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8·匕首之路

第11章 第六章絲線

伊蘭也開始跑步,她拉起裙擺,很快就在破舊的泥土小道上跑到了最前面,只有艾玲達緊跟著她。雖然艾玲達似乎並不知道穿著裙子怎樣才能跑得快,如果不是已經非常疲憊,她肯定很快就超過伊蘭。其他人在她們身後的小路上排成了一條蜿蜒曲折的長龍。亞桑米亞爾們不需要蕾耐勒的催促,都飛快地奔跑著。雖然蕾耐勒穿著絲綢長褲,但她抱著風之碗,沒辦法跑快。奈妮薇不停地用臂肘將前面的人頂開,同時大聲叫喊著命令她們讓道,無論她們是尋風手、家人還是兩儀師。 跑下山丘,伊蘭煞住腳步。儘管巨大的危險就在眼前,伊蘭卻忍不住想笑。她十二歲的時候,莉妮和母親就為她爬山和爬樹的愛好頭痛不已,但現在她肚子裡的笑意並非來自從山上飛跑下來的歡愉。伊蘭要求自己成為一位女王,現在她只能這樣,她也真的做到了!她必須控制住局面,帶領這些人脫離危險。現在她們真的在跟隨她了!她從出生開始所接受的訓練,就是要讓她能做這樣的事,這讓她興奮得想笑。驕傲的火焰在她心中熊熊燃燒,幾乎要從她體內綻放出來,就像陰極力的光暈。

繞過最後一個轉彎,伊蘭縱身跳下最後一小段山坡,落在一座用白石膏粉刷的高大穀倉旁。她的腳趾撞上一塊埋在土中的石頭,讓她猛地向前栽去。她揮舞著手臂,想要保持平衡,但還是撲倒在路面上,連叫喊一聲都來不及。她的牙齒猛地磕在一起,肺裡的空氣全都被擠壓了出去。她坐起身,才看見柏姬泰正在她面前,片刻之間,她幾乎無法思考。等恢復神誌的時候,她心中再沒有半點驕傲了,想要維持女王的尊嚴,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她撥開臉上的髮絲,等待著柏姬泰的訓話。出這種事的時候,另一個女人經常會變身成諄諄訓導的長輩,伊蘭就很少會錯過這種變身為長輩的機會。 令伊蘭驚訝的是,柏姬泰只是伸手將她扶了起來,而且絲毫沒有要嘲笑她的意思。就連隨後跑來的艾玲達都露出了一點笑容。伊蘭只從她的護法身上感覺到……緊張——就好像一支箭被搭在拉緊的弓弦上。 “逃跑還是戰鬥?”柏姬泰問,“那些霄辰人的飛獸在法美鎮就出現過。我建議逃跑,今天我只帶了短弓。”艾玲達向她微一蹙眉。伊蘭嘆了口氣,如果柏姬泰真的想隱藏自己的身份,她就必須學會看住自己的舌頭。

“當然是逃跑,”奈妮薇喘著氣,跑下最後一段山路,“戰鬥還是逃跑!多蠢的問題!你認為我們有機會……光明啊!她們在幹什麼?”奈妮薇的聲音愈來愈高。 “亞萊絲!亞萊絲,你在哪裡?亞萊絲!亞萊絲!” 伊蘭愣了一下,才意識到農場現在就像凱瑞妮的面孔剛剛出現時那樣混亂,甚至可能更糟。根據亞萊絲的報告,現在有一百四十七名家人居住在這裡,包括五十四名紅腰帶的智婦和一些路經這座城市的人。現在,她們和農場上的其他人都在來回奔跑,大多數穿綠白色制服的泰拉辛宮僕人也扛著包袱跑來跑去。雞鴨在一片喧囂中竄來竄去,不停地尖叫著,揚起一團團灰塵,讓現場變得更亂了。伊蘭甚至看見範迪恩頭髮斑白的護法傑姆,正用他細瘦的手臂抱著一個大黃麻袋,同樣在跑著!

亞萊絲彷彿是從空氣中突然冒出來,她的臉上都是汗水,不過表情仍然鎮定如常,頭髮一絲不亂,看她的衣服,就好像她只是剛剛去散步了。 “不必大驚小怪,”她將雙手叉在腰間,鎮定地說道,“柏姬泰告訴過我那些大鳥是什麼,我認為我們應該盡快離開。而且我們已經看見你們飛奔下山,就像暗帝本尊正在追趕你們一樣。我命令所有人收拾起一條乾淨的裙子、三條襯裙和長襪、肥皂、手工籃以及她們所有的錢幣,只能帶這些。最後十個完成的人,要在我們到達目的地之前一直負責洗衣工作,這會讓她們加快腳步。我命令那些僕人收集起他們能找到的一切食物,還有你們的護法,他們差不多很有理智,男人能有那樣的理智確實讓人吃驚,這是因為他們都是護法嗎?”

奈妮薇站在原地,張大了嘴,彷彿是要發布命令的樣子,卻又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她的臉上陰晴不定,讓人看不出她到底在想什麼。 “好吧,”她沉著臉喃喃說道,然後她的眼睛突然又明亮起來,“那些不是家人的女人,對了,她們必須……” “鎮定,”亞萊絲打斷了她,又向她做了一個安慰的手勢,“她們已經走了,大多數都走光了,她們擔心她們的丈夫和親人。即使我想,我也無法阻止她們。只有三十多個人認為那些鳥是暗影生物,她們想盡量留在兩儀師身邊。”她用力噴了一下鼻息,表明了對這些人的看法。 “現在,你們只需要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喝些涼水,不要喝得太快,拍些水在臉上。我還有很多事要做。”她看了一眼熙熙攘攘的人群,搖搖頭:“她們之中,有些人即使在獸魔人衝到面前的時候還是會偷懶,有些貴族女人總是不聽話。在離開之前,我還需要兩三個小時。”說完這句話,她就滿臉嚴肅地走回到農場裡,只留下奈妮薇張著嘴呆立在原地。

“嗯,”伊蘭撣了撣裙子,“你說過,她是個非常能幹的女人。” “我從沒有那樣說過,”奈妮薇氣沖沖地說,“我從沒有說過'非常',哼!我的帽子到哪裡去了?她以為她什麼都知道。我打賭這件事她就不知道。”她大步朝與亞萊絲相反的方向走去。 伊蘭瞪著奈妮薇的後背。她的帽子?那頂帽子確實很漂亮,但她怎麼會在這個時候關心這種事? !也許在連結中導引了大量的至上力,確實讓奈妮薇的智力暫時出現了問題。伊蘭的狀態也不正常,她覺得自己好像再也無法導引陰極力一樣。不管怎樣,伊蘭不會去擔心什麼帽子的事,現在應該關心的,是在霄辰人到達之前離開。根據在法美鎮的經驗,霄辰人真的有可能帶來上百名罪奴,甚至更多。艾雯非常不願意提起她被霄辰人俘虜的事情,但她告訴過伊蘭,所有罪奴都渴望著讓其他人戴上罪銬。她說過,當她看到那些霄辰罪奴向罪奴主獻上諂媚的笑容,她感到多麼噁心。罪奴一心逢迎罪奴主,任他們玩弄,就好像被他們寵愛的馴服獵犬。艾雯還說,一些在法美鎮被捉住的女人最後也變成了那種樣子。這讓伊蘭渾身的血都變得冰冷,她寧死也不會讓霄辰人把罪銬戴在她的脖子上!無論是棄光魔使還是霄辰人,都是她們現在無法與之對抗的。她向蓄水池跑去。艾玲達在她身邊,喘息得幾乎像她一樣厲害。

看樣子,亞萊絲真的把一切都想到了。特法器已經在馱馬背上捆縛停當,沒有被檢查過的籮筐絲毫未動;被伊蘭和艾玲達清空的籮筐,已經裝滿了盛放麵粉、食鹽、豆子和扁豆的麻袋。幾名馬夫正在照料這些牲口,毫無疑問,這也是亞萊絲安排的。甚至柏姬泰也服從亞萊絲的命令,嘴角帶著一絲苦笑在奔跑著。 伊蘭掀起一點帆布檢查了一下。所有特法器看樣子都在。兩隻籮筐里的特法器有幾件歪倒了,不過沒有破損。除非使用至上力,否則大多數特法器都是無法損毀的。但即使這樣…… 艾玲達盤腿坐在地上,用一塊與她身上美麗的絲綢騎裝毫不相稱的素色亞麻大手絹擦著汗,就連她也顯露出了疲倦的神態。 “你在嘀咕什麼,伊蘭?你聽起來就像奈妮薇。亞萊絲只不過是要替我們省去打包這些東西的麻煩。”

伊蘭的臉上泛起一點紅色,她沒有想到自己會把心中的念頭說出來。 “我只是不想讓無知的人碰這些東西而已,艾玲達。”一些特法器確實可以被沒有導引能力的人觸發,但實際上,伊蘭不想讓任何人碰這些特法器,它們是她的!評議會不能將這些特法器交與別的姊妹,只因為那些姊妹更年長,更有經驗;評議會也不能因為害怕危險就把這些特法器藏起來。現在有了這麼多可以研究的樣本,伊蘭也許終於能做出完美的特法器。她經歷過太多的失敗和不完全的成功。 “需要有了解它們的人來處理。”伊蘭說著,將硬帆布抻回到原位。 秩序開始從一團混亂中顯露出來,速度比伊蘭預料的快得多,但並不像她所希望的那樣快。當然,伊蘭也不情願地承認,她是希望這些人能在眨眼間就集結完畢。她派遣凱瑞妮跑到小山頂上去,觀望艾博達的情況。那名身材豐滿的綠宗兩儀師嘟囔了些什麼,才躬身行了屈膝禮。她一直緊皺眉頭盯著那些跑來跑去的家人,彷彿是認為這樣的工作應該交給她們。但伊蘭懷疑那些家人如果看到暗影生物逼近的話,會立刻就暈過去。凱瑞妮是這些兩儀師中位階最低的。艾迪莉絲和範迪恩看押著伊絲潘,她們支持著強大的屏障,並重新用皮口袋套住了伊絲潘的頭。伊絲潘行走的步伐很平穩,沒有任何跡象表明她受到了虐待,但……她一直將雙手放在腰間,完全不想掀起口袋向外偷瞥一眼。當她被推上馬鞍的時候,她自動將手腕放到鞍頭以便被綁起來。如果她變得這樣溫馴,也許艾迪莉絲和範迪恩已經從她口中挖出了一些東西。伊蘭不想去探究她們是如何把伊絲潘變成這樣的。

當然,農場上有不少……衝突,雖然危機就在眼前。奈妮薇找回她藍色羽毛帽子的過程,就差點釀起一場衝突。那頂帽子是亞萊絲找到的,她將帽子交給奈妮薇,告訴奈妮薇應該用帽子擋住陽光的直射,才能保護好細嫩的皮膚。當那名灰髮女子跑去解決其他數不清的小問題時,奈妮薇瞠目結舌地瞪著她的後背,許久之後,才用力將帽子塞進系鞍囊的皮帶裡。 奈妮薇一直在努力平息各種衝突,但亞萊絲幾乎總是搶先她一步,而每次只要她出現在衝突現場,衝突就會自動平息。有幾名貴族女人要求別人幫助她們打包行李,亞萊絲只是告訴她們,如果她們不立刻開始工作,她就會兌現她說過的話,把她們留在這裡,那些女貴族立刻就開始行動。包括貴族在內,有一些人得知她們的目的地是安多以後,改變了主意。亞萊絲果然按照自己說過的那樣,將她們趕走了。她們沒有得到馬匹,只是被告知要盡快跑步離開這裡,所有馬匹都很珍貴。不過在霄辰人到來之前,那些人應該已經跑出很遠,不可能被霄辰人抓到進行審訊。沒過多久,奈妮薇和蕾耐勒展開了一番爭吵,她們爭吵的對像是風之碗和曾經被塔拉安使用過的海龜法器,現在那隻小海龜已經被放進蕾耐勒的口袋裡。伊蘭知道,這場爭吵遲早要發生。幸好,還沒到奈妮薇和蕾耐勒揮拳相向時,亞萊絲已經擋在她們中間。在她下達了簡短的命令之後,風之碗被交還給賽芮薩保管,海龜被交到茉瑞莉手中。而在這一幕爭執中,伊蘭更有幸看到,亞萊絲將一根手指在亞桑米亞爾大船主的尋風手鼻子前搖晃,譴責蕾耐勒的行徑無異於盜賊。蕾耐勒滿臉都是驚愕和憤怒,卻說不出一句話。奈妮薇張了半天嘴,也沒有說出什麼,最後她雙手空空地走開了,伊蘭從不曾見過有什麼人像現在的奈妮薇這樣淒涼和失落。

不管怎樣,這些混亂並沒有持續太長時間,留在農場裡的女人很快就在女紅社的監督下聚集在一起。亞萊絲仔細地確認了最後十個歸隊的人,她們之中有八個穿著與伊蘭相似的華麗絲衣。這十個人都不是家人。伊蘭相信,她們真的會在這一路上負責洗滌工作。亞萊絲不會在乎貴族出身這樣的小問題。尋風手們列隊在她們的馬前,保持著令人驚訝的沉默,只有蕾耐勒每次在看見亞萊絲的時候都會低聲咒罵兩句。凱瑞妮從山頂上被叫回來。護法們為他們的兩儀師牽來了馬。幾乎所有人都在留意天空。所有年長兩儀師和大多數尋風手身上,都環繞著陰極力的光暈,有幾名家人也在導引。 伊蘭牽著坐騎走到水塔附近,隊伍最前面的位置。奈妮薇用手指捻弄著手中的法器,彷彿將要構建通道的是她——這顯然是不可能的。雖然她已經洗過臉(奇怪的是,她戴上了亞萊絲給她的帽子),她仍然連走路都不穩當。嵐站在她身旁,岩石般的面孔一如往常,但只要奈妮薇真的會摔倒,扶住她的一定會是他。現在即使有那件手鐲特法器,奈妮薇也絕對無法構建一個通道。

而當奈妮薇在農場上橫衝直撞的時候,伊蘭一直握持著陰極力,站在現在她們所在的地方。伊蘭熟悉這個地方。當伊蘭擁抱至上力的時候,奈妮薇滿面陰雲地看著她。至少奈妮薇明智地保持了沉默。 伊蘭很希望能把這個任務交給艾玲達,但艾玲達也非常疲倦了,現在她能導引的陰極力,幾乎連拳頭大小的通道都無法構建。陰極力能流在伊蘭的掌握中晃動著,彷彿在努力掙脫伊蘭的控制,然後它突然就位,讓伊蘭不由得嚇了一跳。在疲倦的時候導引和其他時候完全不同,而伊蘭還沒有這樣疲倦過。但至少,那道熟悉的垂直銀線出現了,在水塔旁張開成一個通道入口——並不比艾玲達先前構建的那個通道更大。不過伊蘭已經很慶幸它能夠讓一匹馬通過。她一直都沒有信心還能構建出這麼大的通道。家人們發出一陣驚嘆聲,她們看見一座丘陵草場突然代替她們所熟悉的灰色水塔,出現在她們面前。 “你應該讓我試一試,”奈妮薇的聲音不大,語氣卻很嚴厲,“你幾乎把它搞砸了。” 艾玲達冷冷地瞪了奈妮薇一眼,嚇得伊蘭差一點抓住她的手臂。成為姊妹之後,艾玲達似乎對於伊蘭的榮譽被冒犯愈來愈敏感。如果她們真的成為首姊妹,伊蘭絕對不能讓她再見到奈妮薇和柏姬泰! “已經出來了,奈妮薇,”伊蘭急忙說道,“這足夠了。”奈妮薇瞪了伊蘭一眼,低聲埋怨了幾句,彷彿伊蘭才是焦躁失態的人。 柏姬泰是第一個走過通道的人。她笑著向嵐眨眨眼,一手牽著馬,另一隻手拿著弓。伊蘭能感覺到柏姬泰心中的迫不及待,還有一些滿足。也許是因為這次柏姬泰代替嵐走在最前面——護法之間多多少少有些競爭心態。還有一點警惕——非常少的一點。伊蘭很熟悉那片草地,加雷斯·布倫曾經在距離那裡不遠的地方教授伊蘭騎術。大約五里以外,有她母親的一座莊園,現在那是她的莊園,她必須習慣於這一點。那座莊園里居住著七戶人家,負責照料房屋和田地。離開那裡,要再走上半日的路程,才能遇到其他人家。 伊蘭選擇這個地方,是因為她們從那裡再走兩個星期,就能到達凱姆林。那座莊園非常偏僻,她可能搶在別人發覺她已進入安多之前,進入凱姆林。這種防範絕對有必要。在安多歷史上,玫瑰王冠的競爭者往往會成為失去自由的“客人”,直到她們最終放棄這種慾望。伊蘭的母親在得到王座以前,就曾經囚禁過兩名這樣的客人。如果運氣好,伊蘭能在艾雯到達之前,為她建立一個鞏固的後勤基地。 嵐牽著曼塔緊隨在柏姬泰的褐色騸馬後面,奈妮薇有些踉蹌地跟了上去,就像是要撲到嵐的黑戰馬上一樣。她好不容易維持平衡,回頭瞪了伊蘭一眼,彷彿在警告伊蘭一個字都不要說。然後她用力抖了一下韁繩,向周圍掃視一眼,嘴唇不停地掀動著。過了一會兒,伊蘭意識到她是在數數。 “奈妮薇,”伊蘭低聲說,“我們真的沒時間……” “向前走,”亞萊絲在隊伍後面喊道,她用雙手拍出一陣陣響亮的節拍,“不要推擠,不要落後!向前走。” 奈妮薇用力甩甩頭,痛苦和猶疑堆滿在她的臉上,她下意識地碰了碰頭上的寬沿帽,那些藍色的羽毛已經有幾根折斷或掉落了。然後,她放下手,氣沖沖地說:“哼,那個吻過山羊的老……”剩下的話跟她一起到通道另一邊去了。伊蘭噴了一下鼻息,奈妮薇竟然連這樣的粗話都說得出口!但伊蘭還是很想听聽奈妮薇的後半句是什麼,這句話的前半句伊蘭早已經知道了。 亞萊絲還在催促隊伍前進,不過現在她的努力已經沒有多少必要。就連尋風手也開始加快腳步。所有人都憂心忡忡地望著天空。伊蘭聽到蕾耐勒在嘟囔一些關於亞萊絲的話——像“只喜歡吃魚的傢伙”。這應該是一句不錯的評價,畢竟海民的主食肯定是魚。 亞萊絲位於隊尾,她身後就是殿後的護法了,看她的樣子,彷彿這支隊伍從人到馱馬都是需要她照料的羊群。她在通道前停下來,將伊蘭的綠色羽毛帽遞給伊蘭。 “你們這樣的年輕人應該戴上遮陽的帽子。”她溫和地說,“這麼一個漂亮的女孩,應該好好保護皮膚。” 艾玲達坐在伊蘭身旁,她一下子向後仰倒,一邊踢著雙腳,一邊笑著。 “我想我應該求她給你找頂帽子,有許多羽毛,還有大蝴蝶結。”伊蘭用悅耳動聽的聲音說完這句話,就跟著亞萊絲快步走過了通道,這樣她肯定就听不到艾玲達的笑聲了。 略有起伏的草場一直延伸到很遠的地方,大約一里以外,一片片山丘環繞這裡。比起伊蘭剛剛離開的地方,這裡的山丘更高。山上的樹都是伊蘭熟識的,橡樹、松樹、烏木、酸膠樹、羽葉木和冷杉。向南、向西、向東,大片森林中全都是優質木材,只是今年大概不會有人來砍伐木材。北方的林木比較稀疏,更適合做柴火。那裡就是莊園所在的方向,棕黃色的蒿草間,分佈著一些灰色的小石塊,看不到任何花朵。這一點就和南方沒有多大區別。 只有這一次,奈妮薇沒有偷瞥四周,想要找到嵐。嵐和柏姬泰不會離開很遠。奈妮薇快步走到馬匹中間,用威嚴響亮的聲音命令人們上馬;催促僕人們照管馱馬;簡略地吩咐沒有馬的家人們,任何小孩都能走五里路;又向一名身材苗條、臉上有一道疤的阿特拉女貴族吆喝,那個女人帶著一個幾乎像她自己一樣大的包袱,奈妮薇告訴她,如果她不是真的蠢到要把所有的衣服都帶上,那麼她就不會被這些衣服壓垮。亞萊絲讓亞桑米亞爾聚攏在她周圍,向她們演示該如何騎馬。令人驚訝的是,那些海民真的表現出專心聽講的樣子。奈妮薇向亞萊絲瞥了一眼,似乎在確認亞萊絲終於站定在某個地方;而亞萊絲向奈妮薇投來鼓勵的微笑,示意她去做她正在做的事。 片刻之間,奈妮薇呆立在原地,盯著這個女人,然後她大步邁過草坪,走到伊蘭身邊。她伸雙手握住帽子,猶豫著,然後她透過睫毛瞪了那頂帽子一眼,用力把它拉正。 “這次我就讓她管所有的事好了,”她的聲音很冷靜,冷靜得讓人懷疑,“我們要看看她能把那些……海民怎麼樣,讓我們看看吧。”這種冷靜肯定不正常。突然間,奈妮薇皺起眉看著仍然開啟的通道:“為什麼你還要維持它?放開它吧。”艾玲達也皺起了眉。 伊蘭深吸了一口氣。她想過那種做法,沒有別的辦法了,但奈妮薇一定會和她爭論,現在沒有爭論的時間。向通道另一邊望去,農場裡空空如也,就連小雞也都被剛才的喧鬧嚇跑了。但再過多久,那裡又會塞滿了人?伊蘭審視著自己的編織,它們融合得那樣恰到好處,只有極少的幾根絲線凸現出來。當然,伊蘭能看到每一股能流,但除了那幾根絲線以外,其他的都已融為一體。 “帶所有人到莊園去,奈妮薇。”她說道。太陽就要落下去了,也許還有兩個小時天就會黑下來。 “何維爾師傅看到這麼多人在夜間來訪,一定會很吃驚。告訴他,那個為了折翼的紅雀而哭泣的女孩,邀請你們來這裡做客,他會記得那件事。我會盡快追上你們。” “伊蘭。”艾玲達的聲音充滿了焦慮,伊蘭以前從沒有聽過她這樣說話。與此同時,奈妮薇嚴厲地說道:“你想要幹什麼……” 只有一個辦法可以阻止她們。伊蘭將一根突出的絲線從編織中拔除出去。它開始搖曳抽打,如同生物的觸手,隨後它便散落成細小的絲絮,消失不見了。伊蘭沒有仔細觀看艾玲達是怎樣解開編織的,但她確實看到艾玲達這樣做了。 “快去,”她對奈妮薇說,“我會等到你們都走出我的視野以後,再完成其餘的部分。”奈妮薇目瞪口呆地盯著她。 “必須這樣做,”伊蘭嘆了口氣,“霄辰人再過幾個小時就會找到農場。即使他們明天才會過來,如果一名罪奴有能力解讀編織的殘餘?奈妮薇,我不會給霄辰人留下任何痕跡,我不會!” 奈妮薇低聲咒罵了一句霄辰人,聽她的聲音,她說這些粗口一定已經很熟練了。 “不管怎樣,我不會讓你把自己燒毀的!”她大聲說道,“把那根絲線插回去!不要讓它像範迪恩說的那樣爆炸。你會把我們都殺死!” “它已經不可能被插回去了,”艾玲達伸手按在奈妮薇的手臂上,“她已經開始了,現在她必須要將它結束。你一定要照她說的去做,奈妮薇。” 奈妮薇的眉毛緊皺起來,“必須”是一個她很不喜歡聽到的詞,尤其當這個詞是針對她的時候,但奈妮薇不是傻瓜,所以,她瞪了一眼——伊蘭、通道、艾玲達,還有整個世界,然後伸開雙臂緊緊地抱住了伊蘭,幾乎讓伊蘭的肋骨都要斷掉了。 “聽我說,一定要小心,”奈妮薇對伊蘭耳語著,“如果你把自己殺死了,我發誓我會活剝了你的皮!”伊蘭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奈妮薇哼了一聲,雙手按住伊蘭的肩膀。 “你知道我的意思,”她氣鼓鼓地說,“不要以為我做不出來,我會做到的!我會的。”然後她的聲音又變得溫柔了,“小心。” 奈妮薇花了一點時間整理好自己的情緒,她眨眨眼,將自己的藍色騎馬手套拉緊,她的眼睛似乎有些濕潤,但這是不可能的,奈妮薇會讓其他人哭泣,而她自己不會哭泣。 “那麼,好吧,”她大聲說道,“亞萊絲,如果你還沒有讓所有人做好準備……”她轉過身,結果下面的話全都噎在了她的喉嚨裡。 所有人都已經上馬了,即使亞桑米亞爾也不例外。護法們聚集在兩儀師周圍,嵐和柏姬泰回來了,柏姬泰憂心忡忡地看著伊蘭。僕人們整理好了馱馬的隊伍。家人們焦急地等待著,除了女紅社之外,她們大多要徒步行進。一些本可以騎乘的馬都馱上了大袋的食物和行李。一些隨隊逃亡的人攜帶了超過亞萊絲允許量的物品(她們都不是家人),她們都將包裹背在自己的背上。那名有著一道疤痕、身材苗條的貴族被包裹壓得好像一根彎曲的釣竿,她瞪著每一個人,只是不敢去看亞萊絲。所有能導引的女人都在盯著那個通道。所有聽到過範迪恩說它會爆炸的人都盯著那根搖曳的絲線,彷彿那是一條紅奎蛇。 亞萊絲親自把奈妮薇的馬牽了過來。奈妮薇正了正藍色羽毛帽,踏上馬鐙,很快,她便催趕胯下圓胖的母馬向北方跑去。嵐騎著曼塔跟隨在她身旁,臉上沒有一點表情。為什麼奈妮薇會對亞萊絲這麼客氣?伊蘭不知道。奈妮薇還是個女孩的時候,就已經習慣於對比她年長的女性發號施令;而且現在奈妮薇是兩儀師,對於任何一名家人而言,兩儀師都是至高無上的。 當隊伍開始向遠處的山丘行進時,伊蘭看著艾玲達和柏姬泰。艾玲達將雙臂抱在胸前,一動不動地站著,一隻手中還攥著那件以長發覆蓋身體的女性雕像法器。柏姬泰從伊蘭手中接過雌獅的韁繩,把雌獅和她與艾玲達的坐騎攏在一起,然後走到大約二十步遠的一塊石頭前,坐了下去。 “你們兩個也必須……”伊蘭看到艾玲達驚訝地挑起眼眉,不由得咳嗽了一下。讓艾玲達躲避危險絕對是對她的羞辱,而且根本不可能讓她躲避危險。 “我希望你能和其他人一起走,”伊蘭對柏姬泰說,“帶上雌獅,艾玲達和我可以輪流騎她的閹馬。我想在上床前走一走。” “如果你對待一個男人能像對這匹馬一半那麼好,”柏姬泰乾巴巴地說,“他一定會為你獻出生命。我想我要坐一會兒,今天騎馬的時間已經夠長了。我不會永遠都對你俯首帖耳,我們可以在那些兩儀師和護法面前玩玩這種小遊戲,以免你羞紅了臉,但我們私下就不必了。”儘管柏姬泰的話中充滿了嘲諷,但伊蘭只感覺到她對自己的關愛,不,那種感情比關愛還要強烈。伊蘭忽然覺得鼻子酸酸的,如果她死了,帶給柏姬泰的,一定是刻骨的痛苦——這是護法約縛造成的。但讓柏姬泰留下來的原因,是她們的友情。 “很高興能有你們做我的朋友。”伊蘭說。柏姬泰對她笑笑,彷彿她剛剛說了一句傻話。 但艾玲達的面頰立刻變得通紅,她拼命地盯著柏姬泰。睜大的雙眼中滿是狼狽慌張,彷彿正是因為這名護法的存在,她才會如此臉紅的。她急忙又將目光轉移到即將到達遠處第一個山丘的隊伍上,現在那些人大約已經走出去半里遠了。 “最好等到看不見她們的時候,”艾玲達說,“但你不能等太長時間。只要你開始解除編織,能流就會逐漸變得……滑溜……難以控制。在解除能流的時候,如果讓一根能流滑脫,那你對於整個編織就失去了控制,它會以它自我的方式衍變。但你又不能太過匆忙,每根絲線必須被抽離到盡量遠的地方。拆解的絲線愈多,其餘的就愈容易看清。但你必須只拆解最容易看到的那一根。”她露出溫暖的微笑,伸手指用力按在伊蘭的面頰上:“你會做得很好,只要小心一些就行了。” 這聽起來沒有多難,只要小心就可以了。彷彿過去了很長時間,最後一個人才消失在山丘的另一邊,那個人正是背著許多衣服的苗條貴族。太陽在天空中幾乎看不出有任何位移,伊蘭卻覺得已經過了幾個小時。艾玲達說的“滑溜”是什麼意思?艾玲達也無法給出更精確的解釋了。這些能流會變得難以控制——就是這樣。 伊蘭開始拆解的時候,就明白了——“滑溜”就像是要給一條活鰻魚塗上油脂。伊蘭咬住牙,緊緊抓住第一根絲線,隨後把它拉出來。這個風之力的絲線躍動著,最終脫出編織的時候,伊蘭差一點長吁一口氣,但她知道,還有更多的事情要做。如果這些絲線會變得更加“滑溜”,她沒有信心還能掌握住它們。艾玲達密切地註視著她的動作,卻沒有說一句話,但當伊蘭需要的時候,她總會給伊蘭一個鼓勵的微笑。伊蘭看不見柏姬泰,她不敢將視線從手上的工作中移開,但她能感覺到柏姬泰。一個如同岩石般牢固的小小的結系在她的腦海中,給她信心,這股信心充滿了她的身體。汗水從她的臉上滑落,從她的胸前和背後滑落,讓她感覺到自己也變得“滑溜”了。今晚她一定要洗個澡。不,現在不能想這樣的事情,所有註意力都要集中在編織上,它們愈來愈難以控制。每當她碰到一股能流,那股能流立刻就會開始顫抖,它們變得愈來愈鬆散。每次一根絲線被抽出去,另一根絲線就會從編織中跳出來,變得清晰可見,雖然它們片刻之前還是完整的一體。在伊蘭的眼裡,這個通道就像是一個池塘,被千百根不斷扭動的怪異觸鬚圍繞著。每抽掉一根至上力的絲線,立刻就會有新的絲線代替它的位置。通道在沿著它的邊緣扭曲,不停地改變著形狀甚至大小。伊蘭的雙腿開始顫抖,汗水、緊張和疲勞刺痛了她的眼睛,她不知道自己還可以堅持多久,只能咬緊牙關繼續奮戰。一次一根絲線,一次一根絲線。 在一千里之外,或者穿過這個不斷抖動的通道,不到一百步以外的地方,幾十名士兵開始搜查那座農場上白色的房屋。那些矮小的人舉著十字弓,披掛褐色的胸甲,他們頭頂上的彩繪頭盔,看上去就像是巨大的昆蟲頭部。他們身後走來了一個女人,那個女人的紅色裙子上繡著一道銀色的閃電,一根銀索連接著她手腕的手鐲和另一名灰衣女子的銀色項圈。隨後又出現了一對罪奴主和罪奴,然後是第三對。一名罪奴主指著通道,陰極力的光暈突然包裹住她的罪奴。 “趴下!”伊蘭尖叫著向後倒去。她再也看不見農場的情形,一道銀藍色的閃電從通道中射出,強大的爆裂聲充滿了她的耳廓,枝狀閃電狂野地攻擊著所有地方。伊蘭的頭髮立了起來,彷彿要從頭皮上掙脫開去一樣。所有被閃電擊中的地面都發出了雷鳴般的爆響,泥土和碎石如雨般落在伊蘭身上。 聽覺突然恢復了,一個男人的喊聲從通道的另一側傳來,那種柔軟緩慢的語調,讓伊蘭的皮膚如同被無數利針扎過,“……一定要捉活的,傻瓜!” 一名士兵躍到伊蘭面前的草地上,柏姬泰的箭立時穿過了他皮革胸甲上的握拳圖案。第二名霄辰士兵在落下時被同伴的屍體絆倒,沒有等他站起來,艾玲達的匕首已經插進了他的喉嚨。羽箭如同冰雹從柏姬泰的弓上射出,她用一隻腳踏住馬韁,臉上露出殘酷的笑容。躁動不安的馬匹甩著頭,來回踏步,彷彿想要拉脫韁繩,遠遠地逃開,但柏姬泰只是立定在原地,以無法形容的速度抽箭、射箭。喊聲從通道對面傳來,銀弓柏姬泰沒有一箭射失。霄辰人迅速發起了反擊,十字弓矢在空中劃出一道道黑紋。一切都發生得那麼快。艾玲達倒在地上,左手緊握住右臂,鮮血從指縫中流出,但她立刻忘記了傷痛,在地面上來回摸索,尋找著遺失的法器,表情卻平靜如常。柏姬泰大喊一聲,丟掉弓,用雙手抓住大腿,一支箭插在她的大腿上,伊蘭感覺到尖銳的刺痛,就好像中箭的是自己。她躺在地上,拼命抓住另一根絲線。拉了一下之後,恐懼的意識讓她只能勉強維持住現狀。絲線移動了麼?它是不是終於脫離了她的控制?不管怎樣,她不敢放開絲線,那根絲線在她的掌握中顫抖著,滑動著。 “要活的!”那個霄辰人在吼叫,“任何殺死她們的人都得不到賞金!”十字弓的箭雨停止了。 “你們想抓住我?”艾玲達喊道,“那就來和我跳舞吧!”陰極力的光暈突然包圍了她,她使用了法器,但那團光仍然十分薄弱。火球一個個射過通道,那些火球都不算大,但它們在通道另一邊的阿特拉造成了持續不斷的爆炸。艾玲達費力地喘息著,臉上的汗水映出光澤。柏姬泰重新拾起弓,她看上去和傳說中的那位英雄一模一樣,鮮血從她的腿上流下,她幾乎已經無法站立,但她又扣上了一支箭,開始尋找目標。 伊蘭竭力控制呼吸,她無法再多導引一分至上力,她幫不上忙。 “你們兩個必須離開。”她說道——冷靜如冰的聲音讓她自己也感到難以置信。她知道,自己應該狂亂地哭號,她的心臟幾乎要撞斷肋骨跳出來了。 “我不知道我還能堅持多久。”她所說的是整個編織,也是那根絲線,它滑脫了嗎?滑脫了嗎? “跑,用最快的速度逃跑!到了山丘的另一邊就安全了。跑遠一點就會安全一點,快!” 柏姬泰用古語吼了一句什麼,伊蘭完全聽不懂,聽起來那應該是一句伊蘭很想學的話,如果她還有機會學。柏姬泰後面說的話伊蘭就能聽懂了:“如果在我允許之前,你就把那該死的東西放開,不用擔心奈妮薇會剝你的皮,我會先動手,然後才能輪到她。安靜,堅持住!艾玲達,繞過去——從那東西後面繞過去!你在它後面的時候還能攻擊嗎?繞過來,然後該死的上馬!” “只要我能看到它的編織。”艾玲達一邊回答,一邊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她的身子向旁邊一歪,差一點又倒了下去,血從她袖子上一個長長的裂口中不停地湧出來。 “我想我能。”她消失在通道後面,火球不停地射過去。在通道的背面也能看見另一端的樣子,只是那就像是隔著一層升騰的薄霧,人不能從那一面走過去。艾玲達雖然向另一端發出了火球,但那一定讓她非常痛苦,當她繞過通道,再次出現的時候,她的身子搖晃得非常厲害。柏姬泰幫她上了馬,然後踉蹌著後退了幾步。 隨後,柏姬泰用力向伊蘭打著手勢,伊蘭甚至沒有力量搖一下頭,而且,她非常害怕如果自己亂動一下,會導致無法估計的後果。 “如果我起來,我不知道我是否還能控制住它。”實際上,她根本沒有辦法確定自己是否還能站起身,她的肌肉彷彿都已經化成了清水。 “騎馬盡快跑遠,我會盡量堅持住。求求你們,快走!” 柏姬泰又用古代語罵了一句髒話(即使不知道意思,伊蘭也能聽出那一定是髒話),把韁繩塞進艾玲達的手裡,向伊蘭跑過來。幾乎栽倒兩次之後,她跑到伊蘭身邊,彎下腰將伊蘭扛在肩頭。 “你能堅持住,”她的聲音和她的心中充滿了對伊蘭的信任,伊蘭能感覺到,“在你之前,我從沒有和安多女王打過交道,但我認識像你這樣的女王,你有鋼鐵的脊樑和獅子的心,你能做到!” 沒有等伊蘭的回答,她慢慢地將伊蘭拖了起來。她臉上的肌肉緊繃著,她腿部的刺痛同樣回應在伊蘭的腦海裡。伊蘭顫抖著,努力維持住編織,緊攥著那條線。她驚訝地發現,自己已經站直了,而且還活著。她知道柏姬泰的腿有多麼痛,所以她竭力不靠在柏姬泰身上,但她自己軟麻的雙腿並不足以完全支撐她的體重。她們踉踉蹌蹌地向坐騎跑過去。伊蘭一直回頭望著,她不需要用眼睛看也能控制住編織,但她需要向自己證明,她仍然抓著那根絲線,沒有讓它滑脫。現在,信道已經和她記憶中那些信道完全不同了,它瘋狂地扭動著,無數茸毛般的觸鬚在它上面不停地翻捲。 柏姬泰大聲呻吟,將伊蘭舉到了馬鞍上,又像扶艾玲達上馬時那樣,差一點摔倒。 “你們對付霄辰人。”她一瘸一拐地向自己的坐騎跑過去,將三匹馬的韁繩都抓在手裡,爬上馬背。她沒有再哼一聲,只有伊蘭知道她有多麼痛苦。 “你們做你們該做的事,我來負責逃跑的事。”說完,柏姬泰狠狠地踹了一下坐騎的肋骨,三匹馬向前奔去,這些馬肯定也非常想逃離這裡。 伊蘭靠在高鞍尾上,拼盡全力抓住編織,抓住陰極力。顛簸的馬背將她來回甩動,似乎她隨時都會跌下來。艾玲達同樣靠在鞍尾,盡力挺直後背,大張著嘴,用力吸進空氣,眼神僵硬,但至上力的光暈仍然包圍著她。火球接連不斷地向信道中射去,速度沒有變慢。但有一些火球沒有射中信道,在信道旁邊的草地上劃出長長的焦痕,最後在空地上爆炸。伊蘭命令自己振作起來,如果搖搖欲墜的艾玲達還能夠堅持下去,那她一定也能。 隨著三匹馬向遠處飛馳,通道開始收縮,她們和通道之間的褐色草地愈來愈寬。漸漸地,地面開始向上傾斜,她們已經開始爬山了!柏姬泰已經重新將箭搭在弓上,一邊忍著腿上的劇痛,一邊催促馬匹加快速度。只要能登上山頂,翻越過去。 艾玲達氣喘連連,俯身用臂肘撐住身體,彷彿一個麻袋在馬鞍上來回甩動,陰極力的光暈從她身周消失了。 “我不行,”她喘息著說,“我不行了。”她已經用盡了最後一點力氣。隨著火球攻擊的停止,霄辰士兵幾乎立刻就跳到了這邊的草地上。 “沒關係,”伊蘭的喉嚨裡彷彿塞滿了沙子,體內的一切水分都已經從皮膚上滲出去,浸透了她的衣衫,“使用法器本就會造成極大的消耗。你做得很好,現在他們抓不住我們了。” 似乎命運想要嘲弄伊蘭,一名罪奴主出現在山下的草地上。雖然隔著半里的路程,但那無疑是兩個女人。太陽低沉到西方,卻仍然在那副罪銬上映照出點點銀光。又有另一對罪奴和罪奴主出現了,然後是第三對、第四對、第五對。 “山頂!”柏姬泰興奮地喊著,“我們到了!今晚一定是個享受美酒和男人的夜晚!” 然而在草地上,一名罪奴主向她們指了一下。伊蘭覺得時間彷彿變慢了,陰極力的光暈在罪奴的身上亮起。伊蘭能看到編織正逐漸形成,她知道那是什麼,但她沒有辦法阻止。 “快!”屏障擋住了她。她非常強大,不可能被這種屏障阻擋——她應該是強大的!但現在她已經耗盡了力氣,幾乎無法抓住陰極力。屏障從她和至上力之間切過。通道塌陷了。伊蘭立刻失去了力量,再也沒辦法動彈一下。艾玲達從馬鞍上跳起身,抱住伊蘭向山下跌去。伊蘭只看到山坡出現在下方,就一直滾落了下去。 空氣變成白色,遮蔽了伊蘭的眼睛。有聲音傳來——伊蘭知道有聲音,極為巨大的聲音,但伊蘭聽不見。有什麼撞擊她,彷彿她從屋頂、從高塔的頂端落到堅硬的石板地面上。 伊蘭睜開眼睛,望著天空,天空看上去有些怪異,有些模糊。片刻之間,她一動也不能動,只能費力地喘著氣,她全身到處都是傷。哦,光明啊,她感到了痛!她緩慢地抬起一隻手,摸了摸臉。手指上沾滿了紅色,是血。其他人呢?她必須幫助其他人。她能感覺到柏姬泰,柏姬泰像她一樣渾身傷痛,但至少柏姬泰還活著,而且意志堅定,怒火滿胸。柏姬泰不可能受傷太重,但艾玲達呢? 伊蘭抽泣著翻過身,用手和膝蓋撐起身體,她轉過頭,劇痛刺激著她的肋下。她依稀想到,如果肋骨斷掉,移動身體會是一件很危險的事,但這個念頭就像眼前的山坡一樣模糊。思考彷彿很……困難,不過眨眨眼似乎能幫助她看清東西。她幾乎跌到了山腳下!在高處的天空中,一道濃煙升起在草地上。這不重要,完全不重要。 在三十步以外的山坡上,艾玲達也用手和膝蓋撐起了身體,當她抬起一隻手想要抹去臉上的血跡時,差一點就摔倒在地上,但她還在急切地尋覓著。當她的目光落在伊蘭身上時,就再沒有動一下。伊蘭有些想知道自己看上去有多麼糟糕,但肯定沒有艾玲達那樣糟。艾玲達的半幅裙子都不見了,胸衣也幾乎完全撕裂,她暴露出來的每一寸皮膚上幾乎都覆蓋著血跡。 伊蘭向艾玲達爬過去,她覺得爬行比站起來走路要容易得多,當她靠近艾玲達的時候,艾玲達長吁了一口氣。 “你看上去沒有事,”艾玲達用染血的手指碰了碰伊蘭的面頰,“我真的很害怕,非常害怕。” 伊蘭驚訝地眨眨眼,她知道自己的狀況並不比艾玲達好。她的裙子還算完整,但胸衣被撕去了一半,全身至少有十幾道傷口在流血。真正讓她吃驚的是,她沒有將自己毀斷,這個念頭讓她顫栗不已。 “我們全都沒事。”她輕聲說道。 在另一旁,柏姬泰在艾玲達坐騎的鬃毛上揩淨匕首,從那匹再也不能動一下的馬旁邊站起身。她的右臂無力地掛著,外衣和一隻靴子消失了,身上其餘的衣服也都破爛不堪,滿是血污。插在她大腿上的那支十字弓矢看樣子是她身上最嚴重的傷,雖然其他的傷口也都相當可怕。 “它的脊背折斷了。”柏姬泰指了一下身旁的馬,“我想,我的馬應該還好。最後我看見它的時候,它奔跑的速度足以贏得梅蓋瑞桂冠,它是一匹好馬。”柏姬泰聳聳肩,哆嗦了一下。 “伊蘭,我找到雌獅的時候,它已經死了,我很抱歉。” “我們還活著,”伊蘭堅定地說,“這就值得了。”她以後會為雌獅哭泣。越過山頂的煙柱並不粗大,但那是從很遠地方升起來的。 “我想要看看我都做了什麼。” 她們三個人彼此扶持,站了起來,勉力爬上山頂,就連艾玲達也不停地發出喘息和呻吟。伊蘭覺得她們好像被狠狠抽了一頓鞭子,鞭痕足足深入到肉裡一寸的地方,或者是剛剛在屠宰場的碎肉堆中打過滾一樣。艾玲達仍然緊攥著那件法器,雖然她和伊蘭都不可能再導引出一點力量進行醫療。在山丘頂端,她們彼此倚靠著,盯著遠方毀滅的場景。 草地上騰起一圈火焰,在火圈中心只有一片焦黑的平地,就連岩石也看不見一塊,周圍山坡上的樹木有一半都折斷了,或者以那片黑地為中心向外倒伏。天空中出現了鷹隼,它們乘著上升的熱氣流盤旋,尋找被火焰趕到空曠地上的小動物。霄辰人已經徹底消失了踪影。伊蘭希望能看到屍體,那樣她就能確定他們已經死了,特別是那些罪奴主。但盯著那片煙火繚繞的黑土,她突然很高興那些人徹底無影無踪,那一定是一種非常恐怖的死法。願光明憐憫他們的靈魂,伊蘭想,憐憫所有那些人的靈魂。 “好吧,”伊蘭大聲說道,“我做不到你那樣,艾玲達,不過我想這樣的結果應該是最好的,下次我會盡力做得更好一些。” 艾玲達瞥了伊蘭一眼,她的面頰上有一道傷口,另一道傷口橫過她的前額。 “這是你第一次嘗試,你做得比我要好得多。我第一次的時候只是要解開一個簡單的風之力結,而我足足試了五十次,被摑了許多耳光以後才將它解開。” “我應該從一些更簡單的起手,”伊蘭說,“我總是習慣於把步子邁得太大。”步子邁得太大?她甚至沒有看看前面是不是懸崖就已經把步子邁了出去!伊蘭壓抑住發笑的衝動,她一用力,便感覺到肋側一陣刺痛,結果笑聲變成了從牙縫中擠出的一聲呻吟,現在伊蘭只後悔自己牙咬得不夠緊。 “至少我們找到了一件新武器,也許我不應該為此感到高興,但如果是要對付霄辰人,我會的。” “你不明白,伊蘭,”艾玲達指著草地上通道曾經出現的地方,“編織崩潰的結果,可能只是一道閃光,甚至連閃光都沒有,你根本無法預料將出現怎樣的情況。一道閃光值得讓你冒將自己和自己身邊的人毀斷的危險嗎?” 伊蘭盯著艾玲達,艾玲達知道這個可能,卻還一直留在她身邊,冒生命的危險是一回事,但寧可失去導引的能力……“我想和你成為首姊妹,艾玲達,當我們一找到智者們的時候。”伊蘭無法想像她們該如何對待蘭德,想到她們都會嫁給蘭德——還有明! ——伊蘭只能覺得這實在荒謬已極,但她堅信自己的這個決定。 “我不需要對你有更多的了解了,我想做你的姊妹。”她溫柔地親了一下艾玲達沾血的面頰。 伊蘭從沒有見到艾玲達的臉有這樣紅,即使是艾伊爾的戀人也不會在有第三者在場的時候親吻。現在,夕陽與艾玲達的面孔相比也顯得蒼白。 “我也希望你做我的姊妹。”艾玲達喃喃地說道。她費力地咽了口唾沫,偷瞥了柏姬泰一眼,柏姬泰正裝作完全沒在看她們的樣子,於是艾玲達飛快地用嘴唇碰了一下伊蘭的面頰。伊蘭喜歡艾玲達的這種樣子,就像她喜歡艾玲達其他的一切。 柏姬泰一直在回頭緊盯著她們身後。也許她並不是真的在忽略她們,因為她突然說道:“有人來了,如果我猜得不錯,是嵐和奈妮薇。” 她們笨拙地轉過身,一邊呻吟,一邊踉踉蹌蹌地向山下走去。這實在太可笑了,傳說中的英雄們絕對不會傷得連站立都困難。在遙遠的北方,兩騎馬正飛速地穿行於樹林間,她們已經隱約可以看見那是一名高個子男人騎在一匹高頭大馬上,一名女子騎在一匹矮小的馬上,兩個人都在全速奔馳。她們三個小心翼翼地坐下來,等待著,這是另一件傳說中的英雄絕對不會做的事情——伊蘭想到此,不由得嘆了口氣。她希望能成為一名讓媽媽驕傲的女王,但很顯然,她永遠也不可能成為一位英雄。 楚蕾恩微微拉了一下韁繩,塞甘尼立刻一振皮翼,斜轉過身。它是一頭經過良好訓練的雷肯,速度快而且敏捷,是楚蕾恩的寵物。但她不得不與別人共享塞甘尼,雷肯騎士總是比雷肯多,現實就是這樣。在遙遠下方的農場中,一團團火焰憑空出現,射向四面八方。楚蕾恩竭力不去注意那裡,她的工作是監視農場周圍。至少塔烏安和瑪苦掉落在橄欖林裡的屍體已經不再冒起黑煙了。 在距離地面三千尺的空中,楚蕾恩擁有非常遼闊的視野。另外三頭雷肯已經去周圍巡邏了,任何逃跑的女人都會被捉住,受到審問,以確定她們是否與剛才的攻擊有關。但實際上,這片土地上的人即使是看到一隻烏鴉也可能會逃跑。楚蕾恩要做的,只是警惕是否有人想要來這裡惹麻煩。她希望自己的脖子後面不再有那種刺麻感,那意味著災禍可能就在眼前。塞甘尼在飛行中鼓起的風不算太強,但她還是勒緊了亞麻兜帽在下巴上的繫繩,測試了一下將她綁在鞍子上的皮帶,調整了水晶護目鏡,又拉了拉手套。 現在地面上已經聚集了超過一百名天空之拳。更重要的是,還有六名帶著罪奴的罪奴主以及另外十二名罪奴主,她們的肩頭背著裝滿了罪銬的袋子。他們將從這片山丘中得到新的力量。如果發動第一波攻擊的人數更多,效果肯定會更好,但海力奈的巨雷肯數量很有限。而且有很多謠言說,大量巨雷肯都被派往阿瑪迪西亞,為了將蘇羅絲女大君和她的隨從團從那裡運過來。在心中詬病王之血脈也是不好的,但楚蕾恩希望更多的巨雷肯能被分配在艾博達。雷肯騎士不喜歡那些巨大粗笨的巨雷肯,它們只適合搬運重物,但它們可以將更多的天空之拳和更多罪奴主運送過來。 “有謠言說這裡有幾百名馬拉斯達曼尼,”愛黎婭在她背後大聲說道,在高空的疾風中,只有大聲叫喊才能被對方聽到,“你知道我要用我那份金子做什麼?買一家客棧。這個艾博達看上去是個不錯的地方,也許我甚至還會找個丈夫,養一些孩子。你是怎麼想的?” 楚蕾恩在防風圍巾後面笑了笑。每一名飛人都在談論著買一家客棧,或者是酒館、農場,但有誰能離開天空?她拍了拍塞甘尼的長脖子。 飛人中有四分之三都是女人,她們都在談論著丈夫和孩子,但孩子就意味著飛行的終結。而在這個月裡離開天空之拳的女人比半年裡離開天空的飛人更多。 “我想你應該好好睜大眼睛。”楚蕾恩說。不過稍微聊聊天沒有什麼壞處,她看見一個小孩正在下方的橄欖林中移動,沒有任何可能威脅天空之拳的跡象。天空之拳是裝甲最輕的部隊,但他們幾乎像視死衛士一樣強悍,有人甚至說他們更強。 “我會用我的那一份買一名罪奴,再僱一名罪奴主。”如果這裡的馬拉斯達曼尼有謠言中所說的一半,她的那一份黃金就足夠買兩名,甚至三名罪奴! “一名被訓練製造雲光的罪奴,當我離開天空的時候,我就會像皇之血脈一樣富有。”這裡的人有一種被稱作“焰火”的東西,楚蕾恩在坦其克時,曾經見過有人徒勞地想用那種東西取悅王之血脈。但這種可憐的東西怎麼能和雲光相比?那些蠢貨都被捆起來,扔到了城外的大道上。 “農場!”愛黎婭喊道。突然間,有什麼東西重重打在塞甘尼身上,比楚蕾恩曾經遇到過的任何一場暴風都更加強烈。塞甘尼的翅膀連續抖動了幾下。 雷肯發出沙啞的尖叫,快速地旋轉著向下栽去。楚蕾恩被安全帶緊緊地拖住,她將雙手按在大腿上,抑制住心中的衝動,完全不去動韁繩。塞甘尼必須自己飛起來,扯動韁繩只會對它造成困擾。一人一獸像輪盤賭一樣翻滾著飛速墜落。雷肯騎士的訓練禁止他們在雷肯跌落的時候看地面,但無論是因為什麼,每次當地面翻滾到眼前的時候,楚蕾恩仍然禁不住會估量一下所在高度。兩千四百尺、一千八百尺、一千二百尺、六百尺。願光明照亮她的靈魂,願造物主無限的仁慈保護她,讓她免於…… 巨大的翅膀猛力震動,楚蕾恩被甩向一旁,兩排牙齒猛力地撞在一起。塞甘尼穩住了,它的爪子蹭到了樹梢上。憑藉嚴格訓練出來的冷靜心態,楚蕾恩檢查著塞甘尼翅膀的動作。沒有異常。但她要讓雷肯護師仔細地查看塞甘尼,她看不出的小問題逃不出專家的眼睛。 “看樣子,我們又一次溜出了暗影女士的指縫,愛黎婭。”她轉過頭,卻沒有再說出話,一段殘破的安全帶掛在她身後的騎鞍上。每一名飛人都知道,暗影女士就等在下面的某個地方,但看到仍然不像知道那樣輕鬆。 楚蕾恩為死去的同伴進行了簡短的祈禱,然後就回到自己的任務裡,催促塞甘尼盤旋向上爬升。為了避免塞甘尼受到暗傷,楚蕾恩將上升速度控制得很慢——也許還是要比安全速度更快了一些。在山巒的另一側騰起一道煙柱。楚蕾恩皺起眉頭,而當她看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的時候,她不由得感到一陣口乾。她的雙手仍然抓著韁繩,塞甘尼有力地扇動著翅膀,不停地向上爬升。 那座農場……消失了,原先立在那裡的白色建築物連只剩下了房基,依山而建的高大房屋變成了一堆堆瓦礫,消失了。剩下的一切都變成了燃燒的黑炭。火焰掃過山坡上的灌木,橄欖樹林和森林中有上百步的範圍變成了白地,再向外的百步甚至更遠的範圍裡,全都是折斷的樹木,樹冠指向農場以外。楚蕾恩從沒有見過這樣的景象。那片地方再沒有任何生命,沒有任何東西能活過這樣的劫難。 楚蕾恩很快恢復了冷靜,讓塞甘尼向南方飛去。在很遠的地方,她能看見巨雷肯。在這種短途運輸中,每一頭巨雷肯的背上都會有十二名天空之拳或者罪奴主。他們來得太晚了。楚蕾恩開始在自己的腦子裡組織報告,只有她能做出這份報告。所有人都說,這片土地上只有無數的馬拉斯達曼尼等待著被戴上罪銬,但如果那些自稱為兩儀師的人擁有這種武器,那麼她們就是一個真正的威脅。必須對她們採取確實有力的措施,具有決定性的措施。如果蘇羅絲女大君正在前往艾博達的路上,也許她也會明白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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