制下去。麥玎其餘的同伴都尾隨在後面。名叫布琳的女子一直在對一名粗蠻的大漢用激烈的語氣耳語著什麼,那名大漢一言不發地低垂著目光,有時會點點頭,有時又會搖搖頭。他顯然是一個街頭打手,但那名矮小女子自有她的一番強韌。最後的那個男人被擋在這兩個人的後面,是個身材矮胖的人,將一頂破舊的扁草帽低低地壓在臉上。麥玎的這三名男性同伴都有佩劍,他們每個人佩劍的樣子都很怪,巴爾沃是其中最怪異的。

第三座營地分佈在山丘頂部的樹林裡,營地面積和梅茵翼衛隊的差不多,但裡面的人卻要少很多。在這裡,馬匹被拴在距離篝火很遠的地方,所以空氣中只有烹調食物的香氣。今天的菜式是烤羊肉,還有堅硬的蕪菁,即使在這樣的荒年,這樣的蕪菁農夫們大概也只會用去餵豬。大約三百名跟隨佩林的兩河人在這裡烤肉、縫補衣服、檢查弓箭,每堆篝火旁邊都圍坐著五六個人。看到佩林,所有人都站起身,向他揮手,歡呼。佩林不認為像“佩林領主”、“金眼佩林”這樣的稱號適合自己,只有菲兒才有權力接受他們給予她的稱號。 格萊迪和尼爾德穿著黑夜一般顏色的外衣,臉上看不見一滴汗水。他們在遠離眾人的地方建起一堆篝火,現在他們正站在那堆篝火旁,默默地看著佩林。佩林在他們的眼光中看到了期待。期待什麼?這是最近佩林一直在問自己的一個問題。殉道使讓他感到不安,更甚於兩儀師和智者。女人導引至上力是正常的,雖然這會讓男人感到不舒服。格萊迪穿著殉道使的黑衣,佩著劍,但他平凡的面孔怎麼看都像是一名農夫。尼爾德留著捲曲的鬍子,一看就是個講究外表的人。但佩林無法忘記他們曾經是什麼人,他們曾經在杜麥的井做過什麼。那時佩林也在杜麥的井。光明救他,他的確是在那裡。佩林將手從腰間的斧柄上移開,下了馬。

來自凱瑞安多布蘭莊園的男女僕人們,從拴馬的地方跑過來,接下了眾人的馬匹。他們都比佩林的肩頭還要矮,穿著樸素的鄉民衣服,永遠都在馴順地鞠躬和行屈膝禮。菲兒告訴過佩林,如果阻止他們這樣做,只會讓他們感到不安。確實,當佩林嘗試勸告他們不要頻繁地低頭彎腰時,他立刻就嗅到了慌亂的心緒,而只要再過一兩個小時,他們一定會恢復行禮的頻率。這些僕人的數量和兩河人大致相當。他們之中的大多數還在馬匹和一排排裝載給養的高輪大車旁邊工作。又幾名僕人在一座紅白色的大帳篷那裡跑進跑出。 像往常一樣,佩林看見這座帳篷,沉著臉輕哼了一聲。貝麗蘭在梅茵人營地的帳篷比這座更大,她的兩名侍女還有一頂帳篷,她堅持帶來的兩名捕賊人擁有另一頂帳篷。安諾拉有一頂帳篷,加侖恩有一頂帳篷。但在這個營地裡,只有佩林和菲兒住帳篷。佩林很想和他的家鄉人一樣睡在天空下,晚上只用一條毯子蓋住身體,現在肯定不必害怕下雨。凱瑞安僕人們睡在大車下面。但佩林不能要求菲兒也這樣做,尤其是當貝麗蘭住在帳篷裡的時候。如果能把貝麗蘭丟在凱瑞安就好了,但如果那樣的話,佩林就必須讓菲兒進入貝薩。在帳篷旁邊的一片空地正中央,高豎著兩面旗幟——這讓佩林的心情更加糟糕。一直有微風吹過,但天氣還是非常熱。佩林覺得又聽見了那種雷聲,從很遙遠的西方傳來。兩面旗幟在風中緩緩揚起、落下又再次揚起,一面是代表佩林的鑲紅邊紅狼頭旗,另一面是故國曼埃瑟蘭的紅鷹旗。儘管佩林禁止這樣做,兩面旗還是被立起來了。從某種角度講,佩林的確已經不再隱瞞行踪了,但現在的海丹恰恰是曼埃瑟蘭的一部分。雅蓮德肯定不會對紅鷹旗有什麼好印象!佩林努力露出一副愉快的樣子,以微笑的表情接受了一名矮壯的小婦人深深的屈膝禮。隨後那名婦人直起身,將快步牽走了。不管怎樣,佩林覺得這樣做實在是勉強。人們應該服從領主的命令,是的,他被人們當作一位領主,但在這件事上,他做得併不是很好。

麥玎下了馬,將雙拳叉在腰間,看著兩面迎風招展的旗幟。讓佩林驚訝的是,麥玎的行李由布琳拿著。布琳笨拙地抱著兩個人的行李,用氣惱的目光盯著麥玎。這時,麥玎突然說道:“我曾經聽說過這樣的旗幟。”她非常生氣。她的聲音中並沒有怒意,面孔也像冰雕一樣平靜,但她的怒火充滿了佩林的鼻腔。 “安多兩河地區的人正在使用這些旗子,他們背叛了他們的合法統治者。我想,艾巴亞是一個兩河名字。” “我們對於兩河的合法統治者所知不多,麥玎小姐。”佩林不快地說道。這次,他一定要把升起這兩面旗的傢伙的皮剝掉。如果叛亂的訊息已經流傳到這麼遠的地方……他已經有夠多的問題要解決,不想再添什麼麻煩了。 “我想,摩格絲是一位好女王,但我們不得不自己保衛自己,而且我們做到了。”

突然間,佩林意識到麥玎讓他想到了誰——伊蘭。這沒什麼意義,佩林見過距離兩河千里之外的人和他的鄉親長得很像。但麥玎發怒絕不是沒道理的,聽她說話的口音,她應該是安多人。 “安多的情況也許不像你聽說的那樣糟,”佩林告訴她,“我離開凱姆林的時候,那裡很平靜,蘭德——轉生真龍打算將摩格絲的女兒伊蘭扶上獅子王座。” 聽到這些話,麥玎的怒火完全沒有平息的跡象,她猛轉過頭,藍色的眼睛裡噴吐出火蛇。 “他要把她放在那個位子上?沒有任何男人能將女王放在王座上!伊蘭將憑藉自己的權力得到王座!” 佩林撓撓頭,他希望菲兒不要再那麼平靜地看著這個女人,說上兩句話,但菲兒只是將騎馬手套掖到背後的腰帶裡。還沒有等佩林想到該說些什麼,莉妮已經跑了過來,抓住麥玎的手臂,用力搖晃著她,直到麥玎的牙齒撞在了一起。

“你要道歉!”那名老婦人喊道,“這位大人救了你的命,麥玎。你忘了你是誰,一個普通的鄉下女人竟敢這樣對一位領主說話!記住你是誰,不要讓你的舌頭把你送到沸水鍋裡去!即使這位年輕的領主和摩格絲有什麼矛盾,也和你沒有任何關係。況且所有人都知道,摩格絲已經死了!在大人生氣之前,快向大人道歉!” 麥玎瞪著莉妮,嘴唇一張一合,她顯然比佩林更加震驚。但又一次讓佩林吃驚的是,麥玎沒有向她的白髮同伴爆發雷霆大怒,而是緩緩地吸了一口氣,挺起肩膀,看著佩林的眼睛。 “莉妮是對的,我沒有權力那樣對你說話,艾巴亞領主。我向你道歉,謙卑地向你道歉,我請求你的原諒。” 謙卑地?她的下巴高昂著,傲慢的語氣比兩儀師更甚。而且她的氣味說明,現在她很像正在咬碎些什麼東西。

“我原諒你。”佩林急忙說道。而她沒有得到絲毫安撫,她微笑著,也許是要表達感謝,但佩林能聽到她咬牙的聲音。這些女人都是瘋子嗎? “他們都滿身塵土,被炎熱折磨了很久,”菲兒終於開口了,“而且,剛剛那場戰鬥一定耗盡了他們的精力。亞藍可以帶男人們去清潔身體,我會給女人們帶路,我會讓人給你們送擦臉的濕毛巾來。”最後這句話菲兒是對麥玎和莉妮說的。她向布琳招招手,示意要布琳也跟過來,帶領她們向那座帳篷走去。佩林向亞藍點點頭,亞藍便示意那些男人跟著他走了。 “吉爾師傅,等你擦洗完畢以後,我很想和你聊聊。”佩林說。 佩林的這句話,幾乎取得了和剛才那個火輪同樣的效果。麥玎急轉過身,驚訝地看著他,另外兩個女人也停住了腳步。塔蘭沃突然抓住劍柄。巴爾沃踮起腳尖,從包裹旁邊側過頭向這裡望過來,現在他的樣子不像一頭狼,倒像是一隻在小心窺看著貓的鳥。矮胖的吉爾師傅丟下了手中的行李,向空中蹦起足足一尺高。 “佩林,”他取下草帽,有些口齒不清地說著,汗水在他沾滿灰塵的臉上劃出了一道道痕跡,然後他彎腰去揀行李,卻又在半途中改變了主意,匆忙站起身,“我是說,佩林領主。我……啊……我剛才認出你了……但他們都喊你領主,我不知道你是不是還想認識一個老旅店主。”他用一塊手帕擦擦幾乎全禿的頭頂,緊張地笑著,“當然,我會和你聊聊,我可以等一會兒再擦洗。” “你好,佩林。”那名魁梧的大漢說道。藍格威·德爾全身都凸現出大塊的肌肉,在臉上和手臂上留著不止一道傷疤,但他厚重的眼皮讓他總是顯出一副慵懶的神情。 “吉爾師傅和我聽說蘭德成了轉生真龍,我們應該想到你也會在各地行動。佩林·艾巴亞是個好人,麥玎小姐,我想,你可以信任他,不必對他有任何戒心。”藍格威並不慵懶,也絕不愚蠢。 亞藍不耐煩地一甩頭,藍格威跟上了他,但塔蘭沃和巴爾沃拖著腳步,不斷以懷疑的目光瞥著佩林和吉爾師傅。菲兒和女人們也在向遠處走去,從那些女人們那裡,佩林感受到了更多懷疑的視線。這時候,他們似乎不是那麼願意分開了。 吉爾師傅擦抹著前額,不安地微笑著。光明啊,為什麼他會有畏懼的氣味?佩林感到一陣驚詫。是在畏懼他?畏懼一個與轉生真龍有關聯的人?一個自稱為領主,率領一支小軍隊,向先知發出威脅的人?也許同樣令吉爾師傅畏懼的,還有那位被塞住嘴的兩儀師。不管怎樣,這件事最後要承擔責任的仍然是佩林。不,佩林酸澀地想,他們不是因為這些而感到害怕,他們在害怕我會把他們全都殺掉。 為了讓吉爾師傅放鬆一些,佩林帶著他走到距離那座紅白大帳篷百來步遠的一棵大橡樹下面。 佩林先問了許多王后之祝福旅店的事情,回憶起自己在那座旅店的時光,但這並沒有能讓貝瑟·吉爾安定下來。不過說實話,那段時光本身並不能讓人平靜,那裡有兩儀師,有暗帝,還有夜晚的逃亡。吉爾師傅只是憂慮萬分地走來走去,將行李抱在胸前,從一隻手臂挪到另一隻手臂上,不停地舔著嘴唇,回答佩林的任何問題都只用簡單的幾個詞。 “吉爾師傅,”佩林最後說道,“不要再叫我佩林領主了,我不是。這件事一句話說不清楚,但我不是領主,你也知道。” “當然。”那個圓胖的人說著,終於坐到了一段橡樹根上,然後似乎是很不情願地將行李放下,緩慢地將手從行李上拿開。 “你剛才說的是真的?佩林大人?啊,蘭德……真龍陛下……他真的要讓伊蘭女士坐上王座?”然後他又急忙補充:“我當然不是在懷疑你的話。”他揪下帽子,又擦起了額頭,雖然他很胖,天氣也很熱,但他也不應該出這麼多汗。 “我相信真龍陛下會像你說的那樣做,”他發出顫抖的笑聲,“我相信,你想要和我聊的也不是我的老旅店。” 佩林疲憊地籲了一口氣。他本來還以為,再沒有比老朋友、老鄰居向他鞠躬更令人窘困的事情了,但至少他們有時候會忘記他是領主,和他說說真心話,而且他們絕對不會怕他。 “你離家鄉很遠了,”佩林用溫和的語氣說道,進入主題的速度不要太快,這個人已經非常害怕,“我想知道你怎麼會來到這裡,我希望你沒有遇到什麼麻煩。” “你告訴他吧,貝瑟·吉爾,”莉妮尖聲說道,她已經走到了橡樹旁,“記住,不要有任何誇大。”她離開沒有多長時間,但她已經洗淨了臉和手,將頭髮在腦後梳成了一個整齊的髮髻,還撣掉了羊毛裙上的大部分灰塵。她朝佩林的方向行了一個馬馬虎虎的屈膝禮,然後向吉爾揮舞起一顆乾瘦的拳頭:“'任何人都會誇大三件事:牙痛、鞋子夾腳,還有就是男人的閒話',想清楚自己要說些什麼,不要向這位年輕領主講一些他不想听的東西。”片刻間,她向那名瞠目結舌的旅店老闆投去勸誡的一瞥,然後又突然向佩林行了一個屈膝禮:“他總喜歡說大話——所有男人都是這樣——但現在他會把真實的情況一五一十地告訴你了,大人。” 吉爾師傅氣憤地看著莉妮。當莉妮一揮手,示意他可以說話的時候,佩林聽到他用很低的聲音說:“老骨頭……”圓胖的吉爾師傅最後瞪了莉妮一眼(莉妮裝作完全沒有註意到),才繼續說道:“我在盧加德有些事要解決。因為很偶然的機會,我從那裡進口了一些酒,不過你不會對這個感興趣的。當然,我要帶上藍格威,還有布琳,布琳是不會讓藍格威離開她的視線的,一個小時也不會。在路上,我們遇到了多蘭小姐,也就是麥玎小姐,還有莉妮和塔蘭沃,當然,還有巴爾沃。我們是在盧加德附近遇見的。” “麥玎和我本來是莫蘭迪一位貴族夫人的女僕,”莉妮不耐煩地插口道,“後來戰亂毀了我們的家鄉。塔蘭沃是我們老爺的武士,巴爾沃是他的秘書。強盜燒毀了我們的莊園,我們的夫人再無法養活我們這些人,於是我們決定結伴離開那裡,好有個照應。” “應該說話的是我,莉妮。”吉爾師傅嘟囔著,撓了撓耳朵,“我到盧加德的時候,那個酒商已經離開盧加德,跑到鄉下去了……”他搖搖頭,“事情簡直是一團糟,佩林,我是說,佩林大人,請原諒我。你知道現在到處都是災禍,我們每次都是剛出狼窩,就又入虎穴。就這樣,我們一直在逃亡,離凱姆林愈來愈遠。最後我們到了這裡,疲憊不堪,但幸運的是,我們終於能休息一下了。我們的故事大概就是這樣。” 佩林緩緩地點點頭。這可能是事實,但他早已知道,人們會為了一百種理由而說謊,或者一個人說謊僅僅是為了掩蓋事實。他將十指插進頭髮裡,面孔禁不住有些扭曲。光明啊!他已經像凱瑞安人一樣多疑了,與蘭德的糾纏愈深,這種狀況就愈嚴重。但到底是為什麼,貝瑟·吉爾也會對他說謊?貴族的侍女,習慣了高貴的生活,無法適應嚴酷的現實,這可以解釋麥玎的種種行為。有些事情其實是很簡單的。莉妮的雙手交疊在腰間,但她的目光像針一樣犀利,她簡直就是一頭鷹隼。而吉爾師傅在說完以後變得更加不安了,他似乎將佩林表情的變化當作要求他再多說一些事情。他又笑了,笑聲中沒有一點開心的成分:“自從艾伊爾戰爭以來,我就沒有這樣在世界各地走過了,那時候我可比現在瘦多了。我們已經到了阿瑪多,霄辰人佔領那裡的時候,我們逃了出來。不過說實話,他們並不比白袍眾更差,我可以……”他的話一下子停住了,因為佩林俯過身子,一下子抓住了他的衣領。 “霄辰人?吉爾師傅,你確定?還是說這只不過是那些謠言的一種?就像艾伊爾人和兩儀師的謠言一樣?” “我看見他們了,”吉爾一邊回答,一邊和莉妮交換了一個不安的眼神,“他們自稱為霄辰人。我很驚訝你還不知道這件事。訊息從阿瑪多傳出來的速度比我們逃跑的速度更快。霄辰人想讓人們知道他們的要求,那是些怪異的人,帶著許多怪異的生物,”吉爾師傅的語氣變得沉重起來,“就像暗影生物,巨大的、無毛的鳥背著人在空中飛翔。還有那些像蜥蜴一樣的怪物,它們像馬那樣高大,還有三隻眼睛。我看見它們了,我看見了!” “我相信你,”佩林放開了吉爾師傅的衣領,“我也看見過。”在法美鎮,一千名白袍眾在片刻之間就死光了。那時,死去的傳奇英雄們受到瓦力爾號角的召喚,前來和他們作戰,將霄辰人趕回到海裡。蘭德說他們會回來,但他們恢復的速度怎麼這樣快?光明啊!如果他們佔領了阿瑪多,他們也同樣會佔領塔拉朋。當一頭受傷的熊埋伏在背後的時候,只有傻瓜才會忙著去獵鹿。他們已經佔領了多少地方? “我不能現在就讓你們去凱姆林,吉爾師傅。但如果你們能在我這裡逗留一段時間,我會保證你們的安全。”實際上,佩林並不知道自己能否保證他們的安全。先知,白袍眾,現在又加上霄辰人。 “我相信你是個好人,”莉妮突然說,“恐怕我們並沒有告訴你全部的事實,也許我們應該告訴你。” “莉妮,你在說什麼?”吉爾師傅跳起身喊道,“我想她大概是熱昏了,”他又轉頭對佩林說,“而且這一路走下來也非常辛苦,所以現在偶爾會出現一些幻想。你知道,老人家都會犯這種毛病。閉嘴,莉妮!” 吉爾師傅伸手想要摀住莉妮的嘴,卻被莉妮打到一旁。 “管好你自己吧,吉爾師傅!否則我會讓你'老'起來的!從某種角度說,麥玎正在逃離塔蘭沃,而塔蘭沃在追她。這四天裡,我們全都在拼命逃跑,馬匹和我們幾乎都要累死了,所以麥玎有點胡塗並不是奇怪的事。你們男人總是攪亂女人的心緒,讓女人無法正常思考,而你們卻好像沒事人一樣,你們應該為了這個而被打耳光。那個女孩正在害怕她自己的心!他們兩個應該結婚,愈快愈好。” 吉爾師傅瞪大了眼睛看著莉妮,佩林偷偷確認了一下自己是不是吃驚得張大了嘴巴。 “我不知道你想讓我做什麼……”他緩慢地說著。而那名白髮婦人不等他說完就跳到了他面前。 “不要裝作一無所知的樣子,我可不相信你不明白,我能看出來,你比大多數男人都更有智慧。這是你們男人最壞的習慣,讓別人以為你們沒有看見攤在鼻子底下的事情。”這老婦人剛剛不是還在向他行屈膝禮嗎?現在她卻將細瘦的雙臂叉在胸前,嚴厲地看著佩林。 “好吧,如果你一定要偽裝,我就把話說清楚。我聽說,你們的真龍陛下為所欲為,你們的先知會隨便選人出來讓他們配對結婚。所以,你完全可以讓麥玎和塔蘭沃結婚,塔蘭沃會感謝你。等到麥玎清醒過來的時候,她也會感謝的。” 佩林驚訝地瞥了一眼吉爾師傅,後者聳聳肩,虛弱地笑了一下。 “請原諒,”佩林對那名皺眉的老婦人說,“我還有些事情要處理。”說完,他抬腿就走。半路上他只回頭看了一眼。那時莉妮正在向吉爾師傅搖晃著一根手指,嚴厲地斥責他,完全不理會吉爾師傅的辯白。因為處在上風,佩林聽不到他們在說些什麼。實際上,佩林也不想听他們在說什麼,他們全都瘋了! 貝麗蘭帶著兩名侍女和兩名捕賊人,菲兒也帶著她的隨從,差不多二十名年輕的提爾人和凱瑞安人盤腿坐在帳篷旁邊。女人像男人一樣穿著外衣和長褲,佩著劍,沒有人的頭髮長過肩膀,男人和女人都仿效艾伊爾人的樣子,用一根緞帶將頭髮系在腦後。佩林有些奇怪,他們之中的其他那些人到哪裡去了。他們很少會跑到遠離菲兒的地方,佩林希望他們不會惹麻煩,菲兒一直將他們帶在身邊,她說這樣正是為了避免他們會惹上麻煩。但只有光明知道他們會幹出什麼事來,在凱瑞安還有一大群這樣的小傻瓜。以佩林的觀點,這幫人都應該狠狠地被踢一下屁股,好讓他們的腦子裡能有些東西。決鬥,玩些“節義”的把戲,假裝自己是艾伊爾人,白痴! 當佩林走近的時候,萊茜爾站起身。她是一名膚色白皙的嬌小女子,在外衣的翻領上繡著紅色的緞帶。耳朵上綴著黃金小耳環。她挑戰的眼神有時候會讓兩河人覺得她想要的也許是一個吻,而不是揮劍決鬥。不過現在她挑戰的姿態顯得相當堅決。片刻之後,愛瑞拉也站了起來。這名深色皮膚的女子身材高挑,頭髮剪得像槍姬眾一樣短,身上的衣服比大多數男人都更加樸素;但和萊茜爾不一樣,愛瑞拉顯然寧可親吻一條狗也不會親吻任何男人。她們兩個像是要走到帳篷前,擋住佩林的路,但穿燈籠袖外衣、方下巴的帕雷林大聲命令他們坐下,她們不情願地服從了命令。帕雷林用拇指揉搓著下巴,若有所思地望著佩林。佩林第一次看見他的時候,他還以提爾人的習慣留著鬍子,但艾伊爾人是不留鬍子的。佩林悄聲嘟囔著他們的愚蠢。他們從骨子裡忠於菲兒。佩林是菲兒丈夫的這一事實,對他們沒有什麼意義。亞藍也許會嫉妒佩林對菲兒的關心,但亞藍至少也會因為佩林的關係,對菲兒愛屋及烏。佩林在走進帳篷的時候,能感覺到這些少年白痴們的目光。如果菲儿知道佩林讓她帶著這幫人的目的,是為了讓她沒有機會去對付其他的麻煩,菲兒一定會活剝了佩林的皮。 這座帳篷相當高大,地上鋪著繡花地毯,帳篷中還擺放著一些方便收在大車上的折疊家具,但那面沉重的立鏡肯定是不可以折疊的。除了覆蓋花布、被拼成小桌子的銅箍箱子以外,從盥洗架到鏡子的每一件家具上都裝飾著直線條的鎦金花紋。十二盞裝配反光鏡的油燈,讓帳篷裡幾乎像外面一樣明亮,而且這裡比外面要涼爽得多。帳篷頂的橫樑上甚至還懸垂下來兩幅絲綢壁掛。佩林總覺得這裡太過富麗堂皇,而且那些呈直角形的鳥雀和花朵圖案也讓他覺得太生硬。多布蘭依照凱瑞安貴族旅行時的排場為佩林準備了這些,而佩林一直努力讓自己忽略掉這裡面最可怕的一樣東西——那張巨大的床,在旅行時帶上這種東西真是十足可笑,它幾乎要佔據一輛大車。 菲兒和麥玎正坐在一起,在手中玩弄著銀酒杯。她們現在完全是一副心照不宣的樣子,用微笑掩飾著目光中的犀利,仔細傾聽著對方話裡的話。佩林完全看不出她們在下一個瞬間是會互相擁抱,還是會抽出刀子。當然,佩林相信大部分女性不會嚴重到使用刀子的程度,但菲兒會。麥玎經過一番梳洗,撣去了衣服上的灰塵,旅途的勞頓已經消失大半。擺放在她們中間的一張碎鑲小彩桌上,放著另外幾個杯子和一個高銀水罐。水罐的表面掛著許多小水珠,從水罐裡散發出薄荷茶的清香。當佩林走進來的時候,兩個女人都回頭望過來,剎那間,她們都顯露出同樣的表情——冷冷地思忖著是誰闖了進來。她們肯定不喜歡談話被干擾,但至少菲兒的臉上立刻露出了微笑。 “吉爾師傅和我說了你的故事,多蘭小姐,”佩林說,“你們度過了一段艱難的時日,但在這裡是絕對安全的。”那個女人將杯子擱在唇邊,低聲說了一句謝謝,但她的微笑中透著機警。她的眼睛正在解讀佩林,就像在看一本書。 “麥玎也告訴了我他們的故事,佩林,”菲兒說,“我也向他們做了保證。麥玎,你和你的朋友們已經艱苦跋涉了幾個月,而你還沒有告訴我未來的打算。你們先接受我的僱傭吧。你們可以繼續旅程,但在我這裡,環境肯定會好得多。我會給你們不錯的薪俸,而且我不是一個嚴厲的主人。”佩林立刻表示贊同,如果菲兒這麼喜歡收容迷途的人。至少他也很想幫助這些人,也許,他們跟著他終究還是會比漫無目的地遊蕩更加安全。 麥玎被茶水嗆了一下,差點弄掉手中的杯子。她向菲兒眨眨眼,用一塊緞帶鑲邊的亞麻手絹擦了擦沾上茶水的下巴。奇怪的是,她反而轉過身,認真審視著佩林。 “我……謝謝你,”過了一會兒,她才緩緩地說道,“我想……”又仔細看了佩林幾眼之後,她的聲音高揚起來,“是的,謝謝你,我感激地接受你們的好意,我必須把這件事告訴我的同伴們。”她站起身,猶豫了一下,將杯子放在托盤上,展開裙子,行了一個適合於任何宮廷的屈膝禮。 “我會盡力為你提供好的服務,夫人,”她的聲音裡沒有任何情緒,“我能告退了嗎?”得到菲兒的許可以後,她又行了一個屈膝禮,後退兩步,轉身離開。佩林撓了撓鬍子。又一個要不停地向他低頭躬腰的人。 帳篷簾子剛剛在麥玎身後落下,菲兒就放下杯子笑了起來,還不停地用腳跟跺著地毯:“哦,我喜歡她,佩林,她有一股氣勢。我和你打賭,如果不是我,她一定會用那兩面旗子把你的鬍子烤焦。哦,是的,她真有氣勢!” 佩林哼了一聲。這就是他需要的?另一個會烤焦他鬍子的女人? “我答應了吉爾師傅要照顧他們,菲兒,但……你猜莉妮向我提出了什麼要求?她想叫我做主讓麥玎和那個叫塔蘭沃的傢伙結婚。不管他們說些什麼,只要命令他們結婚就好了!她說他倆想這樣!”佩林在一個銀杯裡倒滿薄荷茶,一屁股坐進了剛才麥玎坐的那把椅子裡,完全不在乎椅子在他突然的重壓下發出的哀鳴。 “不管怎樣,這樣的胡話至少不會讓我擔憂。吉爾師傅說霄辰人佔領了阿瑪多,我相信他的話。光明啊!霄辰人!” 菲兒將雙手的指尖搭在一起,兩隻眼睛茫然地盯著它們。 “也許事情只是如此而已,”她喃喃地說道,“大多數僕人願意在僕人裡找個伴兒。也許我應該安排一下,也要為布琳安排一下,她把臉洗乾淨以後,就跑出去查看那個大個子,我懷疑他們已經結婚了,她的眼神很不尋常。我不會讓我的僕人們在沒結婚的時候,就做出結婚以後才能做的事,佩林,那樣只能造成淚水、指控和怒火,而布琳受的傷會比那個大個子更深。” 佩林只能盯著自己的妻子,“你聽見我的話了嗎?”他緩慢地問道,“霄辰人已經佔領了阿瑪多!霄辰人,菲兒!” 菲兒打了個愣怔。她真地在考慮那些女人的婚事!然後,她露出愉快的微笑。 “阿瑪多距離這裡還很遠,即使我們真的遇到了霄辰人,我相信你會對付他們的。畢竟,你已經教會我棲息在你的手腕上,不是嗎?” 菲兒雖然這樣說,佩林卻從沒有見她這樣做過。 “他們也許要比你更難對付一些。”佩林有些無力地說。菲兒又笑了,不知為什麼,現在她特別高興。 “我正在考慮,是否要派格萊迪或者尼爾德去警告蘭德,不管他曾經怎樣叮囑過我。”菲兒用力搖搖頭,臉上的微笑一下子就消失了,但佩林仍然在堅持他的想法。 “如果我知道蘭德在哪裡,我會這樣做的,一定要找到辦法把這個訊息秘密地傳遞給他。”在表面上,佩林是被蘭德放逐的,對於這一點,蘭德比要求佩林躲避馬希瑪更加堅持。必須讓所有人都知道,佩林和蘭德之間已經沒有任何關係。 “他知道,佩林,我相信他已經知道了。麥玎看見信鴿從阿瑪多朝各個方向飛出,而霄辰人顯然並不在乎那些信鴿。到這個時候,所有在阿瑪多有生意的商人肯定也已經知道了,白塔也知道了。相信我,蘭德一定知道,你必須相信他掌握信息的能力,他能做到這一點。”菲兒並非總是對自己的推斷如此確信無疑。 “也許吧。”佩林焦躁地嘟囔著。他竭力不去擔心蘭德的心智,但佩林實在看不出,蘭德把自己趕到這個地方有什麼意義。蘭德對他有多少信任?蘭德隱瞞了許多事,有許多計劃,他從未洩露過。 佩林吐出一口氣,坐回椅子裡。事實是,不管是瘋狂還是清醒,蘭德是對的。如果棄光魔使猜測到他想幹什麼,或者是白塔猜到了,他們就一定能找到辦法將鐵砧推倒在蘭德的腳上。 “至少我可以讓白塔的眼線少得到一點情報。這次,我要把那該死的旗子燒掉。”還有那面狼頭旗。他也許能玩一場扮演領主的遊戲,但他不需要一面該死的旗幟! 菲兒撅起豐滿的嘴唇,思考著,然後,她微微搖搖頭。她離開椅子,跪在佩林身邊,伸雙手握住佩林的手腕。佩林小心地望著她的眼睛。每次菲兒用這種專注、嚴肅的目光看著他的時候,不是要對他講一些非常重要的話,就是要將羊毛毯捂在他的眼睛上,讓他打轉,直到他分不清東西南北。但菲兒的氣味告訴佩林,這次她不會捂他的眼睛。佩林竭力不去嗅菲兒的體香,他太容易迷失在其中了,然後菲兒就會扯起羊毛毯子。結婚以後,佩林學到的一件事就是:男人需要運用自己全部的智慧來對付一個女人,即便如此,往往這也是不夠的。女人如果打定主意,就會像兩儀師一樣篤定無疑。 “你也許應該重新考慮一下,丈夫。”菲兒喃喃地說道。她的嘴角又閃過一絲微笑,像是她又知道了佩林在想什麼。 “進入海丹以來,我看不出有誰知道紅鷹旗代表著什麼。不過,在貝薩這種規模的城市裡,也許還有人知道。而我們尋找馬希瑪的時間愈長,暴露身份的機會也就愈大。” 這正是要去掉這面旗的原因。佩林根本不屑於去討論這種事情。菲兒並不蠢,她的心思要比佩林快得多。 “那為什麼還要留下那面旗?”他緩緩地問道,“所有人的目光都會被打著這面旗幟的白痴吸引,他們會以為那個白痴是要把曼埃瑟蘭從墳墓裡挖出來。”在過去的日子裡,的確有人這樣幹過,這其中有男人也有女人。曼埃瑟蘭包含著強有力的回憶,對於任何想要造反的人來說都是一個很好的藉口。 “正因為它會吸引目光,”菲兒向佩林俯過身子,“一個想要恢復曼埃瑟蘭的人,少數人會向你微笑,希望你趕快離開,然後儘快忘記你;但對於大多數人,他們現在已經被各種事情搞昏了頭,除非你一拳打在他們的鼻子上,否則他們根本不會看你第二眼。和那些霄辰人、先知還有白袍眾相比,一個想讓曼埃瑟蘭復國的人只是小事一樁。我想,白塔也不會因為這面旗子就有多關心你,至少現在不會。”菲兒的笑容更加燦爛了,她眼睛裡閃爍的光彩說明,她將要說出這番話的重點。 “最重要的是,沒有人會想到高舉這面旗子的人還有別的目的。”突然間,她的笑容消失了,用力將一根手指點在佩林的鼻子上。 “不要說你自己是白痴,佩林·巴歇爾·艾巴亞,即使是拐彎抹角地說也不行,你不是白痴,我不喜歡這樣。”她的氣味中帶著一點辛辣,不算真正的生氣,但肯定是不高興。 女人真是難以捉摸,她們的心思變得比掠過水面的翠鳥還要快,佩林覺得自己的腦子永遠也及不上菲兒。他從沒有想過要這樣……招搖撞騙,但他明白其中的道理,這就像自稱是個賊,好掩蓋自己殺手的身份。不過這樣可能真的會有效。 佩林“咯咯”笑著,吻了一下菲兒的指尖。 “就把旗子留下吧,”他相信菲兒也不會同意去掉那面狼頭旗,該死! “但雅蓮德必須知道事實,如果她認為蘭德要立我為曼埃瑟蘭之王,奪取她的土地……” 菲兒突然站起來,轉過了身。佩林害怕他提到雅蓮德女王是一個錯誤,雅蓮德太容易讓她想到貝麗蘭。菲兒現在的氣味……開始變得刺鼻,帶著警覺。她只是回頭說道:“雅蓮德不會對金眼佩林造成任何麻煩,那是一隻落網的鳥,丈夫。現在我們該仔細想想如何找到馬希瑪。”她走到貼帳篷壁的一個小箱子旁邊,身姿優雅地跪下去,這是唯一一隻沒有覆蓋布料的箱子。菲兒掀起箱蓋,開始從裡面拿出一捲捲地圖。 佩林希望菲兒對雅蓮德的判斷是正確的,因為如果菲兒錯了,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如果他能符合菲兒一半的期望就好了。雅蓮德是一隻落網的鳥。霄辰人將在金眼佩林面前像木偶一樣翻倒在地。他將抓住先知,把先知帶到蘭德那裡,即使現在正有成千上萬的人保護著馬希瑪。這不是佩林第一次意識到,不管菲兒的憤怒對他造成怎樣的傷害和困惑,真正讓他恐懼的是菲兒對他的失望。每次佩林看見她的那種眼神,就覺得自己的心臟像從胸膛裡被挖了出來。 佩林跪在菲兒身邊,幫她展開最大的一幅地圖,這幅地圖涵蓋了海丹南部和阿瑪迪西亞北部。佩林仔細看著地圖,似乎馬希瑪的名字會從地圖上跳出來一樣。現在他比蘭德更渴望此次行動的成功,不管怎樣,他不能辜負菲兒。 菲兒躺在黑暗裡,傾聽著佩林的呼吸聲,直到她確定佩林已經睡熟,然後她從他們同蓋的毯子下面溜出來。當她將亞麻睡衣往頭上套的時候,不由得感到了一點沮喪和有趣。佩林真的以為如果他在早晨行李裝車的時候,把這張床藏在樹林深處,她就找不到?至少她對這件事不是特別在意,她睡在地上的時候並不比佩林少。當然,她會裝出一副驚訝的表情,再發一點火,佩林就會道歉,也許還會把這張床再找出來。管理丈夫是一門藝術,這是媽媽說的。黛拉·尼·加林恩難道從不曾認為,這是一件困難的事嗎? 菲兒將兩隻腳伸進軟鞋裡,又套上一件絲綢長袍,然後她看著佩林,猶豫了一下。如果佩林是醒著的,就能清楚地看到她;而她只能看到佩林模糊的影子。她希望媽媽能在身邊,給她建議,她全心全意地愛著佩林,但她也充滿了困惑。真正懂得男人當然是不可能的,但佩林和與她一起長大的那些男人是那麼不一樣。佩林從不會吹牛,卻總是取笑自己,他很……謙遜。菲兒從前絕對不相信男人會是謙遜的!佩林一直都認為是機遇讓他成為了一名領袖。他說他不懂得如何率領群眾,但遇到他的人們卻總是在一個小時之後就全心全意地要追隨他。他說他的思維太過緩慢,而那些經過深思熟慮的想法,每每讓她禁不住要跳一場歡欣快步舞才能壓抑下激動的心情。他是一個神奇的男人,她的捲毛狼,那麼強壯,又那麼溫柔。菲兒嘆了口氣,踮著腳尖走出帳篷,佩林的耳朵有時會捕捉到她的腳步聲。 營地在明亮的月光下顯得相當平靜,因為沒有云層的遮擋,現在,每天晚上的月亮都放射出滿月般的耀眼光芒,把星星全部遮蓋住了。某種夜鳥發出尖銳的叫聲,又在一陣貓頭鷹渾厚的“咕咕”聲中沉寂了。一陣微風吹來,令人驚訝的是,其中似乎真的帶著一點涼意。也許只是她的想像,夜晚只是比白天相對涼爽一點。 人們都已經睡著了,看上去就像樹下的一堆堆黑影,只有屈指可數的幾堆篝火還亮著,周圍坐著最後一些沒有睡的下人。菲兒沒有刻意隱藏自己,不過並沒有人注意她。有些人一下一下地點著頭,一副半睡半醒的樣子。如果菲兒不知道那些站崗的人是多麼盡忠職守,她也許會以為一群野牛就能突襲這座營地。當然,槍姬眾也在守夜,但即使被她們看見也沒有關係。 高輪大車排列成數支長隊,僕人們在車下發出一陣陣鼾聲。這裡也還燃著一堆篝火,麥玎和她的朋友們坐在篝火周圍。塔蘭沃正在說話,並用力地打著手勢,他說話的對像是麥玎,但只有那些男人們在聽他說什麼。現在他們都脫去那些於抹布一樣的東西,換上了新衣服。這些衣服自然是被他們收在行李中,這一點並不令人驚訝,但他們原來的主人一定賞給了他們許多絲綢。麥玎竟然穿著一襲剪裁優良的淺藍色絲綢長裙,其他人的穿著就比較一般,也許麥玎曾是主人面前最受寵的侍女。 菲兒踩斷了一根樹枝,篝火旁的人立刻都轉過了頭,塔蘭沃已經準備好要跳起身,佩劍也抽出半截。直到他看清走過來的是誰,才停止了動作。他們的警戒心比兩河人更高。在很短的一段時間裡,他們只是盯著菲兒。然後麥玎優雅地站起身,深深地行了一個屈膝禮,其他人也匆忙學樣,以不同的熟練程度向菲兒行禮,只有麥玎和巴爾沃顯得從容不迫。吉爾的圓臉上始終掛著緊張的笑容。 “繼續你們在做的事情吧,”菲兒和善地說,“但不要耽擱太晚,明天還有許多工作。”她繼續向前走去,但她回頭瞥過去的時候,卻發現他們還站在原地窺望著她。他們的旅行一定讓他們像永遠都在害怕狐狸的兔子一樣警覺,菲兒在心中思量著他們是否還能勝任僕從的工作。以後的幾個星期裡,她要用她的方式訓練他們,了解他們,這可有得忙了。對於一個成功的家族而言,每一名成員都是重要的,她必須找出時間來做這件事。不過今晚,她不應該花費太多時間去想他們。很快地,菲兒就走過了大車隊列,來到兩河人的警戒線以外不遠的地方。兩河人正隱藏在樹上,用銳利的目光監視著周圍的動靜,任何比老鼠大的東西都無法逃脫他們的視線。有時,他們甚至能發現槍姬眾的行跡,不過他們當然不會阻撓菲兒的行動。在一片被月光照亮的小空地上,菲兒的人正在等著她。 見到菲兒走過來,一些人立刻向她鞠躬,帕雷林差一點單膝跪倒。有幾名穿男裝的女子下意識地要行屈膝禮,又立刻低垂下目光,為自己的行為而困窘不安。雖然他們竭力在仿效艾伊爾人的風格,但宮廷禮儀在他們的腦海裡已經根深蒂固。他們現在所篤信的都是艾伊爾人的東西,但有時候,他們所信奉的那套理論甚至會讓槍姬眾感到驚恐。佩林稱他們是傻瓜。從某種角度講,他們確實有些傻,但他們已經宣誓向菲兒效忠——從艾伊爾人那裡抄襲來的水之誓言,這讓他們成為了菲兒的人。他們已經為自己的“戰士團”起了名字:剎菲兒——鷹爪眾。他們明白此時還不能對此大肆宣揚,他們不是傻瓜,實際上,雖然他們做事難免有些毛躁,但他們和與菲兒一起長大的那些年輕男女並不一樣。 今天早晨被菲兒派出去的人已經回來了,他們之中的女人還在更換衣裝。在貝薩,即使是一名穿男裝的女人也會引起注意,更不要說是五個人了。這片小空地上到處都鋪著裙子和襯裙、外衣、襯衫和褲子。這些女人們都要表明,她們並不在意在其他人面前裸露身體,即使是在男人的面前,因為艾伊爾人不會在意,但慌亂的動作和粗重的喘息聲暴露了她們真實的心思。男人們都挪動著腳步,有意無意地將頭轉向一旁,卻又會強迫自己轉回來,看著那些女人,似乎他們認為艾伊爾人不會避忌這種情景,只不過,他們又都裝作沒有看見那些女人的身體一樣。菲兒緊抓住睡衣外面的長袍,不讓它的下擺飄起來,她沒辦法在不驚醒佩林的情況下再多穿衣服了,但她至少不會裝作對此毫不在意。她不是阿拉多曼人,會在浴池中接見自己的扈從。 “請原諒我們的遲誤,菲兒女士。”賽蘭蒂一邊將外衣抻平,一邊喘息著說道。這名矮小的女人帶著濃重的凱瑞安口音,就是在凱瑞安人中間,她也不算高,但她努力想要表現出一番氣勢來,高昂起頭,端起肩膀,彷彿無所畏懼一般。 “我們本可以快點回來的,但在我們出城的時候,那些門衛干擾了我們。” “干擾?”菲兒厲聲說道。如果她能親自看著他們,如果佩林讓她去,而不是派出那個賤人,事情就不會這樣了。不,她不會去想貝麗蘭,這不是佩林的錯,每天她都要把這句話跟自己重複二十遍,就像是一種祈禱。但那個男人為什麼會那麼盲目? “什麼樣的干擾?”菲兒懊惱地吸了一口氣。對臣僕們說話的時候,絕對不能流露出丈夫造成的困擾。 “沒有什麼值得注意的,女士,”賽蘭蒂將佩劍插在腰帶上,“走在我們前面的一些趕馬車的人,他們只看了一眼就放過去了,但他們擔心讓女人晚上出城會不安全。”另一些女人笑了起來。五個進入貝薩的男人都不安地聳動著身子,毫無疑問,他們被認為不足以保護他們的女伴。其餘剎菲兒在這十個人身後圍成了厚厚的一個半圓,都在註視著菲兒,等待著她說話。月影遮住了他們的面孔。 “告訴我你們看見了什麼?”菲兒用平靜的語氣命令道,現在她感覺好多了。 賽蘭蒂做了簡明的匯報。雖然菲兒一心想要親自去一趟,但她不得不承認,他們捕捉到的情況幾乎已經滿足了她的一切要求。貝薩的街道即使在應是一天最繁忙的時刻也空蕩蕩的,人們都盡可能留在家裡。偶爾有一些零星的商業活動,但絕少有商人願意進入海丹的這一地區。從鄉下運送來的食物勉強能讓這裡的人充飢。大多數城裡的人都非常驚恐,害怕城牆外面的世界,愈來愈深地陷入冷漠和絕望之中。因為害怕先知的探子,所有人都三緘其口;因為害怕被其他人當成探子,所有人也都蒙上了眼睛。先知對這裡造成了嚴重的影響,比如,無論有多少強盜在山丘中游盪,貝薩城裡的小偷和劫匪卻已經絕跡了。據說先知對於盜賊的處罰是砍掉雙手,不過這種刑罰似乎並不作用於他的追隨者。 “女王每天都要在城中巡行,表明她仍然有旺盛的士氣。”賽蘭蒂說,“但我認為這沒什麼用。她計劃在南方保住人群對女王的信念,也許她在別的地方會更成功一些。警察已經加入到城牆衛兵中間,同樣被派上城牆的還有一些女王的士兵,也許這能讓居民們感覺更安全,至少在女王離開這里之前是這樣。和其他人不一樣,雅蓮德本人顯然並不害怕先知會攻進城裡來,她早晚都會在特萊彬領主的花園中孤身散步。她身邊只留下了很少幾名士兵——那些士兵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廚房中度過的。城裡的每個人似乎都很關注食物,擔心食物還能支撐多久時間,就像他們擔心先知還有多久會來一樣。實際上,女士,即使貝薩城牆上站滿了士兵,我想,只要馬希瑪一個人出現在這裡,他們也會立刻將貝薩城獻給他。” “他們會的,”美萊妲輕蔑地說道,也將劍搭在了腰上,“他們還會乞求先知的仁慈。”美萊妲膚色黝黑,身體壯實,像菲兒一樣高。但賽蘭蒂只是向她一皺眉,這名提爾女子立刻低下頭,低聲向賽蘭蒂道歉。在菲兒之下,剎菲兒的領導者是不能被質疑的。 菲兒很高興自己不必去改變他們的等級關係。也許除了帕雷林以外,賽蘭蒂是他們之中最聰明的,只有愛瑞拉和卡麥麗比她反應更快,但賽蘭蒂還有其他一些特點,她是一個相當鎮定的人,彷彿她已經遇到過一生中最大的恐懼,再沒有什麼事能讓她動搖。當然,她很想像那些槍姬眾一樣有一道傷疤。菲兒的身上就有幾道小傷疤,那是榮譽的證明,但如果無緣無故就想在身上留下傷疤,肯定是白痴的行徑,至少這個女人並不是很渴望去做那種傻事。 “根據你的命令,我們製作了一張地圖,女士,”那個小個子女人又用警告的眼神瞥了一眼美萊妲,“我們還在地圖背面盡量繪製了特萊彬領主宮殿的草圖,但我們大概只能畫出花園和馬厩的位置。” 菲兒將地圖在月光下展開,並沒有努力想要看清上面的那些線條,她不能親自去勘察一下實在是可惜,她應該能繪製出宮殿內部的狀況。沒關係,就像佩林說的那樣,做完的事已經做完了,這就足夠了。 “你確定沒有人搜查那些出城的馬車?”即使光線昏暗,菲兒仍然能看到她面前的許多張臉上出現了困惑的神情。沒有人知道她為什麼要派他們進入貝薩。 賽蘭蒂沒有顯露任何困惑的表情。 “是的,女士。”她平靜地說,非常聰明,而且反應非常快。 一陣風吹來,掀起地面上的枯葉,讓樹上的葉片“簌簌”作響。菲兒希望自己能有佩林的耳朵,也希望能有佩林的鼻子和眼睛,她不害怕有人看見她和她的這些部下在一起,但如果有人在偷聽,就是另一回事了。 “你們做得非常好,賽蘭蒂,你們都做得很好。”佩林知道這裡的危險,他知道南方每一個地區的危險,但就像大多數男人一樣,他經常會聽從自己的情緒,而不是自己的腦子。一名妻子必須避免自己的丈夫陷入各種麻煩,這是菲兒的母親對她的婚姻生活給予的第一條諫言。 “天一亮,你們就好回到貝薩去,你們要做的是……” 這一次,就連賽蘭蒂也驚訝地睜大了眼睛,但沒有人表示任何反對。當然,如果有人反對,菲兒一定會吃驚的。她的指令將得到一絲不苟的執行。這樣做確實有一些危險,但在這個時候,幾乎沒有任何一件事是沒危險的。 “有什麼問題嗎?”菲兒最後問道,“所有人都明白了?” 剎菲兒異口同聲地答道:“我們以此生侍奉菲兒女士。”這意味著他們將侍奉菲兒心愛的狼,無論她的狼是否希望他們這樣。 麥玎蓋著毯子,在堅硬的地面上挪動著身體,睡眠一直在躲避著她。現在,這是她的名字,一個新的名字,一個新的人生。麥玎,來自於她的母親。多蘭,來自於一個曾經隸屬於她的莊園家族。新的人生代表著舊的已經結束,但係在心裡的結並不能就此而被割開,而現在……現在…… 一陣微弱的枯葉碎裂聲令她抬起了頭,她看見一個模糊的影子走過樹林,那是菲兒女士,她正從她剛才去的地方返回帳篷。一名討人喜歡的年輕女子,心地和善,言談優雅,無論她的丈夫有著怎樣的血統,她肯定是貴族出身,但她還很年輕,沒有經驗,這也許能幫上忙。麥玎讓頭落回到被捲起當作枕頭的斗篷上。光明啊,她在這里幹什麼?做一位女士的女僕!不,至少她要對自己保持信心。她仍然能找到信心,她能,只要她深深地挖掘下去。聽到一陣腳步聲靠近,她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塔蘭沃矯健的身姿跪到她身旁,他沒有穿襯衫,月光照亮了他胸膛和肩膀的肌肉。他的臉陷在影子裡面,一陣微風吹動了他的頭髮。 “這是怎樣的瘋狂啊?”他輕聲問道,“侍奉別人?你要做什麼?不要和我說什麼新人生的胡言亂語。我不相信,沒有人會相信。” 麥玎想要轉過身,但塔蘭沃伸手按住了她的肩膀,他沒有用任何力量,但麥玎一下子就被定住了。光明啊,麥玎只希望自己不要顫抖。光明好像沒有聽到她的請求,不過她至少還能保持聲音的穩定:“請你了解,現在我必須在這個世界上走出自己的路,做一位貴族的侍女總比去酒館當女招待好。如果你覺得在這裡做事不適合你,你完全可以離開。” “當你放棄王座的時候,你沒有放棄你的智慧和你的尊嚴。”塔蘭沃喃喃地說。燒了莉妮,燒了她的主意吧! “如果你想要裝作你放棄了,我建議你盡量避免和莉妮單獨相處。”塔蘭沃在笑她!他真的在笑!哦,他笑得是那麼開心! “她有話想要和麥玎說,我懷疑,她對麥玎就不會像對摩格絲那樣溫柔了。” 麥玎憤怒地坐起身,將塔蘭沃的手打開。 “你瞎了嗎?也聾了嗎?轉生真龍對伊蘭有圖謀!光明啊,如果伊蘭在他的想法裡只是一個名字,我絕不會高興的!現在我能待在轉生真龍黨羽的身邊,這樣的機會太難得了,塔蘭沃,我絕不能放棄這個機會!” “燒了我吧,我就知道一定會這樣,我希望我錯了,但……”聽語氣,塔蘭沃一定像她一樣憤怒。他沒有權力憤怒! “伊蘭在白塔是安全的。玉座絕不會讓她靠近一個能導引的男人,即使他是轉生真龍——尤其當他是轉生真龍的時候!麥玎·多蘭對玉座無能為力,對轉生真龍無能為力,對獅子王座無能為力。她能做的只是讓自己的脖子折斷,或者讓自己喉嚨被割開,或者……” “麥玎·多蘭可以看!”麥玎打斷了他,至少是阻止了他那種可怕的訓誡。 “她能聽!她能……”伴隨著惱恨的情緒,她的聲音低了下去。她能幹什麼?突然間,她意識到她已經坐起身,卻只穿著一件薄薄的襯裙,急忙用毯子裹住身體。這個夜晚似乎真的有一點涼了,或者她身上的雞皮疙瘩只是因為塔蘭沃那雙被影子遮住的眼睛。這個想法讓她的臉一下子紅了起來,她只希望塔蘭沃沒有看見。幸運的是,這也讓她的聲音平添了一股火氣,她已不是一個小女孩,不會因為被一個男人看就臉紅! “我會做我能做的,無論那是什麼。我總有機會能知道一些事情,或者做一些事情,對伊蘭有所幫助,所以我會留下來!” “這是一個危險的決定。”塔蘭沃平靜地對她說。麥玎希望能看清塔蘭沃在黑暗中的臉,當然,那隻是為了解讀塔蘭沃的表情。 “你聽到了,他威脅說要吊死任何敢冒犯他的人。有一雙那樣眼睛的人,我相信他的威脅是真的,那是一雙野獸的眼睛。當他放走那個傢伙的時候,我非常驚訝,我還以為他會撕裂那個人的喉嚨!如果他發現了你的身份,你過去的身份……巴爾沃也許會出賣你,他從沒有真正解釋過為什麼他會幫助我們逃離阿瑪多。也許他認為摩格絲女王會給他一個新的職位。現在他知道已經不可能有這樣的機會,他可能想要向他的新主子邀功買寵。” “你害怕金眼佩林領主?”麥玎輕蔑地問道。光明啊,那個男人確實讓麥玎感到害怕,那雙眼睛是屬於一頭狼的。 “巴爾沃知道要管住自己的舌頭,他所說的一切都會返回到他身上,畢竟他是和我一起來的。如果你害怕,那就騎上馬逃走吧!” “你總是把這樣的話摔在我的臉上。”塔蘭沃嘆了口氣,坐回到自己的腳跟上。麥玎看不見他的眼睛,卻能感覺到他的目光。 “你說,如果我願意,就騎上馬走掉。曾經有一名士兵,他在遠遠的地方愛上了女王,心知這樣的愛毫無希望,知道他永遠都不敢將這份愛說出口。現在,女王已經不在了,只有一個女人留下來——這是我的希望,我被火燒的希望!如果你想讓我離開,麥玎,告訴我,只要一個字——'走',一個字就可以。” 麥玎張開口。一個字而已,她想,光明啊,只要一個字就可以!為什麼我說不出來!光明啊,求你讓我把它說出來!但今晚第二次,光明沒有聽見她的心聲。她抱著毯子,坐在地上,好像一個傻瓜,張著嘴,面頰愈來愈紅。 如果塔蘭沃再發出笑聲,麥玎一定會用腰帶上的匕首刺穿他。只要他笑一聲,或者顯露出任何得意的跡象…… 但塔蘭沃只是向前傾過身子,溫柔地吻了她的眼睛。她的喉嚨深處發出一陣響聲。她的身體完全無法移動,只能睜大了眼睛,看著他站起身。月光下,他變成了一個高大的剪影。她是女王——她曾經是女王——習慣發號施令,習慣在艱難的時刻做出艱難的決定,但就在此時,劇烈的心跳將她全部的思維都撞出她的大腦。 “如果你對我說'走',”塔蘭沃對她說,“我就會埋葬希望,但我永遠也不能離開你。” 直到塔蘭沃躺回到自己的舖位上,麥玎才強迫自己躺下,用毯子裹緊身體,她不停地喘息著,彷彿剛剛跑了很長的路一樣。夜晚有些涼,她在打哆嗦,不,不是顫抖。塔蘭沃太年輕了,太年輕了!而更可怕的是,塔蘭沃是對的。燒了他吧!一名女僕什麼也做不了,如果轉生真龍的狼眼殺手知道安多的摩格絲就在他手上,麥玎一定會被利用作對抗伊蘭的工具,而不可能是幫助伊蘭。塔蘭沃沒有權力正確,因為她要他是錯的!這個不合邏輯的想法讓麥玎更加憤怒。她有機會做一些有用的事!她必須有機會! 在麥玎的腦海深處,一個細小的聲音正在笑她。你不能忘記你是摩格絲·傳坎。那個聲音輕蔑地對她說,摩格絲女王無法阻止自己插手到權力遊戲中去,無論她已經做了多少錯事。她也沒辦法讓一個男人走開,因為她無法停止去想那個男人的手有多麼強壯,去想他微笑時嘴唇的弧線,還有…… 麥玎氣惱地用毯子蒙住頭,竭力想要擋開那個聲音。她留下來並不是因為她無法離開,至於塔蘭沃……她會牢牢地把他釘在他應該在的位置上。這一次,她會的!但……他的位置在哪裡?在一個已經不再是女王的女人身邊?麥玎竭力要把他從自己的心裡趕出去,竭力想要忽略那個無法平靜下來的嘲笑她的聲音,但是當睡眠最終來襲時,她仍能感覺到眼皮上塔蘭沃嘴唇留下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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